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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章天佑連忙説道:

    “華爺,請多費心,我們一定等待你的通知再和婉若見面,絕不會打擾你。”

    華心今拱拱手説道:

    “一次成功的手術,一定要多方面的配合才能毫無瑕疵。章老和冷翠姑娘是高人,這方面讓我放心。”

    於是大家開始用早餐,大家儘量不談為章婉若治療眼睛的事,倒是華心今不斷的請教章天佑一些江湖上的見聞。

    華心今忽然説道:

    “江湖豪俠恩怨分明是為特性,其實一般人也是一樣,方才我説過:受人點滴,當報湧泉,江湖人士是如此,一般知書達理的人,也是如此。”

    他突然又重提這一段話,章天佑和鄭冷翠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也接不上腔。

    華心今站起身來,吩咐送兩位貴賓回到迎賓停居,並且説“至遲三天以後再見。”

    就在章天佑和鄭冷翠要離去時,華心今忽然説道:

    “章老……”

    章天佑敏感得很,立刻轉身問道:

    “華爺還有什麼話要交代嗎?”

    華心今笑笑説道:

    “章老和冷翠姑娘都是高人,應該知道病情的變化是莫測的。照目前情形看,章姑娘的眼睛只要颳去白翳就可以恢復光明,但是……”

    章天佑立即説道:

    “華爺不必多説,再好的醫生,也要靠幾分天意。如果小女失明是天意,華爺已經盡了心力,就千萬不要為結果擔憂。”

    鄭冷翠倒是很冷靜的問道:

    “華爺,是不是還有什麼會發生的狀況,還沒有説明麼?”

    華心今頓了一下説道:

    “章姑娘眼睛受傷太久,萬一眼睛內層受傷,那就不是颳去白翳就可復明的。”

    鄭冷翠急問道:

    “那就表示沒有希望嗎?”

    華心今説道:

    “不!還有希望,那是要用另一個人的眼睛角膜去更換。”

    章天佑和鄭冷翠都不禁驚呼出聲。這是個聞所未聞的驚人説法。

    華心今立即又説道:

    “這只是我這樣想,章姑娘的眼睛不會糟到那種地步。”

    章天佑老爺子斷然説道:

    “華爺,如果婉若的眼睛真的到這一步,老朽的眼睛角膜願意給她。我沒關係,到了這種年紀,瞎了沒有什麼要緊,可憐婉若正是太陽剛剛起山的年齡,讓她瞎了看不見,那真是……”

    老爺子忍不住擦拭眼淚,愛女之情,令人感動。

    鄭冷翠問道:

    “華爺,人的眼睛真的可以換嗎?”

    華心今説道:

    “不是換眼睛,是換眼睛的角膜。冷翠姑娘,你不要問我這是多麼荒謬的説法,我只能告訴你,我也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

    但是,為了救章姑娘的眼睛,所有我所知道的方法,我都會試一試。”

    他變得非常嚴肅,向鄭冷翠説道:

    “我這樣想:即使是試失敗了,至多她還是看不見,不會更壞。但是,如果成功了,章姑娘就可以光明一生。這個險,值得冒。”

    鄭冷翠忽然説道:

    “話是不錯,萬一真的要用這種方法,豈不是又讓另外一個人瞎了嗎?”

    華心今還沒有答話,章天佑老爺子搶着説道:

    “冷翠,我説過,我願意!我是真的願意。”

    華心今慎重的説道:

    “這一切都還是假想,章姑娘的眼睛不會壞到這種地步。萬一……我是説萬一要走上這條路,也只能換一隻眼睛,否則,救了一個人,又害了另一個人,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章天佑老爺子急着叫道:

    “華爺,我……”

    華心今微笑説道:

    “章老,我們都是做父母的人,我能懂得你的心情。我方才説的,章姑娘的眼睛沒有壞到那種地步,假想的事,不要放在心上。”

    他揮揮手,微笑説道:

    “二位請吧!如果一切順利,明天一早你們就可以來探望章姑娘。讓我們大家一齊來為章姑娘祝福。”

    章天佑還想再説什麼,鄭冷翠拉着他叫道:

    “章伯伯,一切都聽華爺的安排,讓我們在等待中為婉若祝福吧!”

    他們就在喬恩的引導下,回到客居賓館,喬恩率領着四個侍婢,伺候得無微不至。

    引導着章天佑老爺子和鄭冷翠姑娘逛逛華莊。

    華莊不大,佔地大約有五六畝地。但是,經營得十分精緻,不但有花園,有林木,而且還有一處小小的農莊。現在正是麥苗青青的季節,生氣盎然。

    在田莊的另一角,一片竹林圍繞着一棟小屋,白牆紅瓦,外面有一道圍牆,正中有一道月亮門,門楣上有兩個行書大字:“華廬”。

    進得裏面,只有兩間房屋,竹窗、竹簾、竹榻、竹椅、竹台。

    喬恩請大家坐下歇腳,屋的一角,有小丫環在扇爐煮壺,竹台上擺着茶具,沖水泡茶,茶香四溢。

    章天佑直贊是“好地方!”

    鄭冷翠也讚美華莊,也説華心今大國手是真正懂得人生,知道享受生活情趣。

    喬恩斟上茶,認真的説道:

    “華大國手的確是很富有,他的每一文錢,都是早年替人診病的收入,他的神奇醫術,為他累積了財富。最難得的是他富而不驕,不奢侈、不浪費,不吝於賙濟別人……”

    他突然停下來,尷尬的笑笑説道:

    “老爺子和鄭姑娘不會笑我在阿諛華爺吧!”

    章天佑説道:

    “我們也有眼睛,看得清楚,華爺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喬恩説道:

    “不瞞二位説,喬恩當年拉桿子做鬍匪,雖然是微不足道,自認也會曾經叱吒縱橫、呼風喚雨。自從華大國手從生死邊緣把我救回來,不止是救了我的命,重要的是救了我的心,我才真正體認到做個安份守己的人,過着平安平靜的生活,是多麼可貴。”

    鄭冷翠説道:

    “能徹底覺悟的人最了不起!”

    喬恩連説兩聲“慚愧”之後,又微有嘆息的説道:

    “華大國手什麼都好,只是人丁太單薄了,只有一個兒子,今年二十五六,是個文弱書生,因為大國手太寵愛了,所以,一直在呵護中成長的人,健康就差一點。”

    他覺得話題盡在華大國手身上轉,讓人聽起來無趣。於是話鋒一轉:

    “華大國手的醫術是無話可説,我親眼看他替人開腸破肚,取出一個大瘤,縫合以後,病人如釋重負,甦醒過來,絲毫不覺痛苦。所以請老爺子和鄭姑娘放心,章姑娘的眼睛一定會很快恢復光明的。”

    章天佑老爺子連聲説道:

    “那是當然!那是當然!華大國手的醫道高明,自然是沒話可説,他的盛名豈是幸得的?更何況華爺的全力以赴,我對小女恢復光明,一點也不懷疑。”

    鄭冷翠坐在一旁默默不作一聲。

    章天佑説道:

    “冷翠不是有所疑慮吧?”

    鄭冷翠搖搖頭説道:

    “對於華爺的醫道,我是一千個放心。説實話,這是婉若的福氣,命帶貴人,遇到了喬大哥得識華大國手,是一位精於外科的聖手。照華爺的説法,縱然是我們見到餘婆婆,也不見得就有希望,因為醫道各有專精……”

    章老爺子忍不住問道:

    “如此冷翠你擔心的是什麼?”

    鄭冷翠説道:

    “章伯伯面前我不説假話,我確實有些疑慮。我疑慮的是如果真如華爺所説,婉若的眼睛受殘害為時太久……”

    章老爺子接口説道:

    “已經五年了。”

    鄭冷翠説道:

    “一旦眼睛內層受到傷害,不止是長了一層白翳,而是要換另一個人的眼睛角膜,我不懂,也無法理解如何能更換另一層眼睛角膜,總覺得是完全不能……嗯!不能相信。”

    她考慮半天還是説出“不能相信”四個字。

    喬恩連忙説道:

    “鄭姑娘,關於華大國手……”

    鄭冷翠點點頭説道:

    “我不是不相信華爺,而是覺得這件事太過荒謬,因為我們完全不懂醫術,所以才會有所疑慮。讓我更憂心的,萬一真的要更換眼睛角膜,那……”

    章老爺子立即接着説道:

    “冷翠,我説過,如果真的需要,我會懇求華爺取下我的眼睛角膜,一個老瞎子總比一個年輕的瞎子好得多吧!”

    鄭冷翠覺得自己的疑慮,可能會動搖老爺子的信心,這才開朗的説道:

    “章伯伯,我們一齊為婉若祝福,吉人天相。我們能這麼巧遇上華大國手,就是好的開始,而我只不過是過份的疑慮而已,是不必要的。”

    茶是上等好茶,又是最適合晶茗的地方。烹茶的小丫環看來又是熟手,把盞對談的又是最能心領神會的人,但是,大家就是喝而無味,一點也喝不出茶的味道。

    每個人都覺得時間過得太慢,雖然大家都沒有説出想説的話,實際上大家最想説的一句話是:

    “華大國手替婉若醫眼睛到底怎樣了?”

    做為主人的立場,喬恩比章老爺子和鄭冷翠姑娘更難過,他不但盼望着華大國手為章婉若姑娘醫治眼睛能夠及時成功,而且他又要讓章老爺子和鄭冷翠放心,能夠安心的等待好消息的來臨。

    在等待的時光,是十分緩慢的。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精緻的晚餐送上來了,大家無心食用。

    鄭冷翠忽然站起來説道:

    “喬大哥,華爺的醫療室所是在何處……?”

    喬恩緊張的問道:

    “鄭姑娘,你不會去到……我的意思是説,像華大國手進行這樣精密的醫療方法,他必定是全神貫注,不能有一點打擾的。”

    鄭冷翠説道:

    “我當然不會去煩擾他。我只是想,今夜是個重要時刻,千萬不能發生意外,以免前功盡棄,所以,我想去擔任護法,確保醫療進行地的平安無恙。”

    章天佑老爺子説道:

    “冷翠,我知道你是關心婉若,這件事也不應該讓你去熬夜受累。”

    喬恩連忙説道:

    “按説華莊還從來沒有鬧過盜賊,不過自發生鐵頭陀的事件以後,我真的為華莊的安全擔心。當然,今夜情況不同於平常,可不能在醫療的時候,出絲毫的差錯。再説……”他頓了一下:

    “看樣子今夜二位也無法安靜入睡,等待的時辰是十分惱人的,喬恩大膽替二位作個決定,你們這樣可好?”

