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映紅一時沒能聽明白,她只詫異而困惑的叫了聲:“娘”
九華宮主道:“娘知道,你一定沒聽明白,孃的當年既然跟你如今一樣,遭受到的卻是痛苦、悔恨。
為什麼既怕這種事情在你身上重演,反而不再怪你,説起來,都是‘九華宮’這幾代傳下來的規法。
當年,娘結識了一位鬚眉知己,娘傾心於他,不能自拔,雖然生下了你,但礙於‘九華宮’的規法,不能結合。
我懷你、生你,都沒敢讓我的母親知道,直到我的母親過世,我接掌了‘九華宮’,才把奶孃跟你接了回來,我受到的痛苦,跟你現在一樣,以己度人,我實在不該,也不忍心再讓你受這種痛苦,所以”
她似乎説不下去了,住口不言。
池映紅聽得淚如雨下,悲聲道:“我知道了,我現在都知道了,娘是一番愛我、疼我的心意,我竟然不能體會,我,我該死”
“還有,紅兒!”九華宮主道:“你現在知道的,只是娘為什麼毅然改變心意,還不知道娘為什麼多年來一直嚴厲的執行規法,冷酷無情。
那是因為我懷了你之後,我那個鬚眉知己並沒有為情力爭.而且我知道那時候他已是使君有婦,他等於是欺騙了我、負了我”
池映紅臉色倏變,道:“原來那個人他娘,他是誰?現在在什麼地方?您告訴我,我情願去”
九華官主道:“你也不必想去找他了,也就在我剛生下你不久的時候,他一家三日遭逢橫禍,都死了!”
池映紅脱口一聲驚呼,一時沒能説出話來。
儘管她明知這死的是她的生身之父,她並沒有悲傷,因為她跟她這位生身之父間,沒有一點感情,甚至從沒見過面。
此刻,李玉樓也完全明白了,他不再怪九華宮主不近情理,冷酷無情,反之,他倒十分同情她的不幸遭遇。
他忍不住道:“由於晚輩,勾起了前輩的傷心往事,也由於晚輩,使得前輩不得不重新提起,晚輩至感不安。”
九華宮主臉色忽地一冷,道:“李玉樓,你用不着不安,我雖然不怪我女兒,可卻並不表示我完全贊成你們交往,因為我對你知道的不多。”
只聽白髮老婦人道:“官主,老身已經問過李少俠了,宮主要是能夠信得過老身的話”
九華宮主臉色一轉柔和,道:“奶孃,對你,我還有什麼信不過的,老實説,適才他不願傷我‘九華宮’人,而寧願選擇出宮離去,我就知道他心地仁厚,如今又由你帶紅兒跟他來見我,想也知道;你一定滿意他的人品”
白髮老婦人道:“既然這樣,宮主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如今,他的事也就等於咱們的事了,就請宮主把當年‘無影之毒’失落的事告訴他吧!”
九華宮主道:“奶孃又不是不知道,人都死了那麼多年了,現在告訴他又有什麼用處呢?”
池映紅跟李玉樓聽得都一怔。
“不,宮主。”白髮老婦人道:“這一點老身怎麼想不到,只是事隔二十幾年後的今天,‘無影之毒’不但重現武林,而且有人用它來毒害人,足見當年的‘無影之毒’並沒有跟隨那個人埋入地下,實在有追查的必要。”
九華宮主呆了一呆,這:“李玉樓,當年那‘無影之毒’,並不是從‘九華宮’丟失的,而是我給了那個鬚眉知己。”
地映紅臉色一變。
李玉樓道:“那麼前輩是否可以賜告,那個人他姓什麼,叫什麼?”
九華宮主道:“他跟你一樣姓李,他就是二十年前武林的‘一府’,中原李家主人李少侯。”
李玉樓臉色大變,心神狂震,頭一暈,險些昏倒,他機伶暴顫,退了兩步,脱口叫道:“怎麼説,宮主,他,他,他就是”
池映紅驚聲道:“玉樓兄,你怎麼了?”
李玉樓機伶再顫,臉色蒼白,心如刀割,他強忍震驚與悲痛,道:“多謝宮主相告,也請池姑娘從此不要再以李玉樓為念,告辭!”
