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渡宇回到酒店的餐廳裏吃午餐,叫了個雜菜沙拉,津津有味地吃着,即管在如此惡劣的環境裏,如此難以入手的情形下,他仍保持着輕鬆清明的心神。
他想了很多問題。最好的方式,當然是取得日本警方的合作,但聽完橫山正也和禾田稻香的一段對話後,他直覺地不信任橫山正也這個人,而且橫山正也是掌握了大野千惠子行蹤的人,本身便有嫌疑。
禾田稻香卻真是個動人和有氣質的淑女,若有機會倒要看看她的表演,無論是芭蕾舞又或小提琴演奏。
其次是取得大野隆一的信任,只恨田木正宗不想介入這件事裏,否則這未必是不可能的事,若沒有更好的方法,唯有偷進大野府第,直接和大野隆一接觸,不過那是最危險的做法。
想到這裏,心中一動,隱隱感到禾田稻香可能是和大野溝通的橋樑。
末日戰團行事的周詳和縝密,使他很難相信目的只是為了毀滅文明,然後等待神話式的再生,其中可能包含了更大的陰謀,只不過資料有限,難以估測。
“鈴鈴!”
侍應拿着叫人聽電話的牌,走過台前,凌渡宇慣性地一望,跳了起來道:“是我!”
牌上赫然是英文寫的凌渡宇三個字。
在侍應的指示下,他在電話間拿起了電話,道:“喂,是誰?”
“凌先生,是我,昭菊。”
凌渡宇暗歎一聲,正在搜索枯腸構思着拒絕而又不令對方難受的辭藻。
“我找到了瘋漢葛柏的下落,他正在銀泉小井道的小井酒吧內喝酒,你快點去,不要説是我告訴你的。”
凌渡宇幾乎跳了起來,問明地點,旋風般騎車去。來到酒吧門外,葛柏大模斯樣地走出來,一點也想不到煞星已來了。
凌渡宇並不停車,駛過了葛柏,轉過街角才停下來。
葛柏這時越過了馬路,路上行人頗多,他沿着路急步東行,似乎往某一目的地。凌渡宇計算着附近街道的形勢,要跟蹤像葛柏這麼有江湖經驗的人並不容易,不過卻難他不倒,最好的東西當然是追蹤竊聽器。
他步履輕鬆地迎着葛柏走過去,在兩人擦身而過時,那拉比尾指頭還小的追蹤竊聽器,已黏貼在葛柏的西裝外衣衣腳處。他的手法敏捷靈快,即管身旁的行人也看不見他的動作,還只以為他的手移動的幅度因身子轉動而大了點點。
凌渡宇直至轉入了另一個路口,才回身追去。
半個小時後,葛柏進入了東京城北的郵政大廈裏,凌渡宇暗叫不好,郵局裏的郵箱是黑社會慣常利用來交換物件的地方,只要將東西放進某一指定郵箱裏,然後讓別人來取,乾淨俐落,容易避人耳日。
果然不一刻,裝着耳裏的收聽器傳來鎖匙開郵箱的聲音,跟着是硬物碰到郵箱底,門再關上。
凌渡宇心念電轉,這個追蹤和竊聽的兩用儀器,有效範圍只有半哩,假若他現在不拿下葛柏,給他坐上了汽車,要追蹤他便很困難了,而且藏參的地點可能是在東京之外,那時一個不好便會給他逃脱。
他下了一個決定,急步走上通往郵政大廈的石階。
“葛柏!”一個微弱的聲音在耳內的接聽器響起,顯示有人在遠處呼喚葛柏,聲音有點耳熟。
凌渡宇愕然止步,這是怎麼一回事。
葛柏驚愕道:“天皇!是你。”跟着是兩個人的腳步聲。
凌渡牢一咬牙,走進大廈裏。
郵政大堂聚了上百人,非常擠迫熱鬧,大堂左方的一角是一排排的信箱,卻沒有葛柏的蹤影。
接收器傳來“篤”的一聲,跟着是重物墮地的聲音。
凌渡宇心神一震,知道是裝上了滅音器手槍發射的聲音,一看手上的追蹤儀,不顧別人駭然的目光,往左方衝去,轉入一角,赫然是男洗手間的入口,門前冷清清的,一個人也沒有。凌渡宇吸一口氣。一腳踢開洗手間的門,衝進裏面。
葛柏伏身洗手間的地面,後腦有個明顯的槍洞,鮮血狂湧出來,地上一灘血紅。
凌渡宇正要將他翻過來,開門的聲音從後傳來,同一時間他聽到扳掣的聲音,身經百戰的他不用思想也知是什麼一回事,那是殺葛柏的兇手去而復返。
一般人的反應一定向前撲避,但那將處於完全的被動和難以應付接着來的襲擊,凌渡宇一向的行事正是出人意表,險中求勝,他膝蓋一弓一彈,整個人向後仰躍,凌空一個倒翻,雙腳向偷襲者頭臉踢去。
“篤!篤!篤!”
兇手三槍射空。
那人身手也極了得,立時退出門外,一手將門拍上。
“砰”!
