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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三年未晚

    葉汝愜也因金雲鳳沒有跟來,情知土地廟裏還有一場狠鬥,一任甘平羣挽着纖掌疾奔回頭,心頭甜滋滋地自覺已將情人由死神手中搶奪回來,不覺笑盈粉面,喜孜孜的道:“平哥哥,若果沒有太強的敵人,你該讓給我打啦。”

    甘平羣深情地看她一眼,微笑道:“可別遇上化骨毒汁。”

    葉汝愜悠然一笑道:“我正希望能夠遇上。”

    甘平羣詫道:“這是為何?”

    葉汝愜幽幽一嘆道:“那時候,誰也不敢近我,而我得以靜靜地躺在你臂彎裏等待死亡。”

    甘平羣忽然停步,愕然道:“你怎會有這樣奇怪的念頭?”

    “那可不是十分幸福麼?”

    她笑了一笑,一躍人廟,瞥見金雲鳳、馮行義、趙如玉和丐幫四名老人擁擠在正殿階前,一位四十來歲的魁梧漢子當門而立,那漢子一襲藍袍,左手持着面幕,右手揮舞着一枝長劍,奮力阻擋階前七人進攻,不住地嘿嘿冷笑道:“你們這些自命為正派人物,同樣乘人之危,只要我易龍驤有一口氣在,也不容你們人殿一步。”

    土地祠的正殿不大,只有前門並無後路,那漢子一支長劍把前門封得密不通風,金雲鳳、趙如玉,二支寶劍攻勢雖然凌厲,仍無法令他退後半步,馮行義和丐幫四老各持一根四尺多長的打狗棒,更是插不上手。

    殿裏,原先運氣療傷的紅袍人,仍然安詳跌坐,頭上白氣蒸騰如霧,想是已達收功的最後階段。

    葉汝愜眼見此情,不禁娥眉一皺,急道:“鳳姐姐,平哥哥回來了,你們暫時停手!”

    “噫,真的?”

    “三弟!”

    “甘少俠!”

    甘平羣進了前院,拱拱手道:“謝謝列位關心。”

    他再回頭一看,見那易龍驤昂然擋在門口,也拱一拱手道:

    “閣下拼死衞主,還不失為忠義之土,祠內療傷人是誰,可肯見告?”

    易龍驤在他一拱手之下,臉上厲色盡除,漠然道:“易某不慣替他人泄密,你過一會問他好了。”

    “好狂!”丐幫一老挺身而上。

    甘平羣急搖手製止,含笑道:“老丈且休着急,我等實不便乘人之危,以多欺寡,稍待片刻,也不愁他飛上天去。”

    那老丐退下石階,馮行義接口道:“三弟,我師尊喪命於此人之手,但決不希望你替我報仇。”

    甘平羣沉吟道:“大哥你要親自下手?”

    馮行義頷首道:“愚兄正是此意。”

    甘平羣向紅袍人瞥了一眼,面有難色,輕嘆道:“敵人武藝已臻登峯造極之境,大哥決非敵手。”他頓了一頓,接着又道:“唯一

    的辦法,就是小弟先削減敵人大半功力,然後由大哥下手。”

    馮行義搖頭苦笑道:“君子報仇,三年未晚,三弟毋須陷我於不義。”

    甘平羣俊臉微紅,面帶愧色,拱手嚅嚅道:“小弟急欲使大哥報仇成功,竟未考慮到有損大哥令譽,請恕我失言了。”

    趙如玉急道:“三弟也毋須自責,馮大哥自己不説出報仇的方法,又能夠怪誰?”

    馮行義喟然道:“二弟你説的是,這不能怪老三,只怪自己無能,不過,我要利用守墓三年的時間,練成絕藝,手刃師仇,才不致愧對亡師,妄生於世。”

    “好!”甘平羣大讚道:“小弟先教他現出廬山真面目,使大哥日後方便尋找如何?”

