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四日,晨。
酒店房間內的電話鈴聲大作。
凌渡宇的意識從心靈大海深處逐漸浮起,回到現實的世界,他走出定的狀態和姿式,站了起來,走上幾步。
拿起電話。
“你那裏是其麼時候了?”雄壯的男聲以英語道。
凌渡宇看看窗外初陽下的城市景色,剛好有一對白鴿追逐飛過,似乎為美麗的天氣歡欣鼓舞。
他答道:“早上了,金統,有甚麼好的貨式賣給我。”
金統是他名符其實出生入死的戰友(事見《光神》、《獸性迴歸》),是國際刑警的最高層領導之一,在國際警界菲常有地位。
金統道:“為了你這隻有事才找老朋友的傢伙,忙足了一晚,看你應怎樣酬謝我。”
凌渡宇笑罵道:“若果你的貨式確屬上品,不單隻我,全人類也會酬謝你,假設他們知道的話。”
金統嘆了一口氣道:“遇着你這類忘恩負義的傢伙,唯有作個施恩不望報的大善人,首先,從奈良藏參屋得來的指紋,已由日本警方電傳至國際刑警的巴黎總部,認出了其中的一個人。”
凌渡宇可以想像其中所牽涉的人力和物力,金統一定已落足全力,讚道:“好傢伙,那是誰?”
金統道:“這人在研究地球臭氧層上大大有名,曾是美國氣象局裏的專家,發表二十多篇關於如何保護地球大氣的重要文章,提出了種種解救的方法,可惜都不獲國家撥款,最後憤而辭職,他就是費清博士。”
凌渡宇道:“這樣一個人才,為何得不到國家的支持?”
金統道:“他的保護大氣計劃與幾個大公司的生產計劃有牴觸,所以受到暗中的排擠,連研究基金也被臨時腰斬,悲憤交集下,他曾試圖在其中一間公司放置炸彈,事敗被捕,入獄兩年後,出來便像在人間消失了,想不到成為了這勞什子聖戰團的成員。”
直到放下電話,凌渡宇也不知是甚麼滋味。
不過目下不宜多想,他又打了一個電話給田木正宗,當他説到要對付的人只是橫山正也時,田木幾乎想也不想便答應了。
一切已安排好,只剩下一個要打給橫山正也的電話。
他正在造勢。
只有在敵人失去方寸時,他才能覷隙而入,有機可乘。
門鈴響起。
來的是禾田稻香,穿着簡便的旅行裝束,一副郊遊的模樣,腆地道:“遊艇預備好了。”
凌渡宇驚訝得口都合不攏來,道:“你為甚麼穿成那個樣子?”
禾田稻香裝起個罕有的俏皮和無賴表情,聳肩道:“我出海的裝束素來都是這樣,有甚麼出奇。”
凌渡宇苦笑道:“我問你借遊艇,是準備獨自出海,並沒有打算招呼你,而且此行生死未卜,怎適合柔弱如你的美人。”
禾田稻香挺起胸膛壯語道:“我是個優秀的遊艇駕駛員,當你”砰砰砰“和賊人火拼時,我便為你控制遊艇:當你悶時,我可以為你拉小提琴。”
她今天的神態明顯地輕鬆了很多,像是從囚籠解放出來的鳥兒,説話時神態天真可人,令人難以掃她的興。
凌渡宇道:“大野隆一會怎樣想?”
禾田稻香收起笑容,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名上他仍是的丈夫,但心理上我已和他離了婚。我和他是絕對的兩類人,他要保鑣跟出跟入,我不肯;他要坐有身穿制服司機駕駛的日本車,我卻要駕我的法拉利:要我去應付那些滿身銅臭的奸商,我卻去聽音樂會……”
她忽地垂下了頭,幽幽道:“對不起!我不應和你説這些話。”
凌渡宇道:“有甚麼是應該和不應該的!”
禾田稻香道:“謝謝你!”
凌渡宇愕然道:“謝我甚麼?”
禾田稻香道:“你答應了帶我去。”
凌渡宇茫然道:“我甚麼時候答應和你去?”
