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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命輕語重

    狄老者聞聲垂手,又説一聲:“從命!”

    甘平羣暗自好笑道:“唱的好雙簧,只怕轉輪王也不容你們這樣做。”

    他自知轉輪王若不大為震怒,決不致傾出全部水上高手分頭兜捕,若果在兜捕的時候當場擊斃,轉輪王自無話説,這時既捕到船上,若把他殺死,這夥人怎能向轉輪王交代!

    果然那銀袍人阻止狄老者行兇之後,接着又道:“這人是王爺下旨緝捕的人,我等不便把他弄傷弄死,可不知他是不是正身,得要查明仔細,休被他矇混過去,又陷尤成理覆轍。”

    “是!”狄老者恭慶一聲道:“待屬下把他血脈倒轉,看他開不開口?”

    右首那紅袍老者答道:“狄老你這一手大傷元氣,只怕還是不大妥當。”

    狄老者道:“依你便該如何?”

    “兄弟認為可用分筋錯骨的手法。”

    “丁老你這就錯了。”狄老者笑道:“這人全身在釣和網包裹之下,分筋錯骨的手法由什麼地方用起?”

    “爺爺,我有辦法。”隨着這聲歡呼,一位十六七歲的姑娘已由後艙跑了出來。

    銀袍人回頭薄斥道:“菊兒休來胡鬧,爺爺在這裏辦理正事。”

    那姑娘“噗”一聲笑道:“菊兒幾時胡鬧過了?你看狄爺爺、丁爺爺,連你也算上,都沒有辦法,你又不要,真的,絕不騙爺爺,菊兒真有辦法使這人開口説話。”

    銀袍人聽菊人當着一夥人面前劈劈吃吃説了一頓,不但沒有怒意,反而縱聲大笑,震得這般大桅大船轟轟作響,船板跳動。

    甘平羣躺在船板上被氣浪震得心頭微顫,暗驚道:“這人好厚的功力,敢要勝過鐵面龍神甚多。”

    銀袍人笑聲一停,回顧左右二老道:“二兄你看這菊兒可是越來越橫了。”

    丁老者拂髯微笑道:“説不定年輕人更有辦法,總巡察何不讓她説説看。”

    “啊!他是總巡察。”甘平羣心裏暗叫一聲,不自禁地又睜開一條眼縫向銀袍總巡察看去。

    銀袍總巡察面上仍然蒙着,看不見面孔。他肩後這時站着一位穿着葱綠色衣裙的絕色姑娘,眼濃溶溶地射向這邊的鈎網。

    只見她那豔麗的臉上展出兩個小梨渦,輕輕一笑,啓綻櫻唇,道:“菊兒的辦法,是先把那人放出來。”

    狄老者啞然失笑道:“狄爺爺以為你有多大的辦法,那知一開口就是此路不通。”

    菊兒豔臉微紅,厥嘴道:“為什麼行不通?”

    “這人是王爺緝捕的要犯,他水藝極精,萬一被他跳回海里拿什麼向王爺交代?”

    “難道要把這一大困鈎繩蛟網,教十幾人抬到王爺座前?”

    狄老者被菊兒反問得一愣,啞笑道:“自然是把他捆綁妥當送去。”

    菊兒失笑道:“那可不就行了,在這裏也要以捆呀,先捆雙腳,後捆雙手,那時網已放開,狄爺爺要使他血脈倒轉也行,丁爺爺要用分筋錯骨也行,若果你二位爺爺都不願動手,菊兒還有一個絕好的方法。”

    她故意賣關子不説下去,狄老者微笑道:“説來也有幾分道理,還有什麼好辦法?”

    “唔。菊兒這方法妙得很哩。”

    狄老者以為她要説下去,正轉頭望她,那知她説了一句,便自停嘴,直急得跺起腳來,叫道:“你這刁妮子怎麼了,拿我狄爺爺耍寶!”

    菊兒忍不住吃吃一陣嬌笑。

    船上那些穿藍袍的管事,穿黑衣的船伕,也笑了。

    被重逾千斤的網繩和釣索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的甘平羣,雖不知菊兒姑娘要以什麼方法來分佈他,但看到狄老者那付着急又帶幾分尷尬的神情,也忍不住噗哧一笑。

    “菊兒的好辦法就是要那人發笑。”

    丁老者一愣,道:“小妮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一笑起來,便不由他不説。”

    “方才他可不是笑了,你教你説去罷。”

    “不。”菊兒搖搖頭道:“他這時當然不説,改用繩索把他捆起來,他若是不肯説話,就教他哭笑不得,那時他就非説不可了。”

    狄老者説道:“好,就依你這妮子,看你耍什麼把戲。”他斜看銀袍總巡察一眼,見對方微微頷首,立即吩咐道:“李管事,你把繩索拿來,依照菊兒姑娘的話辦理。”

    “遵命!”一位身着藍袍,五旬上下年紀的健碩老人悉應一聲,隨即招呼幾人一齊動手。

    甘平羣被以生蛟筋將雙手反綁向後,雙腳也綁得只能分開尺許。

    李管事將他綁好之後,也就揭去壓在他頭臉上的釣網,順手一拍他的肩頭,喝道:“小子,你可輕鬆啦,還不起來謝謝菊兒姑娘。”