    馮行義欣然道:“愚兄領情了!”

    甘平羣轉過身子,上前兩步,面向易龍驤道:“愚兄弟方才之言,閣下必已聽在耳中,若不願即時為敵,請即讓開一步。”

    易龍驤冷眼一瞥,漠然道:“待他老人家療傷完畢,你要怎麼樣,易某都可不管,若想在此時下手侵犯,除非先把易某頸血濺地。”

    丐幫一老大喝道:“你這渾蛋的話,若果那老渾蛋療傷一輩子,也要我們在這裏待一輩子麼?”

    易龍驤冷笑道:“若象你這樣一個慣站門外的朋友,待一輩子又有何妨。”

    那老丐被他揶揄得老臉一紅,暴喝一聲,搶步上前。

    馮行義趕忙飛身攔阻道:“尹老不可造次,我等暫待片刻無妨。”

    紅袍人頭上霧氣全收,徐徐站起,目光一掃,不勝詫異道:

    “龍驤為何放下面幕?”

    易龍驤回身拱手道:“啓上蒙巡察,外間業已慘敗,陶總管已斷指逃去,屬下見你療傷未愈,不敢擅離……”

    “唔!”紅袍人似已明白,頷首道:“就僅你一人在此?”

    易龍驤道:“本來還有裴管事在,要問甘平羣才知他到底如何。”

    紅袍人目光一掠,停在甘平羣臉上,喝道:“小叛徒,又是你來搗亂,裴管事怎樣了?”

    甘平羣從容微笑道:“甘某用沾有化骨毒汁的左掌打他,此時怕已化為毒汁矣。”

    紅袍人欺上一步,暴喝道:“你由何處得來化骨毒汁?”

    甘平羣笑道:“鐵面龍神贈與甘某,甘某不過是做個順水人情罷了。”

    紅袍人不勝駭異道:“陶總管居然肯把毒汁贈給你這叛逆?”

    葉汝愜失笑道:“人家當巡察的人要能明察秋毫,你這位蒙巡察卻是懞懂透頂,鐵面龍神若是肯送毒汁,怎會被斷指逃生?”

    紅袍人恍然大悟道:“哦——你們奪下他的分刺。”

    他自以為是地“哦”了這麼一句話,雖教雙妹忍俊不禁,卻令甘平羣憶起前事,急道:“誰去吩咐丐幫兄弟千萬不可觸及那枝分水刺。還有廟後那灘血水,更要妥當把它埋起來。”

    虎兒站在牆頭笑道:“甘公子不必費心,小的兄弟已經辦妥了。”

    “好!”甘平羣讚許一聲,雙目注視紅袍人,沉聲道:“獨腳神丐前輩,是否死在你掌下?”

    紅袍人昂然道:“是又如何?”

    甘平羣微微一笑道:“閣下報個姓名,自除面幕,甘某饒你不死。”

    紅袍人大笑道:“雲中木客豈是畏死之徒。”

    甘平羣由中州浪客口中聽過“木客”之名,詫道:“你就是‘五客’裏面的‘木客’?”

    雲中木客冷冷道:“是又如何?”

    “是就打死你!”

    隨着這聲冷喝,但見儒衫飄揚,中州浪客飄然入廟。

    甘平羣急道:“吳伯伯,神丐前輩已亡。”

    中州浪客腳程太慢,這時始才趕到愴然道:“我已見到他的遺體,正要替老友雪恨。”

    馮行義趕忙上前一揖道:“吳前輩,先師之仇,該由晚輩來報。”

    中州浪客慘笑道:“這就難了,你要報師仇,我要雪友恨,孰輕孰重?”

