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寧的一條身子,宛如斷線了的紙鳶,直在往下墜沉……墜沉……
身不由已,沿着石樓山的百丈幽壑,好似隕星瀉落一般!
他覺出有些昏眩,也有些渾身飄飄地。
但是,他沒受傷,雖然知道在墜進如此筆陡的絕崖險境,一身超凡的脱俗的傲世神功,將也無法施為,任你是個鐵鑄羅漢,也自必無幸理!
儘管如此,他極力使靈台間保持靜如止水,綺念盡除,一心在為生機打算。
他有心攀那與凸出在岩石間的葛藤樹根,一伸手,他又失望了!
一則因為下墜的速度太快,快得幾是間不容髮,明明就在他眼前的東西,咫尺千里,就在他舉手之間,失去了蹤跡!
再則呢,他幾乎不敢舉眼望這一片斷崖,只要他多望一眼,便要加深他的昏眩,而使自已渾渾噩噩的!
現在,他已籌思得一個應變之策,那就是如何能使下墜的身形緩慢下來方好?
只要身形能夠緩慢下來,就便落下幽壑的谷底,接連幾個身法施展開來,不也仍能逃脱一劫之危麼?
想得固然好,猛然只向下瀉的身形,豈是他能控制得了的?
意念湍飛之中,身子也逕在下沉不已……
一轉眼,便就落下崖去四五十丈之多!
展寧暗自哀叫一聲:完了!這次想是真正完了!
當這一抹絕望而灰色的念頭陡然升起,他索性雙目緊閉聽着耳旁的虎虎風聲,一任身子往下墜沉,又墜沉……萬念俱灰之中。他也只好聽天由命了!
倏地——
一個萬分神奇,而又令人無法置信的轉變發生了!
因為,當展寧身不自主,自以為生機已失的一剎那,他的猛然下墜的身子,咚地一聲,像是撞到一段大樹的粗幹之上!
這一撞,撞得過份離奇而突兀,撞在他背後,頓使他痛不可支……
經這一撞,借那粗乾的反彈之力,他的下墜之勢,卻也向上拋了一拋……
一撞一拋其疾無比,那給容人有思考餘地?
現在,展寧求生心切,那裏還顧得背部的痛楚,乘這一拋又一墜的毫髮之間,看也沒看清撞着自己身後的,究竟是什麼東西,雙手趕忙一抄……
左手抄了個空!
右手卻抓住了一截枝幹!
一把抓實,展寧雖覺身形上下連幌幾幌,一無猶豫地,左手又搭了上去!
身形算是定止住了!
展寧暗叫一聲:“幸運!幸運!”這才啓眼打量上來——
這是一株盤虯的百年老松!
這松樹體積可是真不小,松針密如傘蓋,根部打削壁間向外伸展出來!
像是一支巨人的手臂向外伸張着!
展寧絕處逢生,難禁心頭一股狂喜,雙臂一用力,便揉身上了枝頭。
猱身攀上一段碗口粗細的相干,這才一如惡夢初醒般,籲出一口大氣……
本能地,上下一打量——
先看上面,浮雲漫掩峯頭,一眼看上去無盡無止……
只須看得這一眼,自已劫後餘生的機緣,令他自也無法盡信了!
再望望腳底,由此處至崖底,約莫不足三十丈高下,谷底酌林木山石,隱隱約約一眼可見全貌!
那也就是説,若由此樹再度失足落崖,只要在中途覓得一個借力之處,凌空幾個盤旋,生命大致是可保無慮的了!
展寧的忖念尚未終了,當頂又傳來急速的破空之聲……
他駭詫不已中,猛然一抬頭——
地獄谷主的身子一如流星下瀉,電疾風快地。也自當頭摔了下來……
他焉能想到,接踵又有人失足落下崖來?
掉下來的人又是他的深仇大敵,互不能容的地獄谷主?
轉眼間,來人四腳八叉,行將落到展寧當頂,真個其疾無比!