    他招招手,對侍立一旁的小丫環耳畔低低的説了一句話。

    片刻工夫小丫環捧來了一罈酒。

    喬恩説道:

    “老爺子畢竟年事已高,這巡更守夜的事,説什麼也輪不着你老人家。再説,如果為了婉若姑娘的安全,要勞駕老爺子熬夜守更,恐怕章姑娘一旦知道了會難過不安……”

    章老爺子搶着説道:

    “難道要我一個人……”

    喬恩説道:

    “這一罈酒是華莊自釀佳醪,是在新糯收割上場的時候釀製,配上桂花秘方,製成佳醪,名叫‘桂凝露’,入口香醇,你老人家在此獨酌,我陪鄭姑娘到醫療室所外面去看看。”

    看樣子章天佑老爺子想去也不行,只好無奈説道:

    “你們也不要待太久,我相信不會有第二個鐵頭陀前採擾亂,因為華大國手畢竟不是江湖中人。”

    鄭冷翠就在喬恩的引導下,前往華心今的醫療室所。

    此刻夜幕低垂,華莊除了大門遠處,有兩盞高懸的風燈,到處是一片漆黑。

    喬恩走了一陣之後,遙指着前面大約五十來步的地方説道:

    “鄭姑娘,前面有一叢孟宗竹包繞着的兩間房屋,便是華大國手的醫療室所。他稱之為孟宗小築,他常説:醫家不止是要有割股之心,而且要有‘孝’心……”

    鄭冷翠不覺脱口説道:

    “什麼?孝心?”

    喬恩説道:

    “華大國手是這麼説的,要有孝順長上的心來為患者看病,才是真正的醫家之心,所以,華大國手特別在他的醫療室四周,種滿了孟宗竹,是取他的孝思之意。”

    鄭冷翠嘆道:

    “那倒十分難得。”

    她剛説完話,不禁“咦”了一聲,有些驚詫的説道:

    “為什麼醫療室裏沒有燈光?難道華爺已經做完了他的醫療方法麼?既然如此,他為什麼不來告訴我們?難道……?”

    喬恩説道:

    “鄭姑娘不必猜測,醫療室雖然只有兩間,實際上地下還有一層,那是旁人不能進去的,此刻想必正在進行治療之中,因為是在地下,所以外面是看不見燈光的。”

    他的話剛説完,只見前面透出燈光,雖然竹影搖曳,看不清楚屋裏的情形,有燈光亮出則是實情。

    鄭冷翠忍不住歡呼道:

    “燈亮了!那一定是華爺已經完成了醫療手術。我們快去看看……”

    她根本不等待喬恩的解説,騰身起步,兩三個縱跳,來到屋前,繞過密密的孟宗竹,來到燈光窗外。隔着窗子只見華心今坐在桌子前面,神情有些呆滯,也有些懊惱,彷彿是在思考一件重大的事情而難以做決定。

    鄭冷翠忍不住叫了一聲:

    “華爺!”

    華心今猛的一驚,還沒有來得及説話,鄭冷翠已經站在他房門口,説道:

    “華爺,我打擾了你!”

    華心今站起來迎到門口説道:

    “鄭姑娘,你怎麼來到這裏?”

    喬恩跟在後面,搶上前一步説道:

    “鄭姑娘心急章姑娘的眼睛,她是來保護醫療室的安全。”

    鄭冷翠問道:

    “華爺一個人在這裏獨思,想必醫療手術已經完成了,不知道章姑娘的眼睛情況如何?”

    華心今站在那裏,先請鄭冷翠進到房裏。

    房間不大,只有一張白木書桌,一張椅子,可以説是空徒四壁,牆壁當中掛着一幅立軸,書寫着兩個大字:“信心”。

    華心今搓着手説道:

    “説實話,這裏從來沒有來過客人,所以連坐的地方都沒有,真是抱歉!”

    鄭冷翠站在那裏望着華心今説道:

    “華爺,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章姑娘的眼睛是不是沒有成功?如果是成功的,你一定搶先告訴我是不是?”

    她轉變語氣接着説道:

    “華爺,請不要難過,你現在很沮喪對不對?其實一點也用不着這樣,你已經告訴過我們,在理論上,絕對是可以做得到的,但是你沒有真正的臨牀經驗,這種事,一半要靠運氣,再説,即使完全沒成功,至多婉若還是雙目失明,對她沒有更大的傷害……”

    她一口氣説到這裏,華心今望着她,緩緩的説道:

    “鄭姑娘,我沒有説我的醫療手術沒有成功啊!”

    鄭冷翠聞言一震,難以抑止內心的喜悦,上前一步説道:

    “這麼説是我説錯了!婉若的眼睛復明有望了?”

    華心今説道:

    “她的一隻眼睛不止是復明有望,現在就可以確定她是絕對有把握復明。”

    鄭冷翠一陣激動,連説了兩聲:

    “華爺,果然神醫神術!”

    忽然,她一想情形不對,立即問道:

    “華爺,你説一隻眼睛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另外還有一隻眼睛是有問題嗎?”

    華心今説道:

    “章姑娘右眼方才説過,情形十分良好,金錕颳得乾淨俐落,只是左眼……”

    鄭冷翠緊張問道:

    “左眼怎樣?”

    華心今説道:

    “就是我當初最擔心的,因為時間太久,已經損壞了眼睛角膜,金銀刮翳已經無濟於事了,白障刮掉以後,仍然無法恢復光明。”

    鄭冷翠忽然問道:

    “華爺,記得你説過,如果婉若的眼睛由於時間過久,金錕已經刮不好,可以用換眼睛角膜來挽救她的眼睛。”

    華心今説道:

    “對!確是這樣。這次金錕刮白障成功,使我更加有信心,我相信醫書上所説的,完全正確。但是,我到那裏去找另一個眼睛角膜?”

    鄭冷翠正要説話,華心今立即攔住説道:

    “我知道姑娘要説什麼,那是萬萬不可以!鄭姑娘你俠義人間,如果缺少一隻眼睛,那還得了!”

    鄭冷翠説道:

    “婉若善良而又美麗,這樣的姑娘只有一隻眼睛,是十分殘忍的事。當然,章老爺子他一直要為女兒犧牲自己……”

    華心今斷然説道:

    “當然不可以!我們做醫生的,也絕不能做這種事。不過……”

    鄭冷翠搶着問道:

    “不過什麼?難道還能從別人身上取得一隻眼睛角膜嗎?”

    華心今沉吟了一會,説道:

    “説不定真的有人願意奉獻出一隻眼睛,正如鄭姑娘你説的,像章姑娘這樣善良而又美麗的人,如果只有一隻眼睛,那是太殘忍的事。”

    鄭冷翠嘆了口氣説道:

    “也許這就是命吧!其實應該朝好的方面去想。如果不是遇到華爺,婉若連一隻眼睛明亮的機會都沒有,如今有了一隻恢復光明,應該感到滿足了!”

    華心今點點頭説道:

    “以章姑娘的為人,她會感到滿足的。不過站在我們做醫生的立場,總是覺得是一件很大的遺憾!如果能獲得另一隻眼睛角膜,那是最好的事。”

    他對鄭冷翠誠懇的説道:

    “鄭姑娘請回吧!這裏連坐的地方都沒有。”

    鄭冷翠説道:

    “我可以去看看婉若嗎?”

    華心今沉吟了一下然後説道:

    “當然可以,不過現在章姑娘仍然在麻醉未醒。恐怕……”

    鄭冷翠問道:

    “華爺,照我方才的説法,金錕刮障已經完成,按説人應該是清醒過來了。”

    華心今點點頭説道:

    “鄭姑娘明察秋毫,確實應該清醒過來了。只不過我又替她灌了一碗麻湯。”

    鄭冷翠問道:

    “那又是為什麼?”

    華心今神色有些沉重,似乎是有些遲滯的説道:

    “實不相瞞,我是在慎重的等待!”

    鄭冷翠奇怪問道:

    “等待?把婉若繼續麻醉,就是為了等待?等待另一隻眼睛的角膜出現嗎?華爺,這種事是可遇不可求的,你要等待到何時?難道要把婉若一直麻醉下去嗎?”

    華心今説道:

    “鄭姑娘責備得極是……”

    鄭冷翠連忙説道:

    “對不起!華爺,我只是疑問請教,沒有責備的意思。何況,華爺要這樣等待,也是為了婉若,這份用心,我是能明白的。”

    華心今説道:

    “其實方才我順口説了等待二字,並不是很妥貼。真正的意思我是在慎重的思考一個重要的問題。”

    鄭冷翠剛聽得一聲:

    “華爺!”

    華心今説道:

    “鄭姑娘,你能不能不要在此刻問我在思考什麼?事實上,我離開地下室,回到這間屋子裏,就是為了思考這個問題,正巧姑娘前來,所以,也還沒有結論。”

    鄭冷翠點點頭,很慎重、也很誠懇的對華心今説道:

    “華爺,我不會再問,不過,我可以很鄭重的向華爺説一句話,遇事不可強求,太圓滿的結果,也許就是不圓滿,這種事不要強求。華爺活人無數,見得多了,當然知道其中的道理,還用得着我多言嗎?”

    華心今沉默沒有説話。

    如果他要説話。他一定會説:

    “我華心今醫治的病人可以不圓滿,因為醫家可以治病,不能醫命。但是,對於章婉若的眼睛,我一定要有圓滿的結果。否則,我怎麼對得起……?”

    他當然沒有説,他用沉默代表了一切。

    鄭冷翠説道:

    “華爺,關於章老爺子那邊,我會穩住他的情緒,他會感激你的!”

    華心今還是沒有説話,用嚴肅的笑容,送鄭冷翠出門。

    在路上,鄭冷翠跟喬恩説道:

    “喬大哥,你在華莊待了很久,對華爺你當然比我清楚。我看他有沉重的心事,你以為呢?是章婉若的眼睛有問題嗎?”

    喬恩很恭敬的説道:

    “鄭姑娘,對華大國手我是以主子的心情相待,我實在不夠格來談論他的為人一切。現在姑娘問到我,又不得不説。華大國手雖然不是江湖人物,但是,他知恩必報,是標準江湖客的性格。所以,對於章姑娘的眼睛,他是以報恩的心情來做這件事,可以説完全不同於平常,他要追求完美,以報答鄭姑娘救命之恩。”

    鄭冷翠説道:

    “你是説華爺現在心裏想的就是要救好婉若的另一隻眼睛?”

    喬恩説道:

    “以他的為人,確是如此,而且不達目的,勢難干休。”

    鄭冷翠有些着急説道:

    “他到那裏去找這另一隻眼睛的角膜?”

    她忽然驚道:

    “他不至於拿自己的眼睛角膜吧?”

