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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自十一月開始,氣温稍稍涼快了一些,到十二月,旺季開始了,旅館又進入緊急動員時期,温婉因此被拉去不少精神,不再時時刻刻惦着哈卡拉,再加上瑪努沒有再來找她,於是她以為哈卡拉已能逐漸擺脱痛苦,所以不再需要她了。

    不過由於婚禮也在十二月,温爸爸還是多請了幾個人來幫忙,十月徵人,不要太挑剔的話,訓練一、兩個月,十二月時也可以派上用場了,還有念學季制大學的温二哥也總是在十二月初時就放假回來幫忙。

    另外,在這個旺季裏,温爸爸決定儘量收那種長期住客,除了老住客,不收短期住户,進出沒那麼頻繁,也就不會忙得應付不過來。

    「好極了,有海鮮蛋卷,我最愛吃的!」

    尼可搓着手坐上餐桌旁的老位置,温婉也在一側落坐,他們是最後兩個來向早餐報到的温家成員。

    「請問你剛剛是從哪裏出來的?」温爸爸沒好氣的問。

    尼可先謝過温媽媽放在他面前的早餐,再輕描淡寫的回答温爸爸的問題。

    「小妹房裏。」

    聽他説得那樣天經地義、理所當然,一點心虛的味道也沒有,好像不從温婉房裏出來才是奇怪的事,温爸爸不禁哭笑不得。

    「你就不能收斂一點嗎?」

    「沒那種習慣。」

    「那就給我學學那種習慣!」

    「最好不要!」尼可一本正經的否決掉温爸爸的建議。「太收斂的話我會得內傷,小妹會心疼,於是心情就會開始鬱卒起來,不久就會抓狂,然後暴走,最後用淚水淹沒整個夏威夷羣島,為了所有夏威夷居民着想,還是不要比較好。」

    除了温爸爸又好氣、又好笑得直搖頭嘆氣之外,温家人全體轟然爆笑。

    「尼可,你的中文説得也未免太道地了,」温二哥狂笑。「那種流行詞你都説得出來,有些連我都不知道呢!」

    除非有不懂中文的人在場,不然温家人一般都講中文,尼可會説中文,自然也跟着他們講中文,即使是在外頭、在旅館裏,他們也是如此,為的是不想忘了自己是來自台灣的中國人。

    尼可嘆氣,「老實説,我也不明白我為什麼會知道那些詞,但該死的我就是知道。」他喃喃道。

    當然,沒人信他,大家繼續笑,笑夠了之後再一邊用早餐一邊閒聊張三李四。

    「對了,聽哈卡拉他爸爸説,哈卡拉和瑪努一起到茂伊島去了,説不定會在那裏找工作呢!」温爸爸説。

    「是嗎?」温媽媽贊同的點點頭。「這樣最好,既然有孩子了,只要能適應,他們還是在一起比較好,不然總是對孩子過意不去,再怎麼樣,大人的錯都不應該由孩子來承擔。」

    「我也這麼認為,他們兩個如果能結婚就好了。」

    「最好是,不過……」温大姊看得似乎比他們清楚。「可能有點難度。」

    「無論如何,只要他們肯試試看,可能性還是大點。」

    這些話多半是故意説給温婉聽的,大致上交代過之後,温大哥就把話轉到其他問題上去了。

    「對了,爸,哈卡拉他爸爸問説那筆錢晚一點再還可不可以?」

    「我説過那筆錢不用還了不是嗎?」

    「但他們堅持一定要還,不過歐拉妮把那筆錢給她丈夫用掉了,所以一時還不出來。」

    「跟他們説不用還了。」温爸爸端起咖啡來喝了一口,再放下。「不過歐拉妮實在讓人不知道該説什麼才好,記得她還在我們這裏工作時就愛找藉口蹺班,那還沒什麼,女孩子嘛就愛玩,不過居然設下那種詭計陷害自己的哥哥,那就很過分了;不是她的錢,她竟然私下拿去送給自己的丈夫,這也實在是……」

