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注意,竟然發現耿小云人如流雲飄忽,劍如靈蛇亂閃,劍招越使越快,攻勢居然十分凌厲,逼得他不得不放棄攻向東海釣鰲客的杖勢,回過杖來應付耿小云的攻勢。
這真是他自己找的麻煩,硬要拖上一個耿小云,如今沒有累上東海釣鰲客,反而累上了自己。
老壽星心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竹杖隨手揮出,一面忖道:這小丫頭,當真不識時務,憑你這點能耐,敢找上我段老彭,若不是你手上是一柄寶劍,我彭老一杖就可以把你挑上半天高。
心中想歸想,手上可也不敢絲毫疏忽,對方這小丫頭手中終究是一柄削鐵如泥的利器,一個不小心,被她削上了,老壽星豈非在陰溝裏翻了船?因此他一支壽星竹杖,點點撥撥,只是在耿小云左右前後揮動,不敢和她短劍接觸。
耿小云就仗着對方這點顧忌,劍招源源出手,綿綿不絕,尤其她這一展開劍法,身如行雲流水,忽東忽西,捉摸不定,老壽星的武功縱然高過她十倍,遇上這樣飄忽不定的人影,一時也奈何不得。
轉眼工夫,已經打了十幾個照面,這可把老壽星激怒了,心中暗道:若是再讓這小丫頭纏鬥下去,豈不誤了老宮主交代的大事?
這一想,不由得頓起殺機,口中大喝一聲,左手突發,五指如鈎,朝耿小云右肩抓去。
耿小云咕的笑道:
“老壽星,你怎麼和我認起真來了?”
左手輕輕一轉,似拍似拂,纖纖五指一下拂在老壽星手腕之上。
老壽星這一抓何等凌厲快速?哪會把耿小云拂來的一隻粉嫩的手掌放在心上,是以你歸你拂,他歸他抓,眼看就要抓上耿小云肩上了,突覺手腕驟然一麻,這一麻,一直麻上肩胛,整條手臂,立時像死蛇一般,軟垂下去,再也用不上力道。
老壽星究竟見多識廣,心頭驀地一驚,暗道:拂經截脈手,這小丫頭從哪裏學來的?
要知老壽星在黑道上,原是少數高手之一,一身武功,豈同小可,雙目寒芒飛閃,厲笑一聲道:
“小丫頭,你居然有一手,老夫非劈了你不可。”
他左手雖然下垂若廢,使不上勁,但喝聲出口,右手壽星竹杖突然加緊,剎那之間,杖影交織,一支竹杖,化作了數十支竹杖,把耿小云一個人圈人在一片杖影之中!
這還是他心中顧忌着耿小云手中是一柄寶劍不敢驟下殺手,否則十個耿小云也傷在他竹杖之下了。
但儘管他心存顧忌,耿小云只覺身外好像被竹杖編成了一個竹籠,自己像金絲雀一樣被關進在竹籠裏面,不論你如何發劍,杖影似實而虛,你縱有寶劍,也休想削得着一點杖影,尤其對方每一杖都凝聚了內力,光是劃空呼嘯的杖風,卻又似虛而實,被掃上、撞上了劍尖,都震得她右腕發麻,幾乎連劍法都有施展不開之感。
耿小云止不住心頭暗暗震驚,忖道:這老魔頭果然厲害,一面嬌聲道:
“喂,老壽星是你要我和釣鰲客前輩聯手的,你怎麼真和我幹上了?你左手已經不能動了,只剩下一隻右手,還有這麼兇狠,不怕我寶劍一個不留神,把你右手削斷了?”
