第二天,偌大一座九門提督商裏,被一片沉重的陰霾所籠罩,而且寂靜不聞一絲人聲。
紀澤如今更能處之泰然了,從一大早,他便陪着他所請到的證人在家等上了,他所請到的證人,只有德貝勒德容一個。
別的倒不是請不到,而是他不願意驚動人家,也不願意拖累人家,就連德容,也是自己來的。
紀澤陪着德容,坐在客廳裏,等了一整天,卻未見那位龍大人的人影來到,一直等到了上燈時分,才有了動靜。
九門提督府外,車聲蹄聲雷動,來了,聲威頗壯。
除了那位龍大人外,還有步軍副繞領鄂爾,宗人府那位右宗正大人,這兩位,自然都是龍大人請來的證人。
不説別的,單這證人就要比紀澤聲勢浩大。
紀澤在德容的授意下,把這三位朝廷大員請到了客廳中,按那官位大小,那位龍大人與宗人府的右宗正,德貝勒坐了個並肩,步軍副統領鄂爾,位略次,紀澤則敬陪末座。
坐定,那位龍大人第一眼溜在了德容身上,嘿嘿笑道:“我沒想到紀大人請來貝勒為證!”
德容情知他話裏有物,當即淡淡説道:“為公為私,我都應該跑這一趟,其實,也不是紀大人找我來的,我是不請自來,龍大人所請的證人,也頗出人意料之外。”
那位龍大人嘿嘿笑道:“我請的證人,那是最恰當不過的,紀大人直屬於步軍,所以我請了副統領來,事涉當年傅侯一案,所以我又請了宗正!”
德容淡談笑道:“龍大人是老官場了,做事哪有不恰當的?不過,我總覺得這件事不像公辦,倒有點像私查!”
那位龍大人神情微微一震,道:“貝勒錯了,這正是公事公辦!”
德容搖頭説道:“不,這件事關係重大,我以為應先奏明皇上,請皇上派刑部監督,能由刑部監督為證,那才更恰當不過!”
邯位龍大人臉色微變,笑道:“不然,貝勒,密告者告進了和相府,我是和相派來的,這兩位證人也是我請示和相之後才邀請的,這跟皇上下旨有什麼兩樣……”
德容截口説道:“龍大人,皇上是皇上,和相是和相,難道龍大人認為皇上跟和相沒什麼兩樣不成了?”
那位龍大人一驚忙道:“貝勒明鑑,我可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有一顆腦袋一條命,哪兒敢呢?我是説有些事情和相有權處理,不必事事都驚動皇上,再説,事情一旦水落石出,還怕和相不奏明皇上麼?”
德容笑了笑,道:“説得是,龍大人,我請教,這破墓開棺驗骨之舉,可是你龍大人的意思?”
那位龍大人點頭説道:“本來人死入土為安,無如事關重大,我奉命行事,不能不查個明白,要不然我怎麼向和相覆命交差!”
德容沉吟了一下,忽地笑道:“龍大人,彼此同朝為官,有些事瞞上不瞞下,紀大人託我在龍大人面前説項,這破墓開棺驗骨之舉,可否通融通融免了,換個別的方法查證?”
那位龍大人眸子倏地一轉,笑道:“貝勒之意是説……”
德容道:“龍大人多幫忙,紀澤他定有厚謝!”
那位龍大人哈哈笑道:“貝勒這豈非是幫紀大人行賄?”
德容淡笑説道:“行賄那不敢,也有污龍大人的清廉官譽,只請多幫忙!”
那位龍大人目光又復一轉,道:“貝勒要我換用別的什麼法子?”
德容道:“只要不破墓開棺驗骨,其他的法子,任憑龍大人!”
那位龍大人嘿嘿搖頭説道:“貝勒原諒,非是我不通人情,不賣面子不通融,實在是事關重大,我既不敢也不能,貝勒該知道,要是讓和相知道那還得了,我這顆腦袋就別想要了。”
德容道:“龍大人,只要咱們不説出去,別人誰會知道,彼此都是自己人,順水人情,龍大人又何樂而不為?”
那位龍大人目光一溜左右,道:“貝勒莫要忘了,在座還有兩位……”
德容道:“這個我知道,他二位是龍大人請來的,只要龍大人點了頭,他二位哪會讓龍大人下不了台?他二位處,紀澤自然也會有所表示,龍大人只管放心!”
那位龍大人撫着鬍子沉吟了一下,搖頭説道:“貝勒原諒,我是非不為,實不能,更不敢……”
德容道:“龍大人……”
那位龍大人臉色微沉,道:“貝勒,我龍某人身受皇恩,豈可做出貝勒身為當朝親族,似乎更不該包庇罪行,恂私舞貝勒身為當朝親族,似乎更不該包庇罪行,恂私舞弊!”
德容雙眉微挑,道:“這麼説來,龍大人是鐵面無私,毫不徇情了!”
那位龍大人點頭説道:“我龍某人為官多年,一向如此!”
德容笑道:“龍大人高風亮節,操守彌堅,令人敬佩,倘若朝中的官員,人人都能像龍大人,就不會有那些笑話了!”
那位龍大人臉一紅,道:“貝勒過獎,身浴浩蕩皇恩,當如是!”