    「也許她有不得已的原因嘛!」温婉忍不住為歐拉妮抗辯,因為歐拉妮是哈卡拉的妹妹。

    温大姊瞄她一下。「小妹,這世上不是沒有不好的人。」

    「我知道,但……」

    「也不是-認識的都一定是好人。」

    「可是我從小就認識歐拉妮了!」温婉大聲抗議。

    温大姊輕嘆,放下叉子,認真的望定温婉。「小妹,-太單純了,只要是-認識的人,-就毫無條件的認定他是好人,無論他做了什麼差勁的事,-都會替他找理由。對朋友忠誠,這不是不好,但朋友對-有惡意時-都察覺不到……」

    「不會的!」温婉拒絕相信這種事。「只要我對他們好,他們也會對我好!」

    温大姊怔愣的看了她一會兒,再轉註温媽媽。「媽,我們一直認為小妹能夠保持她的單純是難得的好事,但現在看來,這似乎並不很妥當。」

    温媽媽露出無奈的苦笑。「我知道,但如今想補救也來不及了。」

    於是,母女倆不約而同朝尼可望去,後者滑稽的挑了一下眉。

    「幹嘛,想把一切責任都推給我?好好好,我會照顧她,我會照顧她。不過話説回來,我們又不會搬出去住,你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聞言,温媽媽與温大姊又轉回去相對而視。

    説得也是,只要温婉依然住在家裏,在所有家人的看顧之下,她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但是……

    温大姊仍是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來。

    為什麼她還是覺得有哪裏不太妥呢?

    聖誕夜前兩個星期,婚禮一切都已準備妥當,只要再確認無誤即可。

    這天,尼可又被抓到大學去幫忙作研究,温婉單獨一人坐櫃枱,電話鈴一響,她順手即接起來,嘴裏説着公式化的招呼用句。

    「温家旅館,您好,請問有什麼可以為您服務的?」

    「上帝,幸好電話是-接的!」話筒那方傳來鬆了一口氣的聲音。

    「瑪努?」

    「小妹,看在我們十年好友份上,來幫幫我好嗎?」

    聽出對方語聲裏的哀愁與焦慮,温婉不由得也跟着着急起來。

    「什麼事要我幫忙,-快説!」

    「原以為搬到茂伊島來對哈卡拉比較好,沒想到他的情況不但沒轉好,還變本加厲喝得更爛醉,昨天他……」對方抽咽一下。「他竟然跑出去故意給車撞,幸好車子開得不快,能夠及時煞住。小妹,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來幫我勸勸他好嗎?好嗎?」

    撞車?

    温婉聽得心驚膽跳,連忙點頭。「好好好,我立刻過去!」

    「等等,小妹,千萬不要讓別人知道,不然他們一定不會讓-來!」

    温婉遲疑一下,「我知道了。」放下話筒,她咬住下唇沉吟。

    雖然不想欺騙家人,但現在是緊急狀況,她顧不了那麼許多,相信他們遲早也會諒解的。

    是她傷害了哈卡拉,怎能眼睜睜看着他走向絕路不管呢?

    夏威夷是一羣島嶼的組合,但各島之間並沒有渡輪服務,除了多天式的觀光客輪之外,各島之間唯一的交通方式就是搭乘飛機,幸好飛機班次很多,幾乎每小時都有班機起飛,要在各島之間來回往返也不是太麻煩的事,只要避開週末假日熱門時段與上下班顛峯時刻,一般來説都很方便。

    不過這日恰好是週六,度假客比平日多出許多,午餐時間過去未久,温婉匆匆忙忙奔入檀香山機場大樓,由於人潮擁擠,竟然沒注意到與她錯身而過的熟人,那人驚訝的停住腳步,回過頭來想喚住温婉,旋又改變主意闔上嘴巴,疑惑的看着温婉奔至櫃枱前詢問到茂伊島的班機。

