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踏入蒲隆地國界,赫倫一夥人便碰上叛軍用迫擊炮轟擊平民居住的地方,他們只好更努力避開人煙,偏偏蒲隆地境內多為高原與山地,因此最後,他們被迫必須徒步越過山區。
然而對接受過嚴格訓練,沒事拿劈磚砍石當消遣的人來講,爬個山實在不算甚麼,叫他倒吊攀巖都是小case;但對那種成天窩在電腦前敲鍵盤的人而言,路走遠一點都會喘死,爬山簡直是酷刑!
所以啦!山路走不到兩個鐘頭,丹奧已經開始呈現虛脱狀態。
「休息!」
「休息?還不到兩個鍾……」一接收到兩盞尖鋭的警告探照燈,尼基立刻吞回餘下的抗議。「沒,我沒説甚麼。」
放下沉重的揹包,一個下穩,丹奧險些整個人僕跌到地上,幸好赫倫及時一把攜住他,並將他放在一旁的大石頭上。
「謝謝。」丹奧感激地説,覺得自己的腳在發抖,連手也彷彿犯了毒癮一樣抖個不停,老是到處亂飄的小火焰怎麼也對不準那個芝麻綠豆大的小小煙頭。
實在看不下去,赫倫掏出自己的打火機幫他點著。
丹奧深深吸了一口,徐徐吐出,「謝謝。」再一次,他説,然後,壓低了聲音。「待會兒不要往瀑布那兒去。」
「為甚麼?」他怎麼知道要往瀑布那兒去?
「那邊有人在等我們。」
你怎麼知道?
赫倫差點脱口而出,然喉頭只顫了顫,便又不露半點痕跡地吞嚥下不被允許的好奇心——第N萬次,「我知道了。」並冷靜地回應,不敢做任何質疑。
千萬記住,無論丹奧説甚麼,你絕對不能有所質疑,也不允許追根究柢,更不可有半點好奇心,你只能完全聽從他的話,即便他叫你去死,你也得乖乖聽命,唯有如此,你們才能夠安安全全的完成這件任務,明白嗎?
當然明白,SA的本分就是服從命令!
何況這還是臨行前校長的特別囑咐——校長老大從來不曾特別關心過哪件任務,只有這一回,所以他也特別謹慎,縱然有千般困惑萬種疑問,他也得當作沒那一回事,唯一的目標就是達成任務。
「只剩下四天了,來得及嗎?」摩拉悄聲問。
「我也不知道。」這是實話。
「不能和任何人聯絡,請人支援?」
「不能,可能會泄漏我們所在的行為一律禁止。」
「一定要按照丹奧的意思行動?」
「對。」
「那我們一定會來不及。」摩拉嘀咕。「看來這會是我們第一次任務失敗。」
他也這麼認為,但是……
「還有四天,如果路趕一點的話,應該可以。」
然而情況依然無法如他預計中那樣進行,在好不容易離開山區後不久,他們來到一座飽受叛軍摧殘的小村落,在那兒做免費醫療服務和收容孤兒的三位神父修女們,他們本著慈愛之心收容了附近所有的難民。
茅草與木板搭建成的臨時醫療站內,躺滿了一個個斷手斷腳鮮血淋漓的傷患,因為得不到完備的醫療,大部分傷患身上都散發著傷口腐敗的臭味,嘴裏吐著殘破不堪的呻吟,聞之令人心酸不已;還有那些婦女與幼童臉上木然的表情,彷彿對這種悽慘的境遇早已麻木,更明白這仍不是厄運的終點。
「神父,我想告解。」
掙扎許久後,丹奧終於説出這句令赫倫等人錯愕不已又哭笑不得的話。
「告解?」赫倫不可思議地重複。這種時候,他想告解?「丹奧,我們快來不及了!」更正確的説法是:已經來不及了!