德容笑道:“既如此,我不敢相強,更不敢玷污龍大人清廉節操,只好任憑破墓開棺驗骨了,只是——倘若棺中人經驗明後非紀澤子女,人證當面,紀澤他自當俯首認罪,萬一,龍大人,假如那棺中白骨經驗明後,是紀澤的親骨肉呢?”
那位龍大人毫不猶豫,脱口説道:“那自然證明紀大人無辜冤枉!”
德容緊逼一步,道:“龍大人,還能證明什麼?”
那位龍大人仍未遲疑,道:“也能證明那密告之人是惡意誣陷!”
德容笑道:“謝謝龍大人,我代紀大人做主,要那密告之人!”
那位龍大人這回怔了一怔,面有難色,道:“這個,這個……”
德容截口説道:“龍大人,這已經是很便宜的事了。”
那位龍大人面帶尷尬笑容,遲疑説道:“貝勒該知道,和相親口答應過那密告之人……”
德容道:“龍大人,要是出於誣告,那該另當別論,紀大人統轄衞軍,捍衞內城,官職不小,那人誣告欲圖扳倒紀大人,那居心不想可知,我不以為和相還會袒護這麼一個人!”
那位龍大人囁喘説道:“話雖不錯,但貝勒該知道,那恐怕很難
德容淡淡一笑道:“那也好辦,假如龍大人不答應,有我在這兒,我不惜一切,絕不準任何人動那兩座墳墓一邊一角!”
這很麻煩,德容是個貝勒,爵位僅次於郡王,又是個皇族親貴,更有那説得出,做得到的脾氣,他要真翻了臉.這事情勢非鬧大而驚動大內不可,而,這位龍大人,又似乎是不想驚動大內,德容他也看準了這一點。
那位龍大人聞言臉色一變,隨即強做乾笑:“貝勒這是什麼話,和相面前自有我去説説就是!”
他本就不敢惹德容,只要有一點證據,他可以立即抓紀澤,但是若無十分明確證據,他是不敢動德容。
何況,他戴的是兩眼花翎,德容又比他多了一眼。
德容目中異采一閃,笑道:“謝謝龍大人,我再請問,那密告之人是男是女?”
那位龍大人略一遲疑,道:“是個男的,江湖亡命草民。”
“好!”德容點了點頭,轉向紀澤,道:“紀大人,請叫人拿文房四寶來!”
紀澤應了一聲,隨即站起向外傳下了話。
那位龍大人詫聲問道:“貝勒這是……”
德容笑了笑,道:“龍大人不必着急,稍時自當知曉。”
説話間,一名九門提督府的護衞已手捧文房四寶,疾步而入,德容命他放在茶几上,然後目注那位龍大人笑道:“正如龍大人所説,事關重大,我不得不謹慎,我出面,請龍大人與紀大人各立一張字據以便做個憑證,事非得已,也請龍大人原諒!”
那位龍大人呆了一呆,忙笑道:“雙方各有證人在,貝勒是皇族親貴,宗正二位也都是朝廷大員,難道説誰會撒賴,何須再立字據?”
德容道:“龍大人為官多年,當知凡事講究一個‘證’字,空口無憑,人證也不如物證,還是立張字據的好。”
那位龍大人拿眼一溜那位宗正大人,那位宗正大人立刻板起臉説了話,他意頗不悦地道:“貝勒是瞧不起我跟副統領?”
德容把那一眼看得清楚,淡淡一笑道:“宗正怎説這種話,我哪兒敢,只是我剛才説過,事關重大,我不得不慎重,各立一張證據,互換之後,雙方各執一張,這既公平又合理,誰也不會虧呀,若説我是看不起二位,我也是證人,那不等於看不起我自己麼?”
那位宗正大人沒話説了,儘管滿肚子不痛快,可是德容已令他張不了口,那位龍大人掙了掙,還扭再説。
德容已攔着説道:“龍大人,證人雖有,但卻同是一張空口,空口不足為憑,各立一張字據,也可免雙方任何一方到時候不認帳,龍大人假如執意不肯,我也不敢相強,不過……”
那位龍大人未等德容把話説完忽地站了起來,提筆濡墨疾書,瞬息書就,並且打上了指模,隨手交給德容:“貝勒,請看看行不行,莫被我耍了花招!”
德容接過那張字據,沒在意地看了一看,淡笑説道:“説句不好聽的,彼此都是飽經世故的老官場了,誰能在誰面前耍什麼花招,紀大人,該你了!”
紀澤自毫不猶聾地如言照做,他寫好字據,也打了指模,然後雙手呈上龍大人。
那位龍大人神色冷漠地接過看了看,當即一點頭,把那張字據納入袖中,接着注目德容,道:“貝勒還有什麼不放心的麼?”
德容淡淡笑道:“沒有了,如今龍大人可以前去破墓開棺驗骨……”
那位龍大人很不痛快地轉望紀澤,道:“墳在何處?請紀大人帶路!”