    那人攢眉思索片刻,忽地無聲啊了一下,好像想通了什麼,猶豫了會兒,她毅然步出機場大樓,快步走向機車停放處……

    「小妹呢?」

    尼可困惑的問坐在櫃枱裏的秋美,後者似乎也有點納悶。

    「她説要到洗手間去一下,可是……」秋美抬起手腕來瞄一下。「都快一個鐘頭了,怎麼還沒回來呢?」

    「洗手間?」尼可懷疑地重複了一次,旋即回身走向洗手間。

    但二十分鐘後他回到櫃枱時,仍然只有他一個人,他找遍了整棟旅館所有公用洗手間,甚至還跑回家去找,但始終見不到温婉的人影。

    不久,温家其他人也都跑來了。

    擔心的不是温婉獨自出去,又不是小孩子,有什麼好擔心的?教人疑惑的是温婉為什麼要騙秋美,這才是令他們不安的事。

    「她到底跑到哪裏去了?」尼可喃喃自問。

    「會不會是臨時想到要找什麼人或買什麼東西?」温大哥説。

    「即便如此,她也不會不告訴秋美一聲就出去啊!」温大姊搖頭否決。

    「的確,小妹最重視家人,她絕不會讓我們擔心!」温二哥附和道。

    「會不會是有什麼朋友來把二姊拉去哪裏,二姊想説另外找時間打電話給我們,結果忘了?」這是温小弟的猜測。

    「這個嘛……」温爸爸撫着下巴沉吟。「也是有可……」

    「不對!」

    温爸爸的話還沒説完,一聲斷喝便劃空傳來全盤否決掉他們的臆測,眾人當即動作一致的迴轉腦袋看過去,原來是哈卡拉的妹妹歐拉妮。

    她來幹嘛?

    還有,她那個「不對」是什麼意思?

    「我可以告訴你們小妹到哪裏去了,但是……」她望住温爸爸。「那筆錢,我可以不還嗎?」

    「我根本沒要你們還啊!」温爸爸沒好氣的説。

    「但我父親……」

    「我會跟-父親説-已經還給我了,這總行了吧?」

    「那就謝謝了。」歐拉妮鬆了口氣。

    「不用謝,快告訴我們小妹到哪裏去了?」

    「我看到她在機場,」歐拉妮説。「她在詢問到茂伊島的班機……」

    「茂伊島?」類似的情況再度發生,話還沒聽完,尼可也脱口驚呼打斷了她的回答,旋即臉色大變,一轉身就跑走了。

    其他人不禁面面相覷,不解他幹嘛這麼緊張?

    小妹到茂伊島多半是想去安慰安慰哈卡拉,這只是基於朋友的情誼,心中有所虧欠的補償,又不是要去誘拐情夫一號,他不需要這麼小氣吧?

    該不是以後小妹都不準跟其他男人説話了吧?

    「如果我猜得沒錯……」眼見其他人猶是一臉茫然,歐拉妮只好放棄緊跟在尼可後面離開的念頭,繼續把回答説完整。「瑪努多半是想用同樣的招數:先上車後補票,只要小妹懷了大哥的孩子,別人我不敢説,但依小妹的個性,她一定會為了孩子和大哥結婚!」

    暴風雨前的寧靜持續了整整十秒鐘,然後,風暴霍然降臨。

    「可惡,那傢伙敢動小妹一根寒毛試試看,我會親手殺了他!」

    有人狂罵,有人怒吼,温家全體成員同聲一致的咆哮着卷出去,轉眼間不剩半個,連旅館都不管了,幸好有秋美在,不然麻煩可大了。

    要是沒人坐鎮,等他們回來時,搞不好整座旅館都被人扛走了!

