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長城內側,又飛馳來幾起人影。
偏東的是四人,但見他由遠處奔勢如風,眨眼間已到達近處,全是五旬開處的老者,這四人登上城牆之後,向兩端的堡塞瞥了一眼,輕輕招呼一聲,仍注視城牆上的廝拚。
正南方來的是一個高大的白影和一個矮胖的灰影,兩人登上城牆,相對一笑,並肩走往西端堡塞,同坐上堡頂的一角。
另外一條灰影來勢恍如星飛電射,剛登上城牆,立即一拔身軀,坐往被震得落盡樹葉的禿樹枝上。
長城外側,沿着城根奔來兩條十分纖巧的身影,走得如同星丸跳擲,剎那到達近處,悄悄登上城牆,由東向西疾撲,猛一收勁,藏進最靠近的堡塞裏面,卻由上層的窗口露出兩張秀美絕倫的臉孔。
這四起來人一到近處,便被精妙天倫,廝拚激烈的交戰,吸引去全付神思,屏息凝神注視混成一片彩霞的劍氣在沖流激盪。
交戰中的兩人也許全神放在運劍上面,對於四周陸續來了多人渾如未覺。
然而,在交織成一片的彩霞裏面,仍不時傳出一個少年的朗笑和中年人的奸笑。
“老魔,難為你能支撐到這時候,真不愧為一代巨魔。”話聲中那片彩霞略略湧向東端,但才湧流三幾丈,便忽然一滯,隨聞呵呵大笑道:“叛徒你休得意,天倫劍招一完,你那命兒也就同歸於盡。”
“好説,天倫劍統共有三十六式,比天戳劍多了一倍。”
“什麼?”
“別慌,且看這招‘天奪其魄’!”
這少年話聲一落,頓見霞光翻滾,劍氣彌空,“噹噹”兩聲金鐵交鳴,一道身影由霞光下面射到東端堡牆腰下。
“着!”上層堡窗傳出一聲嬌叱,隨見金光一閃。
“着!”在同一窗口傳來另一少女的喝聲,一道繚繞如煙的紅光絲索已當頭射下。
“賤婢!”隨着這聲暴喝,“轟隆”一聲,那堡牆的世石,化成一蓬石粉被狂風吹得迷漫空中。
“老魔你想走?”少年一聲怒喝,一道劍光帶着身影到。
原來轉輪老魔一聽天倫劍有三十六招已自驚疑,恰好天戮劍法已使到最未一招,那知甘平羣一招“天奪其魄”蕩起劍影如雲,若不趁早抽身,怕即難得逃脱。
他奸計高人一籌,想起已經學了十八式,先去精研一番,然後再找機會學剩下的十八式,總不失為上策,是以一劍虛晃,一步倒躍回頭。
菊兒和葉汝愜藏在堡窗後面,一見老魔衝近,一個發出金龍匕,一個放下“貞男索”,只要老魔一被“貞男索”沾上,遲滯一下身法,她二人的“平哥哥”趁機進招,那怕不立刻斬老魔於劍下。
但轉輪老魔曾和林宮主人繾綣多時,早知“貞男索”的厲害,一見紅影飛來,立即對空劈掌,袍袖揮起一陣狂風,把那道輕飄飄的“貞男索”吹過一側,自由堡側繞走東端堡後。
甘平羣好容易遇上老魔,正要替武林除去大害,怎肯放他逃走?劍勢未收,已人隨聲而到。
菊兒猛見老魔左臂一揚,急高呼一聲:“當心化骨……”
她那“針”字還未出口,甘平羣左臂一招,一陣勁風疾向橫裏捲去。
但轉輪老魔卻趁他身法微頓的瞬間,一步縱下城根,縱聲大笑道:“尹瑞菊,你敢私奔助敵,本王在未獲全三十六式之前,化骨針只有轉向你身上,小叛逆,再過幾天還要討教其餘十八式,同時問問那‘貞男索’怎會落到你兩個賤婢身上。”
他説到最後一字,人已走到樹林邊緣。甘平羣一見老魔以暗器擋追,逃了好幾十丈,情知追趕不及,氣得頓腳恨聲道:“竟又被他逃了。”
然而,在這剎那間,禿樹上忽起一聲破空鋭嘯,一道灰影疾如流星瀉去,立聞一個蒼勁口音喝道:“顏劍龍,老夫今日要你的命!”