他連抱拳都覺得無力抬手。
話落,轉身就要奔出去。
人影一閃,池映紅已帶着香風攔在前面,她圓睜美目,顫聲道:“玉樓兄,你,你剛才怎麼説?”
李玉樓一咬牙道:“池姑娘,令堂那位鬚眉知己,你的生身之父,中原李府的主人李少侯,就是生父。”
池映紅一聲撕裂人心的驚呼,立即傻在了當地。
白髮老婦人猛然站起。
九華宮主一掠到了李玉樓面前,驚急顫聲:“怎麼説,你,你是李少侯的兒子?”
李玉樓道:“是的。”
“你也就是二十年前,‘百花官’中失蹤的嬰兒?”
“是的。”
“你”
九華宮主第三句剛一個“你”字出口,李玉樓已電光石火般衝了出去。
池映紅嬌軀一晃,往後便倒。
“紅兒!”
九華宮主急急伸手扶住。
只聽白髮老婦人喃喃地道:“天啊!這是什麼事,這是什麼事啊”
口口口口口口
李玉樓沒辨方向,但他一口氣奔到了出口處,掠上洞口,又一口氣奔過了洞道,穿過了瀑布。
但當他穿過瀑布之後,他並沒有一掠越過水潭,落在岸上,竟似掠勢不夠,一頭紮在了水潭之中。
不知道水潭有多深。
只知道李玉樓一頭紮下去之後就沒了影。
只知道李玉樓一頭紮下去之後,半晌沒見起來。
濺起的水花落下了,蕩起的波浪也平復了。
而,李玉樓卻不見了!
口口日口口口
“九華宮”裏。
宮主的寢宮之內,紗幔重重,流蘇低垂的八寶軟榻之上,靜靜的躺着池映紅,她臉色蒼白,雙目緊閉,有氣息,但微弱得很。
九華宮主坐在榻上,面向外,雙手上下翻飛,連連在愛女胸前幾處重穴上拍擊,她臉色凝重,神情肅穆,汗如雨下。
白髮老婦人就站在榻前,兩眼緊盯着榻上的池映紅,一眨不眨,神色比九華宮主還要凝重。
片刻之後,榻上的池映紅,雖然仍臉色蒼白,雙目緊閉,但氣息已微轉有力,也漸趨均勻。
九華宮主收手停住,雙手放在膝上,閉上了一雙鳳目,顯然她是因為真氣耗損過巨,正運功調息。,白髮老婦人神情一鬆,微籲一口氣。
她不由往後退了幾步,坐在了椅子上。
約摸盞茶工夫,九華宮主睜開了一雙鳳目,目光落在池映紅那蒼白、憔悴的兩頰之上,目光之中,滿是關切、憐愛、痛惜,還有幾分愧疚。
只聽白髮老婦人道:“宮主,姑娘她”
“她”字出口,她並沒有再説下去,目光凝視,靜等九華宮主説話。
九華宮主並沒有馬上接話,沉默了一下,才緩緩説道:“沒想到她用情竟是這麼深,這沉重的打擊,已經傷了她,而且傷得很重,我雖然保住了她的性命,可是要復原,恐怕要等很長一段時日了。”
白髮老婦人道:“怕只怕姑娘她永遠忘不了這個打擊。”
九華宮主道:“應該還好,這個打擊不同於別的打擊,玉樓只是她同父異母的胞兄,不能結合而已,男女之愛可以轉變為兄妹之情,慢慢的,她應該可以忘掉。”
白髮老婦人嘆道:“造物真個弄人,怎麼會有這種事,又怎麼會這麼巧”
九華宮主的臉上,閃過了一陣輕微的抽搐道:“這許是上天的懲罰,可是我並不知道他是個有家的人,我並沒有罪過,即便有,受到懲罰的也應該是我,而不是我的女兒。”
白髮老婦人道:“真要説起來,應該受到懲罰的是他,他是已受到了懲罰,一個人犯下的過錯,也不該延及他的兒子。”
九華宮主口齒啓動了一下,欲言又止。
白髮老婦人接着又道:“宮主,剛才您閉目運功調息的時候,我想過了,整個事情根本不對。”
九華宮主道:“奶孃是説”
白髮老婦人道:“當年,您把‘無影之毒’給過李少侯,就算他的妻子發現了他移情變心,二十年前在百花谷中跟他落了個同歸於盡”
九華宮主道:“奶孃,當年百花谷的事,怎見得是他妻子下的手?”
