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乾柴·死火·忘雞石
雷怖的確擋不住孟將旅的“七好神拳”。
——他擋不住的是對方的拳,不是手。
所以,他就用“殺傷力”,在瞬間發力,扼斷了孟將旅的手腕。
雖然他指骨已折,但孟將旅的右腿腕也折了。
折了右腕的孟將旅,卻還有左手。
他左手本來發了一記空拳,引走了雷怖“殺傷力”的主刀。
而今,他左手依然發拳。
不是打向雷怖,而是打向一切本來是攻向雷怖的兵器,例如:
甘勇的乾柴。
野野的死火。
奈奈的繩索。
周不時的“青色刀”。
柴可夫的“一級棒”。
還有一塊石子:
那是魚姑娘扔出的“忘雞石”。
實際上,“忘雞石”原名“忘記石”,多在“忘鄉”一帶河澗谷溪可以尋拾,大小不過拳掌。中空藏穴,曲紋花斑,彩麗怡人。“忘鄉”靠近“聲雞嶺”,是以一般人就稱這種石為“忘雞石”。聽說這種石頭,烹在水裡煮熱,予人喝後,會渾忘前事。由於它內多是空的,縫隙又多,投擲時會發出銅鳴金嘯,擾人耳目,是以有暗器名家如“滿天星、亮晶晶”、“蜀中唐門”及“下三濫”何家、“明器王”無情等,都有利用這種石子為暗器。
魚姑娘正向雷怖擲出了“忘雞石”!
而孟將旅就一拳打在“忘雞石”上!
原本,乾柴已飛上了天。
使乾柴為武器的人已死。
就連索套也已無力垂下,死火已弱,青色刀快落地,連同一級棒都一點也不棒了——皆因雷怖已出手放倒了使用這些武器的人。
可是,孟將旅的拳勁,隔空打在這些兵器上,這些“事物”全部變“活”了起來!
這一剎間,雷怖覺得自己猝然遭受到各種狙擊!
乾柴就砸在他的頭上。
他剛震開乾柴,全身卻突然著火。
他正要打滅火頭,但背部已捱了一棒,腰畔也吃了一刀。
他一手抓住了刀。
青色的刀。
刀色青青。
他一刀斬斷了棒,又把於柴劈成四爿,但是一條繩索又無聲無息的箍住了他的頸項,使他幾為之窒息。
他及時用刀割斷了繩子,但一塊石頭已像只飛雞一樣,迎面飛來。
他要擋,已來不及。
“雞啄”已“啄”在他的鼻樑上!
這一下,他只聽“卜”的一聲,敢情是鼻樑骨斷裂了。
血水像決堤一般的濺湧出來。
他用手去捂,卻捂不住,血水自鼻翼裂縫裡噴薄得滋滋有聲,一下子,他右手五指指縫全積貯了血漿,還遞流到肘睜那兒去。
他痛得淚水直標。
幸好,他手上有刀。
又有了刀。
——他手上有刀,便是敵人的不幸。
至少,是孟將旅的不幸。
刀在。
人強。
刀在手。
雷怖就成了恐怖的雷怖。
一刀。
頭落。
他一刀斬下了孟將旅的人頭。
青色的刀,綠色的血——這刀殺人,連刀殺人,連血也變青。
好一把刀!
這是一柄好刀,但對雷怖而言,這卻不是一把趁手的刀。
這不是“步步刀”。
他使慣了步步刀。
“步步刀”和這把“青青刀”的長短、輕重、刃口乃至刀鋒、護手都不同,所以當雷怖一刀殺了孟將旅之後,忽見一人揉身撲來,他一刀“步步高昇”就斫了過去,可是,因為刀的結構不一樣,致使他的刀速慢了那麼一點點,刀勢偏了那麼一些些,刀勁少於那麼一微微,那人雙手一拍,已空手抓住了刀柄——雷怖這才發現,那人雙手是戴著肉色手套的,而這肉色手套,竟似金絲護甲一般,使刀鋒傷不了他的手。
——若不是雷怖在驚悸中依然眼快目尖,發現來人戴了個難以察覺的手套,雷怖還以為是名捕鐵手來了!