「我想告解。」丹奧非常堅持。「只要一下下就好,來得及的。」
而更教人費解的是,在丹奧單獨向神父「告解」過後,他竟然還不肯定,堅持要一個個和村裏所有人都握過手之後,他才願意離開。
「對不起,神父,我只能做到這樣。」丹奧愧疚地説。
「夠了,你已經做得太多了。」神父卻是感激不已。「如果神説他們應該要回到主的懷抱,你應該為他們高興;至於那些原本會受盡被強暴,被毆打逼供、被重傷成殘各種折磨的人,他們能夠因為你的善心而得以免除那些災難,我替他們感謝你,願主保佑你!」
「那麼,神父,記住帶那些可以離開的人往卡雅薩那兒去,那兒不會受到戰火波及,我會設法通知我父親給予你們援助,屆時……」
「不,」神父微笑著搖頭。「修女會帶他們去,我不去。」
丹奧一怔。「可是神父你若是留在這兒的話,會……」
「如果這是神給我的試煉,我會很坦然的承受。」
「但神父……」
「我不會泄漏你的秘密的。」
「神父……」
「你該走了,他們已經等你很久了!」
看出神父的堅持,丹奧只好黯然走向那幾個瀕臨爆發邊緣的人。
「又浪費半天時間了!」
「不曉得找不找得到交通工具?」
「最好是能飛的交通工具。」
「還有,接下來我們一定要確確實實的避開人羣。」
「免得又有人心血來潮想來個絕地大社交,説不定還要喝下午茶呢!」
除了赫倫,包括摩拉,大家都忍不住冷嘲熟諷幾句,但是丹奧並不後悔,雖然他救不了全部的人,起碼也幫到一半以上的人了。
「你們統統給我閉嘴,該走了!」赫倫怒叱。
「是誰不走的呀!」尼基在嘴裏咕噥。「現在肯定來不及了。」
「尼基!」
「是是是,這不在走了!」
丹奧突然有意無意地碰了赫倫一下。
「嗯?」
「沒甚麼。」
不,來得及,雖然會稍微遲了一點,但還是來得及。
自從暴君莫布杜總統的集權政府被推翻之後,剛果再度成為內戰頻仍的國家,恐怖組織伊斯蘭團也乘機進駐剛果北方,在與臨時政府洽商過後,聯合國部隊正式開入剛果北部追剿伊斯蘭團剛果分部。
結果相當順利,聯合國部隊也在功德圓滿後迅速退離當地,免得引起剛果臨時政府的猜忌。可是……
「就算不能坐飛機,我們也可以自己開車去阿魯呀!」
赫倫瞥向丹奧,丹奧微一搖頭。
「那要怎麼去?」
丹奧默然地望向前方的河流。
「水路?」
丹奧頷首。
「好吧!那你們在這邊等著,我和尼基去找船。」如果順利的話,水路可能更快。
杏子和摩拉也跑去買食物,恰卡説要去多準備一點乾淨的水——剛果河的水雖然多,卻只能看不能喝,除非你已經有上吐下瀉的心理準備;丹奧則始終悶不吭聲,只默默注視著他們一一離去。
自從離開村落之後,他更沉默了,幾乎完全不説話,老是獨自一個人默默抽煙沉思,而最令時時悄然偷覷他的莎夏心驚的,是他眼中逐漸浮現的慘澹目光。
她見過,並且永遠無法忘記,那是絕望的眼神,毫無生趣的人所特有的眼神,她在母親眼裏瞧見過,半個月後她母親就自殺了,就在她父親過世後一個月。他們是如此相愛,以至於失去父親之後,母親自覺無法獨活,竟然扔下年幼的她去與父親相聚了。
難道丹奧也……
為甚麼?
事實上,丹奧自己也覺得非常納悶,這兒是非洲,天氣燠熱,綠意葱葱,又沒有悽悽冷風掃得他寒颼颼的,也沒有枯黃的落葉在他眼前飄零,為何他還會如此沮喪?
「丹奧。」
突如其來的低喚,煙頭上長長一截煙灰立刻顫落於地,丹奧愕然轉眸,詫異地發現莎夏不知何時來到他身邊,他竟然一點感覺也沒有……不,她會主動靠近他更令他錯愕,她不是一直當他是毒蠍一樣避之唯恐不及嗎?