白髮老婦人道:“我是假設,也是唯一合情合理的推測。”
九華宮主道:“你説下去。”
白髮老婦人道:“兩個當事人都已經死了多年了,二十年後的今天,不該再有人會阻止追查這件事,更不該阻止他的兒子迫查,甚至以‘無影之毒’殺害他們的兒子。”
九華宮主道:“奶孃,這麼一來,你剛才那唯一合情合理的推測就要推翻了,另一個合情合理的推測,應該是當年害他們夫婦的,另有其人。
所以二十年後的今天,才阻止他們的兒子追查,甚至斬草除根,以‘無影之毒’來害他們的兒子。
也就是説,當年我給李少侯的‘無影之毒’,在李少侯夫婦遇害後,已落在了別人手裏,那個人也就是當年在百花谷害死李少侯夫婦的人。”
白髮老婦人道:“嗯!這倒是,如果是這樣,那麼下毒李玉樓的人,不是金陵那個金瞎子。
如果是他,他不必改名換姓,隱於金陵二十年,信守諾言,苦等李玉樓,他大可以改名換姓隱於別處,這件事就成了無頭公案,即使是二十年後的今天,李玉樓現身武林,也無從查起了”
“也有可能,金瞎子是為斬草除根,苦等了李玉樓二十年,由後來金瞎子本人也死於‘無影之毒’,可知金瞎子本人不是當事人,不過是受人指使而已,再不就是金瞎子跟當年以及如今陰謀害人之人毫無關係。
他只是適逢其會,看見了,知道李少侯夫婦是被何人所害,救走李玉樓之後,又苦等二十年,確為告訴李玉樓真象,不意仍被那陰謀害人之人發現,殺害李玉樓斬草除根不成,又及時殺害了全瞎子滅了口。”
“可是,宮主,聽李玉樓説,對他暗施‘無影之毒’的,分明是金瞎子。”
九華宮主道:“那就是前者了,或許,所謂金瞎子看見了當時的情形,知道真象,根本就是騙局,苦等李玉樓二十年,為的也就是斬草除根。”
“不對,官主!”白髮老婦人道:“金瞎子真要是受人指使,為斬草除根苦等李玉樓二十年,他何如當初就不救李玉樓,或者當初就殺李玉樓斬草除根,豈不是更容易。”
九華宮主苦笑道:“那麼就該是後者了,金睛子毫無關係,當年陰謀害人,如今暗施‘無影之毒’的,是另有其人,而且是同一個人。”
白髮老婦人道:“那麼,又為什麼非等二十年的今天才殺金瞎子滅口,為什麼對李玉樓暗施‘無影之毒’的,又是金瞎子本人呢?”
九華宮主苦笑道:“這確是一件奇案,到現在竟然理不出一點頭緒來”
白髮老婦人目光一凝,道:“最要緊的一點,不知道宮主有沒有想到。”
九華宮主道:“奶孃是指”
白髮老婦道:“不管怎麼説,不管怎麼推測,怎麼理,從當初以至二十年後的今天,咱們也有理由殺害他們唯一的兒子,您説是不是?”
九華宮主沉默了一下,道:“奶孃,你為什麼不索性説是我?”
白髮老婦人沒有説話。
九華宮主道:“奶孃,你明知道不是我,別人不知道,可是你最清楚。”
白髮老婦人道:“我當然知道,當然最清楚,可是李玉樓遲早會想通這一點,但願他也能相信,但願天下武林也能相信。”
“奶孃!”九華宮主道:“‘無影之毒’已經不是‘九華宮’所獨有的了,我早在當年就給過李少侯”
“宮主!”白髮老婦人道:“畢竟李少侯已死,也沒了對證啊!李少侯已死了二十年,他不會,也不可能用‘無影之毒’加害他自己唯一的骨肉啊!”