狄明揚先前看到老壽星居然舍了東海釣鰲客,一支竹杖化作漫天風雨,向耿小云展開攻勢,心裏不禁暗暗替耿小云耽心起來,直到耿小云左手一下拂中老壽星左腕,一條左臂下垂若廢,心中暗暗“哦”了一聲,忖道:
“是的,難怪自己覺得小云使出來的這記手法,十分怪異,原來是自己負傷時,康大哥教的三式手法了。”
老壽星聽得更怒,獰笑道:
“小丫頭,是你先和老夫當了真,這可怪不得老夫。”
竹杖愈舞愈快,杖風也愈來愈勁。
耿小云別説施展身法,一個人幾乎都被他杖風捲撞得無法站穩,到了此時,明月宮“月移花影劍法”已經不管用了。要知這套劍法,原是明月宮用來訓練侍女的,侍女學會了這套劍法,已足可應敵,明月宮又不需要侍女們對付頂尖高手。
老壽星雙目隱射殺機,一張黑裏透紅的老臉上,也有了喜容,他發現耿小云一身武功有如此高強,自然要先下手為強,趁機把她除去。
因為她和狄明揚是一路的,此時先把她除去,也等於削弱狄明揚的助手,何況現在狄明揚身為公證人,自己把這小丫頭打成重傷,他自無話説。
耿小云被困在一片杖影之中,連站都快站不穩了,她一張春花般的臉上,卻絲毫沒有俱色,依然嬌聲叫道:
“喂,老壽星,什麼叫怪不得你呀?聽你口氣,好像要向我痛下殺手了,對不?我告訴你啊,我也有一招殺手沒有使出來呢,你説,我要不要使出來?”
她説有一招殺手,那倒絲毫不假,那是狄明揚在離開明月宮的車上交給她的一個小紙卷,上面畫的“第十九式幹葉蓮花”三個招式。
她本來只是當時仔細看過一眼,就收起來了,並未十分在意。後來在沈公明莊上,她被璇璣手文成章圈入在一片扇影之中,形勢危急,忽然想起那招“千葉蓮花”來,那時她僅記得第一個式子,根本連學都沒有學過,胡亂使出,就把文成章傷在劍下。
經過那一次的奇蹟出現,她就在一路上,取出小紙捲來,要狄大哥和她一起練習,兩人經過多少天的揣摹研練,終於把這招“千葉蓮花”三個招式練純熟了。
據耿明揚的猜測,這招劍法,定然非同小可,不然,緞袍老婆婆(蕭姥姥的大師姐)身為明月宮副總護法,豈會為了這卷小紙,不惜身入地穴,冒險取出,結果卻中毒身死。因此,囑咐耿小云,非到萬不得已,不要輕易使出來,為的是怕被公孫先生髮現了,耿小云練成了這招劍法,才有恃無恐,説出她也有一招殺手的活來。
老壽星眼看耿小云被困在自己竹杖之下,全無俱色,覺得這小丫頭膽子大得出奇,你劍法、身法,都已施展不開了,還會有殺着麼?如果有殺着,還不早使出來了?試想老夫在江湖上,把頭髮都跑白了,又不是三歲孩兒,還會被你小丫頭唬得倒?一念及此,不覺呵呵一笑道:
“很好,小丫頭,你説得一點也不錯,老夫被你拂經截脈拂住了經穴,自然要拿出點顏色來給你瞧瞧,你如果還有絕活,也不妨使出來給老夫瞧瞧!”他口中説着話,一支壽星竹杖可依然舞得風雨不透,絲毫不曾鬆懈。
狄明揚聽了耿小云的,心知她要使“幹葉蓮花”了,但耽心耿小云內力比老壽星差得太遠,不知她使出這招劍法來,能不能把老壽星擊敗?
只聽耿小云在重重杖影中唁的笑道:
“老壽星,你不是説要給我看看顏色嗎?那就這樣好啦,你使出來,我也使出來,咱們不妨比比看,到底誰給誰顏色看,也看看到底誰的顏色好看?”
“嘿嘿!”老壽星陰笑一聲,哼道:
“好吧,老夫讓你先使好了。”
“不!”耿小云道:
“我們講好了一起使的,自然要同時出手才對,好了,你聽着,我叫一、二、三,我們一起出手。”
老壽星心中暗道:
“這小丫頭不但膽子大得出奇,也刁蠻得着實可愛,如果你不是和狄明揚在一起,或者沒有這身武功,老夫真還不忍出手傷你!”
耿小云看他沒有作聲,問道:
“喂,老壽星,你準備好了嗎?”
老壽星嘿然笑道:
“老夫隨時可以出手,何須準備?”
“那就好!”耿小云就是怕自己內力和他差得太遠,是以故意和他説話,藉以分散他的心思,自己卻在暗暗凝聚內力,一面接着叫道:
“三”字出口,短劍突然飛舞而起,一招“千葉蓮花”隨着出手,剎那之間從她短劍上,青芒像銀蛇般亂閃,爆出一蓬劍花,漫天飛射,有如火樹銀花,光芒燦爛,流星繽紛,一丈方圓,劍氣嘶嘶,寒砭肌骨!
