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色朦朧。
努爾哈赤率領各路兵馬,聚集於夾哈河岸的新堂子,舉行出征祭掃。
羣情激昂的額亦都首先率身上馬,率領一隊輕騎,直奔扎喀城。
其餘由努爾哈赤親自統帥,兵分五隊,沿着山間小徑,悄悄地潛入古勒山,埋伏在狹長的山谷。
此刻,納林步錄率領的葉赫兵,經過半夜的急行軍,早上來到扎喀城北山下。
他與布塞站在山頂最高處的一塊石頭上,朝扎喀城看去。
只見城內炊煙縷縷,平靜異常。
一杆寫着“建州”字樣的杏黃旗,懸掛於城西門樓之上,飄飄悠悠。
納林布錄拭去額前的汗水,抖了抖身上的鎖子甲,自傲地冷笑道:“扎喀城呵,扎喀城,等我軍一到,這座山城就屬於我們葉赫的了!嘿,嘿,嘿……”
布寨奉承道:“老兄所言極是。”
“兵書上講,兵貴神速。”納林布錄抿着八字鬍鬚,乜斜着布寨,道:“等打進山城,我首先為老弟搶個建州美人兒……哈,哈,哈……”
説罷,把手中的腰刀一揮道:“馬不停蹄,奇襲扎喀城!”
這時第一批步兵剛剛爬上山樑。
一個個兵土,累兩腿發軟,周身無力,張着大口喘。
領隊的一個小首領聽説“馬不停蹄”,就跑到納林步錄跟前哀求道:“大貝勒,兵士們累得腿痠心悸,歇口氣再下山吧!”
納林布錄惱怒地在小首領油膩的臉上打了一巴掌,罵道:“我是領兵大帥,用得着你多嘴!”
小首領被打得一個趔趄,向下滑出。
末等腳跟站穩,身子一傾斜,滑進了山澗。
只聽山洞裏傳來一聲慘叫,一切又恢復平靜。
納林布錄哼着鼻子道:“誰敢再不服我的軍令,這就是他的下場!”
小頭領們嚇得魂不附體。
扎喀城離費阿拉有六十餘里。
扎喀城是座三面平地,一面臨山的山城。
納林步錄踏上山樑時,額亦都率領的一隊輕騎早已搶先進城,把城裏的男女老少轉移到蜿蜒的山路。
等葉赫兵一到,額亦都早已登上城牆,佈置好守城的兵立,安排好誘敵的線路。
此刻,額亦都蹲在垛口,眼望着城下的葉赫兵,驚歎道:“葉赫兵果然不少!”
站在額亦都身邊的一個兵衞,擔心地問道:“葉赫兵如此之多,此戰取勝有把握嗎?”
額亦都信心十足地説:“不必擔心!將軍一向用兵得法,只要我們照他的計謀去打,保管取勝。”
言畢,城下葉赫兵敲起攻城的戰鼓。
一時鼓聲震耳,殺聲震天,如蟻似蝗的葉赫兵,執刀舞劍,湧了上來。
額亦都率領留城的青壯年與自帶的兵士,齊心協力,先對湧上來的敵兵發箭還擊。
一時翎箭嗖嗖,弓聲嗡嗡,一排排快箭發出,眼前倒下一排排敵兵。
納林布錄站在高處督戰,眼看兵士湧過去倒下,一排排屍體,疊成人牆,一時心急如焚。
他命令部下用戰車循牌掩護,豎雲梯強攻。
這一招很靈,一丈多高的木循,擋住瞭如蝗的飛箭,強攻的人馬,不一會兒逼近城下,三十多架雲梯先後在扎喀城西城牆豎起。
額亦都率領兵士與登目城頭的葉赫兵,刀對刀,槍對搶地戰了幾個回合,就下令拔旗撤兵,口中故意大聲喊道:“快撤!快撤!保護好將軍!保護好將軍!”