    喬恩説道:

    “那還不至於,並不是説他捨不得,而是取眼睛角膜應該是一項最精密、最困難的一項醫科手術,他自己就是想這麼做,也無法做到。”

    鄭冷翠説道:

    “他要到何處去取得這另一隻眼睛的角膜呢?”她説到這裏,忽然站住腳。

    “喬大哥,我們回去,我要向華爺説,章婉若能在他的神奇醫術之下,獲得一隻眼睛復元,已經是亙古未聞的奇事,我們應該知足,不要做過份的要求。”

    喬恩站在那裏沒有動,卻帶着懇求的口氣認真的説道:

    “鄭姑娘,你的話,我能攔回去嗎?不過,這件事我大膽的懇求姑娘,就請你讓華大國手自己決定吧!”

    他若有所思的:

    “如果他能夠找到另一隻眼睛角膜,那是最好不過的事,又何必不讓他心裏獲得圓滿?如果他實在找不到一隻眼睛角膜,至少也讓他盡了心力!”

    鄭冷翠望着眼前這個曾經做過鬍匪的人,能説出這番入情入理的話來,十分感動。她點點頭説道:

    “喬大哥,你真是一個好人!”

    喬恩哈哈笑道:

    “鄭姑娘,你説笑了!像喬恩這樣以搶劫為生的人,也配稱得上是好人?姑娘太抬舉了!”

    他略有感觸的:

    “實不相瞞,喬恩知道章姑娘還需要一隻眼睛角膜,這時我就想到自己的眼睛……”

    鄭冷翠斷然説道:

    “不!絕不可以。”

    喬恩略有淒涼的笑笑説道:

    “説實在的,喬恩的命都可以毫不皺眉的捨出去,何況是一隻眼睛?只是喬恩自覺不配,一個看慣刀光劍影、滿布血絲的眼睛,怎麼配得上章婉若姑娘,那是一種褻瀆!”

    鄭冷翠立即攔住説道:

    “喬大哥這樣説話,對你自己有欠公平!不過,你這份真心,章婉若會感激,章老爺子也會感激,而我會敬佩!”

    喬恩苦笑説道:

    “鄭姑娘,你的話令喬恩無地自容!”

    回到客居,只見章老爺子伏在桌上呼呼酣睡。伺候的小丫環迎上來悄悄的説道:

    “老爺子自斟自飲……”

    喬恩笑笑説道:

    “在這種心情之下,醉倒是最好的結果。”

    他望着鄭冷翠説道:

    “華莊的‘桂凝露’醉不傷人,姑娘但請放心,明天一覺醒來,老爺子精神更好。倒是姑娘你如果要等待的話……”

    鄭冷翠斷然説道:

    “不用,我自去歇憩,這裏請喬大哥多費神照應。”

    他回到自己的住處,交代小丫環不要驚擾,她在牀上打坐行功。

    功行周天一覺醒來,窗外已是天色大明。華莊的伺候是沒話可説,她這裏一下牀,門外立即有人送來漱洗用水。她不問話,伺候的小丫環連一句話也不敢多説。可是等她剛一問到“喬爺有話傳過來嗎?”

    小丫環立即恭敬的回答道:

    “喬爺已經在外面恭候多時。”

    鄭冷翠知道所説的“外面”,是指客居卧室院落圍牆以外。

    華莊的規矩很嚴,女眷女客居住的地方,無五尺之童。

    鄭冷翠匆匆洗漱之後,剛一走到外面,喬恩躬身問候,她急忙問道:

    “喬大哥,你可知道華爺處可有消息!”

    喬恩恭敬的答道:

    “華大國手在等候姑娘。”

    鄭冷翠連話也來不及回答,急急忙忙趕到原先用餐的地方。

    正巧章天佑老爺子也正好進門,一見鄭冷翠便自責的説道:

    “冷翠,我從來不曾這樣醉酒,真正是豈有此理!昨天一夜……”

    鄭冷翠搖搖頭,上前牽住章老爺子的手,一齊去進餐室,只見華心今迎了上來,但見他神情有些黯然,滿臉的疲憊之情,連一雙眼睛都滿布血絲。

    鄭冷翠搶着問道:

    “華爺!……”

    華心今這時候臉上透着微笑,對章天佑和鄭冷翠深深一點頭説道:

    “恭喜章老!”

    他轉而又向鄭冷翠説道:

    “幸不辱命!”

    章天佑老爺子一聽,立即説道:“華爺,這麼説小女婉若的眼睛是手術完全成功了?”

    華心今點點頭説道:

    “實不相瞞。華心今生平作了一次最大膽的嘗試,我只能説不是我的醫術好,而是老天保佑,章姑娘吉人天相,好人有好報!”

    章天佑當時雙淚立即落下,他搶上前一步,抱拳落地一躬,哽咽着説道:

    “華爺對小女再明之恩,如同再造,老朽終生感激,永世不忘!”

    他忍不住牽着衣袖,拭去自己的淚水。

    華心今十分平靜的説道:

    “章老,請不要提感激二字,該説感激的是我,如果不是鄭姑娘俠肝義膽,華莊早已一片血海,那裏還有今日?比起鄭姑娘的大恩大德,華心今只能算是小盡綿薄而已。”

    鄭冷翠一直站在旁邊沒有説話,她很用心的注意着華心今的神情。

    這種曠古少見的醫眼手術,雖然古書記載着有“金錕刮眼”一説,畢竟沒有人做過,眼睛是多脆弱的東西,不能與關公刮骨療毒相比。華心今以一種報恩的心,冒險做這種從未做的醫療手術,如今成功了,無論站在任何立場,都是一件可喜可賀之事。

    事實上,在華心今的神情上並沒有想像中那樣的歡愉,雖然他臉上帶有笑容,那是一種擠出來的笑。鄭冷翠的眼睛鋒利,她甚至看出華心今在笑容中還帶有一分淒涼。

    鄭冷翠心裏在想:

    “為什麼?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章天佑此刻完全沉浸在歡樂與感激的情緒之中,根本沒有想到其他的問題。如果説章老爺子此刻心裏還有什麼焦急之事,那是他一再想説而又沒有説出口的一句話:

    “什麼時候我們可以去看看婉若!”

    華心今彷彿已經料到章老爺子的心裏在想什麼,他從容的説道:

    “我想現在請兩位用早餐,可能食不甘味,所以,此時此刻,吃飯不是最重要的事,重要的是請兩位去探視一下正在恢復中的章姑娘!”

    章天佑老爺子真是大喜過望,連忙説道:

    “那太好了!太好了!”

    老爺子是經驗老到的人,他忽然發覺站在一旁的鄭冷翠,似乎是沒有反應,這情形有些不尋常。因為他深深知道鄭冷翠對章婉若眼睛的關心,絕不遜於他這個做父親的,為什麼聽到婉若眼睛復明在望,沒有熱烈的反應?難道是……

    章老爺子連忙轉變了話頭説道:

    “我看這樣吧!華爺,我們還是先吃早飯,再去探視小女,不急於這一時。”

    鄭冷翠忽然露出笑容説道:

    “還是先看望婉若吧!我們大家都急於知道華爺的神奇醫術,也希望早一些見到醫療後的婉若到底是怎樣的了。”

    於是大家在華心今大夫引導之下,來到那圍繞着孟宗竹的獨立小屋。

    從右邊房間的後面,有一道扶梯,拾級而下,來到地下一層佔地頗廣的大地窖。

    四周都是用石頭累砌,上面添了一層鵝黃色,四壁都掛着油燈,燈罩一直延伸到外面,燈光柔和,且沒有一點油煙味。

    空曠的地窖,倒是像一間很温暖的卧房,外面是初春輕寒,室內卻是十分温礓。

    室內四周,並列着用三四架木櫃,外面裝着玻璃,櫃子裏面擺滿了許多瓶瓶罐罐,還有許多潔白的布包,不知道是包着什麼東西。

    室的當中,放着一張牀。

    較一般牀為高,鋪着白布,上面平躺着一個人,正是章婉若。

    此刻的章婉若,是用一牀潔白的被單蓋着,只露着頭在外面,一雙眼睛分別用兩雙圓形的白布蓋住,四周還有流過的黃色水漬。

    章老爺子搶上前,腳步聲驚醒了正在熟睡中的章婉若。

    雖然有兩隻白圓布罩住眼睛,仍然可以看得出章婉若臉上綻露出笑容,並且説道:

    “是爹嗎?還有鄭姐姐、華大國手、還有喬大哥是嗎?你們都來了,我好高興啊!”

    章老爺子走近牀邊叫道:

    “爹在這裏,婉若,你的感覺怎麼樣?”

    章婉若笑着説道:

    “爹,好得不能再好了!兩隻眼睛涼涼的,非常的舒服。唯一讓我着急的,我急着要睜開眼睛看看久別的世界和我的親人!”

    華心今連忙説道:

    “章姑娘……”

    章婉若立即説道:

    “華大夫,我不急、不急!我只是説説而已,我一定聽你的話,安心靜待,不急不躁,清靜心情,等待三天以後的結果。”

    華心今也笑了,安慰的説道:

    “這就對了!再好的醫生,也要好的病人配合,章姑娘,你是我看到最好的病人。”

    章老爺子也連忙説道:

    “婉若,你一定要聽華爺的話,要靜心等待,而且要有信心。”

    章婉若説道:

    “我當然有信心!要不然第二次動手術的時候,我一點也不着急,從容的喝下第二碗麻渴,爹,麻湯是不很好喝的,我喝得和第一碗一樣的勇敢!”

    章老爺子一驚問道:

    “第二次手術?”

    鄭冷翠這時候插口説道:

    “當然有第二次手術,因為有兩隻眼睛。”

    她轉向章婉若説道:

    “婉若,記住華爺的話,要做個乖病人,再過兩天,我們會來和你一齊來迎接光明!”

    她對章天佑一點頭。

    “章伯伯,我們離開這裏吧!讓婉若獨自一個人靜養,不使她心分神馳最為重要。”

    章天佑再三叮嚀囑咐章婉若之後,離開了地下室,剛一出門,鄭冷翠趕上前一步説道:

    “章伯伯,還有兩天多的時間需要等待,這是對我們的一項考驗。方才你也囑咐婉若要靜下心來等待,我看伯伯你才是真正需要靜下來等待。”

    章天佑一怔,頓了一下笑笑説道:

    “我嗎?老年人最擅長的就是耐心,這一點冷翠儘可放心!”

    鄭冷翠説道:

    “愛女心切,章伯伯,我怕你難捱這兩天的等待,這樣吧!請華爺替伯伯配一劑鎮靜方兒,老爺子好好的睡上一覺!待你醒來時,神清氣爽,去看望兩目復明的婉若。”

    章天佑想了想,呵呵笑道:

    “冷翠,凡事你都想得周到,好吧!一切都聽你的。”

    鄭冷翠吩咐喬恩將章老爺子送回到居處,她邀華心今來到前面小築,她開宗明義直問華心今:

    “華爺,咱們明人不辯暗話,告訴我,章婉若的另一隻眼睛是不是真的復明有望?”

    華心今説道:

    “應該是這樣,因為我雖然是不能保證,但是我的心裏有數,這次手術非常成功,當然,我用的兩項罕見的奇珍,也是成功的因素。”

    鄭冷翠説道:

    “我問的不是這個,那另一隻眼睛的角膜,是來自何人?”