紀澤一哈腰,道:“卑職遵命,諸位大人請!”轉身行向廳外。
那位龍大人與德容略一謙遜之後,跟德容走了個並肩,隨後向廳外行了出去。
九門提督府機要之地,自是五步一崗,十步一哨,那些個挎刀的禁衞軍,一見這幾人來到,紛紛施禮。
紀澤帶着龍大人等人過大廳,越畫廊,穿重樓,直入後花園,後花園中,此際燈火通明,照耀得亮如白晝,四下裏也站着幾名佩刀執戟的禁衞軍。
只見那靠近後花園西角的一株大槐樹下,築着兩座小小的墳頭,旁邊雜草都已長得老高了。
在那幾片殘餘積雪中,墳頭一堆翠綠,也長出了小草。
紀澤一直走到墓前方始駐步回身,哈腰説道:“稟大人,左邊是犬子,右邊是小女,請大人定奪。”
那位龍大人毫無猶豫之色,道:“自然只挖令郎的那一座!”
紀澤應了一聲是,轉頭一揮手,樹後應聲行出兩名荷鋤提鏟的旗勇,奔到左邊那座墳頭旁,立刻動手挖掘起來。
德容微微動容,紀澤更是滿面悲悽地低下了頭。
那位龍大人,與那位宗正大人及那位副統領,則是無動於衷地看着兩名旗勇挖墳。須臾,土盡棺現,那墓中棺木早已腐朽,塊塊朽木隨着泥土被挖向了一旁,如今呈現眼前的,已是一具齊全的白骨,那兩名旗勇停了手,一起走過來稟招,紀澤的一顆皓首垂得更低。
那位龍大人溜了紀澤一眼,臉上浮現一絲難以言喻的笑意,向着德容一擺手,道:“貝勒請!”
德容不齒這種人已經到了極點,雙眉一挑,連答應都懶得答應一聲地便大步走了過來。
那位龍大人雙眉徽聳,轉註紀澤,輕輕喝道:“紀大人!”
紀澤的聲音有點顫抖地應了一句:“卑職在!”
跟在德容之後,低頭行向墓穴。
那位龍大人又向着那位宗正大人及那位副統領鄂爾分別丟過一個眼色,這才並肩邁步,向着那墓穴走近。
到了墳邊,那位龍大人望了紀澤一跟,忽地説道:“事非得已,你紀大人要擔待一二,只要這棺中白骨確是令郎,我龍某人負責予以原地厚葬就是。”
紀澤低着頭道:“多謝龍大人,卑職感激不盡。”
那位龍大人道:“那是應當,紀大人,不必客套,如今令郎就在眼前,請紀大人咬破中指,取血滴在他那胸骨上看看!”
紀澤顫聲應了一聲,拍手便要咬破中指。
德容突然喝道:“紀大人且慢!”
紀大人聞聲停手,德容已又轉望那位龍大人説道:“龍大人,血之聚散説法如何請龍大人再説一遍。”
那位龍大人細目雙揚,道:“倘若這具白骨是紀大人的親骨肉,則血滴凝而不散,倘若這具白骨不是紀大人令郎,則血滴散而不凝。”
德容冷冷一笑,回頭道:“紀大人,如今可以了,你請吧!”
口中雖這麼説,表面雖平靜,其實他心中實在緊張萬分,那倒不是別的,只因為他那位妹妹德怡郡主,雖然讓玉珠帶回了話,要他放心,並説絕不讓他們動紀澤一毫一髮,可是並沒有説她將用什麼辦法對付,而且直到現在還沒有一絲有利的跡象。
儘管事關重大,他相信那位妹妹若沒有把握,絕不會説那種話,更不會騙他,他之所以敢替紀澤做主寫字據,也是因為有此自信,無如自昨天讓玉珠帶回話之後,至今就再沒有一絲消息,他哪能不緊張呢。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那一雙手心,已經滲出了汗。
紀澤也是一樣,德容只把德怡的話告訴了他,要他安心,到時候儘管從容處之,可是現在已經到了時候,仍看不出有什麼動靜,本來,他自分必死,是早已處之泰然了,但如今既有了希望,他反而鎮定不住而緊張起來了。
尤其在他咬破中指,要把血清向那具白骨胸骨的剎那間,他不但心裏顫抖,手抖得更厲害。
那位龍大人睹狀,忽地冷冷説道:“紀大人戎馬半生,百戰沙揚,殺敵無算,乃當朝之著名虎將,見過多少屍,見過多少血?奈何面對自己親骨肉一具白骨驚駭如此……”
他話猶未完,紀澤那中指上一清血,已然滴在了那具白骨的胸骨之上,那該是非散不可的。
豈料,怪事發生,那點血它竟然凝而不散。
這一來休説那位龍大人等臉色倏變,目瞪口呆,作聲不得,便是德容與紀澤也暗暗詫異欲絕地説不出話來。
尤其紀澤,他簡直呆住了,那隻手都忘了收回來。
突然,德容霍地抬頭,面布寒霜,鳳目圓睜,雙眉高挑,冷然説道:“龍大人,你可看清楚了,這怎麼説?”
那位龍大人瞿然而醒,驚慌失措地連忙賠上笑臉:“是那江湖亡命之徒誣告,是那江湖亡命之徒誣告,我這就回去稟明和相,立刻交人!”
