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山水甲天下。
陽朔山水甲桂林。
“陶潛彭澤五株柳,潘岳河陽一縣花;
兩處爭如陽朔好,碧蓮峯裏住人家。”
陽朔之山以多勝,以奇勝,以秀勝。山勢多無規則,或欹或立,或卧或疊,無所不有,卻紊而不亂,奇峯具異,就算信筆揮就風景人物的大問家,筆挽江山的大詩人,亦無從寫起。
陽朔之美,可想而知,蕭秋水一到陽朔,即放出了“九天浣花神箭”。
“九天浣花神箭”是烷花劍派的緊急聯絡訊號。
蕭秋水放出的那一種“九天院花神箭”,是非常特殊的一種,浣花劍派的子弟們只要有一人見到,必定不管一切,放下一切,趕來聯絡。
從四川到貴州,由貴州到廣西,權力幫的追殺,風聲鶴唳,無所不在。
權力幫就像是一個史前的巨人,隨時可以抹去幾隻螞蟻的存在。
所以蕭秋水一入陽朔,即放出“九天浣花神箭”。
鐵星月瞧着蕭秋水自懷中掏出浣花神箭,又發出神箭,神箭颼地一聲,升上半空,轟地爆出千萬朵火樹銀花,鐵星月瞧了老半天,忍不住摸摸蕭秋水的額角,試探地道:“有沒有發燒?”
蕭秋水怔了一怔:“發燒?”
鐵星月開懷地道:“你有沒有病?”
蕭秋水道:“你發神經啦?”
鐵星月佛然道:“你才是發神經哪。我們被迫得那麼慘,又大白天的,你還有心情來放煙花?”
“煙花?”蕭秋水沒好氣道,“你以為我在放煙花?”
左丘超然笑道:“那是訊號,浣花劍派的特殊緊急聯絡訊號!”
邱南顧道:“這訊號管用嗎?”
蕭秋水道:“這兒已是陽朔,桂林一帶的浣花劍派弟子,一見無有不來的,就算浣花劍派的熟悉朋友,見了也會趕來。”
邱南顧道:“自從烏江除七贗後,權力幫的人好像沒盯上咱們了,一路上倒是無事,真不過癮。…
唐方憂心地道:“倒不知桂林浣花分局如何了?”
蕭秋水想了想,正色道:“有我大哥、二哥在,天大的事也扛得住,何況還有孟師叔、還有玉平兄,以及你兩位兄長也在,看來不是權力幫挑得起的!”
左丘超然嘆了一口氣道:“成都浣花劍廬裏,也有蕭伯伯、唐大俠、朱大俠、蕭夫人,甚至有‘掌上名劍’、‘陰陽神劍’二位前輩,但權力幫一樣敢挑了……只怕……”
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一聲長嘯,又一聲短哨,蕭秋水喜道:“接應的人來了!”
來人快騎。
馬高大,在馬上的人卻矮小。
馬後面揚起丈高的灰塵,馬衝過處連小樹都倒了,馬的速度絲毫不減。
馬衝到五人身前,馬上的人一勒,即時給勒止了。
連多衝一步都沒有。
邱南顧脱口讚道:“好馬!”
鐵星月卻大聲道:“好臂力!”
馬上的人一點而起,落在地上,落時沒有聲音,到地後卻鞋面與土齊平,原來已把硬地踩了兩個凹洞來。
左丘超然也忍不住道:“好內力!”
那短小精悍的漢子卻向蕭秋水拱手,蕭秋水喜道:“馬竟終,你還在浣花?!”
只聽那人大笑道:“我生為浣花人,死為烷花鬼,怎會不在浣花!蕭少主,咱們又見面了!”
鐵星月忽然走前去,板着臉孔問:“你是‘落地生根’馬竟終?”
那人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問,當下正身向鐵星月,冷冷地道:“我是,什麼事?”
鐵星月道:“是單刀鬥月狼,九死一生渡怒江,在桂林浣花劍派的‘九命總管、落地生根’馬竟終?”
馬竟終不耐煩地道:“便是我!你要怎地?”
鐵墾月忽然對他的肩膀用力一拍,又抓住他的手力撼歡呼:“嘿嘿嘿,你這朋友我交了!”
馬竟終猶如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向蕭秋水道:“他是——?”