    華心今微微一震,遲疑的説不上話來。

    鄭冷翠緊追問道:

    “沒有眼睛角膜就無法治婉若的眼睛,你的另隻眼睛角膜是來自何人?”

    華心今沉重的説道:

    “鄭姑娘,請你不要追問了,請你相信我,絕沒有為非作歹去取別人的眼睛角膜,一定是出於自願。”

    鄭冷翠緊迫不捨問道:

    “是不是自願我不管,那是你醫家的道德問題。我要問的是什麼人來獻了這隻眼睛角膜?”

    她突然變得很冷、很嚴、很酷:

    “華爺,你不是一個説謊話的人,我鄭冷翠也不是容易被謊言所能欺騙的人。”

    她幾乎是一字一句的:

    “我也不喜歡有人用謊言對付我!”

    華心今對於鄭冷翠這樣嚴詞詰問,倒也沒有驚惶,反倒是變得十分沉滯,他望着鄭冷翠凌厲的眼神,一點也沒有迴避的意思,良久他才緩緩的説道:

    “鄭姑娘,華心今一生不曾對人説過謊,對普通人是如此,對於救命恩人,也是如此。但是,我有難言之隱!”

    鄭冷翠緩和下臉色説道:

    “對不起,華爺!是我把話説得太重了。因為我要聽真話。”

    華心今説道:

    “姑娘,我真的有難言之隱!”

    鄭冷翠問道:

    “華爺,既然你有難言之隱,我也不能不近人情的來逼你説出真相。”

    華心今立即搶着説道:

    “多謝姑娘體恤我的難處。”

    鄭冷翠説道:

    “我不能逼你説,但是我有幾個問題請教華爺,請你不要拒我於千里之外。”

    華心今剛開口叫道:

    “鄭姑娘……”

    鄭冷翠攔住他問道:

    “為了救章婉若的另一隻眼睛,你華大國手不惜千方百計去找另一隻眼睛的角膜。當然,你不會找別人,因為你不是那種人,強人所難的事你不會做!於是,你轉向自己的家人着手,是不是?”

    華心今臉上流露出痛苦,叫道:

    “鄭姑娘……”

    鄭冷翠繼續問道:

    “你能找的人不外是你夫人,你的兒女。你夫人你恐怕開不了口,於是你找上自己的女兒,説服她獻出自己的另一隻眼睛。”

    華心今説道:

    “姑娘,我女兒已經出嫁,雖然現在家中,她畢竟是別人的媳婦、妻子、母親,即使她願意,我也不能這麼做!”

    鄭冷翠聞言大震,立即問道:

    “如此説來是你的公子?一位年輕有為、知書達禮的年輕人,華爺,你讓他獻出了一隻眼睛,為什麼?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華心今眼裏有了濕意,但是他昂然抬起頭來説道:

    “沒什麼,我華心今一生但看受人點滴,當湧泉以報!姑娘救了我們一家,也救了華莊全體,這份大恩大德,是無法報答的。雖然説姑娘施恩並不望報,但是在我來説……”

    鄭冷翠有些激動,而且帶着幾分悲憤的説道:

    “華爺,就憑着你這個觀念,就犧牲自己兒子的一生,你……這樣做,讓我何堪?”

    華心今突然説道:

    “鄭姑娘,你不要引此自責,你忘了一開始時我向你説的一句話。”

    鄭冷翠不解的望着他。

    華心今繼續説道:

    “我華心今要取得這隻眼睛角膜,一定是對方自願的,即今是我的兒子也不例外。”

    鄭冷翠還沒有説話。

    華心今似乎有着一種驕傲的情緒説道:

    “我華心今的兒子有着跟他爹一樣的脾氣,知恩圖報,從不含糊。尤其他知道需要眼睛角膜的是一位年輕貌美的姑娘,他更是毫不考慮的跟我説,他願意獻出眼睛,為華家報恩!”

    鄭冷翠開始有一分傷感的説道:

    “難道你沒有考慮你公子的前途?你應該拒絕才是,可是你卻……唉!”

    華心今説道:

    “我的確考慮過。但是,對於兒子這種知恩必報的心情,我能瞭解。知子莫若父,同時,我也感到安慰,有子如此,我這個做爹的沒有理由不成全他。”

    他頓了一下。

    “至於説他的前途。他根本不願出仕,憑他的才氣,獵取功名,可以説是易如反掌。但是他最大的意願便是繼承我的衣缽,做一名救人濟世的醫家。一隻眼睛對他來説,根本沒有任何關係。”

    鄭冷翠至此長嘆一聲,她很慎重的對華心今像男人一樣深深的一躬,説道:

    “我先向華爺致歉!為了逼出你的真相,言詞之上多有得罪!”

    華心今連忙説道:

    “鄭姑娘俠義心腸,華心今不敢也不致胡亂責怪別人。不過,我有一點請求,務必請姑娘成全。”

    鄭冷翠頓了一下説道:

    “你是要我替你瞞住章老爺子和章姑娘?為什麼?你是為善不欲人知是嗎?”

    華心今沉重的説道:

    “在我來説,只是醫家應盡的本份,在小兒來説,他是代華莊報恩,都沒什麼可説的,説給章老爺子知道,沒有任何意義。”

    他忽然露出笑容。

    “鄭姑娘,兩天以後如果章姑娘的眼睛復明了,那是一件大家都高興的事,可是,要是章老爺子和章姑娘知道了這件事,恐怕這歡樂的程度就要大打折扣了!鄭姑娘是高人,難道不能衡量其中的輕重!”

    他又收起笑容。

    “當然,如果兩天以後,章姑娘的眼睛只有一隻復明,或者完全失敗,那樣的話,説出來徒然讓章老爺子和章姑娘心裏難過,一點意義都沒有,我們又何必要這麼做呢?”

    鄭冷翠長嘆一聲説道:

    “華爺,我不能再説什麼。我只能説你華大國手是有一顆聖賢之心,我鄭冷翠能認識你這樣的君子,是我的榮幸!”

    華心今連忙説道:

    “鄭姑娘的謬獎,想必是已經同意我的意見。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但願兩天以後,章姑娘的雙眼,能恢復光明,大家快樂,也算是華心今沒有讓鄭姑娘失望。”

    鄭冷翠很認真的説道:

    “華爺,你如此好心種福田,終會獲得神天庇佑。我祝福你,也敬佩你。”

    華心今毫無驕矜之氣,一再拱手説道:

    “謝謝鄭姑娘的金口,我只是為所當為如此而已,實在不值得姑娘這樣一再謬獎。”

    鄭冷翠告辭了華心今,回到迎賓居。

    她將自己關在房裏,除了三餐由喬恩派人送來,她房門不出一步。

    沒有人知道鄭冷翠在做什麼,幾次章老爺子在門外都得不到回應。只是聽到她勸老爺子回去定心凝性,等待迎接章婉若雙目的復明。

    鄭冷翠這種不尋常的舉動,使得大家都感到不安。

    喬恩幾次向華心今報告鄭姑娘的事。

    華心今只是淡淡的説道:

    “鄭姑娘與章姑娘情同姊妹,她是為章姑娘的眼睛擔心而閉關定神。”

    甚至於華心今在喬恩連續報告之後,很開朗的説道:

    “鄭姑娘是何等高人,她做任何事,還需要我們為她擔憂嗎?”

    到了第三天一早,鄭冷翠神清氣爽的走出房裏,看不出有任何異常的樣子,大家這才放了心。

    章天佑老爺子迎上前説道:

    “冷翠,今天是婉若眼睛……”

    鄭冷翠微笑説道:

    “老爺子放心!今天你一定可以看到婉若一雙明亮如往昔的眼睛。”

    章天佑雙掌合十説道: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鄭冷翠説道:

    “老爺子千萬不要緊張!方才你説的就對了,老爺子一生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所以才遇上華大國手,這就是菩薩保佑!”

    章天佑神情肅穆的説道:

    “雖然老朽愛劍成痴,可不敢做任何一點見不得人的事。從小就秉持庭訓,耳提面命説‘暗室虧心,神目如電;人間私語,天聞若雷’。所以不敢欺心!”

    鄭冷翠點頭説道:

    “老爺子説得是,為人不欺心,凡事就會遇難呈樣。”

    喬恩還在一旁催促着去用早餐。

    鄭冷翠笑道:

    “老爺子此刻已經是心急如焚,恨不能早一點看到婉若,那裏還有心情吃早飯?”

    喬恩連忙説道:

    “既然如此,華大國手已經在那邊相候。”

    這一段路大概是章天佑生平走得最心焦的路,他是力持鎮靜,故作沉着,來到華心今的醫療室,直接走到地下。

    華心今剛要迎上來,就聽到章婉若叫道:

    “是爹和冷翠姐來了嗎?華爺方才説,一定要等你們來才替我拿開棉花。我好急哦!”

    華心今微笑説道:

    “章姑娘,你急恐怕老爺子比你還要急。現在我看要替你……”

    鄭冷翠忽然叫道:

    “華爺!……”

    華心今怔了一下,但是他立刻釋然笑着説道:

    “鄭姑娘,我對自己有信心!”

    鄭冷翠立即説道:

    “那是當然。我的意思是想問婉若,當她拿掉棉花,睜開雙眼,第一個她想見到的人是誰?婉若!”

    章婉若靜靜的躺在牀上,忽然笑道:

    “爹,冷翠姐,請你原諒我,我説的是真話,我第一眼想看的人,是華爺!”

    華心今十分意外的“啊”了一聲。

    章婉若説道:

    “我當然想看爹,看看爹這幾年來為我的眼睛擔憂煩惱,頭髮又白了多少?”

    章老爺子泫然欲淚輕輕的叫道:

    “婉若,我的女兒!”

    章婉若接着又説道:

    “我當然更想看到冷翠姐,我要看看我的大恩人,是如何神仙中人,我相信冷翠姐一定是神仙化身,才有如此悲天憫人的心腸,才有如此高不可測的武功。”

    鄭冷翠笑笑説道:

    “我保證你一定會失望的!”

    説得在場的人都笑了。

    章婉若收住笑容,很嚴肅的説道:

    “我最最希望第一眼看到的人是華爺!我要看這位技藝通神的大夫,居然能使一個瞎子復明,他一定是天上神仙下降來救人救世的。”

    華心今笑笑説道:

    “就像鄭姑娘説的一樣,你一定會失望的,我是一個庸俗不堪的老頭子。”

    章婉若説道:

    “華爺,你不但醫術通神,而且你有愛心,有耐心!第一次你曾經告訴我,有一隻眼睛會有問題,要進行第二次……”

    華心今立即打岔攔住説道:

    “章姑娘,大家都急着要看你的眼睛,其他的事都不是現在要説的。你現在心裏要準備好,我可要揭開你眼睛上面的棉花罩了!”