來人一來就擋住了雷怖的刀。
——雷怖最可怕處便是他的刀。
他決不讓雷怖使刀。
他看得準。
抓得準。
看得準是他的眼界。
抓得準是他的出手。
他還認得準:
認準了時機!
2.落雨收柴
他當然不是鐵手。
他是餘默然。
——他便是剛才在“四大旗主”黃昏、利明、吳夜、鍾午鬧事為難魚姑娘時候,出言挺身表示關心的那名中年漢子,他打扮舉止,都很文雅,原是一名江湖人,後來成了刀筆吏。
最後因看不慣朝廷刑法太過酷烈,製造冤案多於替人們辦案,又辭官不當,做回他的武林人。
他原是“飛斧隊”餘家的精英,他的仇家是“四分半壇”陳家和“天安門”陳氏一族的子弟,一向交戰慘烈。
——別人練飛斧,他練接斧、接暗器、揍兵器。
當然,飛斧淬毒,並不好接。陳家兵刃,有不少是出自“下三濫”何家,“黑麵蔡家”的手筆,難免淬毒。
他便製造了這樣一雙百毒不侵,刀劍不入的手套,見仇家便殺,十分快意恩仇,江湖人稱他這一雙戴了不怕毒物而且本身就淬有劇毒的手為:
“搜仇手”。
他開始沉住了氣,不動聲色,混在眾裡,不求特殊表現,只求保命;而今,一旦認為機會來了,便猝起發難,一出手就雙手合住了刀:
雷怖的刀。
因為他發現了一個要害:
雷怖無疑是可怕的。
——但他最可畏可怖的,乃在於他手中的刀!
一旦他失了刀,或不能用刀,那麼,此人的殺傷力,就大大減弱,並不是絕對無故的。
所以他要制住他的刀。
餘戳然是扣住了雷柿的刀。
雷怖想抽刀。
一抽不動。
他用力一扳。
——刀鋒銳,一扳之下,別說手,木石亦為之削、為之斷。
但卻扳不動。
雷怖紅了眼。
他已沒有時間。
也沒有機會。
一時間,已不知道有多少人,把握住這個時機,向他攻來。
他急。
且惶。
——沒有了刀,他的形勢甚為險峻。
情急的他,發力將刀一送:
把對手心房刺穿再說!
可是刀仍沒有動。
餘默然專心一致、心無旁騖,穩如磐石,只求把刀夾住。
他真的夾住了刀:刀如嵌在鐵巖裡,無論雷怖怎麼費盡力氣,千方百計,就是拔不出來、發不出去!
雷怖只覺肩上、肋下、背部、腿惻,都劇痛了起來。而且,在四方八面,各死穴要害,還不知有多少兵器多少招。
向他攻了過來!
他只有棄刀。
再次棄刀。
棄刀保命。
他現在正處於客棧門前,後路給人堵了,前路也給戳了。
雨篩打進來,人也殺了過來,他渾身都溼透了,身上至少有三條肋骨斷了,腰間鮮血長流,額角給砸腫了老大的兩塊,像長出了兩隻紫黑色的角,背部痛得厲害,全身還有四處火頭未熄,另外,肩、背、脅、腿各有一處傷口,沽沽淌血無一處不痛,但敵方的攻勢仍然如狼似虎。一波接一波、捨棄性命不要活了似的向他深撲疾掠攻來!
這時候,他一下子也回到常人沒啥兩樣:
心中大為著慌:
——怎麼這些人都不要命!
——為什麼這些人都要跟他拼命!?
他怕。
他矍。
——這些人就像瘋了一樣!