禾田稻香道:“當你説沒有甚麼應該不應該的時候。”
凌渡宇啞然失笑道:“但大野隆一會告我拐帶人口的。”
禾田稻香胸有成竹道:“放心,他昨晚飛了往美國,不過就算他在這裏,也沒有分別,找回千惠子後,我和他間的事將完結。”
凌渡宇沉吟道:“大野屈服了,綁匪的要求除了金外,一定還包括了他旗下公司出產的產品,所以只要掌握到大野的活動,我們便可推測到綁匪要求的是甚麼。好了,在啓碇出海前,請你打個電話。”
橫山拿起電話,道:“橫山正也!”聽筒傳來幾下沉重的呼吸聲。
橫山正也皺眉道:“誰?”
“橫山正也,你好……想不到你是這樣的人!”橫山正也呆道:“稻香,是你。”
禾田稻香憤怒的聲音道:“不要叫我稻香。”
橫山正也冷冷地回敬道:“大野夫人,請問有何貴幹?”
禾田稻香也冷冷道:“有人找我丈夫,説要向他出售你參與綁架千惠子的證據。”
橫山正也整個人跳了起來,狂怒道:“這是絕對荒謬的事,那人是誰。”
禾田稻香道:“荒謬?那人還説你殺死那個甚麼叫葛柏的瘋子,荒謬?我真後悔認識你。”
“啪”!電話掛斷。
橫山正也拿着話筒,忘記了放下來,思想進入前所未見的混亂狀態,最命中他要害的是禾田稻香提及葛柏的事,使他知道並非虛言恫嚇。
是離開的時候了。
而且須以最快的速度離開。
幸好他早已有了應變計劃,為了達成大業,每一個步驟都曾經過縝密的思考。
可是卻從沒想過竟會如此地意外頻生,而且還不明白岔子出在那裏。
海鷗尖叫聲中掠過海灣,在海面上振翼低飛,找尋目標中的魚兒。
帶着鹹味的海風,從太平洋吹進位於東京西南的陸奧灣。
凌渡宇站在駕駛艙內,將遊艇駛進海灣,泊在海灣的一角。
駕駛室內配備着各種儀器:電腦化的導航儀、航行計算器、精密的雷達、大功率的無線電收發器、電視掃描儀和先進的聲納系統。
這艘以“稻香號”命名長達九十八的遊艇,是大野隆一送給禾田稻香的二十五歲生日禮物,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船身非常堅固,最高時速可達五十八;精緻的桅上安裝着天線、雷達和各種電子儀器,作為追蹤納粹人等的工具,可説是沒有比這更理想的了。
凌渡宇泊好了船,離開駕駛室,步上甲板,來到“客廳”裏。
禾田稻香剛弄好了食物,放滿桌上,有點躊躇滿志她笑道:“凌先生,午餐預備好了。”
凌渡宇在鋪着塌塌米的地板坐了下來,正想給自己倒杯冰水,禾田稻香已早他一步提供了服務。
她笑意盈盈地生了下來,看着邊吃邊贊好的凌渡宇,以比凌渡宇慢上至少兩倍的速度,吃着面前的食物。
凌渡宇嘴中塞着一片壽司,含糊不清地道:“你愛看人吃東西嗎?”禾田稻香抿嘴一笑,道:“不!其他人在我面前吃東西都是斯斯文文的,從沒有人像你那樣狼吞虎,所以覺得很有趣。”
凌渡宇正要説話,無線電響起。
“凌先生,我是荒島,橫山的車子剛駛過了高崎,往沼田駛去,假若我估計不錯,他的目的地不出柏崎和直江津兩個小海港。保持聯絡。”
凌渡宇捧起一碟生魚,道:“女船長,船又要出海了。”
遊艇沿着美麗的海岸全速前進,禾田稻香全神駕着遊艇,凌渡宇輕鬆地坐在無線電旁,不斷接收着有關橫山正也行程的訊息,只有田木正宗的勢力,才可以如此大規模地追蹤着一個像橫山正也那樣經驗老到的高手。
禾田稻香道:“你怎知橫山的目的地是個海港?”