    章婉若説道:

    “華爺,我早就等待這一刻了!你請動手吧!請!”

    這個“請”字剛一出口,醫療室裏突然間一下子陷入空前的寂靜,幾乎掉一根針到地上都可以聽得見。

    在空氣裏凝結着那一股緊張。

    因為在這一揭之間,章婉若是瞎子?或者是恢復光明?就可以獲得答案。

    尤其是章天佑老爺子,臉色灰白,嘴唇在抖個不停,額上的汗珠,雖然是較寒的氣候,仍然是直冒出來。

    華心今親自將醫療室的洋燈,一盞一盞的扭到微弱的光。

    然後他走到近前,拿起一把雪亮的小鋏子,將章婉若雙眼覆蓋的棉花罩,輕輕的取掉。

    這時候章婉若的眼睛是緊閉着的。

    大家能看到的,是一雙眼窩被藥水浸成深黃色。

    華心今輕輕的説道:

    “雪地山羊奶浸泡的老黃連根,性大涼,有療傷明目的功效。”

    他要章婉若不要睜眼,他拿小鋏子蘸着另一罐白色乳液,輕輕在章婉若眼睛上擦拭,少刻就恢復了章婉若原來的膚色。

    華心今開始説道:

    “好了,你現在可以試着睜開眼睛,慢慢的,不要緊張!”

    章婉若突然叫道:

    “姐,還有爹,你們把手遞給我。”

    她緊緊握握鄭冷翠和老爺子的手,過了一會,她又松下,自己笑道:

    “我怎麼這樣沒有信心?縱然……”

    她終於睜開了眼睛,華心今立刻跑過去將燈光扭亮。

    大家看到的不再是昔日那樣一片灰白,而是明亮黑白分明的眼睛。

    寂靜了一剎那,突然爆開一陣歡笑。

    章婉若從牀上躍身而起,她首先撲向華心今,雙膝跪下,口稱:

    “華爺,恩公!”

    華心今也難掩臉上的喜色,雙手扶起,絲毫沒有驕矜之色説道:

    “恭喜你!章姑娘!這是天意。我總算對鄭姑娘有個交代了!”

    章婉若一轉身,搶到鄭冷翠面前,睜着那雙明亮的眼睛,盯着鄭冷翠的臉,突然撲上去緊緊抱住叫道:

    “姐,總算讓我親眼看到了你!”

    鄭冷翠笑道:

    “失望了是嗎?”

    章婉若嬌嗔説道:

    “姐,你説什麼呀!你比我想像中還要美!姐,老天對你太仁厚,把絕頂美麗和絕頂武功,集中在你一個人身上,我好嫉妒啊!”

    章天佑老爺子在一旁叫道:

    “婉若,女兒!”

    章婉若轉身走去望着老爺子流下眼淚,跪在地上説道:

    “爹,你老了!都是女兒不孝,連累了你老人家!”

    父女二人擁在一起,哭成一團。

    鄭冷翠説道: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可以流淚的!再説,婉若的眼睛剛剛治好,也不宜哭出淚來。”

    這兩句話才止住這一對喜極而泣的父女。

    章天佑老爺子牽着章婉若的手,來到華心今面前,懇聲説道:

    “華爺,對小女再生之德,老朽真不知道要如何道謝!只有記在心裏吧!”

    華心今謙遜的説道:

    “章老,照你這樣説,我又該如何感謝鄭姑娘和你們呢?我把這一切都歸之於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再説:人有善念,天必從之。因為我心裏想着要為章姑娘治好眼睛,所以,天從人願,如此而已,實在説是要謝天。”

    鄭冷翠突然大聲説道:

    “好了!彼此都表達過了謝意,就可以到此為止。現在請大家聽我説句話。”

    大家都靜下來了,一齊望着她。

    鄭冷翠看了看大家,頓了一下,這才繼續説道:

    “今天有幾樁事彙集在一起,第一,婉若失明已久的眼睛,如今恢復光明,可以説改變了整個人生,這是一大喜事。”

    她的話一出口,章婉若就跑過來,擁着鄭冷翠輕輕叫道:

    “姐,都是你的賜予,沒有你,那裏有今天的結果?”

    鄭冷翠沒有分辯,只是輕輕拍着婉若的肩膀,然後她繼續説道:

    “第二,華爺是醫人救世的大國手,但是,他這種用金錕刮眼的方法,只是古書上有載,從來沒有臨牀試驗過。還有,那叫什麼眼睛更換……”

    她望着章天佑老爺子。

    章老爺子立即接口説道:

    “更換眼睛角膜。”

    鄭冷翠點點頭説道:

    “對!就是更換眼睛角膜,這種事,可以説是駭人聽聞!眼睛是脆弱的東西,要更換角膜,曠古奇聞,但是,無論是金錕刮眼,或者是更換眼睛角膜,如今都成為事實。華大國手醫術通神,創下蓋世罕見的紀錄,豈不是一大喜事?”

    華心今謙遜的説道:

    “不敢!不敢!方才我説過,這是天意,華某實在不敢居功。”

    鄭冷翠説道:

    “是不是你大國手的功勞,我們大家都是心存感激,這是大喜之事,是毋庸置疑的事。”

    章天佑老爺子在一旁連聲説道:

    “華爺神醫神術,實在是前無古人。就是當年關老爺剮骨療毒,也不過如此。”

    鄭冷翠説道:

    “喬大哥的黃金五百兩,失而復得,他決心要利用這筆錢,到最窮苦的地方,開辦救人的醫療場所,從事救人濟世的事業,可喜可賀!這是第三大喜事。”

    喬恩惶恐的説道:

    “慚愧得很!這只是喬恩一個夢想,還不到實現的時候,算不得!算不得!”

    鄭冷翠沒有理會他,只是説道:

    “今天是三大喜慶齊集,值得大大慶賀一番。所以,今天由我作東,我們要盡情一醉!”

    華心今連忙説道:

    “姑娘此言差矣!無論如何華某是華莊的主人,豈有讓姑娘作東的道理!”

    鄭冷翠笑笑説道:

    “華爺,請容我把話説完。我是寄客飄萍,就是想請大家吃喝一頓,也是無能為力。我的意思是請華莊代辦一桌豐盛的酒宴,算是我作主人,因為我要邀請……”

    她突然停下來,頓了半晌。

    “我要以主人的身分,鄭重邀請華爺的全家,尊夫人、令郎和令媛,一齊參加今天的大喜之宴。這就是我要強做主人的原因。”

    華心今急道:

    “鄭姑娘!……”

    鄭冷翠立即説道:

    “華爺,你難道不能依我這一次份外的要求嗎?我求你……”

    華心今想了一下説道:

    “鄭姑娘,你的話我敢不聽嗎?但是千萬請你不要説出一個‘求’字,我華心今承當不起!”

    他對喬恩説道:

    “鄭姑娘的話你都聽到了!你馬上去辦,今天這一餐酒宴,要盡華莊最大的能力,要精緻,要温馨,要為我們每個人留下一個難忘的記憶。”

    喬恩躬身應是。

    華心今又説道:

    “章姑娘眼睛初愈,想必有很多話要和章老以及鄭姑娘去談。吩咐下去,伺候茶水。小心應候,我們回頭晚上見。”

    喬恩引章老爺子父女和鄭姑娘回到客居賓館,交代小丫環小心伺候茶水,送上精美點心,他自己則去準備今晚的盛宴。

    章婉若的眼睛闊別了五年的花花世界,那份快樂的心情,自是難以言喻。

    章老爺子看到自己心愛的女兒,雙目復明,那份喜悦,可能超過了婉若本人。他只要一看到婉若明亮的眼睛,閃動着動人的光芒,就忍不住流下歡喜興奮的淚水。

    父女二人有説不完的話。

    只有鄭冷翠坐在一旁,靜靜的啜着茶汁。

    章婉若忽然發現這種情形,立即轉過身來擁着鄭冷翠的臂,叫道:

    “姐,你在想什麼?”

    鄭冷翠微微一笑説道:

    “我在欣賞你們父女樂敍天倫的感人畫面時,使我想起家兄……”

    章老爺子驚道:

    “令兄現在何處?”

    鄭冷翠淡淡的説道:

    “他在為了彌補一項他認為的憾事,正在全力的奉獻自己的一切。”

    章老爺子輕輕的“啊”了一聲,他想問,但是他又似乎有所顧忌,沒有問下去。

    章婉若倒是立即回道:

    “鄭大哥他有什麼憾事要如此的奉獻?”

    鄭冷翠認真的説道:

    “人總是有他某一種堅持的原則吧!只要是在這個原則之下,都會不顧一切的奉獻犧牲。不止是我哥哥,其他人也會這樣。”

    章婉若感嘆的説道:

    “這種人是值得敬佩的!鄭大哥是位了不起的人。”

    鄭冷翠説道:

    “我説過,像哥哥這種人不止是他一個。”

    章老爺子忽然發覺這話中似乎若有所指,便搶着問道:

    “冷翠,你是有什麼話或者是有什麼事要跟我們説嗎?”

    鄭冷翠搖搖頭説道:

    “現在沒有。”

    章老爺子一楞,“現在沒有?”是什麼意思?什麼時候才有話要説?

    鄭冷翠忽然露出笑容,岔開話題説道:

    “今天晚上是一次盛宴,慶賀婉若雙目重明,意義非比尋常。

    我現在要去小憩一回,養足了精神,回頭在筵席上扮演一位好主人。”

    她臨走之前,對章姑娘説道:

    “婉若,你也要好好休息一會兒,晚上做一位美麗動人、神采飛揚的貴賓。”

    她點點頭,便逕自回到房裏去了。

    門外一對父女,相對愕然。鄭冷翠一定有話要説而她沒有説,是什麼話?為什麼現在不説?他們都無法瞭解。

    只好等到晚上吧!