老壽星段老彭只當她吹牛的,哪知耳中聽到她喝出“三”字,劍光陡然爆了開來,像放煙火一般,眼前湧起一幢奇亮耀目的銀花,才感到不對,急忙大喝一聲,運起全身功力,揮杖擊出。
但就算你杖勢再凌厲,此時已經遲了!竹杖幻起的數十條黑龍,只和劍光一觸,剎時盡沒,老壽星但覺自己竹杖揮出,忽然手上一輕,心知要糟,差幸他見機得快,發覺不對,立即身往下撲,一個懶驢打滾,貼地滾出去七八尺遠,才算逃過了一次“兵解”!
等他躍起身來,劍光已沓,耿小云早已收起了短劍,笑吟吟的望着自己,再低頭一看,身上一襲半長不短的黃麻布長衫,身前已被劍光劃破足有四五處之多!
耿小云喂了一聲道:
“老壽星,我沒騙你吧?要不是我劍下留情,你一條右臂也和你的竹杖一樣,被我短劍截成七八段了呢!”
老壽星經她一説,才發現自己一支六尺長的壽星竹杖,手中已經只剩了尺許長一截斷柄,地上被她短劍截斷的,果然有十數段之多!
老壽墾一張老臉,不禁熱得個通紅,自從他出道江湖,數十年來,學懶驢打滾,是平生第一次,自從被江湖上尊稱為“老壽星”以來,竹杖也是第一次被人削斷,而且還被削斷成十六八截!
他真想不到自己竟會敗在一個黃毛小丫頭的手裏,但掌,劍自己都輸給了她,這是事實,他老壽星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敗了就是敗了,豈能不認帳?不覺呵呵一笑,抱抱拳道:
“耿姑娘高明,老夫敗在你手裏,敗得心服口服。”
耿姑娘唁的笑道:
“彭老好説。”
他們這裏一場大戰,結束得很快,但東海釣鰲客和逢若仙兩人,可打得正在熱鬧關頭。
東海釣鰲客一支八尺長的釣竿,施展開來,就有千百條竿影,縱橫交織,隱挾風雷,一丈方圓,大有風雲突變,日月無光的氣勢。
逢若仙被稱做雙仙一妖,雖然老壽星徘名在前,她屈居第二;但她一身武功、較之老壽星,卻只高不低,江湖上真正見識過她武功的人,可説少之又少。
據説她一身所學,得之於天台山一處人跡罕至的石窟之中,是一位玄門練氣之士所遺留的,她不但無師自通,學會了一身絕世武功,也學會了道家的修真之術,已經四十開外人,看去最多不過二十七八歲,依然保持着綽約風姿,豔光照人!只此一點,可見修為功深了。
此刻和東海釣鰲客動手,雖然講好是和老壽星聯手的;但老壽星在耿小云上場之後,就舍了東海釣鰲客,和耿小云打起來,剩下逢若仙一個人獨挑大樑,獨戰東海釣鰲客,她依然右手使劍,左手使拂,拂如春風乍展,化作一蓬白氣,繚繞全身,攻少守多,護住周身,劍似寒電閃光,化作一道青虹,夭矯飛舞,攻多守少,搶敵先機。劍拂同使,有攻有守。
這一陣工夫,兩人已經打出百招之外,如以兩人武功修為來説,大概不打出千招以外,是很難分得出勝負來。
老壽星已經落敗,自然不好再加入戰圈,其實他一支壽星竹杖已被截斷,就想參戰,也像叫化子沒有蛇耍,空着雙手怎敢撲上去?
耿小云已把短劍還給了狄大哥,一面咭的笑道:
“大哥,你是公證人,我和段老已經住手了,你可以叫他們住手了,這一場不用再比啦!”
老壽星道:
“他們沒有分出勝負來,怎好住手?”
耿小云道:
“段老怎麼忘記了呢?咱們四個人,是我和釣鰲客前輩聯的手,你和逢仙姑聯的手,你段老剛才承認落敗了,對不?”
老壽星道:“老夫承認。”
“這不就結了麼?”
耿小云道:
“我們……我説的我們,是我和釣鰲客前輩,已經勝了半場,就算逢仙姑勝了,也正好扯平,沒有勝負,還打幹麼?”
