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翎照著年羹堯告訴他的,很容易地找到了他要找的地方。
挺雅緻、挺幽靜的小院子,跟謝藴如住的那個小院子差不多。
院子裏只那麼一間屋,屋後有樹,屋前是片花圃,綻開的花朵在風裏搖曳著,為這個小院子增加了幾分寧靜的美。突然間,燕翎有這麼一個感覺,他覺得,讓鮑師爺這麼個凡夫俗子擁有這麼個地方,簡直是糟塌,簡直是瀆冒。
他幾乎不忍破壞這份動人的寧靜,可是他畢竟還是走了過去,走向那兩扇關閉著的門。
他輕輕敲了兩下門,裏頭沒動靜。
看來,鮑師爺不止是打盹兒。
他又敲了兩下,這回驚醒了鮑師爺的正甜好夢,而且也惹得鮑師爺一肚子惱火。
“誰呀?”鮑師爺的語氣帶著些火爆味兒。
“我,鮑師爺,李志飛。”李志飛這三個字,似乎是降火的清涼劑,難怪,如今二阿哥府裏,關外白家的人不在少數,這個帳鮑師爺不能不服。
“噢,原來是李八少。”一陣息索響之後,鮑師爺的步履聲到了門邊。
燕翎抬手取下了臉上的人皮面具。
門開了,鮑師爺睡眼惺忪。
“鮑師爺可真會清淨啊。”
鮑師爺咧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這兩天都快把我這身老骨頭累爬下了,這節骨眼兒怎麼能歇,本想偷個懶打個盹兒的,誰知道竟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説著話,他把燕翎讓進了屋。
“對了,我想起來了,關外來了人,你幾位兄長都急著見你,見著了沒有?”
“見著了我五哥。”
“那就行了,只見著一位我就算交差了。”
“交差?交什麼差。”
“唉,你不知道,他幾位一來就找我要人,我説二爺派你到老八的貝勒府卧底去了,他幾位説就算進了禁宮大內也該有個見面的時候,幸虧你見過五少了,要不然他們還以為我把你弄那兒去了呢。”
燕翎笑笑道:“真是,鮑師爺還會把我害了?”
“説得就是呀,坐,咱們坐下聊。”
兩個人落了座,鮑師爺接著説道:“其實他們幾位剛來,還不太瞭解京裏的情形,像咱們吃這碗飯的,活動性大,那能老在一個地方呆著。”
“我已經讓五哥告訴他們了。”
“那就行了,你説的話總比我説的管用。”
燕翎笑了笑。
“老弟你這會兒突然找上我,有事兒了。”
“鮑師爺怎麼知道我有事兒。”
鮑師爺深深看了燕翎一眼,笑道:“老弟你也不想想,我是幹什麼吃的。”
“不能是許久沒見您了,想來看看您,給您請個安麼。”
“喲,這我可不敢當,你這是折我,咱們是自己人,有什麼話儘管説吧。”
燕翎沉默了一下,道,“既然難逃高明法眼,我就只有直説了,我來跟您打聽件事兒。”
“什麼事兒。”
“您知不知道,今兒個差一點兒出大亂子。”
“今兒個差點兒出大亂子。”
鮑師爺微微一怔:“什麼大亂子。”
“有人在花廳底下埋了炸藥,想一網打盡所有的對手。”
鮑師爺臉色陡然一變:“有這種事兒,真的。”
“這是什麼事兒,我敢胡説八道。”
鮑師爺不愧是位智囊頭兒,只臉色變了一變,馬上就恢復了平靜,看了看燕翎,道:
“老弟,這,你怎麼知道的,”
“我先是聽人説的,後來這件事讓我一手破了。”
“噢,讓老弟你一手破了。”鮑師爺面露驚容,不過這驚容一看就知道是裝出來的:
“這麼説是真的了,這還得了,這還得了,要不是老弟你……,我簡直不敢想那種後果……”
鮑師爺舉袖擦了擦額頭,可沒見他額上有汗:“這是誰幹的,這是誰幹的,我非查出來不可,我非查出來不可……”
“您不用急,我已經查出來了。”
“噢?”鮑師爺一怔,神情也一震:“老弟你已經查出來了,是誰。”
“是個外頭混的,據他説是躲在戲班子的大木箱裏混進來的。”
鮑師爺伸手抓住了燕翎:“人在那兒,我馬上砍了他。”
“砍他有什麼用,他充其量只是一個讓人利用的可憐角色。”
“這麼説,他背後還有人。”
“當然,您想,那個人只不過是個混混兒,他跟這種事兒扯不上一點兒關係,他幹嘛混進來點這個藥捻兒,再説,他是躲在戲班子的大木箱裏混進來的,要不是戲班子裏有人接應,他能躲進箱子裏去。”
“對,有理。”鮑師爺猛一點頭:“我這就去查戲班子去,現在還來得及!”