陵渡宇眯起眼道:“你有你不能啓齒的秘密,我也有我的,這樣才公平,是嗎?”禾田稻香輕聲道:“假若我將所有秘密告訴你,你是否也會將所有秘密告訴我。”
凌渡宇心中流過一道暖流,以禾田稻香這種含蓄的女子,説出這樣的話,已是大有情意,尤其她仍是大野夫人的身分。
凌渡宇微笑道:“秘密是不可以用來作禮物交換的,我曾看過一張照片,知道聖戰團是坐船來日本的,所以想到若遇上緊急事故,他們最佳的撤離工具,莫若乘船,一到公海,他們便安全了,尤其他們船上必有武器,大增逃走的機會。”
禾田稻香恍然道:“噢!是這樣的,但為何你不通知日本警方。”
凌渡宇道:“一向以來我都不大相信官僚機構,但在適當時候下,國際警方將會知會他們。”
兩人陷入沉默裏,海風徐徐吹來,太陽逐漸沒進西邊的水平線下,霞光將天染得粉紅玄迷。
間中有船駛過,都向他們響號致意,諷刺的是遼闊的海洋裏,人與人間的隔離反而縮小起來。
禾田稻香出其不意地道:“你知我為何這麼容易相信你對橫山正也的看法?”
凌渡宇詢問地望向她。
禾田稻香道:“他曾是我在大學時的同學和戀人,曾經相好過一段日子,這期間我發現了他一個奇怪的行為,例如他堆沙的城堡,堆砌的過程裏他的專注和用心是驚人的:但當美麗的城堡弄了出來後,他會用腳毫不留情地將它踏平,眼中還射出滿足的光芒,我問他為何要這樣做,他説只有毀滅才能令美好的事物不須經過衰敗的階段,所以毀滅才是永恆的。”
凌渡宇心中升起一股寒意,可能就是這種心理,使位高權重的橫山正也參與了追求“再生世界”的聖戰團。
“這是否你離開他的原因?”
禾田稻香道:“只是其中一個原因吧,基本上他是個很自私的人,想完全地擁有我,我……我受不了那束縛,正如我終於忍受不了”大野夫人“的生活。”
凌渡宇點頭表示明白。
禾田稻香道:“你究竟是甚麼人?”
凌渡宇知道地想知道他的身分,嘆了一口氣道:“只是個蠢人,當別人享受着寧靜豐足的人類文明時,我卻為了一個遙不可及的理想東奔西跑,出生入死,幸好我認為蠢人永遠比聰明人快樂。”
禾田稻香噗嗤笑起來道:“這算是甚麼邏輯?”
無線電響起,荒島的聲音傳來道:“橫山的車在長岡加油後,往北駛去,他曾向油站的人問及往新鴻的路。你們在那裏?”
凌渡宇笑道:“我們離開新鴻只有兩小時船程,一不小心可能會衝上岸將橫山的事壓扁。”
荒島大笑道:“記着不要這麼快將他拖出來,待他死得透徹一點。”
黑夜終於降臨。
遊艇在日本海上乘風破浪,東面是日本本島延綿不絕的海岸線,天空上星羅棋佈。
壯麗感人,和繁囂的東京市比,這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只有在這裏,在大自然的懷抱裏,人才能體會到生命的本質和意義,人造的三合土森林只能帶來迷失、惘然和虛假的成就感。
荒島的聲音再次從無線電傳來道:“橫山正也在新鴻登上了一艘泊在那裏的無人快艇,往佐渡島的方向駛去,快艇已給我們裝了你指定的追蹤器,由現在起,一切就要看你的了。”
凌渡宇感激地道:“多謝你們,請向田木致意。”
遊艇全速前進。
駕駛的責任交回禾田稻香手裏,凌渡宇聚精會神坐在追蹤雷達的螢幕前,藉着精巧的電子訊號感應儀器,追蹤着橫山正也快艇上追蹤器發出的特有訊號。
快艇的速度可能比他們性能優良的遊艇還要快,但是他們勝在並非銜尾窮追,而是先假定快艇的去向,再在前方截入。
當迫近佐渡島的西北偏北處時,凌渡宇叫起來道:“關燈|。”
遊艇上的燈火立時熄滅,只剩下駕駛艙內微弱的暗光。
凌渡宇轉過頭來道:“找到橫山正也了。”
“再生號”上閃滅不停的青黃訊號燈在黑黝黝的海上令人分外精神,橫山正也緊提起的心,現在才放下來。
從東京直至新鴻,一路上他都有被人跟蹤的感覺,可是當他用種種手法查證時,都沒有任何發現,或者是自己杯弓蛇影,又或是對方既是跟蹤老手,又擁有巨大的勢力,不過對方一定想不到他有隻快艇泊在岸邊等待着他,這快艇比警方的快艇有更佳的性能。
目下他是安全了。
再生號逐慚擴大,他已可清楚看見向他揮着手的費清博上和美麗的金髮女郎文莎,這妮子的身裁相當不錯。
除了費清和文莎兩人外,還有納粹人、仁川和良子夫婦。
這夫婦是新一代的日本青年,因加入聖戰團而認識,對聖戰團的理想堅貞不二。
最後是法國人米爾,他曾是執業醫生,至於為何加入了聖戰團,他便不清楚了。
當然,還有千惠子。
快艇逐漸轉慢,緩緩貼近再生號。
橫山正也爬上甲板,不知是否他多疑,眾人的臉色都有點陰沉和不自然。
納粹人將橫山擁入懷裏,親切地道:“親愛的戰友,看到你安全回來,令我放下心頭大石,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大野隆一已答應了我們的要求,夢想將快要實現。”
艾莎道:“你一定餓了,良子為你預備了食物。”
眾人進入寬大的艙廳裏。
圍坐在長方形餐桌四周,桌上放滿水果和鮮美,是個豐美的素菜餐。
納粹人道:“這都是大地賜與我們,讓我們珍惜地享用它們。”
橫山環目四顧,訝道:“米爾在那裏?”