“我不怕!”九華宮主臉色一轉冷肅:“就算李玉樓跟天下武林不相信,我也不怕,我問心無愧!”
白髮老婦人沒説話。
九華宮主的一雙冷肅目光落在了橫卧身前的池映紅的臉上,神色忽地一暗,道:“其實,事至如今,我還有什麼好怕的。”
白髮老婦人口齒啓動,似乎想説話,但是她還是忍住了,沒説。
她什麼也沒再説。
口日口口口口
這是一塊大石頭,平平滑滑的一塊大石頭。
這塊大石頭,在“神女峯”之陽半腰,邊上臨着斷崖,下面是看不見底的深淵。
這地方,除了陣陣大風及松濤之聲外,別的什麼也聽不見,除了滿眼的蒼翠,以及峯腰、澗頂,蜿蜒一帶的雲霧之外,別的什麼也看不見。
而如今,就在這塊大石頭上,卻面對斷崖,下臨深淵的坐着個人,一個衣衫俱濕,髮梢帶水的年輕人。
年輕人不是別人,是李玉樓。
、他木然的坐着,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整個人也一動不動的。
一趟“九華宮”之行,恍若一場夢,一場惡夢,到現在他還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他寧願那是在夢境之中。
涼冷潭水的一激,使得他冷靜了不少,洶湧澎湃的心情,也已經平復了。
所以他找了這麼一個地方,這麼一個什麼也聽不見,看不見的地方,他要靜靜的,好好的想一想。
他並不會太在意,池映紅會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
因為他對池映紅,並不像池映紅對他,已付出太多,太深的感情。
他在意的只是他的父親。
知道有,在記憶裏卻找不到一點音容形象的父親。
記憶裏雖找不到一點音容形象,可是他聽過的不少。
稱尊天下,領袖武林的“一府”主人李少侯,驚世奇才,絕代天驕,不但人名蓋世,一身所學也宇內第一。
不然,何以聲威凌駕於“二官”、“三堡”、“四世家”、“八門派”之上,稱尊天下,領袖武林?
可是,他絕沒有想到,他的父親,“一府”主人李少侯,會是這麼個人?
英雄本色,名土風流,多一個,甚至於幾個紅粉知己,不是罪過。
即便是有了家室,再有外遇,也不是不能原諒,萬年武林之中,一修數好的佳話不是沒有。
但絕不是這樣的偷情,這樣的欺瞞。
更不是這樣不負責任的薄情寡義。
他在意的,也是他的母親。
知道有,在記憶裏也找不到一點音容形象的母親。
由於在意父親的這種不該有的行為,他更同情母親。
在被欺騙中過日子,在被欺騙中與父親廝守,人人都羨慕的神仙眷屬,是這麼樣的一對夫妻?
最後,年紀輕輕的又落得那麼樣一個慘死,夫妻多年,她獲得了什個?死後明白了麼,能瞑目麼?
他在意的,也是他揹負着的親仇家恨,不管父親如何,他身為人子,親仇家恨應該報,義不容辭,也沒有任何的藉口推卸這個責任。
可是,唯一的線索斷於這座“九華宮”。
“九華宮”唯一外流的“無影之毒”,據九華宮主説,是當年給了他的父親,而如今他父親已身死二十年。
教他能去向誰查問?
又如何再去找線索?
真説起來,父親雖已身死二十年,但二十年後的今天,“無影之毒”曾經一現再現,而且身受其害的是他,追查起來,並不會怎麼受父親已死二十年,二十年久遠之隔的影響,而太過艱難,甚至毫無希望。
主要的是,這件案子裏的一個疑點,讓他沒辦法理出一個脈絡來,因之也就不知道該怎麼着手,從何查起?
那個疑點就是,金瞎子既救他於二十年前,為什麼又要向他於二十年後,又為什麼要苦等他二十年?
那殺金瞎子以滅口的人,又為什麼一直等到二十年後的今天才下手?是早就知道金瞎子隱於金陵,還是二十年後的今天才知道的?
如果説是早知道金瞎子隱於金陵,為什麼早不下手,非等金瞎子害他不成之後才下毒手?
如果説是二十年後的今天才知道的,怎麼會這麼巧?
