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劍雄揭開玉盒,才説此番必能得到奇書,豈知竟然又落了空。
須知“大羅金剛寶錄”名震天下,百年來,多少高人為它濺血送命,無數武林奇士為它癲狂。柳劍雄雖不是一個貪得無厭的人,但一陣好奇心使他產生了一種極欲一看的心念。
另一重原因,受人之託,很想替少林門立此一件功德,是以他此刻不但失望,心情更是懊喪之極。
驚詫、懊喪,可説是他目前的心情複雜到了極點,不但奇書的影兒未見到,便是連那柄“銀闕劍”也是蹤影渺茫。
當然,這柄劍是被盜墓的人捷足先登,搶先一步拿去了,他哪知命中註定仍是他柳劍雄的兵刃,輾轉的已經落到柳彤襄陽開設的當鋪之中。
雖然是感到失望,他沒有考慮應該怎麼做?毅然的返身來到骸骨倒卧之處,伸手一抄,捧定那具骷髏,向墓外走去。
按照林少峯素箋所示,他沿着墓道石級向下走去。下得崗頂約十丈,遠在三數十丈外,左邊山坳拐角處,一個突出小峯,峯頂正有四棵合抱古松,虯枝盤舞,有如華蓋,在晨風中陣陣搖曳。
他踱下小崗,來到石級盡頭一座半塌牌坊下停下來,前面雜草掩徑,看來再無路可通了。他只好對正那座小峯,踏着豐草走去。
相去小峯頂還有好一段路,已聞松嘯盈耳。
小峯並不甚大,頂端大約半畝,四棵老松佔了金、木、水、火四個方位後,中央所餘空隙也就無多了。
峯頂光禿禿地寸草不生,枯枝敗葉,倒是薄薄的鋪了一層。他輕輕的將骸骨放落松葉上,吁了一口氣,端詳了一下地勢。
目到處,峯下是一千丈峭壁。陡立如刀切,望不見底,隱隱得見一河如帶,宛似微聞一息湍急的奔騰流水聲。遠山仍是層巒疊嶂。朝陽迎人,照得頭頂的幾座峭峯亮閃閃的宛如鍍了一層銀色。
白雲冉冉在頭頂半峯飄過,山風拂處,頂端峯壁上的矮松禿枝在“沙沙”作響。
松濤韻嘯中,柳劍雄將四棵合抱老松的方位相度了一下,就中央戌己土的方位,遵照林少峯所囑的“丙丁”向,朝南劃了一個長方形,登時運劍如風,沿着所劃線條挖掘下去。
頃刻之間,他挖了一個兩尺深的土坑,將土運堆一側,微一忖底,掩埋這具枯骨,卓有餘裕。剛待動手將骸骨運放坑內,驀然一念橫過,心想:“三尺黃土,我才挖得兩尺……”
念起,隨一腳跨下土坑,又運劍掘土。
又是半盞熱茶工夫,土坑差不離深達三尺,猛的劍尖鏘然一聲靜鳴,有如插在一塊石上。
他毫不為意的運劍挑開上面那層浮土,觸目處,霍然又是一塊青色石板。他眼珠一轉,心知有異,連忙伸手猛將石板揭開,登時有點悚然動容。
石板下安放着一隻已經腐鏽了的鐵盒,長約八寸,寬不及半尺。
他有點微詫,不敢貿然運劍去挑劃鐵盒,如果再次失望,難免令人惴惴不安;果真盒中就是那部奇書,驟然間心中惴然,會有點過分激動。
強吸了一口冷氣,將心情寧靜了一下,手兒微顫的舉劍劃下,那層鏽得瘡痍滿目的鐵蓋,劍尖到處,業已支離破碎的成了細屑。
他小心翼翼的挑開鐵屑,竟然是一盒溶化之後凝固的松脂,色如琥珀,隱約可見是二三分厚一層,裏層宛如包了一件什麼東西。
他運劍輕輕的將松脂削剝掉,一層油布出現,小心的將油布扯開,一張色鮮如新的黃綾,裹定一支長方形的碧光晶瑩的小巧玉盒。玉盒乍現,柳劍雄心如小鹿亂撞,隨將動作停止,兩手捧定玉盒,不敢貿然揭開盒蓋。
他心中轉了幾轉,已有了個數,心知這次盒中必不會再落了空,但他仍沒有勇氣立刻將盒蓋打開。
良久,他心想道:“反正要看的,我怎麼啦!”
