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發過誓的!你明明發過誓的!」
驟雨毫不留情的漫天落下,年輕女人渾身濕淋淋的跪在墳前,嘩啦啦的雨聲中,淒厲的怒吼彷彿利劍般劃開沉重的雨幕。
「你依然愛她,始終最愛她,你寧願跟她在一起而不想跟我在一起,不要緊,這些我都不在乎,當你要我回山上那一刻,我就想到有可能是如此了,但只要你好好活着,我什麼都不在乎,可是你為什麼要死?為什麼?」
年輕女人匍匐於地,痛心疾首地握拳猛捶泥濘的黃土地。
「為什麼?回答我啊!」
悄悄地,一把油傘移過來遮在年輕女人頭上,擋去了滂沱大雨,卻擋不去沉重的哀痛。
「嫂子,別太傷心壞了身子……」
「你管我!」
「嫂子,孩子還需要你的照顧啊!」
「滾開!」
「嫂子,走吧!」
「我就是不走!」
「嫂子,你別這樣,他在九泉之下會不安的。」
「……」
「嫂子……」
「無論他是不是為其他女人而死,他總是我的夫君,我要把他的棺木遷移到山上去!」
馬車中,惜惜臉色蒼白神情哀痛,對面則是神情凝肅的單少翼。
「告訴我,他究竟是怎麼死的?」
單少翼未語先嘆。「他原先計畫用兩年時間把他義父推上武林盟主寶座,之後便要離開上官家來找你,萬萬沒有想到在情勢最好時,芙蓉世家和鐵劍世家見勢不對決定聯手,兩家共派出三十六位高手狙擊他於孤峯山,結果大戰一天一夜後雙方同歸於盡……」
惜惜閉了閉眼,再問:「那又為什麼把他葬在亂葬崗?」
「當時三十七具屍體內有六具因為墜崖而血肉模糊分不清誰是誰,三方又都不願意錯收敵方的屍首,只好就地葬在附近的亂葬崗。」
「也就是説,墓碑雖是他,棺木裏的屍體卻不一定是他?」
「單就衣服上辨別,應該是他,但……」單少冀無奈苦笑。「沒有人能確定,我也不能。」
惜惜沉默片刻,然後撩起幕幔往外探向亂葬崗,雨幕中,那片亂葬崗顯得格外冷悽。
「那就六具棺木全帶走。」
單少冀深深注視她一眼,頷首。「好。」
三天後,幾輛馬車連成一列緩緩離開亂葬崗,在第一輛馬車上,惜惜抱着熟睡的兒子,悲慼的眼流連在兒子酷似爹親的五官上,旁邊是睡得腦袋點過來搖過去的瑞香,單少翼依然坐在她對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為什麼現在才來通知我?」惜惜突然出聲問。
「我知道你一定會很傷心,所以才拖到他跟你約定的兩年期滿再去通知你,希望能讓你多過一點平靜的日子。」
理由很勉強,但還説得過去。
「上官家現在又如何?」
唇邊驀然揚起一抹嘲諷的笑,「還能如何?」單少翼的口氣是輕蔑的。「沒有清儒的支持,上官世家的勢力在三個月內崩消瓦解,上官世家的主人只好乖乖滿足於他現有的地位。」
換了一個坐姿,單少翼繼續説:「或許是對上官夫人有所愧疚,因為清儒是為了他的野心而死的,所以,現在上官老爺子天天陪着夫人聊天又下棋,和樂融融,恩愛得不得了;至於上官世家的大少爺……」
他搖搖頭。「他呀!我怎麼看都是個窩囊廢,還妄想坐盟主寶座呢!光是處在嘉嘉少夫人和鳳少夫人之間就夠他焦頭爛額的了!而且鳳少夫人又生了一個兒子,嘉嘉少夫人卻怎麼也不願意再生,每天只對夫婿哭喪着臉,日日以淚洗面,無論上官宇靖如何哄她都沒用,因為……」
「她仍然愛着她的『二哥』?」
單少翼點頭。「她覺得是她害死了清儒。」
「不是她是誰?」惜惜冷冷地説。「那個自私又懦弱的女人,説她愛清儒?呸!我説她只愛她自己。」
「我也這麼想。」單少翼贊同道。
寂靜片刻,惜惜忽然抬起頭來瞪住單少翼,眼神歹毒又兇狠,單少翼被瞪得心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我們會經過鐵劍世家吧?」
「是啊!的確會……」驀然噤聲,繼而脱口問:「你想幹什麼?」聲音有點驚慌。
「沒想幹什麼,」惜惜冷冷道。「只不過想送他們一點毒嚐嚐!」
心頭一震,「不行!」單少翼失聲叫道。
惜惜臉色一沉。「為什麼?」
為什麼?