二十年後的今天,他別師進入江湖,找來金陵,那殺金瞎子滅口之人也同時找來了金陵。
他別師進入江湖,沒人認得他,就是二十年後赴金陵之約這件事,也只有師父跟金瞎子,還有他自己三個人知道。
那殺金瞎子滅口之人;又是怎麼知道的?
就這個疑點,使他無法理出一條脈絡來。
因此.也就不知道該怎麼着手,從何查起?
他想了半天,苦了半天,沒有理出脈絡,卻勉強得了個結論。
那就是,二十年前在百花谷下手他的父母,二十年後的今天毒害於他,雖未必是同一個人,但一定是同一個原因,同一件事。
九華宮主當年給父親的“無影之毒”,在百花谷事後,落進了別人手裏。
也就是説,那“別人”在百花谷害了他的父母之後,奪走了當年九華宮主送給他父親的“無影之毒”。
至於那“別人”為什麼心狠害他父母於二十年前,手辣欲斬草除根,以“無影之毒”害他於二十年後,他還不知道。
不過,顯然這是仇,深仇大恨!
他父親,“一府”李家主人李少侯得罪過誰,跟誰有如此深仇大恨?
當年百花谷事後,九華宮主送給他父親的“無影之毒”可能落進了什麼人手裏,應該是“一府”李家主人最清楚。
“一府”李家,不應該只他的父母跟他三個人,除了他們三口之外,應該還有別人,像什麼總管、護院、丫頭、老媽子等。
當年百花谷事後,主人夫婦雖已遇害,這些人即便已風流雲散,不知流落何方,但他們應該還在。
二十年不是短時日,人事的變化很大,即便不是全在,至少也應該有一兩個在。
百花谷事後,主人夫婦遇害,幼主失蹤,知道這件事的,武林之中,也不只是一兩家,一兩個人。
那麼,李家僅存的人,二十年來到如今,也一直在找他也説不定。
他應該從這些人身上着手。
應該從這些人身上查起。
人海茫茫,宇內遼闊,那裏去找這些人?
踏遍江湖,到處打聽,到處問?
不必,也不必那麼做!
樹有根,水有源,應該上“一府”李家去,離家二十年了,他也應該回去看看,看看“一府”李家,如今成什麼樣子了。
一念及此,心意遂決,他就要站起來離去。
離開這座“神女峯”,離開巫山……
就在這時候,他聽見了一絲聲息。
聲息起自他身後,極其輕微,既不是風聲,也不是松濤,而是人。
他沒有動,就在收勢未動之後,他又聞到了一絲異香隨風飄到,異香,淡淡的脂粉異香。
也就在他聞到了這絲淡淡異香的同時,一個輕柔、甜美的話聲起自身後:“人,你坐在這兒幹什麼?”
人,既不是男人,也不是老年人、中年人或年輕人?
人,是“人”的通稱。
怎麼會這樣稱呼他?
稱呼他是人,難道説,背後發話的不是人?
李玉樓微一怔,霍地轉過了身。
他看見了!
身後,就在他坐的這塊大石上,站着一個。
分明是人,不但是人,而且還是個女人。
女人一襲雪白宮裝,雲髻高挽,環佩低垂。
女人二十上下年紀。
女人長得相當美,不但是花容月貌,而且還帶着無限嬌媚,眼波流轉,直能勾人魂,攝人魄。
他看得又為之微一怔。
只聽那個女人又開了口,話聲不但較前一句更為輕柔甜美,而且還帶了媚意,道:“我問你話呢!”
李玉樓知書達禮,他沒再坐着,當即站了起來:“芳駕是”
那女人一雙眼波閃漾着妙目,緊緊盯在他臉上,吹彈欲破的嬌靨上,神色平和,帶幾分詫異,也有一絲極其輕微的笑意:“你還沒有答我問話呢!”
李玉樓沉默了一下,腦際閃電百轉,然後才道:“我是登臨遊覽到此!”
顯然,他是沒有説實話。
那女人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登臨遊覽到此,為什麼衣衫俱濕?”
李玉樓道:“不小心,失足掉進水潭。”
那女人微一搖頭道:“人畢竟是人,你們人説話都不老實,為什麼?”
