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座頹破不堪的廢窯洞中,乾柴發出“劈啪,劈啪”的聲響熊熊地燃燒,火苗在柴堆上不住地竄跳。明亮的火光照出了坐在火堆旁的小姑娘紅卜卜的臉。
她已脱去破舊的苗女衣裙,換了一套漢族姑娘的素白羅衫,雖是粗布素衣,卻顯得更加嫵媚動人。她剛洗過頭,長髮瀑布般地披灑在肩上,白晰嬌嫩的頸脖泛着玉石般的光澤。
她抿着嘴唇,凝視着火堆,帶有幾分稚氣的臉上露出種極其嚴肅的神情。
肖長庭沒有猜錯,她正是雷震寰之女雷靈芝。一年前,和官兵周旋了幾晝夜,身負重創的雷震寰被清兵圍困在苗家山峒。
“芝兒!”雷震寰將一根七節竹杖交給雷靈芝,面容肅穆地對她説,“這根竹杖干係到天地會生死存亡的大事,你一定要好好守着它,一刻也不能離身。日後會有人帶着爸爸的碧霄劍來取竹杖,你把竹杖交給來人跟他走,將來練好本領,替爸爸報仇雪恨!”
“爸爸!我不走!我要和您在一起……”她又哭又鬧不肯接竹杖。
洞外傳來了激烈的廝殺聲,那是在苗山峒養傷的十三家反清義士與追捕的官兵,侍衞,在峒口進行拼死的搏鬥。
“芝兒,聽話。吳媽媽快帶她走!”雷震寰朝身旁一位苗家老太婆揮揮手。
吳媽媽拿過竹杖,抓起她的手就往後洞走。她又踢又嚷拼命掙扎:“不!我不走!”
這時,一個渾身是血的獨臂義士,踉踉蹌蹌跑進洞來:“雷……雷副舵主!官兵闖……
闖進洞了!”
雷震寰呼地用腳尖挑起地上的鋼刀攥在手中,兩眼目光炯炯地望着女兒。
靈芝從父親的眼光中領會到了期待和囑咐。她平靜下來,從吳媽媽手中接過竹杖,説:
“爸爸,您放心。我一定照您説的做!”
她跟着吳媽媽從後山洞走了。一路上,她隱約聽到了身後慘烈的廝殺聲”…
吳媽媽慘遭殺害,雷靈芝從摩天崖隻身逃了出來。她按照吳媽媽生前的吩咐,換下男裝,扮成小叫花,來到古丈鎮找那個帶着碧霄劍的人。高升店茶棚裏一番惡鬥之後,宋正卿帶她跑了出來。看來宋公子是個熱心腸的人,當她向他説,她要找一位來接她的遠方親戚時,他帶着她偷偷查詢了好幾個客店,然後又帶着她,找遍了鎮郊山峯的窯洞,直累得精疲力盡,才在這廢窯洞中歇息下來。
“那個帶碧霄劍的人現在在哪兒呢?會不會被官兵抓住了呢?”雷靈芝抱着懷中的竹杖,痴痴地望着火花,思緒如麻。眼下的情況確實也難為了這位年僅十三歲的小姑娘。
宋正卿目不轉睛地望着雷靈芝,她是那樣俏麗、迷人,他從來沒有見過象她這樣漂亮的姑娘,或者,確切地説象她這種味道,這樣迷人的姑娘。這宋正卿雖然才剛滿十六,但早已情竇初開。他生於官宦之家,自幼在脂粉堆中滾,丫環使女,年輕的姨娘,雖尚未試過雲雨之情,但抽空兒拖住個丫環,摟摟抱抱,摸摸捏捏,親嘴摸乳,卻是家常便飯。此刻,他只覺得一陣心跳氣促,心中充斥着遏制不住的衝動,不禁失聲道:“真好看!”
雷靈芝從沉思中被他喚醒,拍起頭來,“什麼東西真好看?”
宋正卿盯着她,痴痴地説:“你長得真好看,真……真是美極了!”
雷靈芝的臉刷地變得緋紅。她低下頭,扭過身去,翹起小嘴,生氣地説:“你再要胡説,我就不理你了!”
“哎……”宋正卿連忙湊過身去,雙手輕輕地搖着雷靈芝的雙肩,賠笑道:“我跟你説句笑話,幹嘛生氣。喂!小妹妹,你的那位親戚如果在古丈鎮一定會來找嗎?”
“我想會的。一定會的!”她想了想,又説:“宋哥哥,你在古丈鎮有沒有看見過掛着綠鯊魚皮劍鞘的人?”她不敢説出碧霄劍,只好説出碧霄劍劍鞘的特徵。
“明天我就替你去找,只要古丈鎮有掛綠鯊魚皮劍鞘的人,宋某人就一定能找到他!”