哪來一股勇氣,顯出來他的決心動作多麼剛毅,輕輕一拈,盒蓋立開,映人眼簾的,正是那本矚目武林的奇書,他驚啊了一聲,雖是事前有了準備,仍掩不住那陣激動的狂喜。
一層黃綾裱面的硬羊皮書面上,用硃筆寫了一行篆字——“大羅金剛寶錄”,筆走龍蛇,端的腕力強勁。
柳劍雄疾的迎風一晃,不暇顧盼,飛快的探手入懷,早將寶錄揣好。
畢竟他是聰明絕頂,誰知恰在此時,頂端峭壁上簌簌的灑落了不少積雪,他登時驚愕得疾將頭猛仰,一切了無異狀,白雲一如早先的悠悠飄逸,峭壁頂上的蒼松矮樹,仍自在風中搖曳,劃空灑落一陣鋭嘯。
看得一陣,唇角起了一個微笑,心想:“朔風動寒松,怎不會將枝幹上的積雪搖墜?”
不以為意的疾將坑中的浮土運堆坑外,再將追雲劍客的遺骸捧放其中。
掩埋好林少峯,在崖壁腳端找了一塊青石,陡運丹田真氣,力透鋒尖,運劍朝石上劃去,只見石屑飛濺,一口氣刻了一個墓碑。
少林大俠追雲劍客林少峯之墓
晚荊襄陽柳劍雄敬立丁卯仲冬
石碑刻成,面南立好,插回寶劍,撩衣向墓前拜了四拜。
人逢喜事精神爽,奇書到手,林少峯遺骸埋好,連忙起身想朝古墓走去,找到雪龍,好趕路去追二哥。
意動猶未移步,雪龍已自來到腳邊,柳劍雄輕舒臂,抓起雪龍,縱身飛躍。好快,疾似一陣清風勁動,眨眼之間,已飄上崗頂。他未停步,又回眸向古墓作了依戀的一瞥。就一逕的飛身離去。
穿過柏林,縱過峽谷,撒開大步飛躍。
柳劍雄江湖閲歷太差,這番粗心大意的落下了幾處極為明顯的痕跡,諸如立碑落石,未削去墓穴中壁端上的字跡。最重要的是忽略了頭頂積雪飛墜的原因,致使後來武林中為這本奇書又引出不少事故。
他疾如旭日飛昇,片刻之間,猱升到原來立足的峯頂,將奔勢緩得一下,停下身來,頓感口乾舌燥。不但渴,而且有點餓,隨探手入懷,又去摸出一枚野參,細嚼了一陣,但自昨天到現在,滴水未進,汗倒是流了不少,野參一落了肚,飢火雖壓熄,口仍有一絲乾澀。
他放眼四望,羣峯層巒,找不到一處流泉。忙着又朝北轉了兩個峯角,來到一堵面陽的峭壁下。
觸手處,軟滑柔膩,綠苔滿壁,緣壁彎身過去,隱聞水聲潺潺,連忙循聲尋去。
轉過一座突崖,朝陽斜照下,峭壁上幾股細流交錯,順壁瀉流,匯聚在一處兩尺深的窪崖處,再滿溢下流。
池水清澈見底,端的可愛,柳劍雄探手捧了一把清泉,納人口中,其味甘美,清涼的令他神智一清。
他連着喝了幾口,長吁了一口氣,掃眼一看,右側不遠處有一塊突崖,他信步走了過去,坐下來歇歇片刻,不由自主地探手入懷,掏出玉盒,輕輕的取出那部蓋世寶錄,翻閲羊皮硬書面,人眼處,中間挾了四張素箋,寫滿了蒼頭行草,字跡潦亂,看來是寫的人有神虛力竭、病重垂危之象。
第一二兩頁所寫的是一篇敍事,大體上與雷音寺中覺愚上人所説的相同。第三頁寫的是追雲劍客自出關尋參起,直到藏屍墓穴為止。
原來林少峯自接受師門至寶——“大羅金剛寶錄”後,關山萬里的來到吉林,耗去了三個月的時間,找遍了老爺嶺與察庫蘭山等幾處盛產野參之地,萬年成形參王影蹤兩杳。
皇天不負苦心人,這日深宵,中天月華似水,他踩探到積雪峯,踏遍了每一片落足之處,緣着陡急無比的峭壁,躍落到斷魂崖下的那塊草坪上,人還在半壁中腰時,展眼處,草坪中央,正有三色參王元神踏月曼舞。
遠遠望去,但見舞步姍姍,妙曼多姿,元神高達兩尺,紫紅色的最高,深黃色的略矮,淡黃色的高僅尺許。
(按:元神並不是什麼神奇的東西,不過是老年野參成了氣候,藥性精氣凝固成稀疏的霧狀。在每月望日,月滿中天之時,月亮對天地萬物的吸力特強,老參精氣受月亮強力吸引,精氣頓時離開人蔘本體,脱穎而出的有似向月亮飛去。
但是,人蔘的本體,對精氣也有一種強烈的吸力,因此,精氣凝固的元神,受兩股強大吸力的牽引,產生了一種不穩定的拉力,兀神隨着拉力顫動,遠看之下,竟然有如在踏月起舞。