蕭秋水還來回答,鐵星月已然道:“鐵星月,鐵樹開花的鐵,星星在眨眼的星,月色多麼美麗的月,鐵星月。”
馬竟終迷迷茫茫地望着那如瓜子般小的腦袋,小眼睛,大嘴已,塌鼻予,和那一排白森森的牙齒,實在想不出哪一點像鐵樹開花?哪一點像星星眨眼?哪一點像美麗月光?只好勉強招呼了一下。
蕭秋水又介紹他認識唐方、左丘超然、邱南顧,馬竟終一一點頭。道:“少主發緊急‘九天浣花神箭,,是不是有什麼情況……?”
蕭秋水當下就把權力幫圍攻蕭家劍廬,唐大、張臨意、蕭東廣如何被暗殺,康出漁、康劫生、車虎丘如何背叛,蕭西樓、朱俠武、蕭夫人如何拒敵,沙千燈、孔揚秦、左常生、華抓墳如何攻襲,四人如何衝出包圍,如何面對危機四伏,如何遇見鐵星月、邱南顧,如何黃果殲敵,烏江除妖,概要地敍述明白。
馬竟終聽着聽着,臉色越來越難看。
蕭秋水最後問了一句:“……只不知道桂林那邊的孟師叔,有沒有遇敵?”
馬竟終道:“遇敵倒是沒有。但我們一定要儘速通知孟先生等,以營救成都總部。”
蕭秋水道:“好……我在成都,聽説你己離浣花劍派,見你還在,我很高興。”
馬竟終目中閃動着憤怒的光芒:“還不是權力幫的中傷!他們一早已佈下了局,要吃定浣花蕭家,第一步就是要離間我們!我在蕭家已十二年了,從二十歲起,莫不是蕭世伯、孟先生提攜我,我還去得了哪裏!”馬竟終説着目中隱動淚光:
“這些日子來,武林各門派就是中了他們的離間計,已給一網打盡的就有括蒼派、崆峒派、司寇世家、太極門……”
蕭秋水等俱是一震,失聲道:“這麼多門派?!”
馬竟終點點頭道:“豈止如此。連嵩山派也遭了殃,福建少林要不是各方少林弟子救援得早,也不堪設想;此外,五虎彭門,夭殘幫,烏衣幫,螳螂門也歸順權力幫,近日連鐵衣幫、恆山派也奉權力幫為主幫,至於抵抗的中原鏢局、黃山派、血符門、潛龍幫等,中間派的全給吞滅了!”
左丘超然變色道:“由此看來,權力幫確想號今天下,獨霸江湖了!”
馬竟終長嘆道:“正是。而今武林公推少林、武當二派,合力剿討權力幫,但屢遭破壞。海南劍派鄧掌門,唐家二位公於,這些日子留在桂林,也就為了此事,與盂先生、蕭大公子等共商大計。”
邱南顧道:“那還等什麼?!我們快去便了!”
馬竟終飛身上馬,黃土中留下他二道深深的鞋印,他又像釘子一般地穩穩騎在馬背上,道:“現在就走。”
鐵星月忍不住向邱南顧交頭接耳:“這人小的時候一定常常摔交,所以現在步步都落地生根。”
邱南顧道:“就是呀,我看他外號該叫‘釘子’才對。”
卻未料蕭秋水在一旁聽到了,微笑道:“不錯,我們都叫他做‘釘子’,什麼人給他盯上了,一定逃不掉,什麼東西給他的手拎上了,一定溜不掉,什麼地方給他一雙腳釘住了,一定拔不掉。”
蕭秋水笑笑又道:“他是我們浣花劍派的九命總管,跟‘夜狼’那班人搏鬥過,卻雖敗而不死;據説也曾與朱大天王交手過,亦傷而不死,在這樣的情形下還能活着的,只怕現存的只有他一人。”
六騎如飛,卻不是直接回臨桂,卻在臨桂城郊歇了下來,只聽馬竟終道:“這裏風景如畫,鶯歌燕舞,諸位何不吃杯清茶,再趕未完之路屍
蕭秋水苦笑道:“風景雖好,但歸心似箭呀!”
馬竟終卻微笑道:“我們不歇,馬兒也該歇歇了。何況,”馬竟終鋭利的眼光也蒙眺起來了,“我的家鄉就在臨桂。”
——古來征戰幾人回;
——一夜徵人盡望鄉!