老壽星一時為之語塞。
耿小云回頭朝狄明揚笑笑,叫道:“大哥,你還不叫他們住手麼?”
狄明揚心裏暗暗稱讚:“這位妹子果然機伶得很,原來她早就算準了。
一面叉着雙手,大聲叫道:
“釣鰲客前輩,逢仙姑,快請住手了。”
他是公證人,這一聲大叫,果然發生了效力,東海釣鰲客和逢仙姑立即停下來,剎那之間,千百縷竿影和一片劍光拂霧,同時盡斂。
東海釣鰲客依然手恃釣竿,含笑站在逢若仙前面相距一丈之處神情從容,絲毫看不出和人動手的樣子,逢若仙長劍已還鞘,手執玉拂,依然風姿綽約,有如圖畫中人,只是一張粉臉紅馥馥的,鬢髮也好像被風吹亂了,只有這一點,似乎稍稍落了下乘。
東海釣鰲客呵呵一笑道:
“逢仙姑劍法出神入化,老朽領教了。”
逢仙姑嫣然笑道:
“葛老哥誇獎,其實你的釣竿才使得出神入化呢!”
老壽星笑嘻嘻的道:
“二位雖然尚未分出勝負,但兄弟已經敗在這位耿姑娘的劍下,這一場逢仙姑若不能勝過葛老哥,咱們就輸定了,所以二位就不用再比下去了。”
逢仙姑舉手掠掠被風吹亂的鬢髮,笑道:
“彭老是此行的主使,小妹只是副使而已,看來我們是請不動葛老哥去北海釣鰲了。”
老壽星雙手一攤,笑道:
“兄弟連壽星杖都丟了,還能請誰?”
逢若仙咯的一聲輕笑,手中拂塵一擺,説道:
“段老,那就請吧!”
老壽星朝東海釣鰲客,狄明揚、耿小云三人拱拱手道:“兄弟失陪。”
雙腳一頓,一道人影掠空射起,逢若仙朝狄明揚、耿小云兩人嫣然一笑,翩然離去。
東海釣鰲客目送兩人遠去,不覺朝耿小云呵呵笑道:
“耿姑娘,你真了不起,居然把段老打跑了,今天要是沒有你插手,唉,老夫非栽不可。”
耿小云道:
“難道逢仙姑比老壽星還厲害?”
東海釣鰲客微微一笑道:
“段老彭幾手杖法,只是從人家的杖法中搬過來的,因他本身功力精純使出來威力猛,一個措手不及,就會擋不住;其實只是一個雜湊拼盤,沒有什麼新意可言。至於這位逢仙姑,不但劍術精湛,她那隻玉拂,使出來的竟然是玄門護身真氣,老朽釣竿幾次點上,都被它反震回來,而且震力甚強。老朽縱然不至敗在她劍下,但也未必能勝得了她,如果再加上一個段老彭,老朽只怕很難接得下來!”
耿小云問道:
“釣鰲客前輩,他們説要你到北海去釣鰲,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東海釣鰲客微微搖了搖頭道:
“釣什麼鰲?他們的來意,不是説得很清楚麼,是釣人來的。”
“釣人!”耿小云道:
“他們要釣誰呢?”
東海釣鰲客笑道:“自然是老朽了。”
耿小云問道:“釣你做什麼呢?”
東海釣鰲客呵呵大笑道:
“這叫做醉翁之意不在酒,有老朽和你們作伴東行,未免礙手礙腳,先釣了老朽,你們兩個就好釣了,但他們沒想到耿姑娘的身手也有如此厲害,自然只好走了。”
耿小云嫣然一笑道:“好了,咱們也該走啦!”
四人離去之後,只剩下右首松林間的兩人了。
駱長青驚歎道:
“真想不到這位耿姑娘一身武功,居然會有如此高明!”