世俗説成形成精,其實是一種無稽之談,因為人蔘本體長得形似人身,故而那股凝結的精氣亦形成了人像。
再者,人蔘隨年代的功候而變色。千年以上的人蔘,心肉呈黃色,五千年呈紅色,到了萬年,其肉已變成了紫紅色。)
且説這晚正當中秋,參王元神踏月起舞之時,追雲劍客乍見狂喜,忙的飛墜草坪,喜得他心花怒放的一逕朝參王元神奔去。
焉知天地間的至寶,必有一種至毒的靈物覬覦,那種毒物必長年守護,只待寶物成為氣候,吝食之以幫助功力上的進步。而目前的這株成形紫參,正有天地間至寒奇毒的雪龍在守護它將近五百年。
林少峯想是喜極忘形,沒有想到這一層原因上去,一股猛勁的直朝元神飛去。
相去紫參四丈,陡的雪龍龐然巨軀竄躍而來,猛然一驚,疾的煞勢停身,但他去勢太猛,衝進了丈餘,方將前衝身形停住。
雪龍的三丈安全距離被突破,它哪還客氣,猛張口,一團奇寒刺骨的勁氣噴到。
説時遲,那時快,林少峯身未着地,但勁氣已自射到,他似知利害,忙的默運真力,揚掌一記內家重手法,捲起一陣鋭風,一掌朝勁氣猛推。人更是藉足尖點地之剎那倒射丈餘。
他雖是退得夠快,但雪龍挾千年功候的寒氣,又是早蓄勁猛吐,豈是這種武林中認為利害的內家重手法所能抗衡?一股砭骨生痛的猛惡勁風,挾萬鈞之力,直朝着林少峯撞到。
幸而他身形凌空飛退,卸去了不少寒勁。即便是這樣,仍被那團寒氣撞得倒飛出去三丈。
他機伶伶的打了個冷顫,心知已經中了寒毒,陡然想起來道書所載的雪龍,只有唉聲一嘆,可是已嫌太晚了。
一感到中了毒,好在他功力深厚,連忙運聚內勁,將周身經脈封閉。暫時阻住攻心的寒毒。
他明瞭一經被雪龍噴中,就只有七日可活了,不想參王才得在望,又已中了毒。一陣莫名的感傷,使得他有點沮喪。心想:“我死不足惜,如果連帶師門至寶淪劫,那我真要淪入阿鼻地獄……”
想得一陣,低聲的忖念道:“如果不幸此書落人武林敗類或一些心性不正的人手中,他如果習成絕技,將不知武林間又會有一次多大的空前浩劫?”
這一層悟透,登時冷汗遍體,暗中決定了要盡有生的短促時日,將這部師門的鎮山重寶,作一個安全的處置。
想起來唐山有一位師兄住在報國寺,如果拼盡全力,七日夜的疾奔,或可在死前趕得上將書交付師兄保存。
想來想去,唯有這一條路勉強行得通,立刻抖起精神,向關內飛奔。
人算不如天算,事之不如人意者,十常八九,以他目前的功力,如果途中沒什麼阻礙,七日夜必可趕到唐山。
豈知他懷寶關外採參的消息,來到關外四月無人得知,偏偏在他身受重傷,垂危待斃的當兒不脛而走,哄傳關東。
才爬上斷魂崖,未到撫松,長白山方面下來四位高手攔截。他雖是一代高手,在這種情景下,怎敢戀戰,覷定空隙,脱出重圍,盡展全力飛奔。
來到遼陽,又遭到當時長白派的一位碩果僅存的長老困住,他就是施展渾身解數,也敵不過這位長老,何況他現在還中了奇毒在身。
萬幸他聰慧過人,機智的脱得被困,但那位高手銜尾窮追。
追急了,慌不擇路的落荒奔逃。
那晚是陰雲密合,被那位高手一陣窮追,雖在一個多更次之後才將人甩脱,但他自己也迷失了方向。
事與願違,他本意是西渡遼河,誰知在天亮時分,陰錯陽差的摸到這座荒蕪了數百年的古陵之中。
這已經是第四天了,一再的惡鬥高手,致使毒傷惡化,身心日見衰頹,進到墓穴之中時,竟然力不從心的靠在墓壁上牛喘。
他心知已耐不到第七天了!但目的地還遠在千里之外,沿途更是困難重重。
毫無疑問,這條路已是行不通了,頓改初衷,想出第二條路。
他從容的安排了一番,竟然闔目逝去。
無數的高手徜徉,在白山黑水之間,在關東尋跡達百年,怪道是追雲劍客一息了了,渺無蹤影。
誰會想到他會葬身在這古墓中呢?