就算是最勇悍的將士,也有懷鄉念家的時候;“落地生根”,不到家鄉,又如何生根。蕭秋水等都明白了——就算急如將令,但也該讓將士出征前,有辭鄉告別的機會啊。
——此去解劍廬之危,無疑是最兇險的一役,誰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回到家鄉來。唐方宛然道:“馬先生,你的家鄉在臨桂哪裏?”
馬竟終笑道:“就在附近,這兒走過去,過橋就到了;”馬竟終嘆了一聲又道:“拙荊也在家裏,知道我要回來,會燒幾道小菜;”望向蕭秋水等,舔舔幹唇,又道:“只不知道諸位……”
“喝茶!”邱南顧搶着道“當然沒有問題!我口渴死了,其實喝酒更好!”
鐵星月悄悄加了一句:“有飯吃則更好!”
馬竟終微笑攬轡往木橋那邊走去,鐵星月、邱南顧二人又打打鬧鬧地隨騎而去,蕭秋水與唐方對望一眼——這兩個瘋瘋癲癲、神神經經的夥伴,是不是也懂得這一種感情,所以才搶着要走這一趟呢?
誰知道!
小橋,流水,人家。
住的地方是一棟木板屋,幾縷炊煙裊裊飛上了天,門打開來,是一青衣婦人,第一句話是:“你回來了!”
馬竟終説:“馬上就要走了。”
那婦人只震了一下,似又立即恢復了平靜,那一震裝飾得極好,不留意幾乎完全看不出來。目光向他們一瞟,淡淡地道:“我弄晚飯給你們。”
蕭秋水忙道:“不忙,我們吃過飯後才走。”
誰都看得出,馬竟終離家已久,這一次回來,竟又要走了。
他的妻子沒有間去哪裏,也沒有挽留,他們的不捨都化成了淡然,有一天,這樣一個黃昏裏,他去看她,看完了就走,甚至不知道,這一生還會不會再回來。
唐方的眼眸潮濕了:為什麼不吃這一頓飯呢?一定要吃這一頓飯的。
青衣婦人返身到廚房去燒飯,晚暮灶問的柴火,僻啪僻啪染紅了她青布的衣裳。
馬竟終一面招呼着,一面禁不住愉愉把眼睛瞄向廚房,在在都是關切之情。
“有沒有辣椒?!”鐵星月忽然怪叫道“暖,有沒有生辣椒?!我每餐沒有生切辣椒,就咽不下飯!”
邱南顧也道:“對!對!馬老兄,麻煩你跑一趟,去廚房替我拿點生辣椒來,哎哎,遲些兒出來不要緊,只要我知道你一定拿得到就好
蕭秋水也忙道:“是是是,我這兩位朋友脾氣古怪,特別麻煩,只好請馬先生跑一趟。”
馬竟終深深地望了他們一眼,沒有説話,大步走進了廚房。
廚房肉香正濃。
鐵星月向邱南顧擠擠眉,邱南顧向左丘超然弄弄眼,左丘超然向唐方點點頭,唐方向蕭秋水莞爾一笑。
這一笑真好。
好是好,可是肚子確是餓了。
餓得很了。
廚房火光正熾,菜香正濃,鐵星月忍不住咕嗜了一聲,邱南顧皺眉道:
“暖,恭喜恭喜!”
鐵星月沒好氣道:“恭喜個屁!”
邱南顧道:“恭喜你的屁路又變了!”
鐵星月奇道:“什麼變了?”
邱南顧道:“以前你放屁總是‘秤齧’一聲,現在卻是‘咕嚕’一汽以前像牛放屁,現在跟豬吃草差不多一樣……”
鐵星月沒好氣道:“胡扯八通,你才放屁,我是肚子餓了的聲音,誰説是放屁!”
左丘超然皺眉道:“你們每次吃飯前,才説這些殺風景的話啊!”