展寧至情至性,立意要想挽救這重蹈他的覆轍,與他命運相同的人,故而,左手緊緊攀在樹幹間,右手疾出一掌“十二天罡”,掌勁一吐,來人的身形,便向上拋了一拋……
隨着這一拋,地獄谷主自喪膽亡魂中,發出一聲驚哦來。
聞聲知人,展寧心絃一額,當即也就省悟過來了!
既已知道自己出手援救的人,乃是集萬惡於一身地獄谷主時,他牙關猛然一咬,一股憤恨之情油然而生!
這時,那地獄谷主,已安然落身在松針密如傘蓋的枝巔上!
身形不過上下巔了幾巔!
想是那地獄谷主也懵然警覺,這死中逃生的轉變來得太以突然,他一手攀牢枝巔的細幹,手腳一卷一伸,便也猱上了枝頭。
神色張惶地,目注着此刻正站在粗幹上的展寧,一咧瘦腮,綻出幾絲乾澀的笑意。
誰也説不出,他這一笑,代表的究竟是什麼情感?
這一笑,看在展寧眼裏是邪惡,是猙獰,簡直象是一頭受制於人的猛獸一般!
就因為他這一笑來得過份離奇而勉強,頓使展寧雙目盡赤,血脈急遽賁張!
他呀關咬得作響,手指攀住樹巔的地獄谷主,沉聲喝道:
“鄔子云,算我展某瞎了眼,出手援救你這萬惡不赦的混世魔王,哈哈,這樣也好!在那羊角磧你曾放過我一次,這一來,我倆前帳一筆勾銷,互不相欠了!”
地獄谷主陰笑接道:
“少俠的言中之意,是説我倆今日同是死中逃生的人,拋開今天不談,往後……”
“拋開今天?哈哈哈哈……”
一聲厲悽長笑撼谷震峯,真個刺人心絃之極!
敞口厲笑了幾聲,手指地獄谷主又道:
“鄔子云我來問你,我父親葬身在你地獄谷的血海深仇,你無端殺害武林中恁多高手,適才在那石佛頭頂暗算我的一掌,這筆帳又將怎生説法?”
聽這一説,地獄谷主也知當前之事已是無法善了,身子向前微微蠕動,抓緊在一段較粗的枝幹上,單掌默連掌勁,指望一言不合,抽冷子給他兩掌。
口裏卻在含笑出聲道:
“少俠,天長日久,來日方長,我倆何必斤斤計較眼前之爭,我別的不敢誇口,我一旦絕處逢生,保證將我地獄谷人馬撤離石樓山,決不干擾你的行動如何?”
展寧哈哈大笑道:
“堂堂一位地獄谷主,一往以執武林牛耳為雄圖,將黑白兩道豪傑英雄視如無物的鄔大谷主,怎麼今天也搖尾乞憐,説出恁般有損尊嚴的話來了,哈,哈,哈哈哈!”
挪揄地一聲狂笑過後,臉色一板又道:
“鄔子云,我倆難得有今日狹道相逢,我給你一次公平的機會!”
“怎樣的公平決鬥呢?”
展寧睥睨一笑道:
“我倆此刻同時站在樹上,一掌接一掌,以內力比勝負,以掌式見高低如何?”
地獄谷主連連搖頭道:
“不公平!這樣不公平!”
“吮?”展寧似覺意外,皺眉喝道:“為什麼?”
地獄谷主手指展寧立足之處的粗幹,陰聲笑道:
“你在裏,我在外,你立足的枝幹比我粗,這那能算得什麼公平?”
“依你説……”
“若無法易位而立,至低眼度也要彼此待遇相同,是不是?”
展寧惡狠狠的瞪了地獄谷主一瞥,卻也逕自點一點頭。
啓眼上下左右打量,意在找尋一處與他立足之地能比例的枝頭,存心要那地獄谷主心服口服,避免勝之不武,落人口實。
地獄谷主惡毒無比,他卻意不在此,乘展寧疏神四處張望中,遽起發難……
遺發一招“十室九空”,掌勁舍九打一,全力對準展寧胸頭劈去!