    到了晚上,喬恩前來請他們入席。

    又是另一處梅林小築,四周淡淡燈光照耀之下,暗香疏影,十分宜人。

    章老爺子和章姑娘進得屋裏,只覺得燦爛輝煌,四周壁上嵌着八盞珠燈,燈光柔和,每一盞燈下,都有一盆放在架子上的梅花盆栽,每一個高架,每一個盆栽,都是自然古拙,伸展多姿,絕不相同。

    當中擺設着一張紅木圓桌,桌子上放着七副杯筷。杯是九曲盤根雕刻精緻的黃楊木杯,筷是紫竹雕花鑲銀筷,連每個人的坐椅,椅背上都披上了湘繡百鳥朝鳳圖。

    整個屋子裏透露出喜氣洋洋,而又富麗堂皇。不但顯露出華心今真的富甲一方,而且富而不俗。

    屋裏除了四角站着伺候的侍婢,門口只有一個人,這個人就是鄭冷翠。

    鄭冷翠的穿着打扮,完全不同於平素。

    一身不同凡俗的長絲袍,直拖地上,由於屋外四周架了不少炭盆,熾熱的火,使得感受不到寒意。

    鄭冷翠將頭髮盤成髻,高貴大方,襯出她秀麗過人的臉龐。

    章婉若看到了搶步上前,抓住鄭冷翠的手叫道:

    “姐,你今晚好美喲!我真不知道你的衣包還有這樣出色的衣服。”

    鄭冷翠微笑説道:

    “今晚為你道賀慶祝,姐姐身為主人,能不刻意打扮穿着嗎!其實,婉若你今晚真的是美麗人兒。”

    章婉若穿了一套窄襖長裙,步履之間,搖曳生姿,配上一雙明亮的眼睛,益發動人。

    這時候華心今偕他的夫人、女兒,也一同進來,個個盛裝,大家不約而同,重視這餐宴會。

    鄭冷翠迎上前含笑説道:

    “華爺,請這邊。”

    她又含笑對華夫人説道:

    “夫人,想必華爺已經跟你説過,今晚我真正是鵲巢鳩佔,我做主人。既然如此,客要隨主便,要聽我的一切安排。”

    她將華心今夫婦安座在首席,華姑娘坐在華夫人肩下,而在華心今的左手邊,空了一個座位。

    章老爺子坐在鄭冷翠的左手,章婉若坐在右手,喬恩則在華心今空位又下手坐下。

    大家都含笑遵照鄭冷翠的安排坐下。

    華夫人一面坐下,一面讚不絕口,説鄭冷翠真漂亮,和章婉若真像是一對姊妹花。使人無法聯想和鐵頭陀拔劍相拚,殺氣騰騰的情形。

    大家都在笑談,只有華心今有着顯著的不安。他一直望着鄭冷翠,想説什麼又説不出來,臉上可以看得出有一分焦急。

    鄭冷翠等待四冷盤、四熱炒上齊了以後,她忽然説道:

    “今天晚上我所請的嘉賓,都到齊了,唯一的一位,至今未到,所以,我還不能向各位敬酒。”

    華心今痛苦的低聲叫道:

    “鄭姑娘!……”

    鄭冷翠説道:

    “喬大哥,華公子為什麼沒來?是你沒有請?還是我的心意不夠誠?”

    喬恩尷尬的站起來,沒敢答話。

    華心今立即説道:

    “鄭姑娘,請你不要責怪喬恩,小兒目前正在靜養之中,所以不便前來參加今晚的盛宴,請鄭姑娘原諒。”

    鄭冷翠説道:

    “久聞華公子深得華爺衣缽真傳,立志濟世救人,無意仕途功名,是位高雅之士。所謂靜養,想必不是生病,今日三喜臨門,才有此盛宴,你不請華公子出來和大家見面。”

    華心今表情為難,遲滯的叫道:

    “鄭姑娘!”

    鄭冷翠説道:

    “今天既是我做東道主,華公子不來,是我的禮數不周,待我親自前往邀請,以示慎重。”

    華心今微微嘆了口氣説道:

    “鄭姑娘既然如此,就讓喬恩叫小兒出來,拜見各位。”

    喬恩躬身應“是”,他在經過鄭冷翠的身邊時,忍不住低聲叫了一聲:

    “鄭姑娘!”

    鄭冷翠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説道:

    “喬大哥你去請時,是代表我向華公子致意,轉達我邀請之誠。”

    喬恩匆匆去了,餐桌上,每個人的表情各異。

    華心今低頭不語,神情肅穆。

    華夫人和華姑娘低頭私語,分明對這件事不明白是有什麼內情。

    章天佑老爺子父女二人,只是望着鄭冷翠,他們也不明白鄭冷翠這樣幾乎是強人所難的要華公子出面,似乎有些不合常情。鄭冷翠是一位冷靜而又理性的人,為什麼會有這樣出人意表的舉動?

    不一刻,從門外進來一位斯文年輕人。

    一襲青衫飄逸無比,長得清秀無比,但是,讓人感到不適的,他的左眼正用一塊圓形的棉花蓋住,外用兩根長線掛在耳朵上,這個樣子破壞整個玉樹臨風的美感。

    華心今吩咐:

    “見過貴客。”

    華公子抱拳作揖,口稱:

    “華亦實見過章老爺子、章姑娘,還有華莊的救命大恩人鄭姑娘!”

    大家還沒有來得及説客套話,華夫人早已驚叫道:

    “實兒,你的眼睛是怎麼了?”

    事實上華亦實華公子的左眼棉花下,還有焦黃色的水漬。

    華姑娘也驚詫的問道:

    “哥,你的眼睛是受了傷嗎?”

    華亦實很自然的坐到華心今的身邊,他沒有立即回答。

    華心今倒是很快沉聲説道:

    “今晚是慶賀章姑娘復明,不要談別的事。”

    鄭冷翠即在此時站起來説道:

    “華夫人,華小姐,關於華公子眼睛的事,我可以代他回答,這也是我堅持要請華公子出來的原因。”

    華心今有些驚惶失措,叫道:

    “鄭姑娘!”

    鄭冷翠沒有理會,自顧對華夫人説道:

    “我的小妹章婉若,五年前受到壞人暗算,被藥粉迷瞎了雙眼。”

    華夫人説道:

    “我第一次見到章姑娘,雖然當時是在鐵頭陀的淫威脅迫之下,我仍然覺得章姑娘這樣美貌的姑娘,竟然雙目失明,真是太可惜了。後來聽到外子説……”

    鄭冷翠説道:

    “華大國手從古醫書上獲知,金錕刮障,可以救得婉若的眼睛。”

    華夫人望着章婉若禁不住唸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説道:

    “據我所知,外子從來沒有為別人動過眼睛的手術。金錕刮障雖然古書上有此一説,畢竟……,畢竟……。”

    鄭冷翠説道:

    “華大國手有濟世之心,有救人之意,終於醫好了婉若的一隻眼睛。”

    此言一出,華夫人大驚,脱口説道:

    “醫好了一隻眼睛嗎?”

    另有一個人那是章天佑老爺子,他沒有説話,卻是受到了震動,禁不住轉過頭來看看婉若的眼睛。

    大家都可以看得很清楚,章婉若的一雙眼睛,都是一般的明亮,為什麼要説醫好了一隻眼睛?

    鄭冷翠説道:

    “因為婉若的另一隻眼睛受到毒物傷害過重,眼睛的角膜已經受損,就算是用金錕颳去白障,也挽救不了眼睛。”

    華夫人迫不及待的問道:

    “可是章姑娘她……”

    鄭冷翠點點頭説道:

    “對!婉若如今是雙眼復明,那是因為華大國手為她作了另一種醫術,換了一隻眼睛的角膜,使婉若的眼睛絕處逢生!”

    華夫人驚問道:

    “居然有這種事?”

    她轉向華心今問道:

    “相公,是真的有這種醫術嗎?為什麼從來不曾聽你説起過?”

    華心今還沒有來得及説話,鄭冷翠在一旁接口説道:

    “華爺,剩下來的事,只有你自己説了,因為別人無法瞭解你做這件事的心路歷程。”

    華心今緩緩的站起來先望着華夫人一眼,然後從容的説道:

    “當我看到章姑娘的另一隻眼睛不能復明時,我真是痛苦極了!”

    章婉若叫道:

    “華爺!……”

    鄭冷翠伸手拉住章婉若,搖搖頭説道:

    “你讓華爺自己慢慢説!”

    華心今説道:

    “鄭姑娘以驚人的武功,俠義的心腸,救了華某全家人的性命,也就是救了華莊全莊人的生計和性命,真是天高地厚再生之德,華某無以為報。如今鄭姑娘的小妹有眼疾,我居然醫不好,我還算什麼活人無數的大國手?”

    章天佑忍不住叫道:

    “華爺,你……”

    他望着鄭冷翠欲言又止。

    華心今繼續從容的説下去:

    “我再讀皮囊醫書,終於知道眼睛可以更換角膜,只要有好的眼睛角膜換去原來壞死的,就可以恢復光明,至於傷口復原,在我那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他長長的呼了一口氣。

    “到了這時候,我最需要的是一隻完好的眼睛角膜,我有信心可以一試,我曾考慮過自己的眼睛……”

    有幾個人都叫道:

    “華爺!”

    “爹!……”

    華心今説道:

    “當然不行,因為沒有人能為我取眼睛角膜。這時候喬恩求我,他願意捐出一隻眼睛,算是他聊報恩情!”

    章婉若望着喬恩叫道:

    “喬大哥,怎麼可以……?”

    喬恩苦笑無奈的説道:

    “章姑娘,我雖有心如此,但是也有自知之明,我的眼睛滿布紅絲,那裏夠資格……唉!”

    華心今沉重的説道:

    “就在無計可施的時候,小兒亦實知道了這件事……”

    他的話還沒有説完,華夫人站起來慘叫一聲:

    “兒啊!”

    華姑娘也流淚叫道:

    “哥,原來你的眼睛是……”

    章天佑老爺子也站起來,叫道:

    “華公子!你…你!這樣捨己為人,叫老朽如何……如何……?唉!我該怎麼説才是?”

    華亦實面帶微笑,雖然他的臉仍然可以看出有一點點微腫,但是,他的笑容仍然是那樣動人。

    他從容不迫的説道:

    “娘,請你不要驚惶!還有……”

    他望着章老爺子説道:

    “老爺子也不必感到不安,這件事實在是簡單不過的事。如果不是鄭姑娘仗義相救,華莊的人要死掉一大半,當然首當其衝的便是爹孃和小妹,還有我。那樣的結果不只是眼睛,而是頭被鐵頭陀砍下來,華莊的財產全都被鐵頭陀拿走,我們成了慘遭橫死的枉死鬼,我們什麼也沒有了!如今我們能全家團聚,過着和以前一樣的日子,鄭姑娘這份恩德,比天還高。”

    他望着大家,雖是緩緩而談,卻是鏗鏘有聲,華夫人和華姑娘都低下了頭,流下了淚水。

    華亦實在頓了一下之後,又接着説道:

    “人家對我們有如此天高地厚之恩,我們竟然連一隻眼睛都捨不得,我們還算什麼人?”

    他沉聲説道:

    “為了報答恩情,我當時向爹表明,慢説是一隻眼睛,就是一雙眼睛,我也十分樂意捐獻出。我爹是醫生,我也是醫生,有道是醫生有割股之心,再説,受人點滴,當報湧泉。娘,你兒子沒有做錯吧!”