那當然是因為、因為……
「帶着那麼多棺木,你不想節外生枝吧?」
惜惜無言片刻。
「好,那等我安葬好棺木之後,再去找他們!」
單少翼暗暗揮去一把冷汗,「嫂子,令師兄也在山上吧?」急忙轉開話題。
「才沒呢!」惜惜不屑地哼了哼。「兩年前我回山上時,他早就已經落跑了,誰知道他到哪裏去了。」
單少翼想了一下。「江湖中有個赭衫怪醫,不知是否是他?」
「有可能,我師兄最愛穿赭色衣衫。」惜惜又看回兒子。「沒想到他也去跑江湖了。」
「不,他沒有,但江湖中人多喜去找他治病、療傷、解毒,因為他不肯透露名字,所以喚他赭衫怪醫。」
「好像混得不錯嘛!」惜惜喃喃道。
「嫂子也可以啊!只要-……」
「去掉那些規矩?」
單少翼點頭。
「我偏不,怎樣?」
「不怎樣!不怎樣!」單少翼忙打個哈哈。「隨嫂子高興,隨嫂子高興!」
晚一些時,單少翼打了個盹兒醒來,見孩子已到了瑞香懷裏,而惜惜則移坐到車尾,幕幔掀開,痴望着那一串載着棺木的馬車。
默默垂淚。
濕了臉、濕了衣襟、濕了裙-,天黑了,她的淚水依然不止;天又明瞭,她仍在落淚,彷彿永無止盡般,不停的、不停的滑落……
千山有草木朦朧,萬壑有碧水爭流,峯連山嶺,蒼松如海,就在那正山腰間,還有一棚巨大的石塊斜覆如檐,檐頂清泉瀝瀝,檐下古木參天,尚有竹屋兩三籬,這就是惜惜的居處。
一輛輛馬車陸續停在竹屋前土徑,惜惜首先抱着孩子飛身落地,邊吩咐後頭的瑞香。
「瑞香,你領他們把棺木搬到巧石巖,等我把孩子餵飽哄睡了就過去!」
「是,二少夫人。」
「娘娘,吃甜甜。」小男童仰起嬌憨的小臉蛋。
「先吃飽了再吃甜甜。」哄着孩子,惜惜走向竹屋,後頭尾隨着神情怪異的單少翼。
「不嘛!娘娘,」小男童抱住孃親的脖子撒嬌。「先吃甜甜嘛!」
推開籬門,惜惜繼續步向最中間的竹屋。「先吃飽。」
「先吃甜甜嘛!」
「先吃飽。」
「先吃甜甜啦!」
推開竹門,「先吃……」雙手一鬆,孩子尖叫着往下墜,單少翼搶前一步及時一把撈住,然後悄悄退出竹屋。
竹屋正中間有一張竹桌,那是他們平時用膳的地方,此刻,有個人背對着她坐在竹桌旁,靜靜地喝茶。
是個男人,她熟得不能再熟的男人,但是……
「你、你、你……」梗窒的喉嚨幾乎擠不出聲音來。
徐緩的,男人回過身來,不變的長髮、煞氣的雙眉,幽邃的眸底是思念,唇畔是深情的笑。
「我發過誓會活着回到你身邊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