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知返,痛悔前非之幫匪盧茂田,經鷹爪王救護,未遭追魂叟酆倫的毒手,急忙躥入青紗帳逃命,盧匪算是暫逃一死。這匪首正是鳳尾幫西路總舵的舵主追魂叟酆倫,這酆倫舵主性暴嗜殺,剛愎自用,更兼跟這涼星山的女屠户陸七娘頗有些首尾不清。這次追魂叟酆倫奉到總舵轉牌,派他接應禹門舵主屠振海、桑青,護送擄劫的淮陽、西嶽派的門下。這位追魂叟酆倫接到轉牌之後,遂集合他的部下兄弟,並代總舵傳諭自己掌管的西路十三舵的舵主、各路分佈上卡子。策應護送這兩個秧子的弟兄仍怕有敵人邀劫,所以路上時時小心。趕到在崤山口小鎮甸上一發現有敵人已經綴上,追魂叟酆倫竟自要一會這淮陽派的領袖。
當張熙逃回歸雲堡之後,追魂叟暗暗佈置,要跟淮陽派西嶽派的掌門人一較身手,遂在那吉星店中留柬相戲。那匪黨們分為七路,散佈在奔紅土坡和奔涼星山、韓城鎮的道上,滿是故設疑陣,使對手走入迷途。匪黨這種佈置果然厲害,一來這邊的人少,二來時當午夜,地理不熟,遂把一班俠義道,引得四散的各走一途,各不相顧。鷹爪王也是被匪黨引得迷失了道路。那追魂叟酆倫卻在這一帶青紗帳中,暗中調度,匪黨們暗中見敵手分成四路,正合賊人的心意。酆倫得到手下黨羽的報告,單有一路,只是淮陽、西嶽兩派的門下,這幾個少年的門下,卻從青紗帳誤撞到奔涼星山的捷徑。追魂叟酆倫親率黨羽,想要把這幾個少年門下先擄着,索性叫西嶽派跟淮陽派再栽個大的。叫他知道,不僅是鳳尾幫總舵不是好惹的,就連我們這西路上的朋友,也夠你應付的。
這追魂叟酆倫在三更過後,把所有派在各路上的弟兄,全各自指派着,只要把他們淮陽派、西嶽派的領袖們誘得離開這涼星山的境內,趕緊齊歸西路總舵候令。自己親率着部下十幾名好手,從捷徑邀劫這幾位小俠。這一路是司徒謙跟那左恆,暨慈雲的二弟子修性。這三人中論武功經驗,以那司徒謙為最。鷹爪王追趕賊黨時,已囑咐司徒謙不要多管閒事,趕奔紅土坡,等候着跟大家會合。焉想到這三小俠才走出不遠,已被匪黨們發覺。匪黨們可不知這撥是不管閒事的,他們只認定也是奉命跟鳳尾幫尋仇的,遂一面暗中引逗,一面飛報舵主酆倫。酆倫正因為這幾位領袖全是勁敵,不易對付,正好先把他們這幾個少年拾下來。暗中吩咐他手下黨羽,先把這三小俠引到奔韓城鎮的岔路上去。這條路卻在涼星山的背後,地勢更是荒涼。田地裏一地粗糧,跟沿山一帶的叢林密菁接連着,除了農人常走的幾條小道,別無路徑,遂把這三小俠引到這條道上。司徒謙瞥見幾條黑影子方一現身,突然隱去。依着慈雲庵主的女弟子修性,不願多事,遵着師伯的囑咐,要請司徒師兄還是不理這班匪徒,自有師傅們去科理對付他們,我們還是趕奔紅土坡等候師傅們為是。
那司徒謙一者是藝高人膽大;二來自己出藝數年,在江湖上已經漸露頭角,遇上事不肯再退縮,遂向修性道:“我們既然發現匪蹤,豈可就這麼輕輕放過?並且我們師兄被擄,説不定就許能摸着他們蹤跡。我們何妨趟下去,匪黨這一帶定有隱秘的巢穴。”修性也不好過於攔着。那左恆更是惟師兄們馬首是瞻,只有隨着師兄們的意向行事。這三小俠順着青紗帳往前追趕,哪知正中了追魂叟酆倫的道兒。一到涼星山腳,一聲胡哨,匪黨們從四面包圍上來。匪黨一共十三四名,身手全是十分矯健,往上一圍,跟司徒謙、修性、左恆動上手,匪黨們竟小看了司徒謙等,一照面,被司徒謙和修性連着劍傷了兩名匪黨。追魂叟酆倫十分震怒,憑自己是鳳尾幫的西路領袖,要是叫這幾個少年傷了所部,真夠栽的。遂亮金背砍山刀親自動手,單奔了司徒謙。追魂叟這柄刀上有二十多年的純功夫,崩、窩、扎、挑、刪、砍、劈、剁,實有獨到之處,跟司徒謙打了個平手。