「莎夏?」
「你在想甚麼?」莎夏認真地問,同時告訴自己,這不是因為她關心他、擔心他、揪心他,而是因為任務,所以她不得不想辦法解決他的煩惱,免得任務尚未完成他就先掛點了,而且還是他自己把自己掛上去的。
她在關心他嗎?「呃,也沒甚麼。」丹奧驚訝得簡直想喊暫停,先讓他痛哭流涕一下再繼續。
「告訴我。」莎夏堅持道。
「真的沒甚麼,」捻熄煙屁股,丹奧又點燃另一根煙。「只不過是我的老毛病又犯了。」
「你有病?」她以為他只是缺少身體鍛鏈,沒想到他竟然有病!
「不是,」丹奧不覺莞爾。「是個性上的老毛病。」
個性上的老毛病?
神經病?「麻煩你説清楚一點好嗎?」還是人格分裂?憂鬱症?
直眼望向前方潺潺流動的盧拉巴河,「我很容易沮喪,」丹奧淡淡道。「不過通常只在秋天才會發作,現在這種鬱熱的氣候居然也會發作,這倒是奇怪得很。」
「有多沮喪?」
丹奧沒吭聲,只是猛吸煙。
「沮喪到想……」莎夏忐忑地吞了一下口水。「死?」
丹奧頓時驚奇地看過來。「你怎麼知道?」
莎夏瞪著他一會兒,換她盯住盧拉巴河發怔。
「我在我媽媽眼裏看過那種眼神。」
「啊!」丹奧錯愕地愣了愣。「那她……」
「半個月後她就自殺死了。」
「對不起,」丹奧忙道。「我不應該問你這種私事。」
那種事不重要,死的人已經死了,重要的是活人。
「你不會真的那麼做吧?」
他?自殺?
應該不會了吧……呃,好像也很難講,他在極度沮喪的時候確實很難控制住自己的行為。
「我也不知道。」不過就算真的那麼做了,他也不會死。
但這點莎夏並不知道,因此她一聽丹奧那種不肯定的回答,不由得情急地猛然揪住他的衣襟,「我警告你,你絕對不能那麼做,否則……否則……」她焦急得一時找不到理由。「啊!對了,否則你家人會很傷心的!」
丹奧不禁笑了。「不,他們不會。」因為他們知道這是他的老毛病,很無聊的老毛病,更清楚他的死期還遠得很,所以他們不只不會擔心,甚至還會取笑他。
咦?他們不關心他嗎?「不會嗎?」難不成這就是他之所以如此沮喪的原因?
「不會。」
「你確定?」怎麼可能,是誤會吧?像他這種人最喜歡鑽牛角尖胡思亂想,對,一定是這樣。
「非常確定。」丹奧肯定地説。「這是他們親口告訴我的。」父親還揚言説如果他再那麼做,一定要恥笑到他沒臉見人-?他們親口説的?!
這……這就……「總之,你不能那麼做,那是懦夫的行為!」總之,這才是最重要的。
丹奧自嘲地勾起嘴角。「我本來就是懦夫。」
耶,這樣也不行?「可是……」
「不過,雖然我不能保證我絕對不會那麼做,但是我可以保證我絕不會死。」
他能「保證」他絕不會死?
除非他能未卜先知!
「是喔!你的話比狐狸的話更沒有信用。」她嗤之以鼻地説。「我媽媽也保證永遠不會拋下我,你看結果如何?告訴你,有那種眼神的人説話都不能相信。」
丹奧抽著煙,沉默了會兒。
「那你要我如何?」
那還用問嗎?
「保證你不會那麼做!」
「你相信我的保證?」
呃?啊,對喔!他的保證能信嗎?
「那……告訴我,要如何才能除去你的沮喪?」
丹奧聳聳肩。「我不知道,過去在春天來臨,天氣開始逐漸温暖後不久,我的心情就會自動平復下來。可是在這兒,現在不是秋天,也完全看不見類似秋天的景緻,我的心情卻莫名其妙越來越沮喪,這種經驗我沒有過,所以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不過現在他的心情就一點也不沮喪了。
見鬼,那她該怎麼辦?扮小丑給他看?
慢著,他……是從甚麼時候開始出現這種症狀的?