雪龍在峯頂上拼命狂奔,便是嗅到百年前附在林少峯骸骨上的靈氣,它自內丹失後,功力大減,早年噴附在林少峯身上的那團寒靈勁氣,是它有生以來所噴的第一口,怕不有兩百年的功候,他本已靈通,驟聞出失去的那股寒靈氣味,怎不要拼命的狂奔?何況吸回靈氣可突然增加它百年的功力。
再説追雲劍客,心思細密,他擔心師門重寶永遠淪沒,因此做下手腳。凡番測驗發現他遺骸的人的心性,使之在最後才獲得奇書。
如果是一個心性品德不佳的人,他習練了達摩三式坐功之後,他不一定會埋葬他的骸骨。骸骨不移動,下面尺許見方的青石板也就無從發現。
即使他能開看了玉盒中的素箋,也不一定會將遺骸搬運到陵園左的小峯上安葬,還不是隨便弄個坑埋了算數。
反之,如果是一個品性心術很好的人,他一定像柳劍雄一樣的做,雖然他獲得奇書之後,絕不會用以為惡,這一點他很是放心。
總之,非是一個品德端厚而又頗有耐心的人,絕難一絲不苟辦到。
迫雲劍客可謂智謀超人,用心良苦。
柳劍雄看完第三頁後,接着翻開第四頁,在這頁素箋中,迫雲劍客描述着如何習練寶錄中的幾種絕世武學。方法上,跟覺愚上人所説的大致相同。
最後,他列了幾條,訓誡獲得這部奇書的人,必須嚴於遵奉的事,大意是:獲得“大羅金剛寶錄”的人,須列入少林門牆,師事林少峯,遵守師門誡律,方許習此絕藝。
並要面謁掌門,正式接受少林門訓誡,面呈師門重寶——大羅金剛寶錄。
絕技習成之後,必須繼承追雲劍客未了心志,替少林派在論劍時奪取“劍盟神道伏魔令符”。要補完十萬功德,發揚少林武學。
練武的人,誰不希望能習成一種超塵絕世的奇學,柳劍雄自也不能例外,但他已身懷絕世武學,倒不希罕再學上寶錄中的三種武學,但想到不能列入少林門牆,那四招神拳妙式就不能隨意施展。
思來想去,除了師事追雲劍客之外,別無他法,何況這位前輩大俠的遺命如此。
柳劍雄疾的起身就危崖上遙空向南拜了四拜,暗中向林少峯的陰靈默禱了一陣,算是行了拜師大禮。
下面的事可把他難住,要匆忙的返回關內去把神道伏魔令的信息報知武當派,又要忙着追躡二哥的芳蹤,更擔心的是已看到的那枝萬年成形參王,怕被別人捷足先登的掘去。
他很是為難的想了一下,認為參王是一件稀世奇寶,可遇不可求,心念着:“斷魂崖近在咫尺。”
柳劍雄已決定了先作取參王的打算。
他迎着怒吼的風雪奔了三天,一路上,他擔心那條銀色大蟒會不會讓他取那枝成形參王。但他仍是喜孜孜的,心忖道:“怕什麼?二哥給我的那顆黃玉珠子,會制服得了雪龍。”
他真不知道雪龍業已被他收服,兼且蜕變縮小了形態。
三天行程,倒也再未發生什麼事故,只是風雪比前大了一些,路上積雪已達尺半,車馬已自舉步惟艱,若非是像他這種身懷絕技的高手,輕功已煉到了踏雪無痕的境域,在這般奇猛的風雪中,哪能行得。
他有點吃力的爬上積雪峯的半山腰,峯腰上幾乎是凡可留足之處,均為積雪封凍,稍一不慎,不但落不了足,險險還要為浮雪滑墜。
峯頂之上,更是積雪如山,似乎比前堆高了許多,遠非半月之前可比了。
柳劍雄沿着陡滑無比的峭壁,小心翼翼的向草坪上墜落,行來奇險,但他功力非凡,其快真如星丸下瀉。
俄頃間,草坪業已在望,凝目俯瞰,半月前一片翠綠如茵的柔草,鍍上了一片白茫茫的銀色,雖沒有堆得厚厚的,看來已是落雪不少了。
正當他凝目細察,陡然自峭壁底衝起一聲刺耳慘嘯,其音冷峭,有如梟鳴,那陣嘯音宛如暴雷怒吼,悶響了好一陣。
斯響彼應,回音激盪在羣山之間,久久不絕,柳劍雄但覺耳鼓奇痛,大有禁受不起之概,登時俊臉失色。