宋正卿神氣地擺着頭,略一躊躇,又問,“敢問姑娘尊姓大名?你不告訴我你姓什麼,我怎麼稱呼你?見了你那位親戚,我怎麼回他的話?”
他這已是第三次問雷靈芝的姓名了。
“我……你就叫我花妹妹好了……”突然,雷靈芝抓起竹杖跳了起來,壓低聲音喊道:
“有人來了!”
窯洞外傳來了沙沙的腳步聲和説話的聲音:“想不到咱兄弟倆今天在高升店竟中了那姓宋的小子暗算,丟盡了面子,再若撞見那臭小子,決饒不了他!”
宋正卿臉色頓時蒼白,真是冤家路窄,狹道相逢。説話的正是在高升店遇到的那一胖一瘦的兩個商客。而且,宋正卿年紀雖小,卻聰穎過人,早已看出這兩個“商客”非但不是良善之輩,而且根本不是商客。他趕緊推開洞牆邊的一塊半大不小的石礅,拉着雷靈芝鑽進了石礅後面的小暗洞。宋正卿對這廢窯洞的情況非常熟悉,幼年玩捉迷藏時,他就經常藏在這個小暗洞中。他們剛剛移過石礅封住洞口,胖瘦商客一行人便走進了窯洞。
小暗洞很窄,宋正卿和雷靈芝只得緊緊靠在一起。雷靈芝年紀雖小,卻懂得男女有別,此刻卻無可奈何,她貼着石壁從洞口的縫隙中向外張望。她不看則已,一看大吃一驚。
高升店中那個暗中相助她和宋公子的黑臉少年,被胖瘦商客,反剪雙臂押進窯洞來。跟着進來的還有幾條青衣漢子。這黑臉少年不是別人,正是被青鷹幫抓走的方耿秋!
“咦!這窯洞裏有人!”瘦商客瞅了一眼柴堆的餘火,警覺起來。
站在方耿秋身後的一位年近四十,瘦骨嶙峋的青衣漢子,向洞中掃過一眼,迅即朝身旁的六個青衣大漢一揚手:“搜!”
“宋福?!”宋正卿此時也將頭伸到暗洞口偷窺,當他看到那個瘦骨嶙峋的漢子時,差一點叫出聲來。那漢子正是青鷹幫的幫主宋福!宋正卿曾經見過他,而且拉扯起來,他與伯伯還有些遠得不能再遠的瓜葛親。這一夥強盜,人雖不多,但個個武功精湛,心狠手毒。殺人越貨,打家劫舍,截鏢採花,無惡不作。對這夥惡盜,武林各派曾發大帖聯手討誅,官府也曾派兵剿捕和重金懸賞捉拿,卻都未能剿滅。
兩個青衣漢子來到暗洞口,其中一個用鋼刀背在洞口的石頭上使勁磕了一下。宋正卿和雷靈芝嚇得連粗氣也不敢出,黑暗中他們緊靠在一起,彼此聽到了相互的心跳聲。
青衣漢子走過後,宋正卿的眼光轉到了方耿秋的身上“那個土裏土氣的黑小子是誰?青鷹幫的肉票?可那小子一點也不象個有錢人家的子弟呀?”宋正卿在高升客棧時,竟沒有看出是方耿秋和肖長庭在暗中相助他。甚至根本沒有注意到當時還有這二人存在。雷靈芝雖然心中明白,但沒有向宋正卿提起,所以他對方耿秋是一點印象也沒有。
“宋幫主!這裏有一隻討飯的缽子,可能是哪個叫花子想在這洞裏歇宿,被我們嚇跑了。”
那缽子正是雷靈芝遺忘在暗洞外的討飯缽。她心中一急,身子一陣顫慄,不自覺地抓住了宋正卿的衣角。
“討飯缽?給我看看。”胖商客接過青衣漢遞過的飯缽看了看,叫道:“是那小女叫花的飯缽,她一定在附近,給我仔細搜!”
青衣漢子一陣忙亂,洞裏洞外又搜了一遍。
“啓稟侍衞大人,四周都搜遍了,沒見一個人影。”
“侍衞大人?”雷靈芝心中又是一驚!“這幫人是衝着我來的,難道他們認出了我的身份?”
“砰!”暗洞外又一聲響,青衣漢子把反綁着的方耿秋重重摔到了牆角。方耿秋的頭砸在石壁上,鮮血直流,他頑強地昂着頭,直起腰,端坐起來。眼見這黑臉少年威武不屈的模樣,雷靈芝心中升起一股敬意。
“媽的!看着到手的貨又飛了!”那個稱侍衞大人的胖商客邊咒罵邊在火堆旁坐下。
顯然他還在為茶棚裏的失利氣惱。
宋福一揮手:“把酒菜端過來,給王,馬二位大人斟酒!”