德容冷冷-笑,轉註那位宗正大人與那位副統領鄂爾,道:“二位是證人,可也看見了?”
二人遲疑未語,忽地一陣陰風吹過,滿園燈火為之一陣明滅閃爍,二人心虛,以為有鬼,不由大驚失色,忙道:“是紀大人令郎沒錯,是紀大人令郎沒錯!”
德容哼一聲,道:“龍大人,連他和垌都在內,你們欺人太甚,單憑一個江湖人一面之詞,你們便輕易查辦京官,且挖人墳墓,動人屍骨,今日我德容若不發發脾氣,你們會永遠以為老實人可欺!”
霍然轉註紀澤,厲聲喝道:“紀大人,找兩個人把令郎的骨骸抬起來,備馬備轎,跟我進大內見皇上去。”
紀澤心知德容是得理不饒人,存心給對方一點顏色看看,當下應了一聲:“卑職遵命!”舉步就要往外走。
這種事佔了理還好,如今虧了理,驚動皇上那還了得,和相或許無礙,他幾個可準得丟腦袋。
那位龍大人大驚失色,嚇白了臉,慌忙橫一步攔住紀澤,隨即衝着德容打拱作揖,賠上比哭還難看的笑:“貝勒你這是何必?我奉命行事,逼不得已……”
德容冷然擺手説道:“我沒有找你,我是要到皇上面前找和垌説話!”
那位龍大人着急道:“貝勒,你知道,那萬萬使不得,我負責厚葬紀大人令郎,並回去稟明和相,立刻交人,行麼?”
德容冷笑道:“我氣不過你們欺人太甚,假如我隨便找個人來,指你龍大人意圖謀反,我能帶人抄你龍大人的家麼?如今咱們沒説的,有話咱們皇上面前説去。”
那位龍大人一哆嗦,忙道:“貝勒,你知道,這事要是驚動了皇上,大家都不好看!”
一句話更添了德容三分真火,他怒笑説道:“好啊,那最好不過,我不稀罕這皇族親貴貝勒頭銜,紀大人也未必在乎那九門提督官職,我豁出去了,倒要看看是怎麼個不好看法,紀大人,走!”
一句話收到了反效果,那位龍大人大為懊悔,他暗罵自己該死,恨不得給自己兩個耳括子,這麼大冷天,他額頭上卻見了汗,連忙向那位宗正大人丟過一個眼色。
做官的都有一付玲瓏心竅,那位宗正大人自能會意,乾咳兩聲,當即跨步面前,攔住了德容,賠笑説道:“咳,咳,我説貝勒,你這是何必,大家同朝為官,平日常見面,以往的交情也不錯。”
德容冷笑説道:“宗正大人現在攀交情了,剛才我怎麼説的,他卻自以為鐵面無私,毫不徇情!倘若大家都念以往的交情,今日他不會堅欲挖人之墓,前幾天宗正大人也不會率兵夜圍我貝勒府了,別人既不仁,我又何必講個‘義’字?”
那位宗正大人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口中卻絲毫不敢怠慢,雖明知德容是借題發揮,無如佔理的是人家,他也只得賠上尷尬笑臉,忙又道:“咳,咳,貝勒怎麼説這話,您知道,做官不容易,大家都有個頂頭上司,而且都是奉命行事,多少您該曲諒!”
德容道:“我要是不諒解你宗正大人,當夜我就進宮見皇上去了,你宗正大人自己看看,如今還像什麼話?我貝勒府與紀大人的九門提督府外,全布上了人,暗中監視上了,怎麼,我德容跟紀澤犯了什麼大罪,要不是我一再攔阻,這兩家府裏的人早跟外面那些人拼上,那樣鬧出命案來,誰擔待?今夜我正好問問皇上,這是不是他的旨意!”
那位宗正大人一拍胸脯説道:“這個你放心,包在我身上,今夜回去後,要老龍馬上稟明和相,把人都撤走,一個不留,行麼?”
德容道:“這話是你宗正大人説的,我要是再發現兩家府外有人,到那時死幾個可別怪我不能容忍啊!”
那位宗正大人忙道:“你放心,只要你發現還有一個人,你找我説話……”
穗容哼了一聲,道:“那麼我先謝謝宗正大人了!”
那宗正大人一本正經地説道:“你這是什麼話,那豈不是見外!”
嘿嘿一笑,接道:“貝勒,宰相肚裏能撐船,這件事看我薄面,了了,如何?”
德容橫了那龍大人一眼道:“了不了,那要看他龍大人了!”
誰不懂這句話,那位宗正大人立即説:“您只管説,只要能做得到的,老龍他無不從命!”
德容冷冷一笑,道:“那就麻煩替我問他一聲,他是願公了,還是願私了!”
那位宗正大人沒問那位龍大人,徑自説道:“你説吧,公了如何,私了又如何?”
德容道:“公了當然是大家一起進宮去見皇上,私了咱們就當地解決。”
那位宗正大人嘿嘿笑道:“您真是,這還用問?自然是願意私了!”
“那也好辦!”德容道:“厚葬紀大人的令郎,交出那密告之人,撤走兩家府外的人,這是議定,我不再更動,另外我要多加一樣,任憑他龍大人選擇。向紀大人令郎的骨骸叩個頭,要不就向紀大人賠個罪!”