    櫃枱前,靜默了好一會兒,而後,歐拉妮回身欲待離開,秋美及時出聲拉住她的腳步。

    「-討厭小妹,為什麼?」

    慢吞吞的,歐拉妮轉回來。「為什麼?」她喃喃覆述了一次,唇線上勾起一道嘲諷的笑。「從她答應大哥的婚事那天起,我就知道總有一天她會使大哥受到莫大的傷害,瞧,我並沒有猜錯,不是嗎?」

    秋美無奈輕嘆。「這也不能怪她,是她太單純,當時還不瞭解真正的愛情究竟是什麼,所以……」

    「因為單純,她就有權利傷害別人嗎?」歐拉妮憤怒的反駁。

    秋美沉默片刻。

    「沒錯,單純不能拿來做藉口,但是……」她平靜的凝睇着櫃枱前那張惱怒不甘的臉。「-也必須反過來想一下,哈卡拉並不是不清楚這一點,他也知道小妹單純得不懂得何謂男女之愛,所以他並不是完全無辜的,因為他是在瞭解情況下決定冒這種險,現在他賭輸了,他是受到傷害了,但有一半的責任要他自己承擔,-怎能全歸咎在小妹一人身上呢?」

    頓了頓,她又説:「就像我,當初我和小妹她大哥訂婚時,我也知道他不愛我,但我愛他,我願意冒險,也許他終究會後悔,也許我們的婚姻不會快樂,也許他會愛上別的女人,這些我都知道,也做好心理準備可能要承擔這種後果。然而,三年過去,我們原本毫無進展,卻在某一個很尋常的日子裏,情況突然開始有所轉變,接下來兩個多月,我們的感情就像直升機一樣筆直往上升……」

    她撩起一彎滿足的微笑。「-知道嗎?當初我和他訂婚時,我的父母都很反對,他們就像-一樣,堅信最後我一定會被小妹她大哥所傷害,但現在,我們要結婚了,而且他不是為了温爸爸、温媽媽才決定要和我結婚的,他是為了他自己,他終於愛上我了,所以……」

    誠懇的凝視着歐拉妮。「-不能因為-大哥受到傷害而怪罪小妹,畢竟是他自己決定要冒險的,」她很坦直地説。「我不能説他活該,但在冒險之前,他必須先做好心理準備,失敗的可能性也很大,如果他承受不起失敗的結果,那也只能怪他自己,不是嗎?」

    話説完,秋美繼續用最直率的目光與歐拉妮相對,許久後,終於,歐拉妮頹然嘆出一口氣,被秋美的坦誠打敗了。

    「其實我也知道不能全怪小妹,但説真的,我好討厭小妹的單純,因為那種人最容易在無意中傷害到別人,而被傷害到的人既不好責怪她,又不甘心平白無辜受傷害,無奈只好躲開她,即使如此,她還要特地跑來問-,是不是她做錯了什麼?喔,上帝,我真想甩她一巴掌!」

    確實,如果被人家傷害,能和對方大吵一架反倒好,但如果不僅不能和對方吵開來,也不好讓對方知道-很不爽,那的確是很窩囊。

    秋美恍然有所悟。「小妹曾在無意中傷害過-?」

    歐拉妮欲言又止的蠕動了半天唇,最後還是放棄的搖搖頭。

    「算了,過去的事不提也罷,反正我已經結婚了,以後碰上她的機會也不多,隨便她愛去傷害誰就去傷害誰,傷害不到我身上來就好了!」

    瞧見歐拉妮那副「一想起那件事就有氣」的神情,秋美當即決定了一件事。

    等她和温大哥結婚之後,非得找機會和小妹好好談談不可!

    茂伊島是夏威夷州除了威基基海灘之外最富盛名的度假勝地,然而,對於那些期待能完全放鬆下來的度假客而言,茂伊島反而更適合來上一段悠閒假期,因為熱鬧擁擠的威基基缺乏茂伊島那種慵懶的步調,最懶散的廢人在那裏也廢不起來。

    所以,想要品嚐一下真正什麼也不幹的滋味?

    到茂伊島吧!