青衣漢子提過一隻菜籃,拿出酒菜,在火堆旁團團坐定。洞外只留一個青衣漢子放哨。
宋福舉起酒杯:“二位侍衞大人。宋某遭官府緝拿,不能在鎮市上公開露面,只好在這破窯洞中與二位侍衞大人接風,望乞見諒。為我們通力合作,拿到雷震寰之子,乾杯!”
“媽的!”王侍衞一杯酒下肚,又罵道:“宋福,我們還當你真拿到了雷小子呢!誰知這個黑小子卻是肖長庭的徒兒,告訴你,肖長庭邀集的九館十三幫高手都在烏宿鎮,你不怕他找你的麻煩?”
宋福捂住酒杯,火光映出他發青了的臉。他咬牙切齒地説:“肖長庭夥同三佛堂對我下手,青鷹幫百來個兄弟只剩下了眼前六人,此仇怎能不報?”
馬侍衞舉起手中一個雞腿,陰陽怪氣地説道:“肖長庭撇下父仇不報,與仇人聯手和你們青鷹幫過不去,可見你平日實是作惡多端了。聽我一句話,放了方耿秋,幫我們去找雷小子吧。只要拿到了雷小子,羅大人説你不但前罪可赦,還能保你一官半職。肖長庭在武林中享有盛名,交結甚廣,別説是你,就是咱們也惹他不起。”
“二位大人有所不知,方耿秋是肖長庭的愛徒,他歷來把方耿秋當作親生兒子看待。現莊方耿秋在我的手中,我就可逼他就範。”宋福陰險地笑着,眼中閃着狡黠的光。
雷靈芝現在才知道在高升客棧暗中相助她的人,原來是三湘武館的館長肖長庭和他的徒兒方耿秋。她瞧着坐在火堆旁的侍衞和青鷹幫賊子,腦子裏掠過一個大膽的念頭,要去把方耿秋救進暗洞裏來。
火堆旁,馬侍衞抹了抹油膩膩的嘴,冷笑一聲説:“宋幫主又想故技重演?你可別忘了清風穴的教訓,弄不好把小命也給賠上了。”
宋福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惱羞成怒,卻又不便發作。王侍衞見狀,開口説道:“宋幫主若是要報仇,一刀把那方小子砍了便是,肖長庭沒有真憑實據。他也奈何不得,若是要要挾肖長庭,宋幫主可要小心從事。依我所見,不如將方小子先關起來,待羅大人到後,再作商議。”
“羅大人何時可到?”宋福問。
“羅漢衝大人奉英武殿總管之命,已率領十多名御前侍衞趕來武陵,即日可到。今日我等將去十里鋪迎接他。”
宋福聞言改了笑臉:“請二位在羅大人面前多多美言幾句。”説罷,他朝一旁青衣漢吩咐道:“送上來!”
青衣漢立即端來一個蓋着紅綾布的小托盤,送到兩個侍衞面前。宋福眯起三角小眼,笑道:“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請二位大人笑納。”
王侍衞揭開紅綾布,只見盤中擺着數件精巧玲瓏的黃金首飾,這份禮確實不輕。“宋幫主何必這般客氣,這……”王侍衞邊説邊伸手將首飾盡數抓起,笑納入懷。
收下禮物後,王、馬二侍衞的態度親熱多了。他們和宋福互相稱兄道弟,頻頻舉杯,開懷痛飲起來。
宋正卿緊靠着雷靈芝的身體,胸中滾過陣陣熱浪,只覺得她吹氣如蘭,全身散發着少女特有的幽香。他競忘了眼前的危險處境,想要摟住她親吻。突然,雷靈芝身體一動,宋正卿一驚,低聲問道:“你要幹什麼?”
雷靈芝移動暗洞口的石墩,輕聲回答:“我去把方耿秋救進洞來。”
“你瘋啦?!”宋正卿一把拉住她,在她耳邊輕聲叫喊。
“方耿秋在高升客棧救過我們,現在他有難,我們應該去救他。”
“他救過我們?”宋正卿不明究竟,但他決不能讓她去冒這個險。他緊緊地抓住她:
“不,你不能去!”