納粹人臉色一黯,沉聲道:“千惠子出了問題,在奈良給他注射了安眠藥後,一直未醒轉過來,米爾在照顧她。”
橫山止也愕然,想了想嘆氣道:“她這幾個月來一直有病,難怪會這樣。”
納粹人搖頭道:“問題並非如此簡單,她發着超乎常理的高燒,照米爾説一般人早已喪命,但她卻仍頑強地活着,間中她會尖叫起來。有時説日本話,有時卻説着非常奇怪的言語,有點像着了魔似的,但始終昏迷不醒。”
橫山正也道:“你也信魔靈附體這類荒誕的無稽事嗎?”
納粹人苦笑回頭,沒有答他,其他人也神色凝重,氣氛一時間非常僵硬。
橫山正也提出橫亙在心的問題道:“為何會如此失策,竟讓千惠子知道了自已在其麼地方。”
眾人眼中閃過一絲恐懼的神色,對沒法把握事物的憂疑。
艾莎道:“她是沒有可能知道的,由療養院劫走她開始,直至到那間沒有窗户的隔音密室,她都陷在昏迷狀態。”
費清博士道:“就算她睜大眼睛。也不能看到甚麼東西,我們為這使我們慌忙夫惜陣腳大亂的意外,苦思至現在。都找不到合理的解釋。”
納粹人插入道:“無論如何,只要我們得到大野交來的東西,便可以進行”再生計畫“,那時甚麼問題也沒有了。”
費清博上沉聲道:“我真想看看那些政客奸商最後一口氣前的嘴臉。”
良子微喟道:“我卻不敢看,尤其是小孩子……”
仁川摟着她的肩膀,安慰道:“你知我們是迫不得已的,與其讓世界末日的災難慢慢將人類煎熬至死,不如將整個過程加速,使他們,受點痛苦,而地球和人類卻可以再生。”
良子無力地點頭,將臉埋入仁川懷裏。
眾人的情緒從千惠子身上種種難解之誤,轉往一個更遠大的題目上。
納粹人正要説話。
一道尖嘯刺進眾人的耳膜。
那就像兩塊萬斤重鐵,在天空上磨擦的刺耳高頻尖音,又像尖鋭物體會過鐵板所產生令人毛髮倒豎的嘈響。
眾人痛苦地弓起身體,雙手死命掩着受不了的耳朵,腦中一片空白,甚麼也不能在進入神經錯亂的邊緣處,異響消去。眾人不放心地放下掩耳的手掌,坐直身子,抬起頭來,駭然互望。
腳下傳來一聲厲叫,按着是重物撞上艙壁的巨響,整艘長逾百的遊艇顫震起來,回應着有力的撞擊。
眾人呆了一呆,一時間腦中空白一片,摸不着發生了甚麼事。
但每一個人的神經都像彈簧般硬扯至筆直,一種對無知事物的恐懼敲打着他們顫慄的靈魂。
他們可以互聽各人心臟跳動的聲音。
“砰”!再一下巨響後,下面的底艙轉為沉寂。
納粹人和橫山正也最先回復過來。
納粹人衝往往下層旋梯,叫道:“米爾!發生了甚麼事。”
橫山正也拔出手槍,貼後跟進。
轉瞬走下旋梯,艙底的情景映入眼。