    奇海伊,茂伊島西岸一處休閒度假區,雖然都是一些沒什麼美感的公寓大廈與購物中心,不過它的沙灘倒是相當細緻美麗,日落景色更是迷人。

    不過此際,豔陽仍高高掛天上,尚不到欣賞夕陽美景的時刻,多數人都跑去打高爾夫球或釣魚,一位銀髮銀眸的高個子年輕人匆匆走在街道上,他的目的地是購物中心後面的平房。

    銀髮年輕人正是尼可,温家人並不知道他在離開旅館大門後只花了三秒鐘就到了茂伊島的拉海納,再過三秒,又轉移到奇海伊來,停頓不到三秒鐘後即得知温婉所在之處,然後花了兩分鐘時間快步來到購物中心後面那排一模一樣的平房,毫不猶豫的站定在其中一扇門前。

    那門應該是上了鎖的,但很奇怪的,尼可一站到門前,連門把都沒碰,門便自動打開了,一眼就看見瑪努面無表情的佇立在寢房門前望向房裏,陣陣曖昧煽情的聲音自寢房內斷續傳出。

    男人性慾飆漲的聲音。

    銀眸倏眯,笑臉再次失去笑意,尼可緊抿唇瓣大步上前,在瑪努尚未察覺到他之前就先行推開瑪努,再以最快的速度閃入房內,將滿臉通紅、醉眼迷-的哈卡拉一把抓起來丟出房外。

    而牀上的温婉一見是他,那雙原本充滿了惶亂與恐懼的目光立刻化成驚喜與安心,並仰起滿臉淚水拚命向他嗚嗚叫,好像被虐待的小狗在委屈的投訴,就差沒搖幾下尾巴給他看。

    她不但兩手被綁在牀頭,嘴巴也被封上了膠帶,只好客串一下小狗狗。

    他憐惜的為她拉好褪一半的牛仔褲,拿掉被扯斷的胸罩,扣上被掀開的上衣,幸好,只到此為止,他算是及時趕到了。

    而在他繼續為温婉拿掉封嘴的膠帶與綁手的繩索之時,背後突然傳來某人高舉椅子猛撲過來的聲音,温婉看得真切,不禁失聲尖叫。

    「後面!」

    尼可卻面不改色,連回過頭去看一眼也沒有,只輕輕説了一句話。

    「該清醒了吧?」

    誰也沒想到,就這麼一句,既不帶火氣,也不太大聲,輕輕的一句而已,哈卡拉説不定根本沒聽見,但他卻彷彿被雷擊中似的突然全身一震,顛躓的退一步後猝然清醒過來,茫然的東張西望,再迷惑的望一眼高舉的椅子,趕緊放下。

    「我……我在幹什麼?」

    「你想強暴小妹。」尼可的回答非常簡潔切要。

    哈卡拉倒抽一口冷氣,「你胡説!」他憤怒的暴吼。

    「你先看看自己,再來告訴我是不是胡説。」尼可淡淡道,依然背對着他。

    哈卡拉遲疑一下,兩眼往下掉,又駭然抽了口冷氣,轉身就跑。

    他渾身上下連半條布都沒有,光不溜丟的一絲不掛,比剛出生的嬰兒更「乾淨」,還「掛國旗」!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温婉抽着鼻子問,依然像只小狗一樣可憐兮兮的。

    尼可環視房內一圈,看到化妝台上有面紙盒,便拿來給她擦鼻涕淚水,再蹲下去為她揉搓手腕被綁之處。

    「歐拉妮在機場看見。」他頭也不抬地説。

    「原來是她!」温婉恍然大悟,旋即心虛的瞅着他。「對不起,我只是想來勸慰哈卡拉,希望他能儘快振作起來,沒想到……呃,只有你知道嗎?」

    「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上帝,不是全家人都知道了吧?

    喔,天,她會被殺,而且每個人都會殺她一次,結果她會死六次!

    「他們……」温婉不覺嚥了口唾沫。「很生氣嗎?」

    「不知道,我先他們一步離開。不過……」尼可的聲音非常平板,讓人聽來滿心忐忑,好像有食人蟻在身上到處亂鑽。「我猜想他們正在趕來這裏途中。」

    「那可能不會太快,在這種週末假日裏,機位不預約就得耐心等,搞不好得等上一、兩班後才有。」温婉喃喃道,又吞了一下口水。「呃,尼可,你是不是在生氣?氣我不告訴你們一聲就跑來?」