左恆和修性竟被七八名匪黨包圍,哪知左恆的手眼略遲,竟被匪黨把刀磕飛。那司徒謙還是最關心他,恐怕他有個失閃,這時見他兵刃一出手,自己向酆倫虛點一劍,一縱身躥過來,想先接應他。焉想到傻小子刀一出手,知道自己要糟,仗着自己有橫練的初步功夫,有一個匪黨見左恆空着手,想揀些現成便宜的柴禾,往前一進招,想把左恆先卸在那,一刀斜奔左恆的肩背劈來。左恆竟自迎着刀鋒往裏進步,用左掌一撥刀,一個“靠山背”,把這匪徒撞出四五步去跌暈在地上。可是自己用的勢子過猛,收不住勢,腳下一步踩在一片葦坑,竟滾了進去。這邊司徒謙為接應他,往這邊一進步,自己背後露了空,被追魂叟一個“跟身跺子腳”,從背後一腳踹了個正着,把司徒謙踹倒,匪黨們竟把他捆上。那碧竹庵門下修性武功本自不弱,掌中劍頗得西嶽派的神髓,怎奈眾寡懸殊,力戰羣賊,自己筋疲力盡。那追魂叟酆倫,又親自一動手,修性竟也被獲遭擒。適值女屠户陸七娘正趕來接應,她遂請酆倫把這兩名敵人先交給她,就近帶到陸家堡審問,鷹爪王究竟有多少人踹到這路線上?追魂叟酆倫遂把司徒謙和修性交與女屠户陸七娘。
這陸七娘是個淫蕩無匹的婦人,一見司徒謙這種少年英俊,已自動心,蓄意把司徒謙得到手中,趕到把司徒謙架進陸家堡,已竟入了自己掌握之中。她手下一班匪黨全被她籠絡得服服帖帖,沒有一個肯壞她的事。女屠户才用極猛烈的春藥,想破這守正不阿的少年節操。那追魂叟酆倫也知道這陸七娘不作好事,可是當夜雖擒住這麼兩個小俠,鷹爪王等尚在近處踩跡,女屠户諒還不致鬧出大笑話來。於是自己悄悄的撲奔涼星山口一帶,要暗中偵查淮陽派這班領袖是否甘心。
這傻小子左恆,當時滾入葦地裏,匪黨們也曾跟着追過來,想把他也擒住,哪知分撥着葦草往裏一伸腳,裏邊竟是積水泥窩,一腳陷下去,趕緊退出來。其實這裏並沒有多深的泥水,不過是雨後的泥濘,見不着太陽,所以顯着一片積潦,令人卻步。這一來,左恆竟逃出羣賊的包圍,可是那淫孀女屠户陸七娘,卻險些栽在這傻小於手中,這左恆的事先按下不提。
且説那追魂叟酆倫,追尋鷹爪王等的蹤跡,焉想到陸家堡就在分手後一個時辰的工夫,弄到瓦解冰消。酆倫也是耽誤在手下黨羽身上,因為在陸家堡前匪黨們布有四五處暗樁,可是他們反着了萬柳堂等的道兒。匪徒們竟報告酆倫,説是已把敵手全誘得離開涼星山。酆倫只顧追蹤那西路第七舵舵主石小峯,叫他到韓城鎮,趕緊押解兩個肉票換走水路,以避鷹爪王的追緝。這一耽擱,再趕回涼星山,陸家堡已然火起。追魂叟酆倫在東西面火勢侵不到的地方,往裏察看,遠遠的望見陸家堡的一名黨徒,正是那盧茂田,似乎正被那西嶽俠尼威脅盤問。自己離的地方很遠,聽不清楚説的是甚麼,可是隱約一言半語的,似聽出這盧茂田已然惜命泄底。
酆倫見下面的敵人是淮陽西嶽兩派的領袖,自己當時下去未必能討的了好,遂暫時捺住火性。果然鷹爪王等竟沒殺他,把盧匪帶出火窟。酆倫此時尚不知女屠户陸七娘生死,眼看着這陸家堡全付之一炬。這裏是西路十二舵的總糧台,這一來鳳尾幫在豫陝一帶的勢力,立被牽制減去一半,酆倫竟全牽怒到盧匪身上。