「丹奧。」
「嗯?」
「從甚麼時候開始的?」莎夏謹慎地問。
「唔……」丹奧沉吟。「大概是從我六、七歲時就……」
兩眼一翻,「誰問你幾百年前的事!」莎夏不耐煩地説。「我是説這趟來到非洲之後!」
「這個……我也不清楚……」嚴格説起來,應該是從出發時就開始了,但照經驗而言,來到非洲這種温暖到不能再温暖的國度之後,他的心情應該早就恢復正常才對,可是卻沒有……
「不會是……」莎夏更謹慎小心地斟酌語氣。「因為我吧?」絕不可能是,不過姑且問問也無妨。
丹奧一怔,尚未及回答,赫倫和尼基回來了。
令人納罕的是,往常一見到莎夏和丹奧在一起,尼基總是會立刻擺出七殺浪人準備大開殺戒的姿態,此刻卻沒有了,看樣子赫倫也乘機對他好好做了一番「震撼教育」。
不過他還是立刻把莎夏叫離開丹奧身邊,望著莎夏的身影,丹奧始終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猛抽煙。直到大家開始上渡輪,在經過她身邊時,他才以耳語般的音量對她説了一句話。
「應該是。」
「呃?」應該是?應該是甚麼?……啊!
因為她?
騙人,真的是因為她?
在非洲水域裏,最危險的非鱷魚莫屬,但是非洲以外的民眾大都聽信旅行社天花亂墜又不負責任的廣告宣傳,誤以為非洲鱷魚早已瀕臨絕種的邊緣,對遊客不會造成任何危險,唯一的困擾是你想來看看非洲鱷魚的兇殘真面目卻找不到它。
然而事實真相卻是——
「啊!你們看,你們看,」杏子又在興奮的鬼叫了,令人搞不清楚她到底是來出任務,還是來遊山玩水的?「這邊也有小羚羊耶!」
丹奧幾人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聚集至杏子所指之處,只見一羣小羚羊踩著悠閒的步伐準備到河邊飲水,看上去是那樣小巧害羞,温馴善良,可愛得不得了。
「真想抱一隻回去養。」
「開玩笑,你想害死它們嗎?它們是屬於這兒的,在這裏它們才能夠平和安詳的生存在……」
話還沒説完,就在那羣小羚羊離河岸尚有三十尺之遙時,瞬間,一頭鱷魚彷彿海對空飛彈似的猝然自水裏激射而出,嘩啦啦啦地衝向距離最近的一頭小羚豐,所過之處僅見一團模糊不清的綠影,駭人的大顎一張便咬住了那頭逃逸不及的小羚豐,輕而易舉地將它拖進深濁的河裏,不消片刻工夫,小羚羊消失的地方已然毫無痕跡,連絲漣漪也不見。
眾人張口結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太……」震驚地呆了大半天後,杏子始吐出窒息股的低呼。「太過分了,它居然把『我的』小羚羊吃掉了,不是説鱷魚已經快絕種了嗎?」
而渡輪上其他的非洲上人乘客眼見適才那一幕殘酷的景象,卻是個個一臉木然無動於衷,彷彿他們對這種事早巳司空見慣了。
杏子不禁又愕然半晌,驀而朝恰卡望去,後者兩手一攤,
「沒錯,非洲鱷魚從不曾絕種,也永遠不會絕種!」
不遠處的莎夏倒沒有多吃驚,因為她早就知道非洲的鱷魚過得比人類更快活,只是一時被那種快如閃電般的殺戮給震撼住了。可是當她聽到丹奧一句自言自語似的低喃,這才真的嚇了一大眺,
「其實這種死法也滿不錯的,起碼不會痛苦太久。」
這是甚麼話?!