忖察發音之人,功力精湛得到了登峯造極的境域,可説是柳劍雄出道以來所遇到的第一個高手。不由他打心底上湧起了幾縷寒意。
嘯音未歇,驀的湧出來一朵紅雲,有若狂風,宛似疾飆,徑朝參王處撲去。
柳劍雄冰雪聰明,他已知是什麼回事,身在壁端,相去草坪仍有二十丈之遙,眼看這枝天底下的至寶,瞬眼之間,就要被那紅衣怪人得去,登時驚駭交集,空自着急的怒瞪了紅衣人一眼。
人急智生,身形未停,陡的功運左臂,抬臂一震,朝下甩去,但見一條銀線,有如脱弦怒矢,劃空向那紅衣怪人射去。
想是他心急的緊,左臂才抬,雙足倏沉,穩立如山的牢釘峭崖上,抖開嗓子一聲沖霄勁嘯,嘯音清韻,有若玉盤滾珠,其聲勁堅可穿雲裂石。
嘯聲才起,突的峯頂“轟隆”之聲大作,有如雷動。
他這聲有若老龍的勁嘯,那紅衣人似是愕然一停,仰首向上察看,這一瞬間,雪龍已自有如電閃般的射到。
身未到,陡的張口猛吐,一團奇寒勁氣朝那紅衣人影噴去。這當兒,頭頂怪聲又作,紅衣怪兒為“轟隆”之聲怔愕住,就在這一剎那間,雪龍的奇寒勁氣已迎面襲至。
諸般巧合,他雖是身手超凡,雪龍勢猛如虹,紅衣人要避,已自不及。
眼看他就要被雪的勁氣噴中,好紅衣怪人,端的是一代登峯造極的怪才,身形不動,右手一劃,一朵丈許紅雲倏閃,頓將雪龍襲來的勁氣擋了一下,人更是趁勢朝壁端斜縱。
那條丈許紅雲,原來是那廝披着的一件錦紅大氅,被他臨時扯下運勁一抖,才將雪龍的那團勁氣擋下。
強如古檜,半月前也不敢硬擋雪龍一擊,這當兒的雪龍,吸回了附在林少峯骸骨上的那層靈氣,功力已是突增百年,這一全力下擊的猛吐,威勢又自不同,竟被這廝擋住,足見這人身手不凡。
就在他剛躍避巖腳,峯頂風雪聲中,但見白濛濛的雪花四濺,漫空積雪下瀉,有如一座小山,挾着萬年玄冰,宛如飛瀑怒瀉,當頭壓到。
一時之間,羣峯環鳴,天地混沌,迷濛一片。
良久之後,草坪上落雪如山,堆了好幾丈高,這還是崩雪突崖擋得一陣,下瀉冰雪向外飛墜草坪外的千丈深壑之中。
這陣積雪怒塌的暴瀉怪吼聲,持續了將近一盞熱茶工夫方停。
待得雪崩暴瀉的怒嘯聲一停,那陣隨着怪響疾卷,迷濛漫空的雪花散盡,一切又歸於寂然。出奇的靜,靜得只有山風吹動峭壁上的矮松禿枝,發出一陣沙沙的響聲,草坪外緣積雪有如一座小山,愈向壁端走去,堆的雪也就愈少。
參王附近,更是隆起了七八丈高。
壁腳浮雪中一陣蠕動,震破了這片死寂的坪崖,突的一顆長滿了寸許長粗蓬黃髮的滾瓜圓腦袋冒了出來,兩隻銅鈴眼骨碌一翻,煽動了一下其大如拳的鼻子,猛的一搖頭,有如母狗抖毛,藏在發中的碎雪,登時甩了出來。
他猛的又將環眼翻動了兩下,雙臂猛伸,跟着往上抖了一陣,雪霧四濺,一個長條紅影,筆直的竄冒一丈。
他張目四望了一陣,似是得意之極的哼了兩聲陰慘慘的冷笑,笑聲抖顫,兩隻銅鈴環眼飄向參王之處,宛如冷凍了半截,失神的凝視了好一陣。
他心中想是暴怒的緊,猛的一聲碎絹裂帛的慘嘯乍起,其疾如風的沖霄上騰。
這哪是嘯,是野獸受傷後的慘嚎,刺入耳鼓,難聽至極。
誰能知道他這聲慘嘯中隱含什麼意味,是為了敵人被毀滅而高興,抑或是因參王被積雪掩去而哀弔。
嘯聲甫落,猛覺腦後一股奇寒勁風襲至,登時心中一驚,不見作勢,猛的向上筆直的陡升兩丈,那團勁氣堪堪擦着腳底滑過。
他有點心寒,疾的在半空中使了個身法,人已斜向四丈外落去。足探地,猛回頭,想看清敵人,也好施展防禦反擊。
雪龍滑溜得緊,似是知道來人功力特強,又如故意存心戲弄人,他在吐出勁氣偷襲怪人之後,弓腰一竄,電閃似的鑽入浮雪之中,待得怪人返身回望,已不見敵人一絲影子!