論鳳尾幫的幫規,象盧匪這種背叛鳳尾幫,-倫雖是舵主,也不能擅自處罰.應該在他本地上召集所部,擺上主壇,黨徒罪名小的,只由他本舵上自己處治;若是罪名大的,並須請西路十二舵的舵主全到主壇上議罪正幫規。今夜酆倫卻顧不得許多,自己寧犯幫規,不待回壇召集十二舵主,要立時把盧匪立劈刀下解恨。當時雖不敢動手,卻暗中綴到外面,見三俠果然放盧匪自行逃去。追魂叟酆倫暗道:“我看你這鼠輩還往哪跑?”酆倫潛蹤隱跡,借叢草障身,追到這片小樹林中。見盧茂田穿林而過,頭也不回,奔野地裏,要進青紗帳。追魂叟酆倫心裏一急,恐怕他一躥入青紗帳,再想擒他,就不容易了。往前一縱身,暗發出一支鏢來,用沉着的聲音招呼道:“嘿!別走!你是舵上的弟兄麼?”盧茂田突聽背後有人招呼,是本幫人的聲音,忙的一停步回身。追魂叟是安心叫盧匪回頭,自己好下毒手。盧茂田一回身,酆倫一抖手,嗖的一點寒星是向盧匪的咽喉打來。盧匪既聽出是自己人,毫未防備,及見暗器打來,再躲閃哪裏來的及,只拼命一閃,哧的鏢鋒打入肩頭下。盧茂田疼得“哎喲”了一聲,身軀一震動,這支鏢入肉寸餘,鏢尖子在裏一顫,更是痛徹肺腑。
盧茂田咬着牙關,把傷口用力一按,用右手把鏢起下來。鏢一拔,唰的躥出一股子濃血來,渾身不由得顫動。咬牙一看來人,見正是追魂叟酆倫,自己不易活了,慘然問道:“舵主你憑什麼殺我?你就是總舵的香主,也不能這麼任意屠殺壇下門人。”追魂叟酆倫冷笑道:“盧茂田,你叛幫背教,還有甚麼説的!象你這種盜賣鳳尾幫,就該亂刃分屍,我叫你落個全屍,酆七爺已經慈悲你了。你是自己動手,還是等我動手?你想延遲時刻,我叫你嘗挨剮的滋味!”盧茂田素知追魂叟酆倫的毒辣,遂咬牙切齒道:“我盧茂田既落在你手中,哪還有求活之心。酆倫,咱們陰曹地府説理去吧!我作鬼絕不饒你。”當時這盧茂田就用酆倫傷他的那支鏢自戕。鷹爪王循聲趕到,一現身算救了盧茂田的性命。
鷹爪王現身之後,先向盧茂田招呼了聲:“姓盧的,真是痛改前非之心,趕緊到淮上清風堡綠竹塘等我,還不逃命麼?”一句話提醒了盧茂田,忍着傷痛,從此真個逃奔淮上清風堡去了。這裏鷹爪王用手一指道:“可惜你這般年歲,竟不識賢愚,不別善惡。江湖道上豈容得你們立足稱雄?匪黨你趁早把那作惡多端的淫孀獻出,我王道隆不與你結這無謂之仇。你不聽良言,叫你死在目前。”
酆倫立刻用金背砍山刀一指鷹爪王,厲聲説道:“鷹爪王老兒!你自恃你淮陽派的武功打遍江湖無敵手,眼空一切,目中無人。這是你的死期到了,我追魂叟酆倫久候多時,你趁早領死吧!”鷹爪王道:“朋友!咱們不用逞口舌之利,掌下見分明!”説到這雙掌一分,往前猱身前步,欺到酆倫的面前。
那酆倫要是按江湖道的行為,應該把兵刃也撂下,或是問明白鷹爪王,如若情願空手入白刃,自己以兵刃奉陪,自己既不失面子,又佔便宜。此時他卻是居心不良,想要把鷹爪王折在這,自己好成名露臉。遂不再答話,往前一欺身,金背砍山刀照着鷹爪王的胸前便削。鷹爪王拔刀遞掌,往酆倫的右臂“曲池穴”點去-倫是虛實莫測,刀法賊滑,變實為虛,沒等鷹爪王往外封實,忽的變招為“蒼龍歸海”,立刻一橫身,刀鋒往外一展,奔鷹爪王雙腿削來。鷹爪王急忙一個“進步連環”,就在追魂叟酆倫的刀鋒堪堪的已經遞上,鷹爪王身隨掌走,已到了追魂叟的背後,一掌奔酆倫的右臂劈去。酆倫刀遞出去,鷹爪王已經失蹤,自己就知道是自己先輸了招。立刻往前一塌腰,左腳往前貼着地一滑,身軀往前斜俯,左掌往外一穿,金背砍山刀“倒打金鐘”,刀尖向鷹爪王小腹便點。鷹爪王翻身換掌,往左一個“玉蟒翻身”,已到了追魂叟酆倫的右肩後。鐵掌輕舒,竟照追魂叟酆倫的右背後一掌擊去,五指一沾到-倫的背上,倏的用小天星之力,拳心往外一登,喝了聲:“老兒去吧!”