額亦都喊邊撤,等他跳下城牆,馬上命守城的兵士及青壯年騎上早已備好的快馬,飛快地跑出山城,順着一條山間小道,直奔黑濟格城跑去。
扎喀城離黑濟格城數十里路。
納林布錄眼看着額亦部率領的一隊伍人馬,扛着“龍虎將軍”努爾哈赤的旗幟,順着蜿蜒的山路奔跑,而不能生擒對手,心中又急又懊悔,納林布錄不顧一切地追趕。等納林布錄率領的一隊伍快騎追到城下,額亦都率領的人馬早已進城。
納林布錄立馬回首,不見大隊人馬,一時又心慌意亂,馬上下令部隊後退三里,安營紮寨,準備第二天再決一死戰。
翌日,天色微明。
安費揚古率隊從城外殺來,納林布錄見來兵不多,於是命令兵上出擊,交戰了一陣子,安費揚古佯裝敗陣,鳴金收金。
納林布錄見對方敗陣,精神倍增,決定與布寨兵分兩路;一路破城,一路直逼安費揚古的營地。
黑濟格城位於古勒山下。
此刻,努爾哈赤聽到安費揚古鳴金收兵的聲音,馬上集結所有的兵馬,進人埋伏地區。
不到一個時辰,布寨率領的人馬,尾隨在安費揚古兵馬之後,湧上山來。
兩方的人馬翻到一架山樑,進入一條狹長的山谷。
等布寨的兵馬全部進入山口,努爾哈赤率領的將土,一個個如猛虎下山,殺下敵陣。
布塞仰望滿山遍野的建州兵馬,一時心慌意亂。
他眼見幾千兵馬陷入包圍,一個個被亂箭射死,砍死,彷彿自己的脖子上也被死神的繩子套住。
正當布塞懊悔之時,突然身不由己地跌下馬來,摔進一條小溪。
這時,衝上前來的卓羅,手疾眼快,刀起刀落,眨眼間布寨身首兩處。
正當努爾哈赤率軍追殺正酣時,忽見山樑上一隊白衣白馬的快騎,高喊:“活捉努爾哈赤!”
蒙古族秘爾沁貝勒明安率領一隊白衣白馬飛下山樑,直衝向努爾哈赤。
安費揚古見明安的兵馬來勢洶洶,就率領一隊輕騎飛馬攔截。兩隊人馬相遇,旗鼓相當,殺得難解難分。
明安是博爾劉吉特氏的家族。
他從小聰明好學,以騎善射,有重振“成吉思汗大業”的抱負,他承襲科爾沁,兀魯特部的直領之後,加強軍事,注重牧業,使所屬之部不斷強大起來。
兩個月前,當納林布錄與努爾哈赤交戰失敗,派人與他聯絡,共討建州時,他聽信了納林布錄將分給他萬頃收場的諾言,參加了這次“九部聯軍”共討建州的征戰。
明安的兵馬,習慣於草原拼搏,來到山地極不適應,戰着戰着,他被逼近一片沼澤地。
明安眼見自己的兵馬陷入泥潭,心中又驚又慌又悔恨,暗自怨道:“好個無信的紅領巾林布錄,剛才還説同時合兵夾攻努爾哈赤,為啥我衝入敵陣,你此刻不來?”
正當明安心神不定之時,忽然探馬來報:“大貝勒,納林布錄的兵馬撤了!”
一句話,如晴天霹靂。
陷入絕境的明安,直覺得頭昏眼花。
就在這時明安騎的馬也陷入於泥塘,幸虧他手腳靈便,縱身跳下馬,踩在一棵樹樁上。
他雙腳尚未站穩,只見安費揚古挺槍殺來。
正當他手揮長銷劈下去時,忽聽山腰高呼:“刀下留人!”
安費揚古收搶回首,見努爾哈赤飛奔而來,不解地問道:“他是何人?”
努爾哈赤跑到明安跟前,將他扶起,説道:“科爾沁大貝勒明安兄長,你受委屈啦!”
明安站起來,直覺得兩耳發燒,暗自咒罵自己道:“大丈夫未死疆場,卻做俘虜,今生怎對得起父老?!”
想到這裏,他挺起胸膛,硬氣地對努爾哈赤用女真話,説道:“大丈夫不成功,便成仁。要殺,要砍,隨你們的便!”