怪人詫異的呆看着浮雪,雪龍確是千年靈物,刁猾的緊,他存心使壞,緣着浮雪蠕鑽,飛快的在怪人身後五尺一冒,疾的張口一吐,又是一團奇疾如風的寒氣朝怪人腦後撞到。
這一下距離太近,又是在怪人怔愕不防之下,到他驚覺上拔時,已嫌遲了一點,恰好夠到部位,那個肥肥胖胖,生得滾圓的屁股,早巳結結實實的捱了一下。奇寒徹骨痛得他齜牙冽嘴,哇哇的怪嚷一陣。
他雖功勁深厚如海,但也不能耐受雪龍這一噴,這還是他身埋在雪中,用不上勁,是以大大的將力道減了幾成。
怪人想是一生桀驁不馴,畢生哪曾這般着過暗算道兒?登時怒得短鬚如戟,雙掌一揚,兩股開山掌力,挾着唬唬勁,朝身後浮雪推出。
“嘭嘭”兩聲大震,冰雪激散,雪堆上亦已多了兩個三尺方圓的大坑。
雪影濛濛中,他又斜向崖下縱去。
雪龍靈性通神,一口噴出之後,哪會呆等在原地捱揍?弓弓身,滑如泥鰍,早已縮入浮雪,並且以最快的身法遊開兩丈。
雪龍瞄好怪人落身之處,疾竄了過去,探首又是一口噴去。
風聲才動,怪人似是早已有備,兩掌虛虛向後一擊,有如腦後長了眼,一掌朝那團奇寒勁氣迎到,另一掌徑奔雪龍存身之處。
別看他這遙空的虛推兩掌,掌風不起,卻是勢如奔雷,端的是內家的上乘掌力。
雪龍這次失算一着,楣運高照,眼看它難逃一掌厄運。總算它性靈通神,發覺敵人擊掌,疾如電掣的將尾一盤,跟着細尾點地,但見一條纖細銀絲猛閃,倒射兩丈。
它雖是夠快,但那股狂濤似的掌力餘鋒仍將它輕帶了一下,細尾登時有點火辣辣的味兒。
紅衣怪人扭腰一個大翻身,環眼掃處,雪龍正好竄入浮雪,登時環眼冒火,雙掌連揚,掌勁挾起兩陣罡風,直向雪龍落身處推去。
雪龍尾端雖受了傷,但他靈性不泯,才一落地,又飛也似的遊移開去。
紅衣怪人兩掌落空,方自呆瞪着兩個大坑怒哼,驀的身後已有了響動,他是何等功力之人,轉身揚掌,兩股奇猛掌力已推出。
雪龍確夠詭猾,逗得一個功力蓋世的大魔頭暴跳如雷。
紅衣怪人擊得性起,兩掌交錯連揮,掌風激掃浮雪,一塊寧謐的草坪,登時又成了迷濛世界。
風聲呼呼,但見漫空殘雪飛濺。
那朵紅雲在一層迷濛的白霧中狂舞,紅白相映,在罩滿草坪的霧幕中,透着一點新鮮。好一陣工夫,紅衣怪人方收掌停勢,氣呼呼的暴睜着雙銅玲環眼,靜察雪龍影蹤。
怪人宛若深知雪龍來歷,尋得一陣,似是非常失望,骨碌着兩個亮晶晶的眼珠,轉頭踱到被雪堆深埋了的參王處,冷冷的一嘆,呆視了良久,莫可奈何的抖嗓一聲怒嘯,雙臂連抖,紅影如飛疾如鷹隼的朝東端撲升。
但見一朵紅雲騰空,剎那間,人影杳然。
怪人大有來歷,是東海赤風島的火靈官岑化龍,功力已入化境,與武林三奇是活對頭。早年曾與靈真道長惡鬥了幾次,最後一次是三十年前在衡山千元觀狠搏了千餘招。
道長以“乾坤掌”中一招絕學,“指天劃地”在他左肩上印了一下。他懷恨在心,二十年仍耿耿於懷,急欲謀思報復,是以埋首赤風島,苦練藝,準備再進中原報那印掌前仇。
此次因練一種神功,須服千年靈參輔導血脈運轉。無意中被他發現了這三株老參。心中大喜,眼看垂手可得,誰知功虧一簣,弄得功敗垂成,一聲慘嘯,引起雪崩,眼看只好期諸來年冰融再説了。
豈知,天底下的至寶,冥冥中早已數有前定,似是上蒼早就預作安排。
雖説是柳劍雄今天趕巧了將他阻延了一年,事實上,便是柳劍雄今天不來,岑化龍也無法將參王取到手。原因非常簡單,這魔頭樂得忘了形的一嘯,已將峯頂搖搖欲墜的萬年玄冰震裂,勢非崩瀉不可。
而柳劍雄後來的一聲清嘯,只不過加速了冰雪傾塌的時間,即便是沒有柳劍雄的這一聲長嘯,雪崩也只能稍延剎那而已。
天意,火靈官不該得此至寶,望冰興嘆!他還沒有鑽冰取參的那份能耐,是以只好離開草坪。
岑化龍不但功力蓋世,兼而生性殘狠,今天可説天幸,柳劍雄未與他對面,否則,依他的狠毒性格,柳劍雄恐怕要難逃毒手。
今天若不是雪崩,柳劍雄就是將“百步神拳”抖出來,十招不到,準難逃得出火靈官的魔掌。
雪龍戲弄火靈官的這陣工夫,就是失去了柳劍雄的影子。
強敵已走,仍自不見他現身,究竟他去了哪裏?