    銀眸飛快地揚起,旋又落下。「錯,我是在奇怪,-到底來幹什麼?」

    温婉瑟縮一下。「畢……畢竟他是因我而痛苦,我不能不管嘛!」

    尼可輕嘆。「所以-想安慰他?請問-究竟打算如何安慰他?-唯一安慰得了他的方法是和他結婚,所以,-決定和他結婚了嗎?」

    「才沒有!」温婉憤慨地脱口道,旋又侷促不安的瞄他一眼。「人家只是……只是想勸他儘快忘了我,也想告訴他瑪努是個值得他愛的好女人,而且他們已經有個孩子了……」

    「小妹!」

    「什麼?」

    「感情是不能勉強的!」尼可慢條斯理的提醒她這個老是被她忘掉的重點。「或者-希望他能夠為了讓-安心而演戲給-看,假裝他已經不再愛-,甚至已經愛上瑪努了?」

    「才不是,我怎麼可能那麼想!」温婉大聲抗議。「我説我只是……」

    尼可停止揉搓她的手腕,抬起銀眸來,表情異常嚴肅。

    「-還不明白嗎?這種三角關係非得有個人受傷不可,不是他就是我,絕不可能兩全其美-這種做法也只會讓哈卡拉更舍不下-,他會以為可以利用-這種心情來挽回-,於是更不願意振作起來,這樣下去,結果-不但會更傷害他,也傷害了瑪努,這就是-希望看到的收場嗎?」

    温婉聽得心驚膽戰。「不……不會吧?」

    尼可嘆息着搖搖頭,忽地攫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臉往房門口那邊轉過去。

    「看着瑪努,告訴我,-可知道每當瑪努眼睜睜看着哈卡拉對-表現出那樣深情的態度來,她的心裏有何感受?她今天之所以會這麼做,又何嘗不是在試探-,看-是不是會繼續夾在她和哈卡拉之間,結果……」

    他更深沉的嘆了口氣。「-説希望他們兩個能在一起,但無論她有多麼努力築建兩人之間的關係,只要-一出現,她的努力頓成泡影,哈卡拉永遠不會把她放在心上,-説,-到底要她如何?」

    望着瑪努,温婉睜大眼與瑪努四目相對,突然發現瑪努的眼中隱藏着那樣深刻的痛苦與悲哀,那是之前她不曾注意到的。

    在這一瞬間,她豁然明白雖然是瑪努叫她來的,但對瑪努而言,自己深愛的男人竟然得依靠別的女人來安慰,這是件多麼令她痛苦的事實啊!

    上帝,她的無心確實深深傷害了瑪努不是嗎?

    「對不起,瑪努,我……」

    温婉沒能把歉意完整的傳達給瑪努,因為瑪努根本不想聽,她才剛起頭,瑪努就掉頭離開了。她無法責怪瑪努,即使是瑪努把她騙來任由酩酊大醉的哈卡拉為所欲為,但,她如何責怪瑪努呢?

    在這件事上,受到最大傷害的其實是瑪努呀!

    她付出安慰與鼓勵的對象應該是瑪努,但她卻一廂情願的認定是哈卡拉需要她的幫助,結果反而使瑪努受到更深的傷害,她真是何其愚蠢呀!

    「我真的做錯了,不是嗎?」她慚愧的低喃。

    「-曾説我無情,但在這件事上,-對哈卡拉勢必要愈無情愈好,這才是對他們兩個最大的幫助。」

    温婉低頭沉思半晌,然後徐徐抬起臉兒來。

    「我想我懂了。」她輕細地道,清澈的大眼睛緩緩轉註房門口,不知何時,哈卡拉出現在那裏,不安的望着她。「對不起,哈卡拉,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但除了説對不起,希望你能儘快振作起來之外,我再也不能為你做什麼,以後,我不會再來看你了,有瑪努在你身邊,我很放心,我想遲早你會發現她才是值得你付出深愛的女人!」