凌渡宇雙腳正中門上,門立時反拍向外,他不敢託大,閃往門旁,三顆子彈呼嘯而過。
門外腳步聲遠去。
凌渡宇撲往門外,兇手蹤影全無,他雖然看不到兇手的臉,但已聽過他的聲音,知道他是誰。
八月十三日晨,東京。
禾田稻香和大野隆一併排步下正門的石階,司早將大房車停在石階盡處,打開了門,恭迎他的來臨。
大野隆一今年四十七,國字臉,精神奕奕,兩眼閃閃有神,他的鼻特別豐隆有勢,嘴邊稜角分明,顧盼間自具超級大企業家的威嚴和風範。五尺七寸高的身裁,比禾田稻香矮上半寸許,但保養得非常好,沒有一般男人中年發福的泄氣相。
禾田稻香陪着他走,心神卻仿似到了另一不同的空間。
大野隆一神情有點憔悴,柔聲道:“不用擔心,事情一定會解決的,橫山正也是個很有辦法的人。”
禾田稻香秀眉鎖得更緊,眼目裏的憂色像濃霧般結聚,想説話,終於直至房車開走,也沒有説出來。
禾田稻香轉身往回走,若有所覺,回首一望,大野隆一的房車竟倒退駛回來。
禾田稻香呆望下,大野隆一一把推開車門,鐵青着臉走出來,手上拿着一包東西,筆直步上石階,進入屋內。
她緊隨他進入書房,大野一言不發,撕開公文袋,取出一盒錄影帶。
大野隆一寒聲道:“你看,警察全是飯桶,綁匪將一盒這麼大的東西放在我車裏他們還懵然不知。”
禾田稻香心細如髮,問道:“四郎取車時看不到嗎?”四即是大野的司兼保鏢。
大野隆一沉聲道:“這盒東西是放在車內我踏腳的地氈裏,四郎打掃時看不見是情有可原的。”
禾田稻香一陣心寒,綁匪在綁架時已用了不必要的暴力,冷血地殺死了兩個保鏢,原本只是迷魂的已足夠,他們這樣做,正是展現不畏殺人的決心。現在用這樣困難度高的方法,直接把錄影帶不經他人交到大野手上,其神通廣大處,使人泛起難抗爭的感覺。
大野隆一將錄影帶放進內,靠牆的廣角電視幕立時閉起亮光,一兩下跳動後,臉色慘白的大野千惠子,垂着頭,手上拿着報紙,出現螢幕的中心處。
禾田稻香忍不住心中的辛酸,嗚咽一聲,哭了起來。
千惠子驀地抬起頭,血紅疲倦的秀目,望着鏡頭,以不相襯她楚楚可模樣的堅定語調道:“爸!我很好!記得給我打理風車對着的那洋娃娃,她很涼。”
禾田稻香心中悲感更甚,千惠子只叫爸爸,卻沒有叫她,大野結婚直到這刻,千惠子從不肯施捨一聲“媽媽”給她。
大野隆一關掉錄影,背轉了身。
禾田稻香向他望去。
大野隆一道:“這孩子,我從不知她喜歡玩洋娃娃,直到她十六歲時,在她抗議下,我才不叫她洋娃娃的乳名。”語調荒涼,充滿了一個事業重於一切的男人對女兒的抱歉和悔恨。
大野隆一轉過頭來,臉上淚痕滿布,道:“這盒錄影帶的事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警方在內,放心吧!千惠子很快便會回來。”
千惠子的睡房一塵不染,雖然這兩年來她一直在美國念大學,但禾田稻香卻吩咐下人每天打掃。
她踏進睡房裏,以絲綢和竹骨製成的精巧風車,放在一個玻璃盒中,掛在對正睡牀的牆上。風車是給人許願的,風車一轉,好運便來,心願成真。千惠子從廟中求了這個風車回來,愛惜不變,只不知她當時許的是什麼願。不過定她無關,或者是幹惠子祈求死去的母親安享天福吧。
禾田稻香絕少進入千惠子的卧室,千惠子在時她不敢,千惠子不在時,進去也沒有意思,她的眼光搜索洋娃娃的蹤影,目前她唯一可以為幹惠子做的事,就是打理她的洋娃娃。
風車對正的地方只有睡牀,沒有洋娃娃,房內一個洋娃娃也沒有,正如大野所言,千惠子從來也不喜歡玩洋娃娃。
禾田稻香心中一動,走近風車,風車車心有個標誌,印着“奈良寶山縣神道廟”的字樣。
這是什麼一回事?
她的心卜卜狂跳,心中捕捉到一些還未成形但已露出端倪的意念。
她記起了千惠子説這話時的眼神,大野的話在心中響起“這孩子,我從不知她喜歡玩洋娃娃,直到她十六歲時……我才不叫她洋娃娃的乳名。”
禾田稻香捧着心在內急躍的胸口,喃喃顫聲叫道:“洋娃娃就是千惠子,洋娃娃就是千惠子。”
千惠子在錄影帶內的臉孔,在她心靈的空間內擴大。
“她很涼!她很涼!”
千惠子的聲音充塞着她的心頭。
禾田稻香尖叫起來。
管家推門搶進,惶地道:“夫人!發生了什麼事,橫山先生來了。”
橫山正也從管家身後閃出來,道:“大野夫人,甚麼事?”
禾田稻香俏臉雪也般煞白,顫聲道:“請給我找隆一,我知道千惠子在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