那追魂叟酆倫一身軟硬功夫,雖沒有鐵布衫的功夫,周身也上過功,平常的掌力,休想傷他。不過淮陽派領袖這種掌力,他哪搪的了?那追魂叟酆倫,競被震得“吭”的一聲,腳步踉蹌往前搶去。身形一晃,險些栽倒,只覺着心頭髮熱,鷹爪王的掌上再用一成力,當時就得噴出血來。鷹爪王呵呵一笑道:“老兒!僅憑你這點本領,就敢橫行江湖,目空一切?饒你這條老命吧!”追魂叟酆倫這時頭上的汗珠子象黃豆大,強把氣納到丹田,返身向鷹爪王獰笑着道:“一掌之賜,至死不忘,你我後會有期!”追魂叟説罷這兩句話,不再等着鷹爪王答話,翻身縱躍如飛的向莊稼地裏逃去。鷹爪王也不再追趕,自己惦着那神女峯上的女屠户是否成擒,遂騰身順着山坡前撲奔陸家堡後。
這時堡內火勢未熄,濃煙瀰漫,只是絕無人跡。鷹爪王繞到陸家堡後,辨了辨地勢,見俠尼慈雲庵主暨師弟已經全衝上去,定是一路無阻。自己撥着叢莽密菁,辨着那荊棘中的暗記,施展着輕靈巧快的身子,嗖嗖的躍躍如飛,向那神女峯上奔來。這種山道,若不是深信那盧匪絕不會欺騙自己,真不敢這麼放膽走上這種危險的道路。
鷹爪王施展開輕功提縱術,輕登巧縱,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沿着這條有暗記的山道走了約有裏許,已上了神女峯。鷹爪王一上了這座峯頭倒愣了!只見參天古木,被高空風撼得如同濤聲起伏,一片蒼茫,看不到數丈去就被密排着的樹木擋住。鷹爪王遂穿着峯上的樹林子往前走出數步,眼前才開朗了。見半箭地外,似有另一座峯頭,比腳下所經的地方還高着十幾丈,鷹爪王隱約見那邊似有兩三條黑影晃動。鷹爪王因為辨不清是否自己人,不敢過於大意,藉着亂石叢草障身,躡足輕步,來到近前。自己方要細辨究是何人,突聽身邊四尺外,一片深草中有人發話道:“是王師伯麼?”鷹爪王橫身卻步,喝問:“甚麼人?”
草中唰唰一響,躥出一人,向鷹爪王手打問訊道:“師伯!弟子修禪迎接師伯。”鷹爪王忙問道:“怎麼?你們還沒找着那座寺院麼?”修禪道:“女賊所居,尚在前面那峯上,已看見上面確有一座尼庵,只是這地方十分險峻,前面尚有五丈寬的一道山澗。要論飛渡,家師跟萬老師尚不費事,但是我們不行。他這山澗原架有飛橋,只是被女賊渡過去,已經從對面把飛橋放下去。家師為防萬一,所以先把這飛橋吊架好,連我們也過去,免得臨回來時費手腳。才收拾好了,萬老師發覺師伯的行蹤。因為太遠看不真切,叫弟子迎上來,那匪首想是已被師伯了卻?”