那人的身法,快速到無復有加,甘平羣微微一怔,已見他奔到樹林邊緣,轉輪老魔顏劍龍一見那人將要到達,身軀一轉,逃進林裏,呵呵笑道:“羅喉老兒,顏某看在你兒媳份上,饒你一命,休以我怕你!”
“啊,原來如此!”甘平羣失神地叫出聲來,卻見司命令主揹着司厲令主由堡頂一掠而下,在這同一時間,西端堡頂也飛落一條白影,隨聞那人暴喝一聲:“癲鬼休走!”
司命令主身法微停,回頭笑道:“啞鬼!原來是你,今天沒空奉陪。”
白衣身影冷哼一聲:“你我睽別三十餘年,教我好不想你!”
司命令主愕然道:“啞鬼想想我幹什麼?”
白衣人一步趕上,笑道:“咱們好分個第一。”
司命令主笑道:“方才走的那人才是天下第一,你我都不必妄想了。”
白衣人再上一步,冷笑道:“那是逃跑第一。”
司命令主幹笑道:“管他是那樣第一,失陪了。”
“且慢!”白衣人身影一飄,當擋司命令主的去路。
司命令主怒道:“你要幹什麼?”
白衣人冷笑道:“咱們聾、啞、癲、痴,號為四殘,一遇上就得印證一番,三十年不見,你不交出幾手,就想走麼?看看堡頂是誰在廝打?”
司命令主抬頭一看,“唔”一聲道:“可是聾鬼和痴鬼?”
“不錯,這裏該是你痴我啞!”和甘平羣在鬼谷打過一場的白衣啞鬼話落,掌起,一股潛勁奔向司命令主身前。
這兩對在三十年前,豪氣萬丈,要爭天下第一的高手,分作兩起交起手來,頓時勁風如雷,又另翻一番景象。
菊兒拉着葉汝愜飄下堡塞,走往甘平羣身側,輕喚一聲:“平哥哥,這事真糟,是我和愜姊把人唬跑了,要不,你定可把老魔殺了。”
甘平羣搖頭苦笑道:“這怎能怪你,老魔不學全劍法,死也不甘心,師孃説過‘日來大難’果然一點不假。華大叔他們呢?”
葉汝愜接口道:“大概也快到了,你一走,菊妹急了起來,一連幾把飛針,打得那些狗頭不要命地逃散,我們才先走一步。”
甘平羣向東北角看去,果見地平線上出現一羣人馬。頓時面露喜容道:“我們幫痴、啞二老收拾那三個令主,休讓他再逃了。”
菊兒詫道:“什麼令主?”
甘平羣一怔道:“你都不知道老魔旗下有三位功力深厚的令主?”
菊兒失笑道:“我知道有令主,但因沒到過內堂,還以為是三位老師爺哩,我們快去,金龍匕又要發利市了。”甘平羣笑道:“這三人的藝業和功力,都與老魔相差不遠,方才是老魔失策,若果同時向我下手,我只怕早已完了,你再用金龍匕,當心被人家收去。”
菊兒吃吃笑道:“不用金龍匕,就用‘貞男索’好了,我們飛索一套上,你就順手一劍,快當得多,把他三人殺了,也不愁老魔再……”
忽然,她頓了一頓滿臉憂愁道:“只怕他下次連轉輪夫人也帶了來,那可不好。”
甘平羣驚道:“魔婆的武藝很高麼?”
菊兒蛾眉一皺,搖頭道:“我怎知道,猜想罷。”
葉汝愜失笑道:“菊妹子別擔心瘦了你,下次連丈母孃帶來哩。”
甘平羣不覺大笑。
菊兒也笑了,但她目光忽然一凝,訝然叫道:“尤爺爺你也來了。”甘平羣急轉身軀,果見尤成理和一名老者由西端堡塞緩緩走來,不禁狂喜歡呼,一步縱了過去,雙膝一屈……。
尤成理不待他跪睛,急雙手把他抱着,嘆息道:“好孩子,你還記得尤爺爺就好了,切莫再行大禮。”
劫後相逢,相對黯然。
甘平羣想起這位老魔旗下的慈善“總管”,因為教自己一套武藝,就被老魔令他經歷“地獄”之苦,禁不住悽然下淚。
菊兒也陪着愴然道:“尤爺爺,我們聽説你很受苦。”
“唉——”尤成理一聲長嘆,向東堡頂招手,待那二人到達,才接着道:“一步之差,全盤盡錯,不僅是老朽一人受苦,當日隨同去觀音崖之人,完全被打入地獄,只有華倫正因公事未畢,才未一齊受禍,聽説他已經逃脱,此事不知是真是假?”