血!地上全是血。
米爾伏身一角,頭顱破裂,血從頭上不斷流出,大河小溪般隨着船的搖擺傾側而竄散。
多日未醒的千惠子坐了起來,望着闖下來的納粹人。
那明明是千惠子,但納粹人卻很清楚感到那是另外一個人,或者説是另外一種生物。
她的眼閃動着奇異的光芒,光和暗的對比是如此地明顯,便像有人在她體內有節奏的開燈和關燈,在幽暗的艙底昏黃燈光裏,倍添詭異。
這仍不是使納粹人最震驚的地方。
最使他魂飛魄散是他的目光竟不能再轉移往另一個地方,千惠子的眼光有若具強大而無可抗拒吸力的大磁鐵,將他的眼神牢牢吸緊。
他的腳步不由自主往她走去,筆直來到她身前,才猛然醒覺,他喉嚨發出沉重的喘息,待要拚死掙扎,雙腳一軟,在牀緣旁跪了下去。
一股冰冷邪惡的可怖感覺,箭矢般由他雙眼處射入去,冰水般竄進他每一條神經、每一道脈胳。
他想叫,已發不出任何聲音。
邪惡的力量,侵進他似若毫不設防的神經世界裏。
千惠子明滅不定的眼神,轉為沉凝不動,乍看和以前的千惠子沒有任何分別,只是兇狠了百倍千倍。
這時橫山正也才趕到艙底,警務人員的本能使他沒有像納粹人那樣貿然衝下旋,尤其當他嗅到血腥的氣味。
他站在旋梯的盡處,駭然地看着眼前不能置信的一切,他更不明自為何納粹人向着坐於牀上的千惠子跪下。
他只看到納粹人強壯寬闊的背部。
卻看不到他因臉肌扭曲至變形的樣貌,和他痛苦絕望的眼神。
橫山正也舉起手槍,瞄着千惠子,喝道:“不要動!”千惠子冷冷地向他望來,一瞥下,又再凝注在眼下的納粹人身上。
橫山正也正奇怪為何千惠子看他的目光是如此地陌生和濃烈,因為他們曾有數面之緣,下一刻,他已完全失去了冷靜和應付危難的機智。
一股冰冷邪惡極端不舒服和令人煩厭的感覺,從他的雙眼處透入,全身驀地一陣虛脱,肚腹處強烈攪動,他像熟了的蝦一般彎起來,口張開,剛才吃的東西山洪暴發般嘔吐出去,一時腥臭薰天。
其他人已趕下來,艾莎扶着他的肩頭,叫道:“你怎麼了?”
費清博士和仁川越過他兩人,往納粹人和千惠子走去。
良子尖叫起來,軟倒在旋梯的梯級處,惶然不知所措。
費清博土來到千惠子前,往她肩頭抓去,同時喝道:“千惠子!你幹甚麼?”
他雖然並不能掌握眼前的一切,但已想到關鍵在她身上。
千惠子往後一仰,費清一抓抓空。
她並不是故意避他,而是眼神一黯,昏倒牀上。
費清呆了一呆,忽地感到跪在身後的納粹人猛地轟立而起。
他正要轉頭望去。
頭頸巳給從後追上來的納粹人抱過正着。
跟着納粹人有力的右手將他的頭往右邊扭去,而肩膀卻給他的左手拉往相反方。
“卡嚓”!