雷靈芝使勁推開石墩,掙脱了宋正卿,爬出喑洞。宋正卿不敢作聲,瞪着眼乾着急。他想了想,咬咬牙也向洞外爬去。
雷靈芝沿着洞壁悄悄地爬到方耿秋身旁。宋福等人喝酒正在興頭之上,誰也沒發覺。方耿秋看到了爬近身邊的雷靈芝,正要問話,雷靈芝手指壓在唇上,示意他不要出聲,然後貼近過去摸着了方耿秋反剪着雙臂的繩索,正要解開。這時宋正卿也爬出了洞口,誰知他一不小心,腳勾着了洞裏的竹杖,“啪!”竹杖滾地發出了響聲。
“誰?!”宋福,王、馬侍衞扔掉酒杯,刷地跳了起來。青鷹幫的賦子也紛紛持刀在手。
宋福第一個搶到雷靈芝身旁,見到是一個滿頭秀髮的小姑娘,不禁咦了一聲,倏地拍出一掌。雷靈芝來不及解開方耿秋的繩索,見宋福一掌拍到,只得鬆開雙手,身形一晃,嗖地從他脅下鑽了過去。過身之時,她一翻陰陽手腕,在宋福後腰穴上一拍。宋福未曾料到小姑娘身手如此敏捷,大意之中吃上一掌,雖未受傷,卻也是吃驚不小。他身子不覺一晃,向前一撲,“咚!”坐在壁角的方耿秋已運起功力,—腳踢在了他的肚腹上!
宋福氣得哇哇大叫。他忍住疼痛,大喝—聲,五指如勾向雷靈芝臉面一爪抓來。雷靈芝雙腿一蹬,一個“鷂子翻身”向後翻出丈外,避開了宋福這一爪。宋福心中更是驚疑,雙掌一舉,躍身而起,向她撲來。雷靈芝還想閃避,猛覺腰間一麻,已被人踢倒在地。原來馬侍衞已趁機搶上,點中了她的“神厥穴”。
馬侍衞看清雷靈芝的面孔時,高興得大叫起來:“王哥快看,咱們要找的寶貝卻在這裏!”
王侍衞已一掌把宋正卿擊倒在地,闖言便急急轉身過來。
宋福吩咐手下人再次搜查過窯洞後,把宋正卿,雷靈芝押到火堆旁。
王侍衞兇狠狠望着宋正卿説:“臭小子!你他媽愛管閒事,今日落在大爺的手中饒不了你!”説罷,他奪過一青衣漢手中的鋼刀朝宋正卿臉上一晃。
宋福攔住王侍衞道:“王大人,這小子是三元莊宋翰林的侄兒,請王大人手下留情,把這小子留給小弟。”
王侍衞略一遲疑,把手中的鋼刀扔到地上,“既是宋幫主有話,就饒了這小子,任幫主發落。”
“多謝王大人。”宋福拱手謝過,又説,“這小姑娘剛才露的幾下身手倒是極象叛逆雷震寰的招數,我曾經和姓雷的交過手…”
馬侍衞道:“宋幫主是不是疑心這姑娘是雷小子?她可是個沒柄的瓢呀,哈哈哈……”
青衣漢子中的一個獨眼大漢笑道:“大人,世上常有女扮男裝的,難道就沒有男扮女裝的?待小的去摸一摸便知他是不是雷小子了。”
羣賊爆出一陣大笑。笑聲中那獨眼漢走到霄靈芝身前,抓住她的衣襟,拉開裙帶,探手向裙裏摸去……雷靈芝被人按住,穴位又被制,不能動彈,只急得淚水滾了出來。
“住手!”王侍衞一聲厲喝,喝住了獨眼漢:“放肆!曼親王爺命我兄弟二人進山找他老人家最喜歡的雛貨,這小姑娘是要獻給王爺的,誰敢動手!”他又轉向宋福説道:
“宋幫主,我們兄弟要去迎接羅大人,這小姑娘就暫且寄在你這裏。記住,這小姑娘可是曼親王爺的貨,若是丟失了一根汗毛,你自己去向王爺交待!”
“不敢,不敢。請二位大人放心。”宋福連聲應道。
馬侍衞道:“天氣不早了,咱們走吧,誤了時辰,羅大人那兒咱們吃罪不起。”
宋福親自將王、馬侍衞送出窯洞,然後轉回洞中。他板着臉,狠聲罵道:“狗孃養的東西!”青衣賊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幫主究竟在罵誰。
宋福猛地一腳將宋正卿踢倒在地:“綁起來!”兩個青衣漢應聲而上,將宋正卿反手綁住。宋福對身旁的獨眼漢説:“趙虎,立即去三元莊告訴宋翰林,三日之內帶五千兩銀子到黑松林來領人,三日一過立刻撕票!”
宋正卿頓時面無人色,汗如雨下。
“帶他回石泉洞!”宋福命令道。由於王侍衞有言交待,他對雷靈芝卻不敢造次,走到她身旁恭敬地説:“小姑娘請!”
雷靈芝撿起竹杖、飯缽,忽然她靈機一動。藉故道:“我要……小解,你們先出去。”
眾賊淫邪地竊笑。宋福叱喝道:“笑什麼?滾出去!”轉面對雷靈芝討好地説:“小姑娘請便,我們在洞外等你。”
等宋福和眾賊子出了洞,靈芝迅速摸進原來藏身的暗洞,咬破中指,用鮮血在石壁上寫了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