蕭湘雲撇撇嘴道:“她是明月宮出來的,武功自然很高了。”
駱長青微微搖頭道:
“不,姑娘當時只是明月宮的侍女,她先前使的‘月移花影劍法’,就是明月宮的武功,但卻擋不住老壽星的杖法,後來那一招劍法,和明月宮的劍法大異其趣,據我看絕非明月宮的武學。”
蕭湘雲道:“那是狄大哥教她的了。”
駱長青笑了笑道:
“半個月前,我見過武老人家,據説他只送給狄明揚一本札記,上面記載的都是他幾十年來親眼看到的各門各派武功中,認為最精粹的,才摘記下來,一共只有七十二式散手和三十六式劍法,如果善於運用,已可説得諸家之長;但和方才東海釣鰲客批評老壽星的杖法一“佯,只是一個雜湊拼盤,沒有什麼新意可言,但方才耿姑娘使出來的那招劍法,精博玄奇,我也練了幾十年劍,卻從未見過有如此精奧的劍法,此刻想來,依然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依我推想,耿姑娘大概也是初學乍練,使出來的威力,只怕還不到十分之一,就能把老壽星這樣的老魔頭擊敗,可見這招劍法,實在非同小可!”
蕭湘雲道:
“這就奇了,耿小云從哪裏學來的呢?哦,師傅,耿小云有這樣大的本領,有她和狄大哥同行,我們就不用暗中保護了。”
駱長青笑道:“耿小云露了這一手,我們就更要暗中跟下去了。”
蕭湘雲問道:“那為什麼呢?”
“這你就不懂了。”
駱長青道:
“對方主要是為了狄明揚,並不是對付東海釣鰲客,豈肯就此罷手?如今既然發現耿小云有如此高絕的身手,不是加派高手,就要另使詭計,咱們在暗處,自然更看得清楚了。”
蕭湘雲道:“好嘛,我都聽師傅的好了。”
駱長青笑了笑道:“那就走吧!”
東海釣鰲客師徒,狄明揚,耿小云進入昌化城。過沒多久,駱長青和蕭湘雲也隨着而來。
昌化縣是浙西通往徽州的必經之路,商業相當茂盛,但城裏只有一橫一直兩條大街,算是最熱鬧的精華區。
十字路口,有一家招商客棧,五間店面,已是百年老店,過往行旅,都是老客人,一到昌化,就到招商老店落腳,店裏的夥計,招待周到,尤其這招商客棧裏,還附設了飯館、澡堂,真有賓至如歸之感,所以生意一直十分興隆。
任何生意只要你興旺了,別人就會眼紅,於是有人在百年老店招商客棧對面開了一家如家客店,同樣五開間的店面,同樣附設酒館。澡堂,當初是為了和招商老店爭生意;但昌化城裏只有這兩家客店,每天過路的商旅,為數不少,因此兩家的生意也同樣興隆。
東海釣鰲客一行四人下榻招商客棧,駱長青和蕭湘云為了不落痕跡,就在對面的如家客店落腳。
傍晚時分,駱長青和蕭湘雲二人就在前面的酒樓上出現,他們坐的位子,正好是靠近十字路口的一面,臨窗下眺,不但對面招商老店門口的情形可以一目瞭然,大街上行人往來,也可以數得清清楚楚,就是對面招商客店前進的酒樓,也隔街瞭望,兩家酒樓跑堂的呼叫,都是互相呼應,此起彼落。
駱長青舉壺獨酌,蕭湘雲不會喝,只是敬陪未座,喝喝茶而已。他們選定這個座頭,主要是為了察看狄明揚四人落店之後,後面有沒有人尾隨下來。
直到酒樓打烊,駱長青也喝得差不多了,拄着李公拐,還要蕭湘雲扶着他回房。
蕭湘雲邊走邊道:
“師傅,看你老人家醉成這個樣子,以後不會少喝些?”
駱長青笑着道:
“力師喝這點酒,算得了什麼?人醉心頭可清楚得很。”
一面低聲笑道:
“你急什麼?不裝成喝醉,咱們能坐到酒樓打烊麼?”
第二天一早,師徒兩人付過店帳,跨出店堂,正好街邊有一個賣豆漿的攤兒。駱長青道:
“徒兒,咱們吃碗豆漿再走吧!”