德容是夠促狹的,他非逼那位龍大人向紀澤低頭不可。
那位宗正大人一聽,立刻作了難,苦了臉,道:“貝勒,您知道,老龍是老紀的上……”
德容擺手説道:“我不是説過了麼?這是私了,私了就不談公職,願不願意隨他,我不勉強,他要認為那有失體面,自可不點頭。”
不點頭他貝勒爺就要公了,仔細想想看,低頭失體面,那總要比掉腦袋丟性命划算得多。
是故未等那位宗正大人再開口,那位龍大人已硬起頭皮厚着臉,向紀澤賠了罪,心裏可是恨透了德容。
這樣該行了,那位龍大人不欲再事逗留,隨即偕同兩位證人,匆匆告辭,狼狽而去。
德容也未再為難他,目送那狼狽背影,揚聲道:“龍大人不送了,我期限三更,三更之前不把那密告之人送來九門提督府,別怪我拿這張字據進宮見皇上!”
那位龍大人聽是聽見了,可是他沒有出聲答腔,他如今是隻求早早離開,越快越好。
望着那一行三人背影消失不見,德容與紀澤相顧啞然失笑,紀澤頻頻揮汗,德容則大呼痛快。
※大鼻鬼OCR,瀟湘書院獨家連載※
突然間,德容卻又皺起雙眉,目注紀澤,滿面困惑地道:“紀澤,這是怎麼回事?”
紀澤苦笑説道:“卑職正要請教貝勒,莫非是郡主……”
德容搖搖頭説道:“不可能,要是她來了,我會知道的,可是我就沒有瞧見一個人影……難不成真有鬼……”
“鬼”字方出,他“咦”一聲直了眼,指着那付白骨,道:“紀澤,快看,那滴血怎麼散了?”
紀澤聞言投注,一看之下,也直了眼,不錯,那滴本來凝而不散的血,不知何時已然散了。
只聽德容白言自語地詫聲説道:“這就怪了,難不成妹妹修行了這多年,會了法術?明天我得問問她去……”
抬眼望向紀澤,接道:“紀澤,叫他們先把它掩上,咱們到前面等去!”
紀澤應了一聲,隨即吩咐了旁立侍候的那兩名掘墓旗勇,然後偕同德容走向前院。
德容邊走邊想,卻是越想越糊塗,他怎麼也想不通這是怎麼回事!
想不通只好不再去想了,他明白,這可能就是他妹妹德怡郡主之所以要他跟紀澤儘管安心的原因所在。
可是,他卻無法明白德怡郡主用的是什麼高明方法,這隻好等到見面時,再當面問她了。
在大廳裏坐了一會後,忽聽一陣蹄聲由遠而近,及九門提督府門前而止,德容揚眉説道:“紀澤,可能是他們送人來了,倒挺快的。”
紀澤笑道:“你手裏握着那張字據要見皇上,他們哪敢不快,這一趟他們沒能討得好去,可能要吃很大的苦頭,説不定要挨和垌一頓臭罵……”説着,捋胡大笑了起來。
德容卻皺眉説道:“紀澤,別太高興了,我不以為他們會就此罷休!”
紀澤搖頭説道:“我的看法跟你不同,他們既奈何不了憶卿,又抓不到咱們的證據,我以為他們不敢再輕易嘗試了,如今唯一,該是令人擔心的!”
驀地裏,蹄聲又起,這回是由近而遠,緊接着大廳外響起了一陣步履聲,隨聽阿步多大聲稟道:“稟大人,人已送到,請大人定奪!”
紀澤目注德容,德容喝道:“帶進來!”
只聽大廳外“喳”地一聲,阿步多當先走了進來,他身後,由兩名佩刀旗勇押着一名勁裝打撈,背縛雙手的中年黑衣漢子,那黑衣漢子長得是濃眉大眼,滿臉橫肉,左眉上,還有一條刀疤。
走到近前,阿步多橫踏一步,抬腿便要屠向那黑衣漢子小膝彎,德容及時擺手説道:“不必了,阿步多,讓他站着説話好了,替他鬆了綁!”
阿步多略一遲疑,道:“稟貝勒,此人……”
德容笑道:“我有一身自命不凡的武學,再加上你這九門提督府的護衞大領班,還怕什麼?替他鬆了綁!”
阿步多隻得從命,兩個手指一捏,那拇指般粗細的繩子應手而斷,他卻緊挨那黑衣漢子身旁而立,不敢稍離。
德容望了那黑衣漢子一跟,那黑衣漢子正惡狠狠地望着他,他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道:“閣下貴姓大名,是哪一路的英雄好漢?”
那黑衣漢子緊閉着嘴,只不説話。
阿步多雙眉一挑,方待叱喝,德容又擺擺手笑道:“阿步多,沒你的事,你站遠些!”
阿步多哈腰低頭,應了一聲,腳下卻是未動。
德容又望向那黑衣漢子,道:“閣下是旗人還是漢人,跟九門提督紀大人有什麼過不去的冤怨?”