鷹爪王點頭道:“那追魂叟酆倫已被老夫擊傷逃走。”説話間已然走向澗邊,果然俠尼慈雲庵主暨續命神醫萬柳堂已經把那座飛索懸橋扯起,竟在對面牢牢繫住。這道飛索懸橋是用兩根巨索,橫結着一根根五寸寬的木板,連繫成的。這時慈雲庵主跟萬柳堂也迎了過來,彼此會在一處。慈雲庵主向鷹爪王道:“師兄,想是已把那匪首殲除了麼?”鷹爪王遂把經過説與了俠尼與師弟。俠尼指着前面説道:“師兄!你看這女屠户這種佈置,頗具機心,只看她這隱秘的巢穴,足見她在這裏作惡已非一時了。我們若非有盧匪指給我們這處隱秘的道路,我們定要多費一番手腳。”
萬柳堂道:“我們趕緊往那神女峯頭捉拿那淫孀要緊。此處的峯巒重疊,道路紛歧,莫要再被她走脱了。”俠尼點頭稱是。這師徒五人各自施展開輕身飛縱術,只用腳尖輕點飛索懸橋,縱躍如飛的過了這道山澗。這種飛索懸橋是給有武功人預備的,只是憑藉着能夠有落腳之處,若是平常人休想借它渡過。
鷹爪王等過了這道山澗,只見離開澗口約有半箭多地一片細柳,圍着一道紅牆,看那形勢佔地只有畝許。萬柳堂遂向師兄王道隆道:“我們分開往裏趟吧!”俠尼慈雲庵主道:“那麼我們分三路往裏排搜,叫修性、修禪師兄弟兩人在廟外巡風,我們在廟中的禪堂聚齊。”彼此商議好了,遂分開來。慈雲庵主奔廟後,鷹爪王奔了庵堂的東牆,萬柳堂奔了庵堂的西牆。這兩個女弟子修性、修禪各自亮劍在廟外巡風把守。
俠尼慈雲庵主回手按了按鎮海伏波劍,騰身縱躍,躥上紅牆,攏目光往裏看了看,只見這座尼庵佔地雖然不大,可是建築得頗為曲折險森。下面是一片小小的花園子,裏面亭台花木,佈置的十分幽雅,只是黑沉沉絕無人跡。庵主用瓦片問了問路,下面沒有甚麼埋伏,飄身落在下面,順着一條曲徑,走到這座小花園的盡頭,有兩扇木門虛掩着,靜悄悄聽不見有什麼聲息。隨着輕輕把門推開,見門外是一道小院,只有幾間小房子,似是廚房下房的情形。只有盡頭一小間,透出一些燈光,此外這一排小房,全是黑洞洞的。
這位庵主,躡足輕步的到了這間小屋前,聽了聽,裏面有些聲息,遂扒窗窺察。只見裏面四壁蕭然,只有一架木板牀、一支破桌子,桌上一盞瓦燈,光焰如豆。木板牀上盤膝着一個老婆婆,年已六七十歲,老邁年殘,發自如霜,臉上皺紋堆疊,穿着件藍布衫,合目低頭,手裏捻着一掛念珠,口中似在喃喃的唸佛。慈雲庵主看到這種情形,不禁暗暗點頭。這真是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十步之內,必有芳草。這種污濁之地,依然有獨存善念的老婆婆暗地苦修,實在難得。若是不細察看明白了,貿然動手,玉石不分,豈不是未曾除惡,自己先種下孽果?這個老婆婆一定是那盧匪所説女屠户陸七娘所僱用的瞎婆子了。這位庵主見她這裏沉沉入定,也查看不出別的來,剛要轉身,就聽見前面角門那裏一陣腳步聲音,俠尼一個“旱地拔葱”躥上小房,伏身查看。
只見從裏面出來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子,梳着雙髻,穿着一身短衫褲,手裏託着一個盤子。才到窗前,“呦”了一聲,道:“瞎娘,你怎麼把廚房的燈全滅了?你又要找死麼?”板鋪上這瞎婆子忙答道:“哦!燈滅了,我沒吹滅呀!許是燈油沒有了。鶯姑娘,你別嚷,你們在瞎婆子身上多修好吧!我給你點燈去。”那女孩子氣忿忿説道:“你別説這種廢話,誰在你身上做缺德事了?要不是我們處處給你瞞哄着,七娘早把你餵了狗了!你趁早不必老虎戴念珠,假充善人。整天坐在那嘴裏亂禱告,不定是罵誰呢!你這修行的兩眼已經瞎了一多半,再修就要瞎的連光全不透了。”這個小姑娘一邊叨唸着,一邊把盤子往地上一擱,手底下勁兒大一點,“譁啷”的險些把杯盤全翻到地上,氣忿忿的向廚房中走去。