唐方低聲叱道:“別鬧,菜來了——”
數人同時回頭——真比遇敵時反應還快——只見馬大嫂端着兩盤熱騰騰的菜看,玉蘭肥雞與五彩蝦仁,走了近來。
邱南顧怪不好意思地道:“也不是我們貪吃,只不過餓了些,其實嘛,遲一些兒也不要緊的,再遲一些兒也不要緊的。”
——肚子餓的滋味真不好受。
可惜他們只看到了菜,卻不曾注意到熱騰騰的煙霧後,馬大嫂憂傷的臉。
菜當然不止兩盤。
馬大嫂繼續捧上來的有清炒筍絲、螞蟻上樹、杏仁豆腐等等,蕭秋水當然已開始吃了,唐方忽然問道:
“馬伕人閨名可是字珊一,原複姓歐陽。”
馬大嫂正要轉身回廚房捧菜,不禁怔注,這時馬竟終正好從廚房出來,道:“是。她就是當日在江湖上被稱為‘迷神引’的歐陽珊一。”
唐方笑道:“昔日名震黑白道上的歐陽姑娘而今競成為馬伕人了,也為夫婿洗手作羹湯,倒叫我們失敬了。”
馬竟終看蕭秋水等已吃了近半,忽然沉聲道:“蕭少主,馬某該死,馬某若有對不起您之處,待來生做牛做馬,誓死以報吧。”
蕭秋水奇道:“馬兄何出此言?”
馬競終慘笑道,“蕭少主,各位俠兄,唐姑娘,馬某此舉,乃情非得已這菜中有‘三日迷魂散’……”
蕭秋水忽然大叫一聲,伏地而倒。
邱南顧怔了一怔,也軟倒下去。
鐵星月大吼一聲,想站起來,卻連人帶桌仆倒下去,盤碟盡皆破碎。
左丘超然顫顫巍巍地站起來,終於又順着木柱,滑倒子地。
唐方晃了一晃,也摜在地上,問了一句,“你們,為什麼……?”就暈迷過去了。
“為什麼?”馬竟終慘笑道:“為什麼?!我怎麼知道:只怪你們不該與權力幫為敵,我們哪有能力挑得起天下第一大幫啊!”
歐陽珊一一直咬着下唇,下唇白無血色,現在忍不住道:“竟終,你為我這樣做,值得嗎?”
馬竟終一字一句道:“但我已經做了。”
歐陽珊一冷聲道:“我情願去死。”
馬竟終道:“你不能死,你肚裏已有了我們的孩子。……我們這一代雖對不起人,就留待下一代去報答這份恩情吧。”
歐陽珊一:顫聲道:“那你要把他們怎麼辦?”
馬竟終道:“送去權力幫在永福的分部。”
歐陽珊一道:“可是……可是他們有五人之多,怎麼送去?……”
馬竟終道:“裝載在馬車裏,不會有問題的。”
忽聽一人道:“那不是大麻煩了嗎?”
另一人道:“我們自己走去,既省時又省力,豈不更好。”
還有一人道:“更好,更好,可惜菜不能吃,不然邊帶着吃,唉呀我餓扁了,餓壞了,餓死了!”
第一個講話的人是蕭秋水,第二個是邱南顧,第三個是鐵星月。
左丘超然是個連説話都懶的人。
唐方也微笑睜開了眼睛。
馮竟終看得眼睛都直了,歐陽珊一臉色都白了,忍不住問道:
“你們不是把菜吃”下去了嗎?”
“能吃就好羅。”
“那個唐方未吃前總要用銀釵去探探,今天這一探,哈,探出個
“銀釵沒有變黑,倒是變灰,想不是劇毒,於是假裝倒下,看看你們怎樣——”
“那些菜啊,都吃到我們袖子裏去了。”
鐵星月與邱南顧兩人七嘴八舌他説着,得意非凡。
——從《躍馬黃河》故事裏蕭秋水等衝出浣花開始,唐方在進食前總用銀釵試探一下,在甲秀樓一役中,就是這樣。
——四川蜀中,唐門唐家的子弟,既會用毒,也會防毒,就算迷藥也一樣測得出來。
——就在歐陽珊一捧出兩道菜,又返身回廚房時,唐方立即用銀釵探了一探,這探了一探之後,大家都呆住了。
——他們決定假裝中毒。
馬竟終沒有説話,忽然出腳!
一腳踢飛桌子,飛撞鐵星月!
回身一推,把歐陽珊一推出門,大喝一聲,道:“快逃!”
接着拔出利刃,往腹中就插,一面大叫道:“要保住我們的孩子!”