    華夫人淚流滿面,過來拉住華亦實的手悽聲叫道:

    “孩子,你做的沒有錯,不過,至少你在決定這件事之前,也應該讓娘知道一下。”

    華亦實微笑説道:

    “娘,這件事你千萬不要錯怪爹,是孩兒求爹不要告訴娘,並不是説娘就沒有這份報恩的心,而是時間急迫,再説母子連心,我也不忍心讓娘增加難下決心的痛苦。”

    華夫人雙手緊緊抱住華亦實,哭着叫道:

    “兒啊!娘以你的決定感到光榮,做人原是應該知恩圖報的,只是……只是……”

    突然,許久沒有説話的章婉若大哭出聲,這一哭有如江河奔騰,把大家都嚇住了!

    章老爺子手足無措,只是叫道:

    “孩子!兒啊!別哭!別哭!”

    仍然止不住章婉若的哭聲。

    鄭冷翠突然厲聲説道:

    “章婉若,你不能哭!”

    這一聲嚴厲的呵斥,把大家都嚇怔住了,章婉若也頓時停住了哭泣。

    鄭冷翠這才緩和下語氣,但是仍然是沉重的説道:

    “新醫療痊癒的眼睛,是不宜於嚎啕大哭的。你這雙眼睛是多少人的奉獻和犧牲所換得的,你應該珍惜。”

    她説到此處,章婉若又忍不住啜泣出聲。

    鄭冷翠終於嘆了口氣説道:

    “我能瞭解你此刻的心情,換過是我也忍不住要放聲一哭!

    但是,哭,除了宣泄情緒之外,什麼事也不能做。”

    她的語氣變得更緩和了。

    “婉若,我説出我所知道的內情,並不是讓你感動一哭的!”

    章婉若流着眼淚怯怯的叫道:

    “姐,對不起啊!我是……我只是……”

    鄭冷翠説道:

    “我説過,我瞭解,受人的恩惠,能記在心裏也就是了。”

    她拍了章婉若的肩,然後揮揮手,向大家説道:

    “各位請坐!”

    鄭冷翠的冷靜、沉着,掌控了整個房裏每一個人的情緒。

    她站在那裏像是一尊神聖不可侵犯的神祗,成為大家眼睛的焦點。

    她讓大家坐定後,端起一杯酒,對華心今説道:

    “華爺,我敬你!”

    一仰頭,乾淨俐落喝了一杯酒。

    華心今只説了一聲“不敢當”,連忙也斟滿面前的酒,幹了一杯。

    鄭冷翠説道:

    “我敬華爺的不是你震驚世人的金錕醫術,而是你的道德勇氣和知恩必報的決心,你是一位了不起的人。在當前世間,能夠常存感恩的心,已經是不可多見,華爺,你值得敬佩!認識你,是我的榮幸!”

    華心今拱手説道:

    “鄭姑娘的話,令我汗顏,我只是盡我的本份!”

    鄭冷翠轉而向華夫人舉杯説道:

    “夫人,表示向你致敬,我乾杯,但是,你不能飲,隨意即可。”

    她又是一飲而盡。

    華夫人站起來説道:

    “雖然我不夠資格做仗劍人間的江湖兒女,但是,借你的豪氣,鄭姑娘,這一杯我還是要乾的!”

    果然一口乾下,雖然華莊的“桂凝露”是十分香醇濃郁,華夫人如此生平第一次大口乾杯,仍然是嗆得咳出聲來,涕淚交流。

    華姑娘趕緊過來照護母親。

    華夫人嗆得滿臉通紅,連連説道:

    “不要緊!不要緊!如果我連一杯酒的情誼都不能承受,還説什麼其他?”

    鄭冷翠伸出大拇指説道:

    “夫人,你的心意和情誼,已經説得清楚,我會常記在心!有道是母子連心,華公子慷慨捐出一隻眼睛,你在驚痛之餘,完完全全接受這一事實,你是天下最能深明大義的母親!有夫人你這樣的偉大,才是華爺的忠心牽手,可見得蒼天有眼!”

    華夫人終於流下睛淚,但是她立即擦拭,而且深深點頭説道:

    “謝謝鄭姑娘的美言。”

    鄭冷翠再次舉杯對華亦實説道:

    “華公子,你剛剛動過醫術,不宜飲酒,但是,我仍然要乾杯向你致敬!”

    華亦實立即站起來説道:

    “鄭姑娘是高不可仰視的天人,你的話,我不敢不遵守,但是,酒可以不喝,姑娘的教言不能不洗耳恭聆!”

    鄭冷翠説道:

    “華公子,你不止是醫生,而是有聖人的情懷,捐出眼睛,無怨無悔,這不是普通人能做得到的,然而你是如此若無其事的做了,有什麼樣的父母,就有什麼樣的子女,華公子,將來不知道有那家姑娘有福,能與你結成鴛儔,我祝福你!”

    華亦實長長的吸了口氣,輕輕的説了一聲“謝謝!”便坐下了。

    鄭冷翠轉而向喬恩叫了一聲:

    “喬大哥!”

    喬恩連忙為自己斟酒,一連幹了三大杯,他並且説道:

    “鄭姑娘,喬恩是粗人,不會説話,我先乾為敬!姑娘在喬恩眼裏是神,別的話我也不會説。”

    鄭冷翠仍然幹了一杯説道:

    “喬大哥是血性漢子,能在毀滅邊緣及時回頭,是為所有生活在黑道上的朋友做最好的借鏡!喬大哥,你不但是放下了屠刀,而且果真的立地成佛,你是一位可敬可佩的人!”

    喬恩紅着眼説道:

    “鄭姑娘抬舉喬恩的話,喬恩謹記在心。”

    鄭冷翠説道:

    “祝福你的心願早日完成,能為窮鄉僻壤的老民造福!上天保佑你!”

    她放下酒杯,環顧一週,然後笑道:

    “今天本是三件喜事的喜宴,結果被我這樣一攪和,破壞了大家的情趣,反而變得像是惜別餐會。”

    華心今連忙説道:

    “鄭姑娘,請你千萬別説‘走’字!”

    鄭冷翠笑笑説道:

    “華爺,鄭冷翠雖然被人視之為冷酷無情,但是,我畢竟是人,我有人的感情。華莊有這麼多好人,太值得我在此盤桓流連……”

    華夫人突然説道:

    “鄭姑娘,那你就留下吧!你是江湖兒女,不忌一般俗套,姑娘,我們是十分投緣,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喜歡上你……”

    鄭冷翠連忙接口説道:

    “夫人,我懇求你不要再説下去,只要夫人再説上一句感情的話,我就走不了。”

    華夫人説道:

    “姑娘,那你為什麼不留下來呢?”

    鄭冷翠説道:

    “夫人,你不是江湖客,做為一個江湖客會有許多必須償還的債,甚至於要拿自己一生歲月去償還。如果我留下來,恐怕我這一輩子都活得不安!”

    華心今説道:

    “至少你可以為華莊留幾個月、幾天,或者留一兩天也行,讓我向鄭姑娘請益,也讓內人多多與姑娘親近。”

    鄭冷翠説道:

    “華爺,我已經説過,華莊我願留下來,但是,我多留一天,將會讓我多一分離別的掙扎,還不如現在就走!”

    她突然轉回身來,對章老爺子和章婉若説道:

    “只是我這樣匆促的決定,對章伯伯老爺子來説,還沒有能夠表達感恩的心,走得是非常不是時候。”

    章天佑還沒有説話,章婉若突然來到鄭冷翠的面前,雙膝跪下。

    鄭冷翠大驚,伸手要拉起章婉若,婉若怎麼也不起來,鄭冷翠急問道:

    “婉若,你這是做什麼?”

    章婉若流着淚説道:

    “姐,從百劍園出發,一直到華莊,我是雙目失明的瞎子,但是,我有一顆今生今世跟定姐的決心!現在我雙眼復明了,姐,恐怕我的決心要改變了,我在往後的日子裏,沒有辦法再追隨在你身邊了!”

    鄭冷翠沒有再驚訝下去,只拉着章婉若的手説道:

    “起來説話,我們之間,沒有話不能説的。”

    章婉若站起來又轉向章老爺子跪下,並且磕了三個頭説道:

    “爹,請原諒女兒擅專了!”

    章老他子似乎已經瞭解到了章婉若的心意,他只是點着頭説道:

    “孩子,你做的任何決定,爹都會支持你。”

    章婉若磕了一個頭,站起來走到華心今夫婦面前,也是雙膝跪下。

    這一下可把華心今夫婦嚇壞了。

    華心今連忙跳開,連聲叫女兒:

    “快扶起章姑娘!”

    華夫人和女兒雙雙攙扶章婉若,那裏能扶得起來呢?只有任憑章婉若磕了三個頭。

    華心今閃在一邊,急叫道:

    “章姑娘,快請起,有話好説!不必如此。”

    章婉若磕完了頭,站起來説道:

    “華爺和夫人在上,章婉若蒙華爺施回春之手,醫好了我的眼睛,這種恩情,不是磕三個頭所能謝得了的。我如今行大禮,是向華爺和夫人請求一件事。”

    華心今連忙説道:

    “章姑娘你就太見外了,慢説姑娘和令尊對華莊有恩,就算是陌生病家,有任何要求,只要在情理之外,華某斷無不允之理。姑娘有話請説!”

    章婉若説道:

    “請華爺和夫人能允許我們父女留在華莊。”

    華心今聞言大笑説道:

    “我道是什麼天大的難事,原來姑娘有意留在華莊,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是華莊的光榮,我和內人都至誠的歡迎!”

    章婉若説道:

    “華爺,請容我把話説完。我所以要留下,是願意終生侍奉華公子……”

    這句話一出口,簡直就是石破天驚。在場的人,除了鄭冷翠沉着不動之外,包括章老爺子在內,都驚呼出聲。

    章婉若嚴正的説道:

    “華爺可以相信,我不是無恥無知之人,如此不顧羞恥説出這樣的話,又不是一個有家教的姑娘所能説得出口。那是因為……”

    華心今説道:

    “章姑娘,你的心意讓我夫婦感動……”

    章婉若説道:

    “華爺,我自知如此自薦,有失常理,我只是想做一名終身侍奉公子的奴婢足矣,並不是想有任何名份!”

    華心今正色説道:

    “章姑娘,你説這句話,會讓我們華家上下兩代都承當不起。”

    章婉若説道:

    “華爺,我是真心誠意説出這樣的話,我説這句話,用心可對天日!”