蕭湘雲立時會意,坐下來喝豆漿,正好注意對面的招商客店,當下兩人就要了兩碗豆漿,兩套燒餅油條,慢慢的吃着。
這時天已經大亮,也正是旅客們紛紛離店上路的時候,從招商客店裏走出來的人,有一行廿幾人掛着鏢局旗子的鏢車,也有裝着絲綢的騾車,也有茶商裝運茶葉的大竹簍,連人帶貨,一批又一批,也有單身旅客和攜家帶眷僱了馬車的,形形色色,湧向大街又慢慢的在大街上消失,兀自不見東海釣鰲客等四人離店。
駱長青已經喝了兩碗豆漿,自然不能再喝第三碗了,他掏出幾文制錢,付了帳,和蕭湘雲朝街上走去,走了一箭來路,又折返回來,這時太陽已有三丈高了,別的旅客差不多全已走了,還是不見東海釣鰲客三人出來。
駱長青心中暗道:
他們要去東海,不可能會在這裏住下來,莫非出了事不成?但繼而一想:有東海釣鰲客同行,他也是老江湖了,怎麼可能會出事呢?但……
他想不出他們四人何以還不出來的理由來,走了幾步,想想還是不妥,忍不住道:
“徒兒,咱們到客店裏去問一聲。”
蕭湘雲道:
“師傅不是説最好不要和他們照面麼?”
駱長青道:
“他們此時還不出來,可能出了事,咱們只好問問店家了。”
説完,舉步朝招商客店走去。
剛到店門口,只見一名店夥迎了出來,懷疑的問道:
“客官二位要住店麼”
這時候不是住店的時候。
駱長青道:
“老朽是找一個朋友來的。”
店夥聽他不是住店的,臉色就拉長了,冷冷的道:“找誰?”
駱長青道:“老朽這朋友姓葛……”
店夥沒待他説完,就截着不耐的道:
“咱們這裏,昨晚沒有姓葛的客人。”
駱長青雙目一瞪,暴射出兩道懾人的精光,説道:
“小二哥你怎可如此説話呢?我那姓葛的朋友,一行四人,昨晚明明在你店投宿,你怎説沒有?”
店夥只覺他兩道眼神,比閃電還亮,朝自己盯來,看得使人不寒而慄,不覺打了個冷哄,忙道:“客官説的四人,是怎麼一個模樣?”
駱長青説出東海釣鰲客四人的模樣。
店夥哦了一聲,陪笑道:“有,有,那四位客官還沒起來呢!”
還沒起來,那準是出了事!
駱長青道:“麻煩小二哥,給老朽引路,我是有急事要找他們。”
店夥看出這師徒二人像是江湖人,江湖人是不好惹的,他不敢不答應,只得説道:
“客官請隨小的來。”
就走在前面領路,一直來到上房,在一間房門口站停下來,説道:
“這位老客官還在睡覺呢!”
駱長青走上一步,舉手在門上輕輕叩了兩下,叫道:
“葛老哥,你沒醒來麼?這時候是什麼時候了?”
房中沒人答應,敢情睡得很熟。
駱長青心知一定出了事,試想東海釣鰲客修為何等精湛,別説自己舉手叩門了,就是一路行來,店小二在門口説幾句話,他都聽得一清二楚,豈會不答應的?”
心念一動,右手立掌推在門上,掌力微吐,木門“喀”的一聲,裏面門閂折斷,房門應手推開。
店夥看得急道:“老客官,你怎好……”
駱長青目光一注,回身喝道:“人呢?”
店夥聽得一呆,舉目看去,房中果然沒人,再看牀鋪上,棉被已經拉開,顯然有人睡過,一時不禁目瞪口呆,答不上話來。
駱長青也沒有理他,迅快的舉步走入,就在這一瞬間,他聞到了房中浮散着一股淡淡的花香,但香氣中卻似乎隱隱夾着一絲腥氣。
他説不出這是什麼味道,但心中卻不禁為之一動,舉目四處仔細察看了一陣,又看不出有什麼可疑之處。
店夥着急的道:“這會到哪裏去呢?”
蕭湘雲跟着走入,問道:“師傅……”
駱長青一揮手道:“先別説話,你聞聞這房裏是一股什麼氣味。”
蕭湘雲用鼻子朝四處聞了聞,説道:“沒有呀,我什麼氣味都沒聞到。”
駱長青心知房間開久了,留在房中的氣味也就漸漸消失,這就回頭朝店夥問道:
“還有兩問呢?在哪裏?”
店夥道:“就是隔壁的兩間。”
駱長青一揮手道:“去把房門打開了。”
店夥應了聲“是”,走在前面,駱長青、瀟湘雲跟着退出。
店夥走到隔壁一間的房門口舉手敲了兩下,叫道:“客官開門。”
裏面沒人答應。
駱長青道:
“裏面已經沒有人了,還叫什麼?你只管把門打開就好。”
店夥答應一聲,用力推了兩下,因為裏面下了閂,一時哪想推得開來?