要不是事出猝然,要不是馬竟終顧着大叫那一句話,才一刀插下,馬竟終的自盡便要成為定局了。
但就在馬竟終大叫的剎那,左丘超然的雙手已叼住了他的手腕。
馬竟終的利刃便插不下去——既給左丘超然的一雙巧手纏上,任誰也掙不脱的。
沒料歐陽珊一沒有走,卻衝回來大叫道:“竟終,要死,我們一齊死——”
那面桌子“砰”地撞上鐵星月,“噠”地碎裂,鐵星月卻似沒事一般,虎地站起來,雷霆一般地吼道:
“不準死,統統不準死!”
“正是。”蕭秋水緩緩道,“我們有話好説。”
沒有説話。
左丘超然再也沒有抓住馬竟終,因為他知道馬竟終絕不會逃的。
馬竟終也不是不敢跟他們交手,而是心中在歉疚,所以根本不會動手。
誰都看得出來,馬竟終夫婦這樣做是有難言之隱的。
大家都不願意去強迫一對有苦衷的患難夫妻。
馬竟終夫婦在長凳上對坐着,蕭秋水等五人倒是站着,暮色已靜悄悄地在外面四合、降臨。
終於還是馬竟終先説話了:
“我情願死,不希望你們原諒。”
蕭秋水一本正經地道:“我們不原諒你,除非你講出主使你的人是誰,我們要去對付他。”
左丘超然一向沉靜,而今卻忽然道:“對!我們一齊去對付他!”
馬竟終微吃一驚,茫然道:“我們……我們一齊去對付他?!”
唐方靜靜地看着他,道:“生為浣花人,死作烷花鬼,你不是説過嗎?今天的事,是你一時糊塗,我們還是把你當作浣花劍派的好漢,當然一塊兒去對付權力幫!”
馬竟終想着想着,忽然哀嘆一聲,道:“我知道你們想原諒我,可是我不能原諒我自己。”
歐陽珊一忍不住掛下了二行清淚:“我知道,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本來權力幫要他趕殺你們,不然就要把他給毀掉,可是他不答應!”歐陽珊一悽然道:“可是權力幫卻説要殺我,他就不敢不做了,但不忍下毒,只敢下迷藥……”
唐方嘆道:“便是迷藥。要是毒藥,我們也不會這樣待你。”
蕭秋水道:“權力幫的威嚇,你為何不告訴我大哥,或者孟先生?他們自然會出主意,替你想辦法的!…
馬竟終木然道:“權力幫人多勢眾,我……我實在沒有勇氣告訴孟先生……就算孟先生的身邊,也有權力幫的人,更何況……何況珊一肚子裏,已有了我們的孩子……”
馬竟終説着,眼光望向歐陽珊一,歐陽珊一垂下了頭,兩人的眼兒,雖沒有相觸,但卻柔情無限,悽婉無盡。
——江湖流浪的好漢,悽風苦雨的夜晚,既有了温暖的家,既有了心繫的人,又何忍放棄?
——何況已有了下一代,一切都有了生機!
——誰忍以自己的任意來斫傷下一代的新芽!
——更何況是馬竟終,他度過了“夜狼”的惡戰,在朱大夭王手下逃過性命,更知道生命之可貴!
——落地生根,一旦給他落地,他再也不願被連很拔起了。
——唐方不禁暗暗嘆息。
“有什麼了不起!”鐵星月一拳捶在桌子上,“權力幫的什麼‘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人魔中的孔揚素、沙千燈、閻鬼鬼,就是給我宰掉的,他們有什麼了不起?!惹不得的?!”
馬竟終慘然道:“你們殺掉……”
蕭秋水淡定地道:“正是。剛才你説孟師叔身邊也有權力幫的人,究竟是誰?!”
馬竟終咬了咬口唇,道:“康出漁和辛妙常。”
蕭秋水訝然道:“康出漁回來了麼?”
馬竟終道:“他昨天已到桂林,就是他要我去‘接’你們的。”
左丘超然恨聲道:“就是他!要不是他假裝中毒,伺機謀殺唐大俠、蕭大伯、張前輩的後,我們早已穩住了成都劍廬的大局。”
馬竟終詫異道:“原來他是自四川回廣的!”
蕭秋水道:“辛妙常就是辛虎丘的女兒,但辛虎丘己在劍廬中為大伯所殺,不足為患。”
馬竟終舒了一口氣道:“辛虎丘已經死了?!”