來勢勁急,狠辣無比!
誠如在石樓山下,那紅衣番僧之所言,展寧這一生嘗夠了別人暗算的滋味,此刻面對着的,又是險惡成性的地獄谷主,你想他那能不留神?那能當真鬆弛戒備?
何況地獄谷的詭譎神色,又早已落在他的眼裏,展寧縱然愚蠢如牛,也不會重蹈翻身落崖的覆轍!
地獄谷主這招“十室九空”來得過份迅猛,展寧若要翻掌來接,已是來不及了!
耳聞異聲,點足猛然一縱身,竄進了當頂的松針中,一股瀾卷波翻的破空掌聲,打展寧腳下呼嘯而過……摧枯拉朽的狂風勁氣,打得枝葉四處亂竄不已。展寧未受暗算,卻也怒極恨生,單掌一亮,疾推一掌道:
“好個行事光明磊落的地獄谷主。現在想必你無詞可辯了,接招!”
掌隨聲發的這一招,恰恰與地獄谷主伸手暗算過來的第二招遭遇上了……
兩股掌勁接實,發出轟地一聲!
“十二天罡”的神力,究竟勝過地羅第十式的“十室九空”,兩股氣流碰撞在一起,展寧腳下的枝頭雖也應震顛幾顛,那地獄谷主卻似遭到鐵錘大力撞倒,緊攀住的枝頭,卻在一上一下的起伏不已……
地獄谷主唯恐再度失足落崖,兩手牢攀在枝巔,攻勢也遽然一止。
展寧見狀哈哈大笑道:
“狗賊,你一向作惡多端,今天是你的死期到了!小爺一生不曾暗算過人,現在我讓你也來嚐嚐地羅掌的滋味!”
話説終了,果然以右手緊握樹幹,左掌作勢前推——
這是地羅十二式“十二地煞”!
“十二地煞”與“十二天罡”有異曲同工之妙,神猛無比,豈是地獄谷主能夠抗衡的得了的?
不論是在方才,抑或是在石樓山頂的石佛寺前,鄔子云已經生受過展寧掌上神功的威力了,他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與其硬打硬接,不如閃身躲避的好!
但是,立身在這向崖外伸展的松樹巔頭,仗以成名的“蒼鷹戲雲”巧妙身法,自是無法施展得開,若要提身在這閃躲避,還不是勢比天登天還難?
難道就是恁般任他出掌襲擊,閉目等死?
地獄谷主單闖進中原,造成當前武林中無人敵擋的血腥氣氛,當然也有他不凡的心機與傲視羣英的功夫與智慧,此刻面對強敵,下有危崖,眼珠左右一轉,卻也計上心來。
他,一也不吭,既不所以嘲笑,也不聞侮心煩,兩隻手緊緊握住杯粗細的松樹枝幹,鷂眼神光陡閃,瞪住展寧一瞬也不瞬……
眼看這招“十二地煞”來得切近了,猛然一連“千斤墜”身子連枝往下一沉……
身子一沉,手持枝巔的樹枝向上再度彈起時,展寧打斜刺裏凌厲劈來的一掌,卻被他躲過去了!
展寧哪願就此甘休,睚眥欲裂中一掌連一掌!
地獄谷主眼尖手快,連勁也自一彈再一彈!
掌掌俱皆落了空,沉猛無情的勁氣狂風,打地獄谷主身前左右呼嘯而過!
枝斷,葉解體,應掌劈得四處紛飛!
展寧恨極也怒極,口裏暴喝一聲,一連又發三掌!
三掌仍舊一無建樹,招招落了空!
這種絕世無儔的掌上神功最是消耗內力,展寧焉能不存凜於心,不暗自理會得?
一絲靈念索上心頭,他憬然暗忖道:
“現在既無法力勝,便該智取!”
有兩個辦法——
一個呢,便用聲東擊西,令他防不勝防;
再一個就是劈斷他存身的一截枝頭,使他再度墜下崖去!