一聽,莎夏馬上跳過去一把揪住他,「我警告你,再也不準有這種想法,再也不準了,知道嗎?」她尖著嗓於怒吼。
周圍的上人沒被鱷魚嚇到,反倒被她嚇到了。
「嘎?」丹奧也被她駭了一大眺,手上的煙立刻掉進河裏去請鱷魚「飯後」剔牙之餘再來根煙了。「啊!那個……那個只是我隨口説説的而已呀!」
「隨口説説也不行!」莎夏霸道地命令。「總之,那種想法……不,所有類似、疑似、狀似那種想法統統都不準有,也不準説,有了也要立刻甩出去,聽懂了沒有?」
丹奧似乎被她兇狠的態度給震住了,可是這種沒有把握一定能辦得到的事他還是不能隨便答應。
「我……」他為難地想了又想。「儘量。」
「沒有儘量,一定要做到!」
「可是……」
「也沒有可是!」
「但……」
「也沒有蛋,你再説,小心我踢爆你的卵蛋!」
「耶?」沒想到她連髒話都罵出來了,丹奧一臉驚訝。
眼見莎夏越來越囂張,表明了根本沒把他的警告放在心裏,赫倫瞼扎倏沉,正待上前教訓她一下,不料摩拉卻拉住了他,並對他搖搖頭,再用下巴指指丹奧。
「看,他不一樣了。」
「呃?」不一樣?甚麼不一樣?
不過經摩拉這麼一提示,赫倫立刻發現丹奧果然是「不一樣」了,他的表情不一樣,精神也不一樣,不再如同過去數天以來那樣一副即將墜入地獄底端的模樣,精神振奮,不再死氣沉沉。
「啊……原來如此。」這個一必須加上那個一嗎?
赫倫與摩拉相視一笑,很有默契地同時退後一步,倚在船舷興致勃勃地看好戲;杏子與恰卡同樣莫名其妙,搞不清楚莎夏究竟在抓甚麼狂;至於尼基,他則是非常高興,因為莎夏很生氣,只要莎夏對丹奧越生氣,丹奧對莎夏的痴心妄想便越沒有進一步的可能。
「快,給我一個肯定的回答!」
「我已經説了我會盡量嘛!」
「那樣不夠!」
「我只能做到儘量。」
「你……好,你就儘管去儘量,不過我會盯著你的,你最好不要給我羅唆,因為我會緊緊地盯住你,從頭到尾盯住你,盯到你連睡覺都不安心,直到你願意給我一個肯定的回答為止!」
是這樣嗎?
聞言,丹奧不禁暗喜在心中。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就永遠不會給她那種答案!
不過半天而已,丹奧已經開始後悔了。
他作夢也想像不到莎夏的緊迫盯人法竟然是如此恐怖,她不但時時刻刻糾纏在他身邊,他走到哪裏她就跟到哪裏——這點倒是相當不錯,但連他要噓噓時也不肯避開半步,這未免太誇張了吧?
「我又不是沒見過。」她滿不在乎地説。「你要是真在意被人看,那我背過身去好了。」
她見過誰的?
他差點脱口問出這種問出來保證會被人K的問題,幸好及時咬住自己的舌頭,但心中那股子疑問卻怎麼也揮之不去。
直至夜晚在基胡湖的公用露營地燃起營火進食,莎夏依然緊伴在他身邊,而且強迫他吃下有生以來最「豐盛」的一餐。
「原來你……」見他小口小口斯文的進食,莎夏即回想到過去數天來他幾乎沒吃進甚麼東西,立刻聯想到這會不會是他在慢性摧殘自己?下一刻,她馬上把一大堆食物全堆到丹奧的盤子上。「這些統統給我吃完,沒吃完不準睡覺!」
「-?!」丹奧差點被嘴裏的食物嗆死。「這……這麼多,我一輩子也吃不完呀!」
「那你就吃一輩子!」
丹奧那張臉頓時拉得比馬臉更長,「怎麼這樣?」他低低嘟囔,很委屈。
「你少羅唆,給我吃!」話落,莎夏再對赫倫提出要求。「赫倫,以後讓我跟丹奧一起睡同一個帳篷。」
話剛説完,驟聞一聲「噗!」,丹奧噴出滿嘴食物。
尼基則在愕然三秒後大吼一聲,「不可以!」
莎夏馬上橫過去一眼。「為甚麼?」
「那還用問嗎?他是男的呀!」尼基振振有詞地聲辯。
「那又如何?我又不怕他侵犯我,他要是真有那種本事,我才佩服他盼!」莎夏反駁。「而且我也不是第一次和男人共睡一個帳篷,你也有過啊!再説男人女人對我而言根本沒甚麼差別,你忘了嗎?在十四歲之前,所有的訓練生無論男女都要一起淋浴洗澡換衣服,不是嗎?」
原來她是這樣見過的,丹奧恍然大悟地暗付。
尼基窒了一下。「你又為甚麼一定要和他睡同一個帳篷?」
「我要盯緊他!」
這算甚麼理由?「為甚麼?」
「因為……」莎夏瞄了丹奧一眼。「呃,理由不方便説,總之,為了任務,我覺得有這個必要。」
「為了任務?」尼基很顯然的一點也不相信這個理由。「赫倫,是這樣嗎?」
「這個嘛……」赫倫若有所思地望住埋頭進食的丹奧。「唔,或許的確有這個需要。」
「那……」尼基還是不甘心。「一直是赫倫跟他同一帳篷的,為甚麼不能由赫倫來盯住他?」事實上,誰都可以,就是莎夏不行!