甘平羣點點頭道:“華大叔也快到了。”
尤成理喜道:“那就行了,我真怕找不到也,眼下先替你引見我這三位老弟,也就是將近一年來,與我朝夕不離的難友。”
和他同來三人是:黃山羈客周逢,玉門逸士白思南、黃河釣叟趙崇善,經過引見寒喧,甘平羣知道這三人俱是六逸、七子中人,算起來俱是父執,各被轉輪老魔打入輪迴地獄,巧與尤成理一同被救,並得劍聖於非子採來靈藥,再生復體,言談中,金雲鳳、華倫正一行六人九馬到達城外,縱身登城,廝見起來,不禁悲喜交集。
金雲鳳先來二女問起交戰經過,獲知大概,面泛喜容道:“我們這番要安穩得多了,不愁老魔不來尋找。”
尤成理大詫道:“老魔既來尋找,那還能夠安穩?”
範梅仙道:“雲妹的意思是老魔要纏着我們,便無法去麻煩別人,也省得我們奔走忙碌。”
尤成理頷首道:“這話也是,但那老魔稟賦絕高,今天又多學十八招劍法,只怕日後更是難鬥。”
甘平羣笑起來道:“那有十八招給他學?平兒和他交手時,雜進去不少花招,他在苦戰中並無所覺,實在説起來只有十五招。”
尤成理失笑道:“你們這些年青人,個個刁鑽古怪,老魔怎能不吃大虧,但你們絕不可大意,老魔城府極深,並非易與,也許他早發覺中有花招,憑他的智慧,不難編出正宗劍法,他和你打一場就多學幾招,結果還要被他學了齊全,所以下次遇上,千萬不可留手而貽患無窮。”
甘平羣還沒想到這一層上頭,聽得心頭微懍,連連稱是,轉向交戰的人看去,急道:“啞、疾二老快要落敗,我們快去幫手。”
金雲鳳忙道:“誰啞、誰痴?”
“白衣人是裝啞,駝子是痴老。”菊兒不待甘平羣話畢,輕身一縱,落向長城內側,猛喝一聲:“着!”一道金光已向司命令主射去。
範梅仙也叫一聲:“我們去打落水狗!”拖起她姊姊桂仙,奔向坐地運氣療傷的司厲令主。
金雲鳳急道:“她二人功力不夠,愜妹你去幫她。”她獨自飛步走往痴老交手之地,笑笑道:“這位痴前輩,要不要人幫你.”
駝子痴鬼呵呵大笑道:“我們爭的天下第一,要人幫那能算數?”
甘平羣縱目看去,見不但是痴老者不要人幫,菊兒也被啞老者喝得鼓着香腮,收起金龍匕站在一旁,惟有範氏姐妹揮動雙劍,和司厲令交手,不禁喟然嘆道:“這些前輩是恁地自傲,怎怪得老魔勢力日益壯大。”
尤成理點點頭道:“你這話在有道理。若不是紹興雷門大鼓上那七個字,轉輪一門至今也不過是十名八名高手,在轉輪島上潛修,怎會在十幾年間成為中原禍患之源。”
甘平羣詫道:“尤爺爺説的該是‘盡奴中土仙王客’七字了,這七字怎又成為禍患之源,平兒還不大明白。”
尤成理輕嘆一聲,回顧同來三人苦笑道:“説起這事,我們人人都有錯,因為學武之人,若無師門長輩在世,定自認為藝業已經登峯造極,找到轉輪島上,交起手來,或則身死,或則被囚,各獻出本門武學,成就轉輪王一身奇異的藝業,他原來的武藝並不太高,但融會貫通各門派的藝業之後,任何一門一派都非他敵手,後來有人偶獲一二種絕藝,便以為天下無敵,那知交起手來,同樣敗在老魔手下。”
華倫正失聲道:“晚輩當年就是仗有一套‘鋼龠梵音’,才吃他大虧。”
尤成理笑道:“不但是你如此,所有的管事都是如此,連那尹德寬都不例外,但轉輪旗下,人人都恨不得把老魔殺了,只因互相不敢説知心話,團結不起來而已。”
這邊方在扼腕浩嘆,菊兒卻在城下叫道:“啞老兒,你再不用我幫,我就幫這司命令主把你殺了。”
甘平羣聽得一怔,急叫一聲:“菊妹不可!”