他一面抵抗,一面恐怖狂嘶。
他忘了一件事:
是他逼這些人起來聯手反抗的!
——是他迫瘋他們的!
雨仍下著。
雷怖已沒有了刀。
他及時雙手一抄,抄住了兩條棍子:
——不,不是棍子。
而是柴。
他收回來的是兩條柴薪。
——那是甘勇身歿後扔棄、但孟將旅死前仍教它予雷怖二記痛擊的兩條柴。
雷怖手握著柴,奮戰。
劍來。
劍如電光。
但劍不是電。
雷怖擋不了電,但仍架得住劍。
他左手揮柴,擋住了一劍。
那是宋展眉的劍。
劍是擋住了。
但柴卻突然軟了。
——一天!
原來他拿在手的,不是一支柴。
而是一條蛇!
他拿的明明是一截柴薪,怎會變成一條蛇!?
這瞬間,手上的蛇,揉身張口,露出尖利的毒牙與噝噝的長舌,正噬向他!
3.雷大雨小
轟的一聲。
響了一個大雷。
雨卻小了。
但雷怖的驚懼更甚。
——因為他手上的柴薪竟變成了一條蛇!
蛇口正噬向他!
他可不想死!
——他要活!
雷聲隆隆,使他陡生自己正遭“天譴”的錯覺。
雨雖小,但足以擾亂他的視線。
天色已黯。
暮已降。
他氣已衰。
力亦弱。
視力也因而衰退。
——可是他還是清楚地看見那條蛇正擰首獰齒向他噬來。
他急中生智,馬上用右手的柴,砸向左手的蛇。
“卜”的一聲。蛇首已給打個稀巴爛,還震痛了自己左手虎口,他正慶幸間,忽然,他右手的柴未端,“嗖嗖嗖”疾彈出了三點星星。
這一下,來得急,來得快,來得突然。
雷怖急中生智,智中生變,用左手蛇身一技一同,形成一道罩氣,展開這三道暗器!
暗器是給砸開了,可是隻是兩枚。
他把一切都拿捏得剛剛好,唯一算不準的是:
他左手的“蛇”,在這一剎間,又變回了柴!
柴是硬的。
蛇是軟的。
——一軟一硬之間,運使的力道就大為迥異。
是以,雷怖用使蛇身之力來舞動柴薪,其準確程度便大大打了個折扣。
所以、他只盪開兩枚暗器。
還有一枚,“哧”的一聲,打入他的胸肌裡。
他吃痛,大吼了一聲,退了一步。
天外,雷鳴又一聲。
轟轟。
雨又小了些。
這雨使他越淋越迷糊。
但痛卻使他清醒過來。
——他遽然“清醒”,不僅是因為給暗器“叮”了一口。
而是背後,又吃了一鞭。
那是馬鞭。
——尖銳的痛楚幾乎撕裂了他的神經。
他馬上意會了一點:
他可能己中了******!
——不然的話,手上的柴,怎會變成了獰猙的蛇身?明明是一條蠕動的蛇,怎又會一忽然變回一支硬邦邦的柴薪!?
———定是有“掩眼法”!
是什麼“掩”了他的“眼”!?
一——雨……!
對了,是雨,……雨就一直打落在他臉上!
的確是雨。
他猜對了。
雨有迷藥。
在雨水中下手的是魚姑娘。
她一下子幾乎把手上的迷魂煙、迷香、迷藥都發放了出去,只求把雷怖毒倒再說、迷倒再講,放倒了他,再圖其他。
她就趁盂將旅敵住並重創雷怖時下的手,天黑雨下,雷怖一時也著了道兒.所以才會生起手裡的柴薪是毒蛇的錯覺。
另一支柴,未端彈出暗器,的確不是原來的柴薪——那是給魚姑娘眼明手快換了一柄她常發售的兵器,一旦用以暗算人便會先傷著自己。
不過魚姑娘卻無意要殺人,旨在警誡,所以,暗器沒有淬毒。
——可惜就是沒有淬毒!