那黑衣大漢聽若無聞,仍不答話。
德容笑道:“我知道閣下是個英雄好漢,可是,那跑到和-相府去誣告人的行徑,並不像是英雄好漢所應有,我以禮待你,你卻閉口不答我一句話,這也不像英雄好漢,那敢作敢當……”
那黑衣大漢突然哼了一聲,粗聲粗氣地道:“老子姓張,叫張一虎,來自江南綠林,是個漢人,夠了麼!”
一句“老子”又聽得阿步多臉上變了色,他剛要發作,一眼瞥及德容泰然、安詳、面含微笑,他忙又忍了下去。
德容笑了笑,道:“閣下畢竟開尊口,可惜一開口便出言不遜,更不像個英雄好漢人物,閣下要知道,不管是真是假,我總是鬆了你的綁,又好言好語對閣下,閣下怎好意思這樣對我?”
那名叫張一虎的黑衣漢子冷哼説道:“六扇門中那套虛情假意,笑裏藏刀,我見得多了,那目的不過在套取我的口供,你當我不知道麼?可惜我軟硬都不吃。”
德容笑了笑,道:“你知道我是誰?”
那張一虎冷冷説道:“和垌府中那批爪牙對我説了,你是個貝勒!”
德容點頭笑道:“不錯,我是個見勒,他們沒有騙你,我的名字叫德容,閣下既是江南綠林中的好漢,不會沒聽説我德容也是半個武林人物,我的一身所學並不比一般武林中人差,我也有辦法對付那軟硬都不吃的人!”
那張一虎冷笑説道:“那麼廢話少説,你就試試好了!”
德容笑道:“我沒功夫跟閣下瞎扯,不過,該説的我不能不説,閣下既是武林中人,當必聽説過武林第一的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夢卿與本朝故神力威侯博小天這兩個人吧?”
那張一虎道:“聽説過,怎麼樣?”
德容笑道:“聽説過那就好説了,閣下要先明白一點,閣下進和垌相府誣告,那害的不是紀大人,而是夏夢卿,也可以跟傅小天涉及一點關係,因為,官官相護,自古皆然,他們不會拿紀大人怎麼樣,而實際上被害的只是夏夢卿一人,夏夢卿奇才第一,仁俠蓋代,又是你們大漢民族,天下武林的當然領袖,閣下身為漢人,不但不幫助他,反而害他,自己人害自己人,我不知道閣下算得什麼英雄好漢!”
那張一虎冷笑説道:“夏夢卿欺世盜名,有什麼可取,他幹他的,我幹我的,我為什麼要幫助他?老實告訴你也無妨,我跟夏夢卿有三江四海之仇,一天二地之恨,我雖奈何不了他,害害他的後人也可稍泄怨氣!”
德容揚眉笑道:“假如漢人中人人如閣下,大清朝廷還有什麼可慮?閣下,你害不了他那後人了,那怪你生不逢辰,你只有找他本人了!”
那張一虎冷哼説道:“你借官威,使計謀,欺壓得了那班笨蠢糊塗的官兒,可欺壓不了我,我勸你少説一句吧!”
德容笑道:“就算夏夢卿那個兒子沒有死,事情已被我平息了,你閣下如今也落在了我的手中,你還有什麼辦法呢?”
那張一虎道:“要割要剮聽你,可是我告訴你,死了我不要緊,武林之中跟夏夢卿有仇的人多的是,夏夢卿跟他那孽種一天不死,他們便一天不會善罷甘休……”
德容淡淡笑道:“那隨你們了,其實撇開私交不談,站在本朝的立場來説,我巴不得你們自起內鬨,更巴不得能有人為本朝除了夏夢卿父子這背上之芒哩!”
張一虎兇睛中異采一閃,道:“你這話説得不錯,你們根本就不該對他父子有所包庇,相反的你們該極盡所能除去他父子才對,偏偏你們糊塗,竟用盡心機救下他那孽種,為你們朝廷留下禍患,種下禍根,不過,倘若你們真有悔意,如今補救還來得及,只消把那孽種騙來此處,那除他的方法是異常之多的。”
德容揚了揚眉,道:“我説過,我也是半個武林人,對那些害人的方法,知道的並不少,只是那叫朱漢民的書生,不是夏夢卿當年那個兒子,若之奈何?”
那張一虎冷笑説道:“不管他是不是夏夢卿當年那個兒子,總之他是夏夢卿的孽種該沒有錯,站在你們的立場面言,該是除去一個是一個。”
“對!”德容大笑説道:“一語提醒夢中人,謝謝閣下,這件事我自會去做,如今咱們還是先談談眼前事,別扯的太遠了,我請問,閣下真的是江南綠林中好漢麼?”
張一虎未假深思,揚眉説道:“你既是半個武林人,何妨江南武林中試打聽?”
德容道:“是,那最好不過,但如果閣下這江南綠林好漢是冒充的,而我把閣下交給了江南武林,那恐怕就麻煩了。”
張一虎神情一震,旋即冷笑説道:“倘若你真肯把我交給江南武林,那我是求之不得!”