鮑師爺站起來就要走,燕翎伸手拉住了他,含笑道。“鮑師爺,事不必躬親,有我在,還用得著您自己去辦事兒。”
“不!”鮑師爺道:“不能什麼事兒都麻煩你,再説這也不是件小事兒,我得對二爺負責。”
“您得對二爺負責!”燕翎道:“這我知道,可是戲班子那方向已查過了。”
鮑師爺一怔,急道:“怎麼説,老弟你……查出什麼來沒。”
“鮑師爺,我要是連這點兒事兒都查不出來,那不是太給您丟人了麼,往後我還有什麼臉再在二爺府裏呆下去!”
“這麼説,老弟你是查出來了?”鮑師爺道:“是戲班子裏的那一個。”
“戲班子裏的二管事。”
“好東西!”
鮑師爺咬牙切齒,不知道是恨對方心狠手辣,抑或是恨那位二管事骨頭太軟,經人問就全泄了底:“老弟你毀了他沒有?”
“您該先問問他是誰的人。”
“他是誰的人?”
“老四的。”
“老四的?”鮑師爺差點兒沒叫出聲:“是他告訴你的?”
“瞧您問的,他不告訴我,我怎麼知道。”
“好個老四,只有他心最狠、手最辣,我早該想到是他的人,那個二管事。”鮑師爺道:
“老弟你……”
燕翎搖頭道:“我沒有動他。”
“你沒有動他,老弟,你這是……”
“鮑師爺,他也只不過是個被人利用可憐小角色,他背後還有人。”
“這個咱們已經知道了,是老四……”
“不,鮑師爺,應該説是老四的人。”
“這我也知道,老四不會親自出面指使他,可是既然知道他是老四的人……”
“鮑師爺,我懂您的意思,您是説,既然知道他是老四的人,找老四就夠了,不該再留他。
“不錯,”鮑師爺點頭道:“我就是這意思。”
“不瞞您説,”燕翎道:“我本來是打算毀了他的,可是聽了他告訴我的一番話之後,我覺得他的話很有道理,所以我才沒動他。”
“他告訴你什麼話了?很有道理。”
燕翎道:“他説,像這種在花廳下埋炸藥的事兒,別人沒辦法下手,只有二爺府的人,才能有這種方便。”
突然間,鮑師爺變得平靜異常,就像一池止水似的,他微一點頭道:“不錯,外人絕不能有這麼充裕的時候,這麼説,二爺府裏有內奸。”
燕翎道:“他就是這意思。”
“他告訴你這內奸是誰了沒有?”
“您聽,他説的話這麼有道理,我還能不繼續追問。”
“是誰。”
“是您,鮑師爺。”
鮑師爺忽然笑了,跟著坐了下去,道:“我説嘛,你老弟要是沒什麼特別的事兒,絕不會找上我的,咱們現在好好兒談談,你打算怎麼辦,老弟。”
“應該説鮑師爺您打算怎麼辦?”
“不,老弟,應該説老弟你打算怎麼辦?”
“鮑師爺既然這麼説,一定有您的道理。”
“那當然,沒有道理的話,我從不輕易出口。”
“鮑師爺自然聽得懂我的道理了。”
“不錯,老弟你別忘了,你也是四阿哥的人。”
燕翎笑了:“怪不得鮑師爺您這麼鎮定,敢情是有恃無恐,薑是老的辣,一點不錯,鮑師爺,你好不厲害。”
“好説,好説!”鮑師爺陰笑道:“要是連點兒自衞的本事都沒有,我還能在這個圈子裏呆這麼久!”
“鮑師爺你雖只有自衞的本事,攻擊起人來,也讓人無招架之力啊!”
“誇獎,誇獎,”鮑師爺哈哈笑道:“你我是友非敵,只要是老弟不攻擊我,我是不會主動攻擊你老弟的。”
“鮑師爺,有一點恐怕你還沒弄清楚。”
“那一點。”
“我現在是八阿哥貝勒府的人,我所以進老四的門,是出自八阿哥的授意,不知道鮑師爺你進老四的門,是出自那一位的授意?”
“老弟台,”鮑師爺嘿嘿笑道:“別跟我來這一套,你進四阿哥的門,真是出自老八的授意。”
“這容易,鮑師爺,八阿哥人現在二阿哥府,鮑師爺你要是不相信的話,儘可以去問問。”
“你明知道我不能這麼做。”
“可是一旦事情抖露開的,二阿哥是一定會非查個究竟不可的,到那個時候,咱們誰忠誰好,可就不難明白了。”
“這個……,”鮑師爺猶豫了,他眼珠子轉了一轉,道:“這麼説,老弟你對二阿哥,仍然是忠心耿耿了。”
“可以這麼説!”