所以雷怖還沒死。
他已身受多處的傷。
身負重傷的他,依然力圖猙扎。
他現在一時退不回名利店,也殺不出店外。
他背腹受敵。
他傷痕累累。
他知道雨裡有迷藥。
他知道敵人都要他的命。
他第一次知道:
原來死亡那麼可怕。
又那麼接近。
原來殺戮那麼淒厲。
那麼猙獰。
他真想跪下來求饒,大喊救命。
可是沒有用。
他知道誰也不會原諒他的,這些人中誰也不會放過他的。
因為他殺戮太重。
要活命,得靠自己。
他閉上了眼,不理雨水,屏住了呼息,不吸毒氣。返身,只覺天旋地轉,他強提一口氣,一手又奪過了“青青刀”,殺入“名利圈”。
為什麼他一伸手便可以奪回“青青刀”呢?
“青色刀”不是扣在“搜仇手”餘默然手裡的嗎?
本來是的。
可惜魚姑娘的迷魂雨卻累了事,
誤了大家。
眼看,孫青牙揮舞“是非剪”,以及宋展眉提劍就要攻到,但他們先後驚覺雨中有迷藥,連忙掩鼻屏息,先退開一邊再說。
於是,攻勢因而緩了一緩。
這一緩,卻是雷怖的生死關頭。
雨水和陽光跟歲月一樣,不會因為忠奸、貴賤、強弱而有所變異的。到頭來,貧民是死,暴君也得死。有陽光的時候,普照天下,除了給囚禁失去自由的犯人不得一見之外,自是誰都可以沐照其中;雨水降臨大地,遍灑甘霖,大地一樣都得到滋潤。
魚姑娘是不顧一切,要向雷怖下手。
她情急。
也事急。
所以她一氣把至少十二種不同的麻藥和迷藥下在雨裡、滲在雨水中,要去毒倒雷怖。
她本來一直投鼠忌器。
可是現在已不顧一切。
——再不把握這時機把這魔頭放倒,生怕在場的誰都活不了!
她手上並無殺人的毒藥,只有迷藥和麻藥,要不然,她早就下最毒的藥把雷怖毒死——也因為她現在施放的只是令人發軟、失去戰鬥力的藥物,所以,她才不怕萬一錯手迷倒了她的同伴和戰友:
就算真的發生了,也沒啥不得了——她有解藥。
只要殺了雷怖,她就可以救醒誤給“毒倒”的人。
她沒想到的是:
在她還沒迷倒雷怖之前,餘默然已給“迷雨”弄得神志恍惚,把持不往!
4.多情魚頭無情尾
餘默然其實中毒不深。
甚至也不曾給迷倒。
他的警覺性很高,一旦發現雨有蹊蹺,立即就閉氣屏息,要抵抗毒力所以神不凝、氣不聚,——就是因為這樣,負傷多處、氣急敗壞的雷怖,才能返身攫回他手上的刀,倒反殺入“名利圈”。
他一路殺了回去,至少,又殺倒了六七人。
這時候,雷怖已然傷重,而且,整個人還渾渾噩噩的,畢竟,魚天梁向他灑的迷藥還是生了效。
他心中驚恐已極,但仍十分強悍,見人就殺。一路子入了客棧。
這時候,客棧內一片昏黯,死傷狼藉,血流遍地。
他是踩著地上的屍首退殺回客棧的。
名利圈內雖昏沉黝暗,但仍有兩處,各點了盞油燈,所以還勉強可以照見店內的情勢。
——這時候,居然還有人仍有心情膽敢挑燈觀戰?
誰?