駱長青道:
“我來。”走上一步,舉掌一推,但聽“喀”的一聲,木門應手而啓,裏面果然也沒人。
駱長青朝蕭湘雲道:
“你先進去,有沒有什麼氣味?”
蕭湘雲依言走入,舉頭朝空中嗅了嗅,説道:
“師傅,果然有一股甜甜的香花氣息!”
駱長青“唔”了一聲,説道:“那就對了!”
蕭湘雲問道:
“師傅,你説什麼呢?”
話聲剛落,忽然攢攢眉道:
“這花香氣味,怎麼一下變得好腥了?好不作嘔……”
駱長青道:
“這可能是五更雞鳴還魂香一類東西,他們四個可能着了人家的道了。”
蕭湘雲道:
“他們四個大人,又不是一件小巧的東西,可以隨便就收藏得起來,四個大人是如何被運出去的呢?”
駱長青一怔,暗想:“她這話倒是不錯,四個大人,又不是東西,如果被人劫持,如何能運得出去呢?”眼前立時浮現出掛着鏢旗的鏢車,裝絲綢的騾車,運茶葉的大竹簍,攜帶家眷僱了馬車的人,都可能裝運着四人,離開客店。當下要店夥把另一間的房門打開了,裏面自然也沒有人。
店夥看得傻了眼,着急道:
“小的這就稟明掌櫃,這四人在小店失了蹤,要去報官才行。”
蕭湘雲急得攢起雙眉,叫道:“師傅,我們怎麼辦呢?”
駱長青道:
“人已經失蹤了,急也沒用,只有慢慢設法了。”
蕭湘雲道:
“師傅,你看這會是什麼人把狄大哥他們劫走的呢?”
駱長青突然心中一動,暗道:
“老壽星段老彭和逢若仙銻羽而去,莫非是蛇姑婆田七姑乾的?不錯,他們房中浮散着一股花香味,隱隱含有腥氣,這自然是田七姑練制的迷香之類的東西了。蛇谷離此不遠,看來果然是她!”
想到這裏,朝蕭湘雲道:“徒兒,咱們走!”
轉身往外就走。
蕭湘雲跟在身後,問道:“師傅,我們到哪裏去呢?”
駱長青道:“你不用多問,咱們要辦的事情多着呢!”
不多一會,來至一家藥鋪門口,駱長青走了進去。蕭湘雲心中奇怪,師傅怎麼要買藥了?
藥鋪掌櫃迎着道:“客官可是要配方嗎?”
駱長青道:“掌櫃的,拿紙筆來。”
藥鋪掌櫃答應一聲,依言取來了紙筆。
駱長青就在櫃上振筆直畫,轉眼工夫就寫了數十味藥,每種藥下面都是兩斤,三斤的。
藥鋪掌櫃看得又驚又喜,驚的是開出來的都是毒藥,萬一出事,豈不連累了自己?喜的是這些藥材,窮年累月,也賣不出去,這一下等於清了倉。
駱長青寫完之後,抬目問道:“掌櫃,這些藥你鋪子裏齊不齊?”
藥鋪掌櫃點着頭道:“有是有,只是客官開的都是毒藥……”
他話沒説下去,駱長青就接口道:“老朽住在山上,最近不知從哪裏搬來了一條大蛇,隨它而來的蛇子、蛇孫,不下數百條,把咱們辛苦開墾的一大片山頭,全佔據了,老朽不得已只好用毒攻毒了,不然就用不着要買二十斤雄黃了。”
藥鋪掌櫃點點頭道:
“好吧,那就照客官寫的方子配了。不過老客官須得稍侍,請坐下喝茶。”
他巴結的進去沏了兩杯茶,送到几上。
駱長青道:“掌櫃不用客氣,老朽回頭來取就是了。”
藥鋪掌櫃連連應是,道:“客官那就過半個時辰再來。”
駱長青點點頭,就和蕭湘雲一起退出。
蕭湘雲走在路上,忍不住問道:“師傅,你買那許多藥,是幹什麼用的?”
駱長青含笑道:“你到時自知。”
一路走到街尾,那裏有一爿鐵鋪,正在“叮’”叮”“當”“當”的打鐵。
鐵鋪老闆看到駱長青走入,立即迎着問道:“客官要買什麼鐵器?”