原來在玄冰崩塌的一剎那,“轟隆”怪聲使他悚然狂驚,他是飽學之士,閲歷雖差,但腦中裝的東西還真不少,稍一琢磨,已知是什麼回事。不暇遑顧下面參王,猛抬頭,百丈峯頂處,但見萬斛玄冰,有如怒潮卷空,灰茫茫的兜頭勁壓而下。
聲勢險惡,瞬息瀉至,他一生哪見過這種驚駭人的事,登時嚇得打了個冷噤。
他自份必死,但人在臨死前求生慾念特別強,使他不得不想作死裏逃生的冀求,俊目一掃,疾的向三丈外右側方一處凹巖下躍去。
剛好,一塊突巖將那個凹穴蓋住,但凹巖小的可憐,僅能容得下一人蜷伏藏身。他飛快的搭住突巖,縮身伏在凹穴之中。
差強的就是他剛將身藏好,萬頃玄冰已自突巖上罩下,暴響隆隆。
他心情戰顫,側臉一瞥,但見灰濛濛的一片,似是飛瀑疾掛,又如萬馬奔騰,震耳欲聾。頃刻之間,容身處灰霧瀰漫,陡然峭壁又起了一陣“隆隆”的傳音,有如一塊奇大無朋的堅冰滾撞下來。
越來越近,驀然“咚”的一聲,想是那塊萬頃玄冰激撞在他存身的突巖之上,地動山搖震得他頓時昏暈欲絕,只覺的天旋地轉,一片渾噩。
就在這當兒,那塊玄冰被震碎,冰屑崩錯,“嘶”的一聲,一粒如豆冰屑,自巖壁上反激竄射,正巧撞向蜷伏的柳劍雄,擊在昏睡穴上,他登時神智迷茫。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悠悠醒轉,其實,他已昏迷三個時辰。
目前他功力雖是不弱,但仍未到自動封穴的境地,那撞向背上的冰屑,太已強勁。竟然撞得不輕,到他醒來的時候,背上隱隱作痛,可見適才背上不止捱了一下,正不知捱了多少下重的!
總算幸運,他面朝巖壁蜷伏,俊臉未損分毫,否則,那真是太不幸了。
他醒來的時候,雪龍正在他臉上擦摩,顯得分外的親切。他將一雙俊目轉動了兩下,側眼向外一看,一塊平坦的草地,有如小山的堆滿了冰雪,真是景物全非了,登時有點發愣。
心念一轉,想道:“那傢伙叫得雖然難聽,不該無緣無故的葬身雪堆。”他擔心火靈官未逃得性命。
雪龍乍見主人醒來,乖覺的向他左臂纏了上去,柳劍雄俊臉上泛上來一個得意的甜笑,輕將腰腿舒動了一下,探臂一把抓住突巖外緣,側身一個橫躍,足點處,岸然的又佇立原來的壁緣上。
稍一俯視,閃動身形,又飄身下撲。
他可是心性仁厚,替火靈官擔上了一千個心,要非是他被冰屑擊昏,與火靈官一照面,此刻哪還有命在?