菊兒笑道:“你不知道這兩個在學張三丰的太極拳,再打幾千招也難分勝負,莫不要站着等他一輩子?”
啞老者怒道:“你看我這一招能……”
“把你打敗!”司命令主接口先説,兜心就是一掌。
啞老者趕忙揮掌一卦,“冬”一聲響,反被震退兩步。
菊兒又叫道:“你這假啞巴比那命令主更可惡,打不過又不要人幫,反正是要死,何不早一刻死?”
啞老者暴喝一聲:“誰説?”喝聲一落,一蓬掌影也落到司命令主頭上。
司命令主趕忙一閃身軀,不料菊兒忽然一晃匕首,喝一聲:“着!”嚇得他再一偏身形,反被啞老者一掌劈中臂上,頓時痛得半臂發麻,急一步縱開,叫道:“鬼丫頭幫着搗亂,改天再打!”
“豈有此理!”啞老者飛步趕上,劈面又是一陣疾攻。
這時,菊兒已看出啞老者並非不要人幫,而是為了臉面,覷定司命令主要將發掌迎擊,又喝出一聲:“接招!”
司命令主真無法猜中她叫的是真是假,左臂往後揮出一股勁風,身隨臂轉,同時也讓開啞老兒一招之擊,厲喝一聲:“先毀你這賤婢再説!”
那知話聲甫落,兩道身影已飄然由側面各進一掌。
兩道猛勁風由左右衝到,司命令主驚得低頭一驚,衝出三丈開外,忽覺勁子微癢,以為被飛蟲粘着,不由得回掌一拍。
“啪!”一聲響,右掌竟和脖子粘成一片,猛見菊幾手裏牽着紅絲,站在十丈開外,紅絲一端正粘在自己頸上,不禁駭然喝道:“鬼丫頭,你以何物戲耍老夫?”
喝話聲中,司命令主色厲如鬼,猛向菊兒撲去。
休看他只剩獨臂可用,只因盛怒之下,勁道更加威猛無倫。
菊兒瞥見那付兇相,駭得尖叫一聲,扔下紅線飛奔。
啞老者猛見由城牆來人搶先發掌,還未及阻止,司命令主已衝往前面那少女發招,生怕被人逃去,怒吼一聲,一步追上,雙掌齊發。
司命令主被“貞男索”纏住,心裏已自驚慌,猛覺身後狂風乍卷,潛勁如濤,急一斜身子,待要橫裏躍開,那知一臂失效,身法欠靈,“蓬”的一聲,被啞老者這一掌劈中左脅,頓時胸前肋盡碎,慘啤一聲,斜飛丈餘,隆然倒下。
啞老者呵呵大笑道:“癲老兒,可不是我啞老得到第一?”
他一步上前,見司命令主已斷了氣,想起幾十年的交情,不禁怒吼如雷道:“你怎就死了?”
在這時候,一聲慘呼由城牆上傳來,接着又有一哀號由側由傳到。
原來司命令主死前的叫聲,驚得司空令主心頭一顫,卻被駝背痴老一指戮穿心坎,司命令主重傷甫愈,被範氏姊妹一陣疾攻,已覺氣勁不足應付,再見一位白衣少女捧着霞光流射的寶劍站在一旁,更令他心膽生寒,二位令主臨死哀號,驚得他手底一緩,被範梅仙一劍貫穿腰部,肚腸寸斷,立刻身死。
白衣啞老站在司命令主身旁愣了半響,忽將屍體往自己身上一背,高呼一聲:“痴老兒,咱們葬了老友,再拚個天下第一!”
菊兒收回跌落地上的“貞男索”,向目送啞痴二老離去的甘平羣笑道:“平哥哥,我們也該走了。”
“唔!”甘平羣回頭一看,見各人已聚在長城上面急與菊兒上前笑道:“尤老爺爺,我們該去那裏?”
尤成理掀髯微笑道:“此地已近威魯口,索性騎馬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