不過,第二個辦法去不是上上之策,若是這凸出斷崖古樹根基不牢,牽一髮而動全身,我與他落個同歸於盡,豈不又糟了!
管它,先用聲東擊西的辦法試試看……
想到這裏,口裏先自“嗨”了一聲,左掌猛然一亮……亮掌卻沒吐勁!
地獄谷主老奸巨滑,哪裏又能輕易受人計算?
先前幾番躲閃,俱是他眼看掌勁狂風行將擺身,方始沉身展開行動,此刻雖然聽得吐氣開聲的一吼,不見掌勁漩湧過來,故而,動也沒挪動一下!
想是他揣知展寧的所用的計謀,響起他自鳴得意的一串陰笑之聲!
天,黑下來了!
夜霧輕障,視界也逐漸模模糊糊……
展寧奈何不了攀緊在枝頭的地獄谷主,心裏暗自一發狠,索性一屁股坐在粗幹上,雙腿圈住樹幹,空出兩隻手來笑道:
“狗賊,現在你可要小心了!”
話落,掌到,兩股勁氣陡生。
地獄谷主做夢也沒想到,這娃娃居然不顧有翻身落崖的危險,能夠空出雙手來發招,眼看排山勁氣已到身前,身形往下又自陡然一沉。
一沉一起,俱在頃刻之間。
乘這猛然一起之勢,地獄谷主已然彈到展寧的頭頂,他立意狠毒,暗暗騰出一隻手來,遽起一掌,便可將展寧推下崖去!
殊不知聰明反被聰明誤,他的如意算盤打錯……
殊不知展寧此刻盤腿坐下身來,故意空出兩隻手,就是要乘這暮色未盡的一剎那,給他一頓胡打亂打!一陣猛打!
兩掌一合,推出手來的自然也是無法頏頡的“天地一元功”!
眼看地獄谷主連勁沉下身來了,展寧不持掌勁用老,早已撤招收式,上下再一分。
心想,不管你是上還是下,要躲開我這兩掌俱是萬難!
展寧以沒想到,地獄谷主在起落躲避中,尚有分掌下襲的膽量。
説時遲。那時快——
意想不到的兩股掌勁,空中接實了,發出震耳欲的轟然一聲!
一俟兩股氣流接實,地獄谷主頓覺右臂疼痛如割,氣血一陣翻湧。
身形向外滑去了一尺有零,幾乎,便就失手落下崖去!
現在,他魄散魂飛,那裏還顧得右臂的痛楚,雙手搭牢在枝幹上,隨着枝巔下墜之勢,再度向下沉去……
枝巔上下跳躍不已,地獄谷主卻默默連集內力,來鎮壓急驟韶湧的氣血。
這一掌,接得當真出乎意料,好在展寧盤腿坐得牢,否則猝不及防,猛然生受這一震,不使他落下崖去才怪!
暮色已濃,他焉能想到地獄谷主應掌已然受了內傷,他自顧按照既定了的狠劈計劃,牙一咬,上下又連發六掌!
地獄谷主在運功療傷,枝頭失去了人為的控制,雖然它仍在上下起伏不已,卻完全是自動自發所使然,那有經人控制來得靈活?巧妙?
展寧疾出立掌上下亂劈,有兩掌卻是奏了效,打個正着了!
地獄谷主以帶傷之身,一掌打在他的小腹上,咚的一響,如中破革!
使他發出悶哼一聲!
再一掌卻撣在他的肋下,肋下是人體最脆弱部份,他若要再加苦撐,禁不住錐心刺骨的一陳痛楚,已是無能為力了!
他忘了此刻正身處在危崖枝端,極端痛楚中一鬆手……
待他發覺驚叫出聲時,已是身不由已,滾滾危崖去了!
展寧心境一寬,喘出了積壓在胸頭的一般惡氣。
但是,他並不就此甘心,伸手緊攀在枝頭,俊目凝神,追蹤着地獄谷主直向下落的身形,打量下去——
眼看那地獄谷主身形愈落愈低……愈落愈低……
終於摔落在一堆樹葉之中,一無動靜了!