唐方微笑道:“正是。你瞧,權力幫並不是無敵的,不但辛虎丘死了,連華孤墳也死於浣花劍派的大門口。”
馬竟終呆了半晌,蕭秋水道:“現在辛妙常還在桂林浣花劍派中!”
馬竟終點頭。蕭秋水叫道:“不妙!孟師叔不知辛虎丘是權力幫吶卧底一事,更不知康出漁是大好大惡的小人,我們要現在就稟知他!”
邱南顧道:“康出漁在哪裏!這老小子那麼可惡!我們不如先把他逮着,送交孟先生嚴懲,豈不更妙!”
馬竟終一躍而起,竟也英風爽朗道:“我知道他哪裏,我可以帶你們去!”
眼光一瞥向歐陽珊一,竟也流露出一種傷感,剛剛起立的身子就要坐下來,歐陽珊一泣訴道:
“竟終,你不要管我,要做的事,就痛痛快快去做。只求你不要離開我,讓我跟你一塊兒去。”
馬竟終跺足嘆道:“不成不成,那裏危險,你又有了身孕。……”
唐方忽然平靜地道:“馬兄,我會照顧歐陽姐姐的。”
馬竟終望着唐方清澈如水的目光,哺哺地道:“我,我……”
鐵星月實在看不過眼,罵道:“男人大丈夫,娘娘腔的於什麼?:要打,打個痛快——”
邱南顧接口罵道:“要罵,就罵個痛快!婆婆媽媽的,是真英雄豪傑怎可如此娘娘腔的!”
鐵星月忍不住又罵:“想當年,你單身鬥夜狼,當時江湖上比你響噹噹十倍八倍的人都不敢去惹他們,你卻敢一人挑戰。朱大天王橫行長江水道,你居然以一招‘落地生根’,硬釘着船板不放——這等豪氣,了不起!沒料今日一見,王八蛋!”
邱南顧想想不甘心,搶着又罵:“昔年‘迷神引’歐陽珊一,也是敢做敢為的女俠,沒料今天卻成了負累!嘿、嘿!權力幫有什麼惹不得?!我們已經挑了!惹了!有種就跟我們‘神州結義’一拼,打出面武林中正義的旗幟來!管他個狂風暴雨!理他什麼橫霸天下!”
鐵星月禁不住又要接下去罵,馬竟終虎地跳上來,一腳踏在凳子上,一腳踢在桌上,大罵道。
“你們以為你們都是英雄,別人都是狗熊?是不是?他媽的!要是我老馬今日不是為了日後一點火種,才不懼什麼權力幫!你們無家無室的人,怎麼知道我老馬的難處?!去就去!你鐵星月他邱南顧敢去的,咪以為我唔敢去,我講埤你知,去閻羅王的外母個度我都奉陪!”
馬竟終越罵越起勁,一張臉由蒼白罵得通紅,連脖子都粗了,罵到激動處,神采憤然,竟連廣西話也搬了出來,罵得好不痛快。
邱南顧、鐵星月二人呆了一陣,兩人對望一眼,突然一齊大笑起。邱南顧笑着道:“有種有種,跟我鐵口邱南顧有得比!”
鐵星月也笑着大力拍馬竟終的肩膀:“果然有豪氣!不虧我屁王鐵墾月罵得你狗血淋頭,識罵人者重罵人,罵得好!嘿嘿,罵得好!”
兩人不怒而笑,令馬竟終大為驚訝,方才知道邱、鐵二人有意要激怒自己,不禁為自己的失態赦然,的確剛才激起來的怒罵口,意氣風發,正是自己當日本色!
歐陽珊一道:“竟終,躲着縮頭當小人,不是你我所為,何不痛痛快快拼一拼,我要我的孩子為他爹爹而驕做,如果不死,是咱們賺了;萬一死了,也樂得做同命鴛鴦!”
唐方柔聲道:“嫂夫人的話説得好:馬兄,不要負了嫂夫人的心意啊。”
蕭秋水微笑道:“馬兄,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馬竟終猛地發出一聲沖天長嘯,道:“好:權力幫!咱們下死不休:我帶你們去找康出漁!”
“康出漁在哪裏?”邱南顧即刻就問。
“在永福。”
“在永福哪裏廣鐵星月睜大眼問。
“跟‘威震陽朔’屈寒山一齊喝酒!”
“威震陽朔?!”
“屈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