    雲中木客縱聲狂笑道:“中州浪子,你們老、壯、少三人一齊來送死好了。”

    甘平羣心相中州浪客藝業只和神丐差不多,神丐既喪生,中州浪客還不是白饒,義兄馮行義雖已學到不少雜學,可惜功力不足,派不上大用場,急接口道:“你這山魈木客休妄自尊大,只須甘某一人,就夠取你性命,但我義兄曾説暫時饒你三年,甘某也就暫時放過,你若不自行取下面幕,我倒要強制下手了。”

    他礙着中州浪客是個長輩,不好以言語阻止,藉向敵人發話,暗勸不可動手。中州浪客浪跡江湖幾十年,怎能聽不懂這弦外之音?當下點點頭道:“賢侄説的不差,武林人物一語千金,不可更改,馮賢侄既已有話在先,我也只好暫時退讓了。”

    馮行義一想,又覺不對——他方才雖曾説過三年,原是作單獨報仇的打算。中州浪客和神丐是幾十年的老友,若能聯手把雲中木客打死,同時解決二人報仇的事,又何樂而不為?——但他轉念之間,又因中州浪客既已答應退讓,自己又怎好反悔?是以欲言又止,卻聞甘平羣道:“山魈,你聽到沒有,取不取下面幕?”

    雲中木客哈哈笑道:“小叛逆,往外面去,待老夫教你多懂幾招。”

    “請吧!”

    甘平羣站過側面,一攤手,做出讓客先行的模樣,暗裏防備敵人突然出手傷人。

    雲中木客冷瞪他一眼,大搖大擺出廟。易龍驤緊隨身後。

    甘平羣衣袂飄飄,步履從容,走在易龍驤後面。

    廟門外,虎豹二小已傳話丐幫圍成一個絕大的圓圈,只有對着廟門留下一個缺口。

    雲中木客昂然走進圓圈中央,揮手命易龍驤退往一旁,沉聲道:“小叛逆,你應該知道今日之戰,並非尋常印證武學,老夫要處分叛逆,並不須留什麼手段。”

    甘平羣微微一笑道:“隨閣下高興好了,甘某隻須揭下你的面幕,讓別人認得你這山魈面目就行,決不把你打死。”他隨手一指旁立的易龍驤,笑道:“這位易朋友如果有興,也不妨一齊過來活動一下筋骨。”

    雲中木客怒道:“老夫不慣和別人聯手羣鬥,但你若要與那兩個女伴湊成同命鴛鴦,我也可一律看待。”

    場外只有金雲鳳和葉汝愜是一對少女,聞言粉臉微紅,齊叱一聲“找死”,金雲鳳接着冷笑道:“方才姑娘那一掌‘天雷無妄’,已夠你醫治幾個時辰,這時更用不着我姐妹。”

    她和葉汝愜合力作戰,打傷雲中木客,情份也深了一層,“我姐妹”三個字極自然地脱口而出。

    葉汝愜感激地握緊她的玉手,悄悄道:“你是姐姐!”

    金雲鳳猛想起對方已和甘平羣定情,一聽這話,知她含蓄有許少情意?刁,由得心頭微羞,輕呼道:“誰知道哩。”

    雲中木客原來和獨腳神丐力拼,雖能將神丐震死掌下,但他自己也已真力不繼,恰被二妹趕到,葉汝愜雙劍已是凌厲無儔,金雲鳳除了以劍猛攻之外,突然發出一掌。

    這一掌正是無化仙姑獨門絕招“天雷無妄”。

    因為“四至奇人”雖各霸一方,獨享盛名,實則彼此間並未印證過,是以各人武學只在江湖上傳説,連雲中木客也不知“雷音掌”威力如何。

    金雲鳳也許要與葉汝愜爭勝,這一招用盡全力,待雲中木客發覺掌起雷聲,真火逼人,已經無法逃避。百忙中力封一掌,勉強消去部分掌勁,一股火氣卻沿他血脈直攻臟腑,若非人多勢眾,讓他有運功自療的機會,只怕早已送命了。

    這時被金雲鳳再揭他痛疤,怒火立高千丈,大喝道:“賤婢你敢上來,老夫在十招之內送你小命。”