    哈卡拉臉上掠過一絲異色,欲言又止的看着她,想説什麼又説不出口。

    尼可徐緩地起身,牽着温婉的小手一起來到哈卡拉麪前,一手搭上哈卡拉的肩膀。

    「你確實是個忠厚又老實的男人,但在這件事上,你卻表現得很狡猾……」

    哈卡拉的臉上突然浮現尷尬的神情,那種被説中齷齪心事的尷尬,兩眼不安的別開,甚至不敢做任何辯解。

    「相處十多年,你非常瞭解小妹,」尼可繼續説。「所以故意表現出最消沉頹廢的樣子給她看,每天酗酒度日,知道她一定會放心不下你,如此一來,你仍舊還有機會搶回她,這就是你的目的……」

    他很直接的挑明對方的不良企圖,温婉聽得十分吃驚,兩眼瞪得老大差點滾出來,哈卡拉更不安的紅了臉。

    「你為何不能多想一想,你這麼做最後只會造成四個人,不,再加上你的孩子,是五個人的痛苦,沒有人能得到快樂,包括小妹在內,這不禁使我要懷疑,你真如你所説的那麼深愛她嗎?」

    「我當然是真的愛她!」哈卡拉激動的大喊。

    「所以你寧願看她痛苦?」

    「我……」哈卡拉窒住,啞口無言。

    「如果你是真的愛她,麻煩你認真想一想,要怎麼做她才會快樂,嗯?」

    看哈卡拉的表情好像真的很想認真思考一下,但眼睛卻不受控制的不斷瞄向温婉,彷彿仍在期待她會説出什麼他想聽的話來。於是尼可明白,只要温婉還在眼跟前,哈卡拉腦袋裏的齒輪就會卡死,無法正常開工。

    「回去吧,小妹,」他牽着温婉走出房間。「説不定老爹他們還沒上機呢!」

    但他們連大門都還沒走出去,尼可的手機忽地響了,他順手掏出來接聽。

    「喂?」他只餵了一下,然後就沒聲音了,聽了半天后也只回一句,「我知道了!」旋即收機,這時他的臉色很明顯的已經黑了一半,「我們快走!」他拉着她就走,步伐起碼比剛剛快了三倍。

    温婉反而不肯走了,她知道一定出了什麼事,不然尼可的表情不會變得那麼可怕,就好像天地即將崩塌,而他得趕緊帶她去避難似的。

    「先告訴我出了什麼事?」

    「小妹……」

    「先告訴我!」

    尼可為難的躊躇片刻,繼而下定決心的猛然點頭。

    「好吧,反正遲早要讓-知道。」頓了一下,手上握住她的力道幾乎捏碎她的柔荑。「剛剛是秋美打過來的,她説老爹沒耐心等待機位,於是租了一架小型螺旋槳飛機直接飛過來……」他停住了,銀眸遲疑地凝睇她。

    飛機?

    温婉怔愣地與他相對,努力嚥下梗在咽喉處的口水。

    不會是那種事吧?

    「然後?」

    「十五分鐘前飛機失事墜海了!」

    是那種事!

    卡胡魯伊機場──

    「很抱歉,我們已經找到失事的飛機,但因沉入海底,我們必須花點時間打撈上來……」

    機場工作人員非常仔細的告訴温婉詳情,就是不肯告訴她機上人員的狀況。

    「那些事我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我的家人呢?他們被救了沒有?」

    機場工作人員瞥一下尼可、哈卡拉和瑪努,再拉回視線定在温婉臉上,目光中盈滿歉意。

    「他們都還在飛機上,根據判斷,可能是失事時他們還來不及穿上降落傘跳出飛機,飛機就發生爆炸,筆直墜落海面,然後他們又因為撞擊而失去知覺,也沒有機會在飛機沉入海底之前逃出飛機外……」

    機場工作人員又説了一大堆,但温婉都沒聽到,她只聽到第一句。

    他們都還在飛機上?

    而飛機已沉入海底,所以……

    他們都在海底?

    他們,爸爸、媽媽、大哥、大姊、二哥、小弟,他們全部,都在海底?

    他們,那些用全部親情來疼她、寵她、愛她的人,全部都在海底?

    他們,她所有最親愛的親人,全部都在海底?

    待她想清楚這句話所代表的含義,下一秒,她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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