這魔頭摔死沒有呢?
我該尋覓一條直達崖底的路,下去察看察看才是!
説什麼也該先離開這棵松樹再説!
想到這裏,展寧似是毅然決定了心意,掉臉轉頭,打量那凸的危崖部份……
他一眼還沒望得真切,危崖幽暗明影之中,傳來一句意想不到的人語道:
“少俠,你血仇已償,老朽為你深致賀意,依你看,地獄谷主那魔頭,是死是活?你究竟看清楚沒有?”
這句人語來得過份離奇,展寧冷然不防,着實也吃了一驚?
駭詫中,禁不住寒生脊尾。凝神望向崖邊——
展寧此刻所存身的這棵古樹凸出崖外約有三丈光景,老松根部,幾乎正是一座石洞的出口之處,月黑無光,那處石洞一眼不能見底,幽暗暗的陰森無際。
暗影之中,一排站着三個人!
一連三個幽靈,並排站在老松根部一動不動!一任夜風拂動衣角,發出趾趾聲響!
這是誰?
任他展寧內力精湛,目力絕佳,在夜色籠罩之下,卻也無法看得真切!
就聽方才出口招呼之聲,分明就是賀天龍!
賀天龍不是被酒怪老哥哥飛起一腳,踢落在龍門急湍中去了麼?
未必他遇救脱難了?
展寧疑念生中,擎枝逐漸向崖邊接近,口裏應道:
“崖邊站着的,是哪三位大俠……?”
口裏搭汕着,手腳並用,卻向崖邊接近過來……“站住!”
一聲大喝出自中間那人之口,展寧怔神中,那人接口又道:
“你小子若敢前進一步,賀某這就要六掌齊發,將你也推下崖去!”
一聲賀某,將展寧心頭的疑團解開了!
自稱賀某,不是賀天龍是誰?
這真是冤家路窄,兩造又在這懸崖絕險的狹道上相逢了!
中間的一人既已認定是賀天龍,那麼,他一左一右站立的兩個人呢?誰?
右面那個臨風裙帶起舞,活脱脱是個女人,敢情她就是就菊花仙姑?
未必她也在龍門山落崖不死,遇救脱難了?
這又是一樁使人無法置信的希罕怪事哩!
那麼,左面那人是誰?
賀天龍老鬼,心機委實惡毒無比,他大難不死,對我展寧卻是一個莫大的威協!
他明知地獄谷主在此布有重兵,毫無顧忌的闖入石樓山來為的是什麼呢?
不用説,這老鬼對寶藏不能忘情,他是衝着藏寶而來的!
正因為他有此預謀,説不定他早就尋到藏寶之地了!
説不定這石樓山的藏寶之處就在這石洞左邊!
否則他三人守在這兒幹什麼?
未必他能未卜先知,測知我與地獄谷主,要相繼翻身落下崖來?
在這百年古松上,有一場雙雄爭勝的鬧劇好看麼?
存有這種想法,當真是既幼稚又荒唐!
現在他三人並排阻擋在老松根部,以六掌齊發來威脅我,如果他立意要報龍門山挖目之仇,立意要致我於死地,發掌就是了,用得着恐嚇?用得着示警?這裏邊必然大有文章!我何不也乖巧些,未始不能在他等自得意滿之中,套出許些口風來?何不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一念既定,他當真在樹身兩丈以外停下身來,故作膽寒地道:
“賀大俠不容我傍樹前進,就要我定止的懸崖上端,不進不退麼?”
黑暗明影中,傳來賀天龍一聲厲笑道:
“人説我賀天龍面善心惡,現在我也顧慮不了這許多了!此刻我等六掌齊發,你小子縱然武藝再高,自信在無法飄閃的情況下,能夠接得下來?”
又一次説到六掌齊發。
展寧心裏暗自嘲笑道:
“何必誇耀呢?你就六掌齊發來試試?設若你摸清了我的底,準叫你嚇斷了魂!