德容未予答理,笑道:“誠如閣下適才所説,武林中人最不齒的是六扇門中人,加上滿漢兩族的深仇,他們固然恨極滿人,卻尤其恨那賣身投靠的漢人,假如我説閣下是和-府中的護衞,只怕他們會饒不了閣下。”
張一虎臉色微變,強持道:“那由不得你誣指,江南武林中,人人知我張一虎。”
德容笑道:“那閣下還有什麼可怕的?”
張一虎道:“笑話,我怕什麼!”
“閣下!”德容斂去笑容,截口説道:“套一句江湖口頭語,真人面前不説假話,光棍眼裏揉不進沙子,你閣下真是那密告之人麼?”
張一虎臉色又復一變,道:“這還能假得了,你若是不信,大可去和垌府中問問!”
德容笑道:“別把我德容當小孩子,閣下,我不用問,那等於問你們自己人,我敢大膽地指出,你閣下不是來自江南的綠林好漢,如果是,你會設法在江湖上對付那朱漢民,決不會跑到和垌那兒告密,這麼做,顯然是針對九門提督紀人人,你閣下是奉誰之命,説吧!”
張一虎大驚,冷笑説道:“久聞德貝勒不同於一般皇族親貴,今宵一見,果然不差,可是,你怎麼知道我在江湖上沒有對付他?這次我進和垌府密千,那是既對付他,又對付你們的一箭雙鵰之計,一旦東窗書發,九門提督與你德貝勒都難逃死罪,那夏夢卿的孽種,絕下會坐視,他要救人就免不了殺人,既殺了你們的人,你們朝廷便不會跟他善罷甘休,到那時,隔岸觀火,我豈非一舉兩得。”
德容笑道:“你很機警,也很會説話。你的意思是説一方面暗害紀大人跟我,一方面義藉朝廷之子替你復仇,可是……”
張一虎點頭獰笑説道:“你貝勒爺爺很明智,我正是這個意思!”
德容笑道:“我不相信這是你閣下的意思,出主意的只怕另有其人,説吧,閣下,你到底是哪裏來的英雄好漢?”
張一虎道:“我不是説過了麼,我來自江南綠林!”
德容點頭説道:“不錯,你閣下適才是這樣説過了,可是誰也不相信那是真話,這也是出諸那授意人的授意麼!”
張一虎道:“我向來獨來獨往,沒有什麼授意人,信不信那由你!”
德容道:“我自是不信,不過,閣下,明明你不是那密告之人,卻派你來抵罪送死,似這般不仁不義的待遇加諸你身,我不以為你還該替他們守口如瓶,保守機密!”
張一虎冷笑説道:“我不明白你説些什麼!”
德容道:“那你閣下是裝糊塗,其實,在他們答應交人之際,我就料他們必會作假,交出來的決非那密告之人!”
張一虎道:“那你還要我幹什麼?”
“很簡單!”德容淡淡道:“你閣下雖非那密告之人,但卻定然知道那密告之人是誰,或究竟有沒有人密告,所以我毫不加點破地要了你來,説得明白點,就是我認為可以從你閣下身上追出些什麼。”
張一虎道:“你要是打這樣的算盤,那你可就大錯而特錯了,我説過,我張一虎軟硬不吃,你瞧着辦吧!”
德容道:“當然是我瞧着辦了,難道還由得了你?你閣下要知道,九門提督府可不比別的衙門,他們有的是逼供的辦法!”
張一虎冷笑説道:“那最好試試看再説!”
德容道:“我自是要試,而且九門提督府的這位護衞大領班,他還有一套能令鐵打金剛,銅澆羅漢都禁受不住的手法。”
張一虎冷笑説道:“可是你也別忘了,我的捆綁已松,兩隻手可以自由主動,身卜也沒受其他的禁制!”
德容笑道:“你也看清楚些,除了你身旁這位九門提督府的護衞人領班外,大廳外面,還有我手下的五虎將!”
張一虎臉色一變,默然不語,突然間,他一聲不響地飛起一腿,踢問了阿步多小腹。
德容笑道:“你閣下這是自找罪受,自討苦吃,阿步多,交給你了!”
阿步多口應“遵命”,身形橫移,一閃便避過那一腿,單掌直立如刀,冷哼斜揮,截向了張一虎那條踢出的腿。
“你上當了!”張一虎冷笑一聲,放腿出掌,擊向阿布多那顆項上皓首,逼得阿步多頭一低,堪堪避過,而張一虎卻突又一聲厲笑,抽身飄退,閃電一般撲向廳門,他真的要開溜了。
然而,適時五條人影橫立廳門口,攔住去路,個個威凜若神。
代勇大喝一聲:“匹夫哪裏走,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所在?”
單掌一揮,那蒲扇般大巴掌虛空拍了過來。
張一虎懾於代勇威勢,未敢輕攫鋭鋒,正待往橫裏躲閃,代勇左右的阿同與齊帖木怒叱一聲,四掌齊出,不容他有閃避餘地,逼得他只有抽身返回。
他身形剛自退回,只聽背後一聲冷哼,阿步多已然跟到,他大驚失色,方欲轉身拒敵,猛覺後腰眼上一陣劇痛,全身脱力,四肢痠軟,再也站立不住,身形一晃,砰然栽倒於地。
五虎將中哈泰跟着掠至,飛起一腳,正踢在他那大腿之上,“叭”
地一聲,腿骨立折,痛得他一聲慘叫,立即昏死過去,再醒來時,已又躺在德容面前,腿痛雖止,那條腿卻麻木毫無知覺,生似不是他的一般。
再看阿步多冷然站立一旁,五虎將則並肩立於身後,腿廢一條,已是難以行動,他立刻涼了半截,面如死灰,適時,德容一笑説道:“我説你走不了吧!如何?”