「因為只有我知道該盯住他甚麼。」莎夏更是理直氣壯。
「你可以告訴我們呀!」
「我説過不方便嘛!」
「既然是為了任務,有甚麼不方便的?」
「那……跟私人也有點關係嘛!」
「到底是跟任務有關,還是私人有關?」
「這……跟私人……跟任務……都有關!」
「你在胡扯些甚麼?」聽她私人私人的説,好像跟丹奧有甚麼特別關係似的,尼基心裏著實不舒服,不由自主越吼越大聲。「現在我們正在進行任務,你居然牽扯上私人關係,到底……」
「喂喂喂,有沒有搞錯啊?」莎夏也不爽了。「赫倫都沒説話,你跟我吼甚麼吼?我説跟任務有關就是跟任務有關,我説跟私人也有點關係就是跟私人也有點關係,你是有甚麼不滿?那就老實説嘛!是不是跟我搭檔不愉快?好啊,那就拆夥嘛!你以為我……」
「慢著,慢著,慢著!」眼看兩人再吵就要翻臉了,赫倫連忙插進去打圓場。「莎夏,尼基是你的搭檔,關心你是理所當然的事,你怎麼能因此發火呢?不過,尼基,你也應該要相信你的搭檔,否則兩人如何合作下去,對吧?所以説……」
「是她先不相信我,所以才不肯把理由告訴我,這怎能怪我?」尼基辯駁。
「錯,是你先不相信我的!」莎夏低吼。「如果你相信我,根本不會提出任何疑問,但是你懷疑了,所以才會這樣追根究柢,對不對?」
「如果你相信我,你就會主動先告訴我!」
「如果你相信我,你根本不會對我的行事出現任何疑問!」
「明明是你……」
「她怕我自殺。」
現場突然陷入一片死寂,除了莎夏,其他五人五雙驚愕的眼全數落在丹奧身上,後者卻眼也不抬,依然埋頭苦吃。
「你……你剛剛説甚麼?」赫倫啞著嗓子問。
「她怕我自殺。」丹奧慢吞吞地又重複了一遍。「我有這個老毛病,心情一沮喪就想死,所以莎夏才會想緊盯住我。」
又是片刻沉寂後,杏子吶吶地開口了。
「可是你只是想一想而已,對不對?你不會真的那麼做,對不對?」
默默地又吃了幾口,丹奧突然放下盤子,抬眼,苦笑。「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真的那麼做,可是……」他慢條斯理地扭開襯衫鈕釦,掀開,在搖曳不定的火光中,白皙的正心口處赫然有一道很明顯的刀疤,不是割傷,是刺傷。
「當我沮喪到極點時,我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
所有人都震驚得連抽氣都抽不出來了。
「可……可是那……那傷是在……在……」
合上襯衫,丹奧聳聳肩。「那次之後,我才知道原來我的心臟是在右邊。」
「咦?!」也就是説,他原就是有意要刺殺自己的心臟,卻發現好巧不巧的,自己的心臟居然早就逃到隔壁去住了?