那瞎婆端着盞油燈從屋中走出來,慢騰騰一步步往廚房走着,嘴裏唸了聲:“阿彌陀佛!我老婆子前世作了什麼孽,今生這麼報應我。咳!我説鶯姑娘,給你這個燈吧!那屋裏也沒有火種,你不是白瞎摸去麼!”那姑娘從屋中走出,嘴裏還是罵着:“老該死的!你眼瞎還連心瞎了麼?沒有火種,那爐灶裏還着的好好的。你留着那火,為是把你老不死的點天燈啊!”嘴裏罵着從屋裏出來,手裏提着一把紫銅的小壺,裏面滿滿的一壺沸水。
這個小姑娘更手黑心狠,走到瞎婆子面前,帶着嘻嘻冷笑,猛的把壺嘴往瞎婆的手背上一傾。瞎婆子“哎喲”了一聲!一撒手,吧的瓦油燈落地,瞎婆子疼的甩着手忿然説道:“鶯姑娘,你這麼折辱我老婆子,你可知神佛有靈,終要報應你!”説這話時聲音悲顫,想是痛苦已極。那個叫鶯姑娘的一聲獰笑道:“什麼?報應?我才不相信呢,神佛沒有工夫管這些閒事。”邊説邊笑向前面走去。慈雲庵主在房上看了個真切,不禁暗念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小妮子竟敢這麼作孽,你也太藐視塵寰中沒有主張公道的了。慈雲庵主立刻一飄身落到院中,那瞎婆子把油燈打碎,哭着慢慢的摸着黑影要往裏走。庵主突然來到這瞎婆子面前,説道:“苦人,你站住。”
這瞎婆子正在滿腔悲憤的,自己想要尋個自盡,免得再受這種凌辱。這時面前突現人聲,嚇得一哆嗦!“呦”了一聲,往後一退,腳下一軟,往後倒去。慈雲庵主一把將瞎婆子挽住,抵聲説道:“苦人!不要害怕,我可憐你受他們的欺凌,特來代天行罰。女屠户造孽多端,報應已到臨頭。我賜你兩粒丹藥,你把它服一粒,把燙傷處擦上一粒,可以減少些痛苦。”説到這,從鹿皮囊中掏出一個磁瓶子,倒出兩粒丹砂,遞到瞎婆子手中。瞎婆子不禁連連感激不遑的説道:“不知是哪位仙佛,可憐我這身落地獄的人了。”慈雲庵主忙説道:“不必多言,好好將養去吧!”立刻飛身一縱,已到了屋面上,輕登巧縱到了一道小小院中。方一上後房坡,從東廊後坡躥上一人,正是續命神醫萬柳堂,來到近前,低聲向慈雲庵主道:“庵主!怎麼才進來?敢是有什麼耽擱麼?”慈雲庵主遂草草把後面那可憐瞎婆子的事,向萬柳堂説了。
萬柳堂道:“我與王師兄從東西兩面趟進來,幸而沒敢深信那盧匪的話。女屠户從陸家堡逃來時,帶來四名黨羽,幸被我師兄弟發覺得早,全給收拾了。怎麼那小小的妮子,竟這麼刁惡!這倒要警戒她一番了。我王師兄叫我在上面給巡風-望,聽師兄吩咐動手。”慈雲庵主道:“這麼説司徒賢契不致有意外的危險了。”
萬柳堂點點頭,慈雲庵主遂仍請萬柳堂把守着房上,自己越到前坡,往下面一望。是一道長方院子,當中還有一道竹欄牆;牆裏邊是隻有三間北房,東西兩邊是走廊;竹欄牆外一邊似有一間耳房。這北房裏燈火通明,慈雲庵主飄身落在院中,見鷹爪王正站在靠西邊的窗下,隔窗窺視。慈雲庵主腳下一點,到了鷹爪王的身後,不過微微有些聲息。鷹爪王已經覺查,急忙返身查看,見是俠尼慈雲庵主,遂向庵主一點手。庵主遂來到近前,鷹爪王向窗上指了指。庵主遂也把面前這個冰紋式的窗子,點破了一小孔,眇一目往裏細看。庵主這一看,不禁憤怒異常。心想佛門淨地,竟容這種形同娼妓的淫孀作惡,我這西嶽俠尼,忝負義俠之名了。