張一虎人雖殘廢,兇性未減,鷹睛一瞪,厲聲説道:“少廢話,老子我任割任剮了。”
德容雙眉一揚,道:“好一付硬骨頭,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鐵打的金剛,還是銅澆的羅漢,阿步多,給他嚐嚐錯骨分筋的滋味!”
阿步多應了一聲,拍手便要抓下。
卻倏聽張一虎一聲悶哼,突然臉色鐵青,捂着肚子滿地亂滾,一腿亂踢,滿口牙咬得格格作響。
德容等睹狀一怔,還沒有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兒,張一虎已突又一聲慘叫,四肢疾抽,七竅出血,身形又一陣抽搐之後,寂然不動,顯然,是死了,而且死狀極慘,死相十分怕人。
幾人大驚失色,為之呆住,好半天才定過神來。
紀澤急急説道:“貝勒,這是……”
德容面罩寒霜,冷哼一聲,道:“好狠的心腸,好毒的手段,這張一虎事先服了慢性毒藥,至今毒發身死,咱們要了個死人,一點也沒問出什麼來!”
紀澤恍然大悟,尚未説話,代勇陡地大喝一聲,轉身往外便走。
德容及時喝道:“代勇站住,你要幹什麼去?”
代勇駐步回身,威態懍人,道:“稟老爺,代勇找他們去!”
德容道:“簡直胡鬧,你知道這是誰幹的?”
代勇哼了一聲,道:“除了和坤府中那些人外,還會有誰?”
德容道:“當然只有他們,可是你有什麼證據指人?別給我找麻煩,我不願被他們反咬一口!”
代勇沒再説話,也未敢再動。
紀澤道:“貝勒,要是他們再向咱們要人……”
德容臉色一變,揚眉説道:“殺了,殺一個誣告京官的江湖亡命草民,沒什麼大不了的。”
事實上,也只有這麼説了,紀澤皺着眉,未再開口。
德容哼了一聲,又道:“如今看來,這件事更不單純了,我要趕快想辦法,把這件事弄清楚,不然以後會很麻煩,紀澤,除了把這張一虎埋了之外,其他的事你不必過問,安心做你的九門提督,該幹什麼就幹什麼,我走了,隨時等我的消息好了!”
説着起身離座,領着五虎將行向廳外。
紀澤也知事態嚴重,未加挽留,親率阿步多一直送到了九門提督府外,望着德容與五虎將上了馬,才懷着沉重的心情,轉身返回府內。
德容回到了貝勒府,即刻下令五虎將,要他們分頭找尋朱漢民下落,他別的沒交代,只要他們告訴朱漢民,如果可能,最好儘快離開北京。
代勇等五個,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各人一身輕裝,在曙色中出了內城,分頭尋找朱漢民去了。
京嵌周圍百里,何等之大,要在這城裏城郊百里之內找一個人,那簡直像大梅撈針,談何容易。
整整一上午的時間,五個人連半個北京城都未能跑得下來,可是,在晌午時分,其中一個卻舍了城區,奔上了萬壽山,那是代勇。
萬壽山又稱景山,因明末崇禎皇帝在此吊死而得家喻户曉,此山在神武門北,距宮城不及百步之遙處。
那年頭,視景山為大內之鎮,相傳其下儲煤,以備不虞,故又俗稱煤山,實則這座景山乃當年筑紫禁城掘護城河所積之土丘,周圍二里,高僅數十丈,其後山廣植樹木,殿台閣榭,無一不備。
這座著名的景山,迎送數代之興亡,祟楨縊死此山時,衣懷遺詔曰:“朕涼德藐躬,上幹天咎,致逆賊直逼京師,皆諸臣誤朕,朕死無面目見祖宗,自去冠冕,以發覆面,任賊分裂,無傷百姓一人也。”
他在李闖之亂時上吊自絕,他吊死的地方,就在景山東麓的一株海棠樹上,而就在這株海棠樹旁,如今正垂手面東地卓立着一個人,那是個身穿白衣,身形頎長的人,因他面東對着山下,所以看不見他的面貌。
這個人,就這麼靜靜地站在這兒,一動不動,不知道他在幹什麼?
驀地裏,一陣急促步履聲傳了過來,那是代勇到了東麓,但是,代勇的步履聲,並未能驚動這個人。
代勇看到了他,卻臉上立現喜容,身形突長,飛掠而至,帶笑叫道:“朱爺,你找得我們幾個好苦啊……”
那人倏然轉身,好一張黃金色的臉,代勇一怔,住口不言,瞪大了一雙巨目,訝異欲絕地直視着那個人。
那個人忽地笑了:“我道是誰,原來是五虎將之首到了,什麼事?代勇!”
代勇呆了一呆,大喜,急步跨前,皺眉笑道:“朱爺,你這是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