    甘平羣笑笑道:“以閣下這份德性來説,真不該列入‘五客’之位,來罷,看甘某在多少招之內取下你的面幕。”

    “好,先收拾你這叛逆也是一樣。”雲中木客話聲甫落,人已欺前,閃電般一掌抓出。

    甘平羣身軀微動,飄過一旁,十指輪彈,數十縷鋭風同時勁射。

    雲中木客嘿一聲冷笑道:“尤成理這一點藝業還算不了什麼。”

    他雖在倚老賣老,輕視別人的絕藝,實則絲毫不敢大意。

    但見他雙臂齊揮,掌勁連發,頓時風起雲湧,塵土沖天。

    甘平羣力殲十幾名“管事”,殺死劍、鞭、筆、扇“四極”巡察,自知藝業勝過轉輪島“紅衣級”的兇徒很多,然而,要殺死敵人不難,要想生擒卻不太易,尤其對方在有如瘋虎的時候,要揭開他那張面幕豈是易事?

    他展起極其玄妙的身法,在雲中木客那如雲的掌勁中穿梭遊走,不時彈出指勁,伸出鋼爪,試圖抓落面幕,迫令敵人收招自保,不覺已廝纏幾十個照面。

    旁觀諸人除了中州浪客和雙妹能看出二人身影之外,餘人但見塵埃翻滾,紅白兩條影子糾結成為一團。

    雲中木客先還嘿嘿冷笑,到這時候也只是一語不發,心神貫注於招式上面,頭頂直冒熱氣,心頭冷了半截。

    甘平羣勝券在握,從容笑道:“山魈,你當心了,甘某在十招之內定取下你的面幕。”

    “好,我來數!”葉汝愜那又甜又脆的嗓子笑呼-一聲:“一招!”

    “二招!”

    “……”

    金雲鳳那清麗的臉上微現愧色,心想自己只能看見廝纏中的身影,這小妮子連交手的招式都能看得出來,這分眼力豈不又勝己幾籌?

    在這一剎那,葉汝愜舌綻春雷,喝出一聲:“八招!”

    敢是她要特別提醒甘平羣只剩二招,所以這一聲喝得特別響亮。

    驀地,緊接她那“招”字的餘音,震起一聲長笑,但見兩道人影一分。

    “不好!”

    雲中木客但覺面上一涼,不由得舉手一抹,發覺面幕已去,驚叫出聲。

    甘平羣由他身後轉過面前,手裏拿着有一方面幕,笑吟吟道:“幸不辱命,果然是第十招。”

    葉汝愜詫道:“是第九招,怎説是第十招?”

    甘平羣笑道:“連他叫的那聲‘不好’在內,算是第十招。”

    中州浪客師徒縱聲大笑。

    雲中木客一張雷公嘴臉,氣成豬肝色,雙目冒出火光,藍靛般的唇皮翕翕顫抖,“鏘——”一聲,拔出一根奇形兵刃,厲喝一聲:“拿命來!”

    甘平羣不待他撲到,一偏身子,順將面幕一揮,一陣狂風已先卷出去,左手五指一彈,五縷勁風齊射對方身前重穴。

    雲中木客過剛則折,才撲到半途,立覺勁風射腹,手中刃一旋,勉力盪開指勁,不料甘平羣面幕回頭一卷,已將那支奇形兵刃纏個結實,左手順勢一掌劈去,同時大喝一聲:“撒手!”

    “哼”雲中木客猛將兵刃向懷裏一帶,也奮力劈出一掌。

    雙方掌勁接觸的瞬間,震耳欲聾的一聲巨響,勁風四射,塵起如雲。

    雲中木客被震得一個筋斗翻退丈餘,跌坐在地上。

    甘平羣奪下那支奇形兵刃,退回本陣,向馮行義笑道:“大哥是否有意放他走?”

    馮行義點點頭道:“教他滾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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