心裏儘管嘲笑,口裏卻在忙不迭地答道:
“賀大快何必恁般乘人之危?在龍門山,我不也是放你一條生路了嗎?”
提起龍門山,賀天龍幾欲肺炸肝裂,大聲咆哮道:
“住口!你若要再提龍門山,我準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展寧果然聽話,當真住口無言!
賀天龍厲聲暴吼道:
“老夫挖目之仇現在不來與你計較,我此刻只須問你,你究竟想死還是想活?”
展寧心中暗自哂道:“真是利慾薰心,挖目之仇也可不予計較,那你要計較什麼?”
臉上卻是一本正經的,道:
“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我這有血有肉的七尺之軀?”
“這樣説來,你想必也知道‘死’的滋味不好受,而有心委屈求全是不是?”
展寧裝樣裝到底,故作瞠目無言。
一側,響起菊花仙姑一句嘲笑道:
“喲,你展少俠在那龍門山,逞豪強,抖威風,活生生就是楚霸王‘力拔山兮蓋世’的氣慨,怎麼今關變得恁般好相與了呢?咭,格格格……”
話完又嬌笑幾聲,力盡挪揄嘲諷之能!
賀天龍與展寧過節最多,深知這娃娃一生傲氣如雲,心比天高,今天趕得巧,將他逼在這下有絕谷,進退不能的一處地方,若是一味嘲笑下去,一旦他激得狗急跳牆,縱然將他劈下崖去,於事又何補?對自已又有何益?
賀天龍處身在這石樓山中,不但老謀深算要來對付展寧而且又須避開那地獄谷主的龐大勢力,再説時間也實在貴得緊,那能容他平白延誤得?
他正持出聲喝止菊花仙姑的連聲嘲笑,那一旁,又響起那位由現身起一直不言不動的人,一句問語説道:
“賀兄,你可得別小心了,我覺出這娃娃令人高深莫測,行事有違常理呢!”
“何以見得?”賀天龍猛然也是一驚。
展寧被那人一言道破隱衷,也自一驚不小。
那漢子呵呵笑道:
“小弟雖是長久不履江湖,但耳目甚是靈通,聽説武林道上出了這個展寧娃娃,他硬闖地獄鬼谷,在少林寺逞強闖過巫山婆婆,一身是膽,傲氣如雲,怎麼今日一見,分時是一支銀樣蠟槍頭,未必是傳言有訛?所傳不實?”
展寧心神忐忑中,賀天龍卻哈哈大笑道:
“陳兄常年不出華山,那能光憑傳言來論斷事理,你看此處上有懸崖,下有絕地,這娃娃縱有一身通天造詣,龍困沙灘,他又能為之奈何?再説老夫,嘿嘿,別的不敢乍誇,在心機方面,是不致相形見絀的,是不是?……”
頗為自得的一句話堪堪説到這裏,俟地——
嚓地一聲清響突然入耳傳來!
乍離奇的這一聲響,就連展寧在內,西個人同是大吃一驚!
堵在老松根部,在危崖上並肩站着的三個人,哩地一聲……
應變的身手俱是快捷無倫,進也不是退又不好。
嚓地那一聲清響響過,頓見幾縷彩色的流焰打穀底直衝上來……
衝過了展寧刻正立足的枝頭,一逕向上奔去……
蓬地爆炸開——
在萬籟具寂的黝黑頂空,爆出一朵紅光照人的的血蓮花來!
血蓮花光彩晶瑩,端地瑰麗無比!
紅色彩焰映照之下,也使展寧等四人無所遁形,鬚髮畢現。
谷底樹叢深處,平白無故爆出一朵血蓮花來,它的意義是什麼?
簡簡單單七個字解答:地獄谷主沒有死!
他藉這一朵血蓮花呼救,明白告訴他的屬下,指明他翻身落崖的位置!
緊接着行動當然就是——
地獄谷,上至絕世好手,下至判官鬼卒,一窩蜂,將要來到危崖谷底來!
又是一個轟轟烈烈的勤王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