他一生最後聽到的聲音,就是頸骨折斷的聲音。
剩下的三人同時一呆。
不能相信眼前發生噩夢般的事實。
橫山正也強忍着嘔吐的衝動,伸直腰肢。
手中的槍揚起,手指已準備用力扳掣。
納粹人轉過身來,眼光望往他持槍的手上。
橫山正也的手一陣痠軟,手槍脱手掉在地上。
納粹人緩緩向他走來,站在一旁的仁川狂叫一聲,一掌往納粹人劈去。
納粹人眼中兇芒一閃,略一移動,仁川原本劈向他後頸的手刀,劈了個空,他向前一迫,手撮成鋒,閃電般刺在仁川胸膛。
令人慘不忍睹的事發生了。
納粹人的手掌刺穿了仁川的胸膛,整雙手沒入了仁川的身體裏。
無疑納粹人本身是個非常強壯的人,但仍沒有這種近乎超自然的力量。
仁川口中發出驚天動地、撕心裂肺的慘叫。
良子見丈夫慘禍,忘我地站了起來,向纏着的兩人撲去。
艾莎腳一軟,往地上倒下去,全身顫震,連逃走的力氣也失去了。
良子這個動作救了橫山正也,納粹人甩開仁川的體,望向橫山正也,下一個目標顯然是他,良子一撲上去,他的注意力轉到良子身上。
橫山正也當被納粹人望着時,全身乏力,納粹人轉到良子身上時,他立時渾身一鬆,攫抓着他神經的異力移開去。
他這時只想逃命,當他由旋梯趕上上艙時,良子的慘叫聲從下傳來,倏忽中斷。
他一生從未試過像現在那樣驚懼,撲出甲板,他想跳入海水裏,忽地瞥見自己駕來的快艇,大喜下解開系索,躍了下去,瘋狂地發動引擎。
另一下慘叫傳來,是艾莎死前的嘶喊。
在他心臟狂擂下,艇尾打起浪花,開始駛離遊艇,眼看逃離險境。
忽然一股邪惡的力量從背脊遷入,由脊椎直衝腦後,橫山正也神智一陣迷糊,他知道這是生死關頭,死命掙扎,驀地回覆清醒,駭然發覺快艇正往回駛去。
他毫無節制地狂叫起來,一扭轉,快艇箭般繞過遊艇,往偏西處駛去,不斷拉遠與遊艇的距離。
納粹人的狂吼在後方響起。
橫山正也待要回頭張望,胸脅間劇痛撕體,他低頭一看,一截鐵枝在左會處突了出來,這才醒悟到是納粹人擲來的鐵枝,從背後穿破了自己的身體。
他慘叫一聲,往後便倒。
凌渡宇看着雷達顯示幕,脱下戴在耳上接收追蹤訊號的收發器,奇道:“沒有理由,快艇為何又駛走了。”
跟着向禾田稻香道:“讓我來駕駛。”
遊艇逐漸回覆先前的高速,向海上某一目標趕去,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兆,過人的靈覺,使他能感知一般人感覺不到的危險。
海域裏激盪着一股邪惡的無形力量。
禾田稻香不斷按搓着頭。
軟弱地坐在一旁,心中煩躁,這情緒她是少有的。
她道:“發生了甚麼事?”
凌渡宇的精神力量比她強勝百倍,並沒有受到影響,苦笑道:“但願我能知道?”
橫山止也的快艇突然離去,大出他意料之外,打亂了原本訂下由水底潛往遊艇,破壞遊艇馬達的計畫。
這還不是最令他困擾的地方。
那種危難來臨的預感才是最使他憂慮,尤其還要照顧柔弱的禾田稻香。
半個小時後,快艇出現在遊艇的左舷,凌渡宇將駕駛的責任交回禾田稻香,走上甲板,亮着了強力的照明燈。
快艇停了下來,隨着海浪急起低伏,艇上一片血紅。
一個人仰跌艇底。
遊艇泊了上去,凌渡宇將快艇勾了過來,系在船旁,才跳了下去。
“橫山正也!”橫山正也呻吟一聲,張開眼來,茫然望向凌渡宇。
凌渡宇一看貫胸而過的鐵枝,知道神仙難救,不敢動他,低喝道:“橫山止也,我是你的朋友,告訴我,發生了甚麼事,誰傷害你。”
橫山正也神智迷糊地道:“納粹人,不!他已不是納粹人,他們死得很慘。”
凌渡宇雖然智慧過人,一時也摸不清他在説甚麼,只有再問:“千惠子在哪裏?”
橫山正也呻吟道:“船上,大可怕了。”
一陣喘氣。
凌渡宇知道他死亡在即,喝道:“聖戰團究竟想幹甚麼?”
橫山正也驀地張開眼睛,露出迥光返照的清醒神色,道:“又是你?沒有了,大禍已經發生,再生計畫已沒有意義。”
頭一側,斷了氣。
凌渡宇回過頭來,禾田稻香站在船舷,居高望下。
駭然的眼神,青自得怕人的臉,像是不相信眼前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