李玉樓道:“人?我們人?難道芳駕不是”
那女人道:“我是人,只是曾經是人,幾千年前,我是人,可是幾千年前的某一天之後,我就不是人了。”
天.幾千年前是人。
可是幾千年前的某一天之後,她就不是人了,那麼她是
李玉樓何許人,自然不信這一套怪力亂神之説,淡然一笑,道:“那麼,我應該怎麼稱呼芳駕?”
那女人道:“看你像個讀書人,讀書人就應該知道,赤帝之女瑤姬,死後葬於巫山,是為神女”
李玉樓道:“這麼説,芳駕就是那位神女?”
那女人道:“是的,在巫山縣裏,有我的廟,可以一早受各方香火,唐時薛濤曾經到廟裏去看過我,還作了一首詩”
李玉樓道:“滿猿啼處訪華唐,路入煙霞草木香,山色未能意宋玉,水聲猶似哭襄王,朝朝夜夜陽台下,為云為雨楚國亡,惆悵廟前多少柳,春來空自門眉長。”
那女人妙目一睜,異采飛閃:“對,就是這首詩,你不愧是個讀書人,胸藴豐富。”
李玉樓微微一笑,沒説話。
那女人神色忽一黯,眉宇間滿是幽怨之色,接道:“可是我還是經常到巫山來,我喜歡這兒的秀麗景色,也無法忘情這兒的一段往事,奈何自楚襄王以後,千百年來,我就沒有再碰見過多情的有緣人,我才知道,天人相隔,神仙是寂寞的?沒想到,今天會在這兒碰見了你”
這番話,其實沒什麼。
可是在她來説,簡直如泣如訴,如怨如慕,一字字,一句句,無不扣人心絃,令人迥腸蕩氣,心胸激動。
任何人聽來都難免,唯獨李玉樓,他心境平靜得根,平靜得宛如一泓池水,因為他不信,就是信,現在他也沒有那個心情。
只聽那女人接着説道:“這是緣,你是自楚襄王以來的第二個有緣人,你的人名風度,也正是我夢寐以求的意中人,我不能也不願意當面錯過,還望你跟我相聚朝夕,了卻這段仙緣。”
李玉樓微一笑道:“芳駕的好意我感激,蒙芳駕垂青,應該也是我的榮寵,只是,神女有情,奈何襄王無夢。”
那女子微一怔道:“你”
李玉樓道:“我出道晚,不知道芳駕是眼下武林中的那一位,為何裝神扮鬼,如此作賤自己?”
那女人目光一凝,道:“原來你不信我就是當年楚襄王所遇的‘巫山神女’?”
李玉樓道:“我是不信。”
那女人道:“你不信我不怪你,因為你是個讀書人,中了子不語怪力亂神之毒,我顯些神力給你看看。
你姓李,你不是登臨遊覽至此;你是去了池家母女的‘九華宮’,你也不是不小心失足落水,而是從‘九華宮’出來的時候,掉進了瀑布外的那個水潭裏,對不對?”
李玉樓為之心神震動,脱口叫道:“芳駕”
那女人道:“這就是神力,你現在信了沒有?”
李玉樓當然還是不信,他以為這個裝神弄鬼的女人一定跟蹤了他,再不就是她來自“九華宮”。
他本打算冷笑一聲予以拆穿,但適時腦際靈光一閃,點點頭:“我信了!”
那女人笑了,笑得嬌媚無限:“為什麼你們人總是這樣,非等顯現神力之後才肯相信,那麼你現在可以跟我走了吧?”
李玉樓道:“既是神女當面,理當敬遵仙諭,只是不知道神女要帶我到什麼地方去”
那女人妙目中忽閃異采,攝人魄,勾人魂,輕聲道:“自然是攜手巫山,共赴陽台,了卻仙緣,跟我來!”
她探皓腕,伸玉手,直向李玉樓左腕抓去。
李玉樓立即功凝雙臂,並運氣護住周身穴道,任她抓住左腕,任她拉着飄身躍下了大石。
那女人拉着李玉樓飄身躍下大石之後,循山腰小徑,直往峯上馳去,馳行之間,步履輕盈,衣袂飄飄。
此時此地,真有幾分恍若神仙,分明輕功身法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