待他落到坪底冰雪堆上,不由冒上來一股涼意,暗自替火靈官嗟嘆了一聲,更深悔自己未能早一時半刻趕到,落得功敗垂成,更責怨自己為什麼要叫上那麼一聲,以致引得積雪崩塌。
他惦念着雪崩之後,正不知有多少生靈喪生應劫。
他這種悲天憫人的心性,自怨自艾的悔責了一陣,哪還有心去想到參王,只是怔忡忡的有點難過。
他正準備稍作憑弔離去,誰知雪龍猛然一彈,弓腰向雪堆躍落。才落地,連着幾個竄躍,向十丈外撲去。
有了上次在古墓中的經驗,他知道這小東西必有古怪,連忙閃身隨後躡蹤躍去。
大概是來到參王頂上,雪龍頓失蹤跡,他知道他一定是竄到雪縫中去了。卻不知如何竄失的,皆因雪龍一身銀白似雪,本就難分辨出哪是雪龍,其次是因為他起身落後了五六丈,未留上心。
他俯腰信步察看,轉了好一陣,驀的一步登空,頓時嚇了一大跳,疾的雙臂猛抖,強提了一口真氣,憑空驟拔了一丈。
“嘩啦”一陣浮雪碎冰下瀉,奇蹟出現,黑洞洞的一個三尺方圓窟窿擺在腳下。他臨空瞟了一看,疾的將身形橫挪了點,斜斜的落在雪洞的南端五尺。
他疾忙旋身一飄,怕再踏陷,強提一口真氣,輕飄飄的足點洞緣,俯身一看,“噫”的驚呼了一聲。
原來洞裏面有點黝黑,空洞洞的宛如是兩塊奇大無比的冰塊斜搭成了一個天然的冰室。洞底到處鋪滿了散碎冰屑,還看得見斑剝的塊塊翠綠。
對了,下面是草坪。
他忖度了一下,憑他現下的功力,洞頂距地僅四丈,上下均無問題。困難在洞口太小,這一看準後,輕身飄退,將洞口斜搭着的兩塊四尺形的冰塊橫移了下,冰屑連聲瀑瀉中,洞口登時徑擴六尺。
飄身縱了下去,落地一看,霍然是兩塊大冰斜搭的冰窖。怕不有八九丈長,寬度也將近四五丈。最巧的是靠盡頭居然橫卧着那塊他第一次坐關的青色大石。
天光白頭頂那個六尺天窗透射下來,照得洞中不算太暗,一切景物看的還甚明晰。
他在打量洞中景象時,雪龍已自在他腳背上蠕動。他好像感受慣了,知道雪龍在歡迎他。連忙伸手去撈他,一把撈了個空,雪龍弓身一彈,向丈外射落,這就引得他展眼隨之凝視。
柳劍雄兩眼驟然閃射異彩,心絃嗡然的響了一下,霍然雪龍落身之處,正是那枝萬年的成形參王。
奇寶乍現,頓時眼舒眉展,喜得他歡聲驚呼,連蹦帶跳的跑了過去。
猛的停煞住腳步,似是記起了林少峯的遺言,乍然想到雪龍的利害,俊目左右逡巡了一陣,大蟒不見蹤影,但他似不敢大意,伸手掏出“雄精珠”來,手執神珠,試探着向參王小心翼翼的走去。
一切平靜得有如止水,大蟒蹤影俱杳,來到參王傍側,猶豫得一陣,不見有何動靜,登時心念道:“大概早已遠離了!”
念落,伸手一探青虹寶劍,相度了一下參王地勢,便待取參,陡然一念升起,是他記得了追雲劍客在遺書中告誡的話來:“尋獲參王,在出土的瞬間,趁靈氣不斷,服之奇效更宏,但在服食參王時,須按禪功口訣調氣行動,必會兩得益彰。”
他怎會慢得了,連忙探手入懷,掏出盛藏奇書的玉盒,取出寶錄,翻開第一篇,就頭頂泄漏的天光,將“大羅金剛禪功”的訣要,及習練的方法看了幾遍,記得非常純熟,方才將書揣人懷內。
疾的走到參王之處,橫卧青虹寶劍,按照他學得的取參方法,連劍人地一劃,振臂氣騰騰,靈氣外冒。
他哪還敢怠慢,右手反臂插回寶劍,左手順勢將參王朝嘴邊送去,還未一口咬下,僅是那陣紫氣才入鼻管,已自異香衝腦,登時神情奇爽,口內生津。
這畢竟是聖晶奇藥,端的不同凡響。
哪能再容得他去思索,早已饞涎欲滴,倏的張口猛咬,但覺一陣脆香,才一人口,已隨津化去。
口口相連,眨眼之間,連那十六片參葉也吃得渣滓不剩。
吃時想是神情緊張,不甚覺得,誰知在食完之後的一陣回味,頓覺奇香四溢,腹內雷鳴不已。一股暖流,倏的向四肢伸去,頓覺到血脈在加速運轉,另一股激流更是向黃庭射去。
參王確是人間至寶,功奪天地造化,靈驗異常,才得服下的俄頃,柳劍雄泥丸宮已自熱氣衝騰,感覺天地在動,他怎還慢的了,猛的騰身飛縱,輕飄飄的躍落那塊大青石上。
就地跌坐,五心朝天,按着書中坐功圖訣,六合歸一,調氣運勁,相助藥力行開。
他本是蓋代奇才,半年之間,屢逢不世奇緣。習神拳、獲靈珠、服內丹、得奇書。此番更是食得天地間最為珍貴的成形參王,真是福澤似海。
但是,最為使他興奮的是,莫過於得列身少林門牆。
食參運功,諸般機緣湊巧,又是一次面壁參禪。
這一次參禪,算來應該是九九之數的大周天關期,在冰窖之中,確夠隱秘,再也不愁擔心有人驚擾關期。
可是,天地間的事,往往不盡如人意,誰知就在他坐關的第二天下午,東端陡坡上,厲嘯頻傳,此起彼應。
毋庸疑議,強敵壓境。嘯聲甫落,但見人影幢幢,雪堆之上,已自一列排開的站了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