慢條斯理地扭回鈕釦,「那年我十六歲。」丹奧再做補充説明。
「天哪!」
「你……」莎夏兩眼驚駭地瞪住他。「為甚麼要那麼做?」究竟是甚麼樣的悲慘境遇會刺激得他去做出那樣絕望的舉動?
其他人附和著拚命點頭,他們也想知道。
「為甚麼啊?」丹奧扶了扶眼鏡,很認真地仔細想了一下。「嗯!我想是因為那年的秋天特別蕭瑟淒涼吧!」
「-?!」異口同聲的驚呼,無法置信又不可思議。
那年的秋天特別淒涼?
這是哪一國的慘事?
「真的,」丹奧一本正經地點點頭。「那年秋天真的好淒涼,風好冷,落葉好多,老是在我的窗外飄呀飄的落下去……」説著,他還擺動著修長的手錶演落葉飄零下來的模樣,還滿有那份味道的。「至今想到依然會令我無限感傷……」
「那就別想!」大家再次異口同聲的大吼,驚恐又緊張。
丹奧眨了眨眼,驀而笑了。
「你們不必太緊張,我看了整整八年的心理醫生,已經不會……」
「不會想自殺?」異口同聲的追問,充滿期待。
「不,是不會那麼輕易讓自己陷入那種絕望的境界了。」
「-!」
丹奧再次聳聳肩,拿起盤子繼續奮戰,心裏仍在懷疑他究竟吃不吃得完?
而其他六人則面面相覷好半天,每一張臉都不是普通的難看,每一雙眼也都在詢問其他人:現在該怎麼辦?
「我想……」赫倫終於決定了。「暫時就由莎夏負責……呃,照顧丹奧,沒問題吧?」
莎夏沒有回答他,轉而直接向丹奧劈出一道雷鳴。
「我先警告你,丹奧,在你歸我負責期間,你最好不要給我凸槌!」
丹奧瞄過眼來,笑了。
好極了,他在笑,不是沮喪,真是上帝保佑!
他們很順利地在一日後來到基山加尼,如果他們能夠就這樣通暢無阻的順行下去,那就甚麼事都不會發生,但是很不幸的,就在基山加尼,他們碰上了料想不到的狀況。
「OK,我找到車子了,只要開車到蒙巴薩之後,大概就沒有問題了。」
説完,赫倫正待領大家前去坐車於,卻被丹奧一把扯回餐店裏去。
「赫倫,我想你最好先讓恰卡改裝一下到地方書記處看看。」
雖覺狐疑,赫倫仍按照他的話做,不到十五分鐘,恰卡回來了。
「有人拿照片到地方書記處找我們,我想,現在只要我們踏出這間餐店一步便會遭遇到危險。」
「他們已經追到這兒來了?」尼基不可思議地問。
「不,我想是他們到處都有人,無論我們走到哪裏都會碰上。」
「那現在怎麼辦?」
「已經到這兒了,還不能通知對方來支援我們嗎?」
「不行!」赫倫斬釘截鐵地否決了。「事實上,剛果政府並不知道他們在這裏,所以我們不能冀望他們的援手,只能靠我們自己。」
「為甚麼?」
「因為追剿伊斯蘭團的工作已經結束了,聯合國很難對剛果政府解釋為甚麼他們還留在這兒,但這還不算甚麼,更糟糕的情況是,剛果政府將可以名正言順地沒收我們護送的東西,如此一來,我們的任務就徹底的失敗了。」
「那我們究竟該怎麼辦?」
「我想……」赫倫沉吟。「唯今之計,只能走回老方法,儘量避開人煙。」
「怎麼做?」
「一個是自維侖加山區過去,一個是越過伊都裏森林過去。」
「伊都裏森林?」恰卡喃喃道。「如果沒有人帶路,我們統統都會迷路在裏面,也許剛果大猩猩會看上尼基作女婿,然後我們都會變成大猩猩的親戚!」
「那就是維侖加羅?」
「至少那裏不容易迷路。」
「可是,今天不算也只剩下兩天而已,來得及嗎?」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
「説的也是,那就……」
「試試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