    甘平羣重重地哼了一聲,躍起身央軀,昂然站着。

    菊兒卻在甘平羣站起來的時候,瞥他一眼,星眸大亮,倏然如一股輕煙溜回後艙。

    狄老者叫道:“你這妮子又來作怪,還不回來問話。”

    由後艙傳出菊兒的聲音道:“問話是你爺爺的事,菊兒不管,那人要是不説就拿刷子刷他筋骨和腳心,包管他會説話。”

    狄老者大笑道:“好,好!虧這刁丫頭想出了這刁辦法。小子,我看你從實招認了罷,省得呵瘁起來,不大好受哩。”

    甘平羣劍眉一剔,昂然道:“你要小可招認什麼?”

    “你叫什麼名字?”

    “甘平羣。”

    他説出這三個字,俊目也向上座掃了一下,發現銀袍總巡察的面幕輕輕向外-揚,上軀也微微向前一傾。

    狄老者怔了一怔,又沉聲輕喝道:“你不是甘寧?”

    甘平羣朗笑道:“甘寧就是甘平羣,甘平羣也就是甘寧。”

    狄老者臉色一沉,一對凌厲的目光直瞪在甘平羣臉上,輕輕點頭道:“確有幾分臭硬的脾氣,象那……臭尿缸裏出來的。”

    甘平羣怒道:“尊駕説話莊重些。”

    狄老者冷笑道:“王爺正要把你打下畜生道,你膽敢強項,老爺子就先收拾你。”

    甘平羣心頭微震,抗聲道:“我犯了那一條?”

    狄老者喝道:“是我問你!還有那女的在那裏?”

    甘平羣聽了對方這話,知道翟妮寧投有被這隊船陣截上,略感安心,淡淡一笑道:“海闊縱魚躍,天高任鳥飛,我知道她在那裏?”

    “你敢説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用不着什麼敢不敢,我若隨意騙你一個方向去兜捕,你能抽得着麼?”

    “嘿嘿,好一個利嘴的小奸細,李管事給他掌嘴。”

    “你敢!”甘平羣一聲暴喝,驚得剛要走到身前的李管事後撤一步。

    丁老者急搖手製止李管事上前,從容道:“狄老請別性急,慢慢問他就是,把他急得跳回海去,又要大費手腳。”

    甘平羣暗道:“我為什麼要急着跳海?正要和你們拖延時間,好讓翟姐姐更遠,更完全的地方。”

    卻聽閏菊兒在艙裏叫道:“狄爺爺,方才菊兒説什麼來着?他不肯説出那女子的去向,就拿刷子來刷呀,為什麼開口就喊打哩?”

    狄老者在自己腦瓜子上拍了一掌,苦笑道:“真是老糊塗,快準備刷子。”

    甘平羣昂然道:“你最好準備刀子。”

    “不!”狄老者原是面寒如鐵,經他一説,竟然拈髯微笑道:“本座就是準備刷子,你小子若想往海里跳,就一帆風順送你一掌。”

    甘平羣冷哼一聲,暗運奇功,將肌絡顛倒,心忖:“由得你們刷,也不會刷到我的癢處。”

    這時,默不作聲的銀袍巡察目光中忽現驚奇之色,徐徐道:“狄兄不必費事了,這小夥子連尤成理的‘倒經換脈’法都已學會,休説用刷子來刷,縱是用刀子來割,他也不會不在乎。”

    甘平羣見對方只見他運功,便可指出名目和功用,也學十分驚訝,但他更覺得奇怪的是,銀袍總巡察不過是轉輪王手下一員大將,就具有這等眼力,轉輪王當時為什麼就看不出自己身具一甲子的功力?

    他猛想到也許轉輪王早就看出有異,卻為了某一種原因,表面上是送他往浮沙島學藝,實際上則是將他與人隔絕軟禁起來,以待查明真象,不料尤成理早就傳了他三十六種絕藝,以致他能夠自動打破生死玄關,陶總管不明方子的意思,反而假戲真做,傳授水藝大全,促成這次脱逃的機會。若果這個推論成立,那轉輪王豈不是陰險絕倫?若果這推論不成立,那轉輪王為何恨他人骨,要把他打進畜生道?

    他還在思索這裏面的道理,銀袍總巡察已用極温和的聲音問道:“甘平羣,和你一起在浮沙島那少女的去向,你真的不知道?”

    甘平羣搖搖頭道:“確實不知道。”

    銀袍總巡察稍停,又問道:“她叫什麼名字?”

    “她叫翟羣。”

    “那裏人?”

    “不知道。”

    “還有沒有別的名字?”

    “不知道,因為我們原是萍水相逢。”

    “浩然天罡錄是不是由她帶走了?”