駱長青道:
“你可有紙筆,老朽要定製一批鐵釘、鐵針。”
鐵鋪老闆連聲説“有”,從店中一張破桌上取來了筆硯紙張,説道:
“老客宮可是要畫圖樣了?”
駱長青在紙上畫了鐵釘和鐵針的圖樣,還在旁註明多少長短,一面説道:
“鐵釘五百枚,鐵針二千支,價錢加倍,但必須在今晚初更前交貨,不知來得及麼?”
鐵鋪老闆聽説價錢加倍,就點着頭道:
“老客官,小店儘量給你老趕製就是了。”
駱長青道。
“好,一言為定,這是定金,你先收了。”
從身邊取出十兩銀子,遞了過去。
回出鐵鋪,駱長青又在街上買了一個大鐵鍋、木勺、麻袋、木桶和幾張皮革、剪刀、針線等物,然後回頭道:
“徒兒,你隨我來。”
蕭湘雲想不透他買這些東西,究有何用,但她猜想這、定是和狄大哥失蹤有關。
駱長青似是對地理極熟,不多一會,出了北門,一直來至一座小山腳下,這裏有一座無人的土地廟,才把買來的東西,一一放到階上,又去門外搬來三塊大石,架了起來,放好鐵鍋,又去舀了一大桶水,倒入鐵鍋中找來木材,升好了火。
蕭湘雲道:
“師傅,你這是做什麼呢?”
駱長青答道:
“這時為師無暇多説,你在這裏等着,為師去去就來。”
蕭湘雲噘起小嘴,説道:
“你老賣什麼關子呢?”
駱長青笑道:“你馬上就會知道了。”
説完,匆匆走了。
過了半個多時辰,駱長青才提着一個大麻袋走入,含笑道:
“快中午啦,這是包子,你快吃吧,吃好了,就得幫我做活呢!”
説着,遞過一個大紙包來。
蕭湘雲道:“你老人家不吃?”
駱長青道:“為師這時候沒工夫吃東西。”
他把大麻袋放到地上,解開袋口,從裏面取出大大小小十幾個紙包,就一包包的倒入大鐵鍋中。
大概還剩下了四五包,依舊放在麻袋之中,然後坐下來,和蕭湘雲一同吃着肉包子。
蕭湘雲只吃了三個包子,就不吃了,説道:
“你老現在可以説了吧?”
駱長青道:
“據我判斷,他們四人一定被一個極厲害的人物迷昏了過去,此人住的地方都是毒物,咱們要進去救人,就先得有個準備。”
蕭湘雲吃驚的道:“什麼毒物呢?是蛇?”
她想到蛇,就感到一陣心悸!
“你不用害怕!”
駱長青吃着包子,一面笑道:
“為師準備了這許多東西,包管一條蛇也不敢走近咱們身邊。”
蕭湘雲問道:“我吃好了,現在要做什麼呢?”
駱長青道:
“目前你有三件事,一件是加添木料,一件是待會你要用木勺把鍋中藥汁舀出來。另一件,是去山上砍幾支毛竹來,枝葉可以燃燒,我要用的是竹筒,不過都要找竹身粗的才合用。”
蕭湘雲道:“那你做什麼呢?”
駱長青道:
“我事情多着呢!”
一邊説話,一邊取出皮革,做成了兩雙二尺多長的皮統子,用麻線縫在靴幫上,這一來,就等於穿了皮褲似的,雙腳和腿不虞被蛇咬了。
蕭湘雲到山上去砍了四五支毛竹,拖着進來。
駱長青截成一個個的竹筒,取出一包火藥未,先填進許多碎石,再把火藥未填人,然後再填砂石,最後用破布塞緊,只留兩三寸長一根引線,算是做好一個。
蕭湘雲道:“師傅,你是在做爆竹?”
駱長青笑着點點頭道:
“不錯,這是名符其實的爆竹,你別小看了它,一經點燃,爆炸開來,碎石可以打到一丈方圓,威力大着哩!”
他做完一個竹筒,又填第二個,直到把一大包火藥用完,一共做了十三個爆竹。
這時鐵鍋中煮的藥物,已經沸滾了好一會,蕭湘雲把藥汁用木勺舀到木桶之中,一面隨着加入清水,煮到傍晚時分,已經舀出兩木桶的藥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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