這窗里正是女屠户的卧室,也是兩間明著,一間暗著。這裏所謂尼庵,只有外面那一堵紅牆,真象庵觀的情形,不過借它掩人耳目而已,這裏邊就不象話了。屋中妝台鏡奩,門上掛着一件妃色的軟簾,正對着窗户是一架木牀,也是妃色的帳子;牀上錦茵繡褥,十分富麗。司徒謙卻被那兩個侍女架到牀上,只剩了貼身的小衣,似乎極其馴順,毫不抗拒,被那一個侍女按倒在牀上,由那個叫紅鶯的侍女,拉過一對鴛鴦枕給枕好。
這時那女屠户陸七娘正在靠西牆下一個焦葉穿衣鏡下,映着高燒的紅燭,對鏡勻粉。那兩個侍女乘着陸七娘揹着身子,那個叫紅鶯的侍女,竟向另一個侍女打着手勢,指了指陸七娘,又指了指已躺在牀上的司徒謙,隨向自己頰上用食指連劃一劃,作可羞的意思。那個侍女卻把櫻唇一撇,一扭頭作鄙薄之態。不料陸七娘正一扭頭,立時把眉一挑,一伸手從鏡奩後面抽出一把鋒芒犀利的單刀來,向兩個侍女叱道:“該死的丫頭,鬼鬼祟祟,竟也想吃天鵝肉麼?好好,我先叫你們兩個小浪蹄子痛快痛快,每人先賞你兩刀。明早連老乞婆一塊往山澗裏一扔,我叫你們不服!”
這時嚇得兩個侍女噗咚噗咚,一齊跪在牀前哀告道:“娘!我們天膽也不敢找死,娘啊!這是你合歡大喜的日子,別跟我們兩個小孩子一般見識。娘!你把我們殺了誰服侍你呀,娘你把刀放下別嚇唬我們了。你大喜的日子,我們不敢哭,娘饒我們吧!娘!你看快五更了,你快歇着,別跟我們生氣了。”這兩個侍女一口一個娘叫的那麼親熱,女屠户-啷的把刀扔在鏡台上,從鼻孔中哼了一聲道:“便宜你這兩個浪蹄子。再敢這樣,我也不問你,先把你們兩眼挖了,叫你們和瞎子湊到一塊去。”説着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喝叱道:“還不給我滾到外間去,等着什麼?”兩個侍女齊叩了個頭道:“謝孃的恩典!”站起來走向明間。
女屠户見兩個侍女出去了,立刻到了牀前,往牀上凝目的看。似乎因為左邊的帳門掛的矮些,垂在牀角的帳子,把焦葉窗的燈光影着,司徒謙的面容影在略暗的地方。這淫孀右手把左邊的帳門往外一推,燭光射進帳內,面容正映着燈光。那淫孀似乎越看越愛,身軀漸漸往下俯,猛的就要吻那形如痴迷的司徒謙。
鷹爪王在窗外察看,也並非願意看這狎褻情形,只為在先前雖已聽師弟説到司徒謙謹守門規的情形,但是總算沒親眼看見,恐怕師弟不肯實説。那一來若有一點玷污淮陽派之處,自己一世英名,豈不斷送在他手?所以來到神女峯女屠户私庵之內,耐着性子要看看司徒謙是否真能守身如玉。趕到這時,見女屠户陸七娘淫心已動,司徒謙似已被那女屠户用藥迷住本性。此時哪肯再往下看?俠尼慈雲庵主已經亮鎮海伏波劍。鷹爪王厲聲斷喝:“大膽妖婦,污我弟子,還不出來領死麼?”
怒叱聲中,雙手往窗上一抓,咔嚓一聲暴響,一扇窗子已被攀折。俠尼慈雲庵主也隔窗喝叱道:“孽障!你這次再想逃出手去,勢比登天。”雙俠這一動手有分教,江湖道上兇淫婦,險作伏波劍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