    甘平羣聞言心中震了一震,他立刻想到翟妮寧曾進過古墓,拿走猴皮面具,熱心教他練雷音八式,帶他往觀音崖尋找毒手觀音,又先搶上觀音崖,待被尤總管巡獲,又指説“浩然天罡錄”在自己身上,這一些舉動,若無純正的動機,則翟妮寧確是第一個奪得秘笈的可疑人物。

    然而,他忽又想起一事,於是搖搖頭答道:“尤總管擒獲她時,也曾搜過她身上,並沒發現有浩然天罡錄。”

    “她為什麼説在你身上?”

    “不知道,可能是為了應付一時吧。”

    “好,本座相信你這是真話,你知道她的師傅是誰?”

    “唔!”甘平羣沒吟一下,仍然搖頭道:“也不知道。”

    銀袍總巡察略帶冷峻道:“休在本座面前説假話。”

    “一點也不假。她教小可練過雷音掌……”

    “啊!無化的弟子。”

    “不!”甘平羣從容道:“又有人説她不是,她自己也不曾承認。”

    “奇了,雷音掌是無化道婆的絕學,她若不是嫡傳弟子,怎會雷音掌法?”

    甘平羣笑道:“她只傳了我雷音前八式,後七式一直就沒有教過,也許她自己也只懂得八式。”

    “難道是偷學得來的?”銀袍總巡察沉吟半晌,續道:“她還傳過你什麼武學?”

    “星雲步。”

    “噫!這是羅瞰老兒的絕學,怎和雷音掌混在一起?”銀袍總巡察也覺得奇怪起來,又道:“她還教過你別的沒有?”

    “沒有了。”

    “真的沒有?”

    “我不慣説假。”

    銀袍總巡察想了一想,回顧左右二老道:“此子所説,雖然還有小部分可疑,但在這裏不便追問,留待見過王爺後再説,二兄有何高見?”

    丁老者起身恭應道:“屬下認為先把他收押起來,一面飛報王爺,一面追問中州沿海一帶,看能否把那女奸細擒回來。”

    “丁兄説得有理,狄兄有何高見?”

    “屬下認為要查問此子,知不知他自己的身世。”

    “這個?……唔,事關王爺,我等不便。”

    “那麼,屬下同意收押。”

    甘平羣聽到銀袍總巡察最後那句話,心下疑團大起,但還沒待他動念,李管事已走了過來,喝一聲,道:“小子,走吧,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你可雖打算逃跑。”

    他忍不住怒瞪李管事一眼,叱道:“走往那裏?”

    “艙底!你這欽犯難道想住艙面?”

    甘平羣被一管事呼叱,可真氣極,但在這時候只好強自按下一肚皮悶氣,飄身下艙。

    “砰!”一聲,艙蓋關閉,底艙頓時一暗。

    “管他哩!”他已練成虛室生白的神眼,艙蓋關和不關,對他都沒有多大影響。可惡的還是雙臂受縛,仰躺不成,伏着也不行,雙腳被綁,站着不是,盤膝也不能。

    他想了一下,輕跳上艙梯,坐在梯級上倒也覺得沒有什麼不便,然後定一定神,便要將所有的疑點聯想一遍,卻聽到一個蚊蟲的聲音道:“娘,你説那小傢伙見了王爺,會不會就死?”

    “能夠死倒是好事,下了畜生道,那就永無翻身之日了。”

    “當真要人去向畜生投胎?”

    “女孩子家,盡問這些幹嗎?”

    “你説呀,人怎能轉投畜生胎?”

    “你這死丫頭越大越惹人厭,好吧,就告訴你,可不準告訴別人。”

    “當然,當然。”

    “他們用麻藥把人麻醉之後,剝掉人皮,同時也殺了一個畜生,把畜牲的皮套上人身,縫合刀口,經過一兩個月,畜皮和人身長在一起,可不就變了樣?”

    “啊!好怕人,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誰知道哩,敢是一種現世報。”

    “聽説不孝順父母的人,才遭受現世報,難道那些變畜的人都不孝順?”

    “我不知道,休嚕嗦!”

    甘平羣一弟凝下神來,半里內的落棄聲音,也可聽得清楚,何況在同一艘船上,才只相隔幾丈?

    他聽得開頭説話的人正是菊兒姑娘,便已留意起來,但他竟是越聽越驚,最後只覺眼前一黑,幾乎暈倒。

    就在他用手勾住梯級,勉強支持,即將仆倒的時候,又聽到那少女的輕笑道:“好吧,我就不問這個,娘可知道有一種縮骨法是怎樣練成的?”

    “你這丫頭只誰説過有這種縮骨法?”

    “爺爺不是説,有個什麼總管會這門武學?”

    甘平羣暗自好笑道:“我就會,用不着什麼總管。”忽然,他覺得菊兒的話大有深意——在這時候提起“縮骨法”,豈不是有意告訴自己以縮骨法逃生?不禁暗自喜道:“先要謝謝你這刁姑娘啦。”

    這時聽到那中年婦人笑道:“我也聽説有這門武學,但不知有誰練成功,因怕有練縮骨功的人,而穿上琵琶骨,所以也就沒有人肯花工夫去練它了!”

    菊兒道:“娘,快去告訴爺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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