努爾哈赤笑道:“久聞大名,沒想到此幸會,爾等與我往日無冤,今日無仇,叫我怎能下得了手?”
明安深受感動,施禮致謝。
等努爾哈赤命令安費揚古去追趕逃散之敵後,就親自陪着明安到大營歇息。
當晚,軍營捷報傳來,殺敵四千,獲馬三千匹,銷甲千副,葉赫部長納林步錄戰敗逃走,烏拉那頭領布佔泰被擒。號稱三萬大軍的九部合兵,七零八落。
月兒初升。
努爾哈赤親自擒着蒙族人愛吃的手扒肉,奶酪,炸羊尾來到明安住的牛皮帳篷,與明安席地相對而坐。
努爾哈赤先抓起一隻大羊腿,送給明安,自己又拿起一隻,然後微笑着説道:“我知道你最愛吃這玩意,你就敞開肚皮吃吧!”
一句話把明安説樂了。
他笑道:“勝而設宴,飲的是甜酒,敗而強飲,喝的是苦酒。”明安端起酒杯,搖着頭道:“咳,後輩玷污了先祖!”
努爾哈赤搖首説道:“不,不,我向來佩服您的先祖,雖然成吉思汗滅我女真大金的天下,但也囊括中原,氣若山河,統一乾坤的魄力和勇氣,我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的!”
明安被感動了,他聲音發顫地説:“以我之見,不管是夷狄也好,華夏也好,當今的女真、蒙古、漢人也好,都應平起平坐。”
兩人舉杯一飲而盡,林還沒放下,明安忽地倒下。
明安因箭傷劇痛,一時昏了過去,這可急壞了努爾哈赤。
他急忙抱起明安,命令兵士把明安抬到山下路旁,又選了一匹好馬,把明安扶到馬上,由兵土攙扶到駐地,第二天,努爾哈赤就把明安接到費阿拉山城養傷。
明安被俘的消息,傳到秒爾沁草原,這下可急壞了明安的大女兒。
他大兒女名叫哈布多,今年十六歲,從小聰穎善射,人也長得出眾,深得明安寵愛。
幾天前,他聽説父親要帶兵打仗,就騎馬送父親走了五十里路才揮手告別。
當天晚上,哈布多從逃回的科爾沁士兵口裏,聽説父親被俘,生死未卜,哭得死去活來。她懇求媽媽叫她帶弟弟去找父親。
媽媽無奈,只好答應她帶傭人到建州去找父親。
深秋的草原,一片荒涼。
哈布多早晨告別了媽媽,帶着兩個女僕起程了。
邊走邊打聽明安的下落,她在半路遇到一個受傷的科爾沁兵立,得知父親負傷被抓到費阿拉山城。
哈布多的馬鞭子揮得更勤了。
她的菊花青馬跑得更快了。
她的心早飛到父親身邊,他們一行四人,越過遼河,飛馬南下,跨過葉赫河。哈達河、翻過界藩山,直奔費阿拉馳去。
第二天早晨,哈布多一行人來到納魯窩集嶺,仁馬立稽,站在山嶺遙望雞鳴山,遠眺費阿拉山城時,總算鬆了口氣,她們下了馬,在山上就便吃了一些來時帶的東西。
姑娘們見生人,總要打扮打扮,哈布多見快到山城了,就停在蘇子河邊,整理起衣裝,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僕,就趁機到蘇子河為女主人打些洗臉水。
女僕拎着牛皮水袋,順着沙灘,來到一處清水旁。
忽聽岸邊有人用一口女真語説道:“山育爪娘瑪(好漂亮的姑娘!)”
女僕聽不懂女真語,就驚慌地直起腰,疾呆地朝來人看來。
只見一個女真壯年男子,牽着一匹馬在河邊飲馬,那男人見空曠無人,頓起歹意,他丟下馬,三步並作兩步地跳到女僕跟前,邪笑着,越走越近。
女僕嚇呆了,兩眼發直地望着那人的小眼睛和右眼角下邊的黑痣。
當那人撲上來,把她攔腰抱起時,她本能地驚叫一聲,隨之渾身酥軟,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