是那兩桌的人。
這裡再重複一次:
一桌是二少一老:一位漂漂亮亮的貴介公子/一個斯斯文文的羞怯青年/還有一個臉肉橫生容貌猥瑣的老頭子。
另一桌坐了三個人:一個面色蠟黃、無精打采的青年/一名高大威猛凶神惡煞但也有形無神的大漢/一個是所文秀氣白皙清雅但也有神沒氣的書生/另外站(不,其他是一直動來動去,挖鼻孔掏耳垢剔牙縫的老是沒安靜過片刻)著的是一名長得很可愛、很神氣也很囂橫的大塊頭少年人。
就是他們。
就是他們這兩桌人在此時此境點了燈。
點亮了燈。
——燃燈,在他們桌上。
有刀。
雷怖手上又有了刀。
有了刀的雷怖,雖然還是很驚惶,很狼狽。受的傷還是很慘重,但他不知怎的,忽然變得很恐怖起來。
他又變成了恐怖的雷怖。
因他手上又有了刀。
手上有刀的他,又變成了“殺戮王”雷怖!
雷怖的傷口仍在淌血。
他的心仍狂跳不已。
他還在怕。
他也是人。
他怕死。
是人都怕死。
可是,他跟剛才的驚恐,卻很有點不同。
因為他手上已有了刀。
他知道這些人都如狼似虎的要跟他拼命、要取他的性命。
他明白。
——這些人把命都豁出去了,主要是他自己逼成的。
因為他殺戮太重。
——他們不合力殺了他,他就一定會一個人殺光了這些人。
他因一時失策,錯估計了這些人眾志成城、聯手拼死之心,所造成可怕的反撲。
他幾乎因而身死當堂。
所幸,他又奪得了刀。
——儘管那不是一把趁手的刀,但畢竟仍是刀。
他殺人店裡,只求歇得一口氣,回上一口氣,馬上就反擊。
殺!
——殺光了這些聯手起來幾乎殺了他的人!
一個也不留!
這時,他正退到一張推翻了的桌子前,疾退的身形陡然一頓。這面桌子正靠牆掀倒,桌腳正抵在牆上,一地都是散筷碎瓷,菜餚狼藉,雷怖踩了一腳,幾乎摔跤,由是他馬上警覺到那兒有一面半翻的桌子,立即止住了飛退的身於。
好了,他現在是背有所靠了。
他決定重新振作,與敵人決一死戰。
——反正,敵人剩下的已不多了。
萬一敵不過,他只要再殺幾個,懾住大家的膽子,再揚長而去。
他試過這種場面:有兩次,明明已筋疲力盡,不能再戰了,但因為他殺戮的餘威,唬住了眾人,他又強忍傷痛,強撐到底,結果,大家只有眼巴巴的目睹他從容而去。
其實,那時候只要有人再跟他拼命,哪怕是再一刀、再一劍,再一招,只怕他都抵擋不住了——但到底還是讓他懾伏全場,安然離去。
他此際已感心悸,心知已難大獲全勝、殺光敵人,但他仍有寄望:
至少要抖擻神威,威壓全場,讓自己安然渡過這一劫再說。
能的能的……
——他告訴自己。
可以的可以的!
只有希望,才有可能如願。
——他安慰自己。
只有相信會發生,才有可能發生。
燭火幽黯,悽風苦雨,伺雷晌天外;然而,他心中鬥志卻盛。
他要先回一口氣。
——先定下來,喘上一回氣再戰。
卻沒料,就在這時候,他的腿彎一辣,腳跟一熱。
——不好,中伏了……
他馬上撲了出去。
掠了出去。
然後他馬上發現自己已站不穩了:他的左腳跟已給人扎斷,右腿彎筋脈亦給挑斷!
由於他己站立不穩,所以,幾乎是立即給七人個正上前圍殺他的人“逼”了回來。
他不是走回來的。
甚至也不是退回來的。
他是“滾”回來的。
——他的腳已不能站立,除了“滾”,他還能用什麼辦法?
難道用“爬”不成!?
一下子,他已給人廢了一雙腳。
一剎那,他殺出重圍的夢已碎。
——他現在連求活都頓成疑問:
誰令他變成這個樣子,還一敗塗地?