    華心今説道:

    “章姑娘不嫌我們……”

    章婉若流淚説道:

    “華爺,就憑這個‘嫌’,就可以讓我無顏活在世上。”

    華心今説道:

    “姑娘是俠義世家,章老又是名滿江湖的高人,而華某隻不過是一個醫生,小兒華亦實更是一個文弱書生,我們……我們實在感到無比的榮幸!但是,我們也不敢高攀……”

    華心今這“高攀”二字剛一出口,章婉若面容慘澹的説道:

    “華爺,這榮幸與高攀都是最好的拒絕之詞。一個姑娘家自我薦身,已經是離經叛道,無視羞恥。如今再被拒絕,尚有何面目存活在人間。”

    她説罷,倏的轉向房外就走。

    鄭冷翠伸手一把拉住,章婉若哭道:

    “姐,我是真的無恥無顏!……”

    鄭冷翠冷冷的説道:

    “華爺和夫人請不要驚惶!章老爺子請不要無措!還有……”

    她望着章婉若。

    “婉若,你也不要激動。”

    她環顧一週之後,臉色稍霽,才繼續説道:

    “大概此時此刻只有我來説話,才比較冷靜而理性。所以,請大家聽我説幾句話。”

    她硬拉章婉若坐下,伸手拭去章婉若的淚水,帶着幾分憐惜的説道:

    “婉若,你知道嗎?你這樣以身相報,真的的驚世駭俗!華爺他們不是拒絕,而是突然意外使他們一時無法適應。”

    華夫人此時忽然説道:

    “我們真的是歡喜章姑娘,只是……”

    鄭冷翠説道:

    “我當然知道,再説像婉若這樣文采武功兼備的姑娘,當然受人喜愛!”

    華心今連忙説道:

    “所以我們也確實有不敢高攀的感覺,鄭姑娘,你是高人,你會了解,當光榮和榮幸來得太突然時,是不容易讓人面對的!除此之外,我們沒有任何其他的意思。”

    鄭冷翠説道:

    “婉若以一個姑娘的身分,雲英未嫁而自我薦身,那是需要多大的勇氣?難怪她要生死以之,不過……”

    她突然把話頓住,目光轉到華公子華亦實的身上。她繼續説道:

    “話雖然是這麼説,也不能因為這樣就強人所難……”

    華心今連忙説道:

    “鄭姑娘,你千萬不要説這四個字,那絕不是事實。”

    鄭冷翠説道:

    “華爺當然沒有這意思,但是,今天在場最重要的一個人,沒有説話。”

    她望着華亦實説道:

    “華公子,你的意見最重要。”

    華亦實上前先對鄭冷翠深深一揖説道:

    “這種場合那裏能有我説話的餘地呢?現在鄭姑娘指定要我説話,想必爹孃不會責怪我失禮了。”

    他停頓了一下,會場的人都靜下來,都在等着他説話,不知道他會怎麼説。

    華亦實説道:

    “章姑娘是天人,華亦實何德何能獲得姑娘青睞,只有感謝上蒼。但是,有一點……”

    他説到這裏突然停住,大家都緊張起來,不知道他會轉變到什麼地方去。

    華亦實人看起來文弱,説起話來卻是堅定而有力。他説道:

    “如果章姑娘是為了我捐獻出一隻眼睛,而以身相許,我華亦實不能接受!如果這樣鄭姑娘你們三位救華莊全莊性命,我豈不要粉身碎骨才能報答?”

    大家怔住了,眼看着這是一個僵局,如何能化解?

    華亦實從容不迫的繼續説道:

    “章姑娘敢於突破世俗,華亦實獲得鼓勵,現在,華亦實要以一片可對天日的誠心,來向我心目中的天人章姑娘求婚。”

    他走到章老爺子面前,雙膝跪下,口稱:

    “老爺子,小子華亦實不揣鄙陋,大膽向老爺子懇求,請將章姑娘下嫁給我,小子終身感恩!永世不忘!”

    這真是一個石破天驚的轉變。

    從章婉若的“自薦己身”,轉變為華亦實的“下跪求婚”,這個轉變不但使章婉若有尊嚴,也免除“以身報恩”的口實,華亦實不但有見解,而且有智慧!

    章天佑老爺子一怔之後,立即哈哈大笑,伸手拉起華亦實,高興的説道:

    “孩子,你起來吧!世間上那有你這樣求婚的?應該是你爹孃託人來提親才是。”

    華亦實恭敬的説道:

    “老爺子是何許人?豈是一般世俗禮儀所能娶得老爺子掌珠的!”

    章天佑老爺子呵呵笑道:

    “好!孩子,你這個馬屁拍得恰到好處,我老人家很受用!

    現在我老人家鄭重的告訴你,我同意把我的女兒婉若嫁給你。”

    他突然臉色一正。

    “不過,我可要告訴你,我章天佑就只有這麼一個女兒,的確是我的掌上明珠,你可要善待她!”

    華亦實連忙説道:

    “老爺子,這一點但請放心……”

    鄭冷翠在一旁接口説道:

    “華公子,説你聰明,你還真笨。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還叫老爺子……”

    華亦實倒是反應靈活,立即跨上前一步,再次雙膝落地。稱:

    “岳父泰山老大人在上,小婿華亦實拜見。請岳父大人放心,小婿對於婉若,除了‘敬’之外,還兼加上一個‘畏’字,豈敢不善待?”

    此言一出,大家都鬨然大笑。

    只有章婉若紅着臉,依偎在鄭冷翠身旁,眼眶裏含着濕潤之意。

    華心今走上朝着章老爺子深深一躬,説道:

    “此刻如果我説高攀,顯然是不合時宜,我只能説,我華某作夢也沒想到會跟章老結成親家,這是華莊天大的喜事。”

    他拱着手,認真的説道:

    “雖然説是不拘俗禮,可是華心今可不敢如此草率。這樣吧!”

    他對喬恩一點頭。

    “喬恩送章老爺子和章姑娘到迎賓居休息,明天就是黃道吉日,華心今會延媒下聘,禮不可缺。大媒就有請鄭姑娘擔任……”

    鄭冷翠説道:

    “華爺,你錯了!我是孃家人,是我嫁妹妹,姐姐做媒,就太勉強了些。眼前喬大哥就是個現成的媒人,如果不是他掉了五百兩黃金,我們説什麼也不會來到華莊,這門親事就無從談起了!”

    喬恩緊張的説道:

    “不行啊!我喬恩是什麼人,那裏有資格擔任大媒,這千萬使不得!”

    鄭冷翠説道:

    “喬大哥,做媒是讓有情人成為眷屬,是件大好事,你不要推辭!”

    華心今也説道:

    “喬恩,鄭姑娘的話,我們是推辭不得的,難道還要我求你不成?”

    喬恩頓時把一張黑臉都脹紫了,口吃的説道:

    “喬恩可承當不起!”

    華心今説道:

    “如此一切説定,明天一早,備妥六禮,正式下聘。”

    這一場餐會,真是波折重重,最後大家都滿心歡喜,各自分手。

    鄭冷翠挽着章婉若的手,到她房裏,兩人對面坐下,鄭冷翠拉着章婉若的手説道:

    “婉若,覺得委屈嗎?”

    章婉若臉上一紅,但是立即正色説道:

    “姐,我知道你問這句話的意思,我可以很坦白的告訴姐,當我自我以身相許那一刻開始,就根本沒有想到羞恥、禮儀、終身……等等的事。我的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人家平白損壞一隻眼睛,讓我復明,這份恩情,比救性命還珍貴,除了以身相報,我會一輩子難安。所以,對於是不是委屈,到現在我都不曾想過!”

    鄭冷翠點點頭説道:

    “婉若,你能夠這樣想,我就放心了!”

    她輕輕的嘆了口氣。

    “説真話,婉若!在百劍園我有一點私心,想為我哥哥和你撮合成一對!……”

    章婉若垂眉説道:

    “姐,對不起呀!”

    鄭冷翠笑笑説道:

    “姻緣本是前生定,是勉強不得的。”

    她用手抬起章婉若的頭,認真的説道:

    “殺手之劍,雌雄配對之説,倒不重要,重要的是雙方要自然有緣有份。我自認哥哥是位正直君子,嫉惡如仇,捨己為人,但是,如今比起華亦實,他那種犧牲奉獻一點也不勉強的精神,更勝過我哥哥。他是個好人,是任何女人都願意託付終身的人,婉若,你要好好珍惜!”

    章婉若一直哭得很傷心,又不知道她哭的原因是什麼?

    鄭冷翠輕輕擁着章婉若,讓她的淚水哭濕了衣襟。

    直到夜深,鄭冷翠才站起來説道:

    “去睡吧!明天是好日子,要用歡笑快樂的心情,來迎接明天!”

    她送章婉若回到自己房裏,已經是夜半更深。將近月半的夜,晴空如洗,冷月疏星,給人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冷清。

    在房裏靜坐了一會,終於站起身來,收拾起自己的行囊,並在桌上疾書一封書簡,悄然出門,倒拽上房扉,離開了華莊。

    第二天,章婉若一早起來,過房來見鄭冷翠,人不見了,桌上留有一封書簡,上面寫着:“書留婉若親覽。”

    章婉若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拆開書簡,上面寫着:

    “婉若,我走了!原諒我不告而別。如果我不這樣斷然離開,華莊會耽擱我的行程,而你也必然增加離別之苦!

    離開百劍園是一種無奈,而留在華莊則是最好的結果,恭喜你雙眼復原而又喜獲佳婿,上天有眼,嘉惠好人,我為你高興。

    我相信你跟我一樣,華亦實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君子,這年頭,能捨己為人的人,已經是鳳毛麟角,華亦實能犧牲自己成全你的雙眼,令人感動。婉若!你要珍惜這份情。

    華亦實不是江湖人物,正好幫助你脱離江湖是非,享受喜樂祥和,不要像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此去皖西,吉凶未卜,家兄交代的責任至今未完,前途一片茫茫。不過,請不要為我擔心。人活着,就是為了要做什麼,否則縱然長命百歲,走肉行屍,有何意義?

    臨書離情別緒,信筆寫來,詞難達意,而祝福你的心情,則是真誠。他日有緣再來華莊時,願見到你已經是綠樹成蔭子滿枝。

    再次祝福你!

    冷翠留”

    章婉若讀完留書,不覺痛哭失聲,伏在桌上而不能自己。

    章天佑老爺子聞聲匆忙趕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章婉若抱住老爺子哭道:

    “爹,冷翠姐走了!”

    章天佑倒是意外的一驚,脱口問道:

    “走了?她到那裏去?”

    章婉若將留書遞給老爺子,待仔細看完以後,嘆息説道:

    “冷翠是一條游龍,她是不能停留在一地的。很顯然她很想有個家,結婚生子安定下來,但是她不能,正如她説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讓我們祝福她吧!”

    他這樣一折疊留書,發覺後面還有幾行字:

    “我帶走了你的寶劍,殺手之劍既是一對,留一柄雌劍在你身邊,已經沒有意義了。請原諒我的不告而取。”

    章天佑老爺子嘆道:

    “原來她是有用心的,只可惜沒有緣份。”

    章婉若淚水漣漣的説道:

    “冷翠姐是説過她的兄長……”

    章天佑長嘆一聲説道:

    “緣定三生,不能勉強,正如她説的珍惜現在吧!能離開江湖確是一件好事,只可惜我們失去了一位最好最好的江湖朋友。還是那句話,讓我們祝福她吧!”

    瀟湘書院圖檔,kevin-liuningO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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