——他到底“折”在誰的手裡!?
兩個小孩子:
魚頭和魚尾。
——在一開戰的時候,他就屢下毒手脅持、追殺的兩個小孩子!
魚頭和魚尾,的確是兩個不起眼,也不驚人的小孩子、小人物。
但在這個關節眼上卻起了反敗為勝、決定性的作用。
因為他們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等:
等待機會下手。
忍耐報仇。
堅持殺敵——要是殺不了敵,至少也要傷敵。
等待。
忍耐。
堅持。
等待、忍耐和堅持,無疑是三個“成事”(尤其是成大事)
的必備條件,就像是一個鼎必須要三隻腳撐持。
魚尾和魚頭卻是一直在等、忍、堅定不移的要暗算“殺戮王。”
他們自知若憑力拼,必非雷怖之敵。
他們已嘗試過——若不是魚姑娘刻意維護,他們只怕早已成了兩條死魚。
所以他們決定,“退而結網”。
他們乘燈色昏暗,就躲在這掀翻了大半的桌下——這桌面正向著正門口,除非是霄怖不殺將回來,要是倒殺回來,多半會經過這兒.至少,也會掠過這裡。
他們卻沒料到,雷怖非但停在此處,而且還打算以此為據,進行反撲。
魚頭魚尾,終於等到了,就下再等,忍著了,便不再忍;堅持有了結果,馬上付諸行動,否則,幾乎就會消失、離去、甚至永不再來,等待忍耐堅持,全都會成了委屈、落空和錯失了。
魚頭髮出了他的小眉十字槍,一槍刺在雷怖的腿彎上,斜斜一辣,連筋帶肉,一齊挑斷——那些血肉筋肌,還彷彿很多情的黏在他那出於無聲松石錠色的槍尖上。
魚尾則無聲無息的遞出了他的十字撾。
撾作青金藍彩,同時刺入雷怖的足踝,橫著一拖,雷怖的一隻足踝連同腳跟,連皮骸帶骼,全都報廢了。
這一招絕對毒辣。
也十分無情。
——有情的彷彿是二人未下殺手,只對雷怖的雙腳下手,故一時未要了他的性命!
但更無情的是他們未向雷怖上身下手——若是,至少,雷怖上身充滿了戒備,且運聚了“殺傷力”,魚頭魚尾就算偷襲,也不一定能一招傷得了他。
——要是一招還傷不了他,又焉知誰殺誰!
沒想到,這種小眉小目的暗算,卻正好重創了一向是大殺大砍的雷怖,造成了他的“致命傷”!
5.為死亡而生存
雷怖趴在地上。
他狂吼。
痛楚使他清醒,也使他崩潰、絕望。
他很清楚地知道他的一雙腳,只怕得報廢了。
更可怕的是,敵人就趁這個機會,不住的擁了上來,一齊向他下手。
他的刀仍在他手裡。
他也極力抵抗。
他可不想死。
他要活下去。
——可能嗎?
誰都不想死,但到底仍是死了。
人可以說是為死亡而生存的。
——活一天就是一天,活片刻便是片刻,直至死亡為止。
能好好的活著,誰不想活?
——可是,死活豈能由人意!
衝上來的人,個個都想他死,人人都要他死。
他滾在地上,刀光如雪,又砍倒了兩三個人。
——受了傷的怒虎,畢竟不是幾頭小狗可以凌辱的!
可是衝上來的人,都殺紅了眼。
他們手上都拿著兵器,掩撲上來——沒有兵刃的,抄到什麼便是什麼,有的用木拴、門板,有的用凳子、椅子、桌子,有的甚至用筷子、燭臺,一見他就瘋子一樣的猛插、狂戳、怒砸。只有一個目的:
殺死他!
雷怖畏怖已極:
他知道自己快完了。
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這些人瘋了!
這些人瘋了一般要殺他,是因為他把他們殺瘋了!
他也太大意了!
他沒有忽略小童的“用處”:戰鬥一開始,他就利用攻襲這兩個小孩子來分散大家的注意力,以及脅持場中的高手;可是他還是忽視了孩童的“作戰能力”,——就算他們在良善平和的時候,也足以使家長耗盡心血,鞠躬盡瘁,為了撫養成人,因而折壽患疾,不可勝數,甚至還不知何故而死,更何況是他們對你有敵意!
雷怖就是小覷了他們反擊的能力。
所以他趴下了。
站不直了。
一時間,他擋過了幾隻碟子,又格住了一支柺杖兩柄刀。
還有一把算盤,同時還避過了三支燕尾鏢、兩顆鐵蓮子,還反砍倒了兩個人。可是,他還是給人踢了一腳(這一腳踹得足以讓他嘔心嘔肺的),又用熱水燙了一身,且給人在臀部戳了一刀。
他負傷嚴重,刀法愈亂,忽然,發現手裡拿的不是刀,而是一條蛇。
蛇向他張口欲噬。
他急急棄了刀,才知道又是一次幻覺。
可是刀已沒了。
敵人卻更多了。
這次,輪到他咆哮狂吼,身子滾到哪裡,手上抄到什麼。
就用那“事物”拼命到底。
他拿到一條皮鞭,便鞭倒了兩個人,最後給人奪了,他又抄到一隻馬鞍,當著藤牌,打了十七八招,才又給人用大壩刀所崩了,可又給他撈了一事物,擋了七八招,還撲倒了一名敵人,才知道那是一截人腿!
這時候,燭光明滅,光線昏暗,大家已殺暈了、打瘋了。
雷怖猶在頑抗。
他手上奪得了一隻鋼鐧,揮舞幾下,鋼銅變成了鋼箍,在他右臂重重箍了一下,頓時鮮血淋漓。
他連忙棄鐧,又搶得一把金鉤,一鉤勾下一名敵人的頭,再勾,金鉤卻成了一隻鳥啄,向他迎面“啄”來!
他急急棄了鉤。
鉤子嗆然落地,又變回鉤子。
他憬悟那是幻象時,又吃了一記悶棍。
他劈手奪了狼牙棍,單手舞棍,呼呼呼打了幾下兇的,掃了幾招狠的,把敵人逼出文外,忽爾,棒子又變成了一條大蜈蚣!
他看見眼前有一人向他閃撲過來:
那是魚天涼!
他頓時省悟:
那一定是幻覺!
——他手上的一定是狼牙棒,不是蜈蚣!
沒那麼粗、那麼長、那麼大的蜈蚣!
對方就是要他棄棍,才對他下毒手——一切幻景,都是這死婆娘搞出來的煙霧!
所以他挺著棒,抵死不放。
他用棒子反擊,不意,“棒子”卻“噬”他一口!
——那真是蜈蚣!
這時候,他已眼前發黑,金星直冒!
他已支持不下去了!
魚姑娘已掩撲到他右側。
——那鋼箍仍“咬”住他的右臂,使他沒發現魚好秋已在他右邊死角發出了“女人心,海底針”!
她要他死。
她要他命!
就算他發現她下毒手,也無法兼顧:
因為孫青牙、宋展眉、餘戳然的剪、劍、手都一齊向他攻到!
他自知必死!
他已失去反抗的力量!
就在這時,忽聽一聲怪叫。
不是一聲,而是三聲。
——三種聲音,此起彼落,一齊怪嘶胡吼,砰砰碰碰墜落下來,最後,遼“叭”“通” “卜通”地撲跌到雷怖身邊來!
只聽一人對雷怖大喊:
“你幫幫我,——你救救我!”
這剎間,雷怖真不知笑好、哭好、還是死掉算了!
——他現在這樣的處境,竟然還會有人要他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