鮑師爺凝望著燕翎,嘴角兒噙著一絲笑意,沒説話。
“鮑師爺,”燕翎道:“信也好,不信也好,那全在你,不過有句話我不能不説明白,從現在往後,你我是敵非友,我身為二阿哥的人,自不能容你在二阿哥身邊卧底……”
鮑師爺忙道:“你要幹什麼?”
燕翎道:“鮑師爺你這一問,問得太多餘。”
燕翎站了起來,鮑師爺忙跟著站起:“你是要……”
“鮑師爺……”燕翎道:“要任你長此卧底下去,長此參與機密,二阿哥會有什麼樣的後果,這是不難想像的。”
鮑師爺眼珠子一轉:“老弟台,這兒可不是個殺人的地兒啊。”
燕翎道:“我殺人不會留下痕跡的,白家的人要連這一點都做不到,這麼多年江湖,豈不是白混了,關外白家還憑什麼在江湖上稱字號,就算有人發現,那也一定是二阿哥的人,這種事我還怕二阿哥追究。”
鮑師爺道:“老弟台,以你看,二阿哥是相信你,還是相信我。”
燕翎道:“鮑師爺,我掌握著混進府來點捻兒的人,跟那位戲班子的二管事,到時候我把他們倆往二阿哥面前一送,你想想,二阿哥是相信你呢,還是相信我?”
鮑師爺笑了,笑得哈哈哈的:“老弟台,你好不厲害,到今天我才領教……”
燕翎沒容他説下去,劈胸揪住了他。
鮑師爺陡然一驚,笑聲倏停:“老弟……”
燕翎的另一隻手五指如鈎,已然抓住了鮑師爺的咽喉。
鮑師爺大驚,急道:“老弟,你聽我説……”
燕翎道:“你還有什麼話好説。”
“我不是老四的人。”
燕翎微微一怔:“你不是老四的人。”
“不是,不是。”
鮑師爺忙道:“真要説起來,我還是二阿哥的人。”
“你還是二阿哥的人,這是怎麼回事兒。”
“是這樣的,老弟,我原是二阿哥的人,為了刺探消息,我假裝投向了老四,這情形跟你進老八的貝勒府一樣,唯一不同的是我還留在二阿哥的身邊……J燕翎冷笑道:“鮑師爺,你是個智囊人物,我也不是傻子……”
“老弟,真的……”
“真的你為什麼在花廳下埋炸藥。”
“老四交待我這麼做,為了取信於老四,我不能不這麼做。”
“你不是拿二爺的性命取信於老四。”
“不,老弟,那炸藥引信中間一段是濕的,炸藥老炸不了。”
“噢,有這種事。”
“你要是不信,咱們可以當面去問二阿哥,或者我挖開去拿出引信來給你看。”
“這麼説,你真還是效忠二爺?”
“天地良心,老弟。”
“那麼你又為什麼把我和盤託給老四?”
鮑師爺苦笑道:“這不能怪我啊,老弟,你往他門兒裏去,事先也沒跟我打個招呼,我怎麼知道你是真的假的,我還當你老弟真投到他們那裏去了呢。”
“噢,弄了半天,原來是這麼回事兒。”
“本來就是嘛,誤會,誤會,這才真叫大水衝龍王廟呢。”
燕翎臉色一沉,道:“鮑師爺,你倒是很會隨機應變的啊。”
鮑師爺一怔忙道:“怎麼,老弟,你還不相信。”
燕翎道:“鮑師爺,這不是等閒小事,我非弄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可,你要知道,空口無憑。”
“空口無憑。你老弟的意思是……”
“你要給我一點憑據。”
“這樣好不好,咱倆一塊兒去見二爺,老弟你當面聽二爺一句話。”
“你真敢跟我一塊兒去見二爺。”
“老弟台,真金不怕火,我敢。”
“那就不必見了。”燕翎鬆了鮑師爺。
鮑師爺吁了一口氣,道:“嚇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我不得已,還要請師爺原諒。”
“沒那一説,我不但不怪你老弟,心裏反而很高興,是見老弟你對二爺是忠心耿耿,好好兒幹,老弟,我拍胸脯擔保,將來二爺絕不會虧待你。”
“那還得仰仗師爺提拔。”
“説什麼提拔,現在你跟老四也搭上了線兒,只咱們倆好好兒配合,何愁不打垮這些對手,何愁二爺進不了‘正大光明殿’,真有這麼一天,老弟台,這功勞可就是咱們兩個的了。”
“不敢有些奢望,真能有那麼一天,師爺只賞一點兒我就知足了。”
“這是什麼話,老弟説這話就見外了。”
鮑師爺拍拍燕翎的肩,臉上堆滿了笑:“坐,好在這會兒大夥兒都忙著看戲,咱們倆可以忙裏偷個閒,好好兒聊聊。”
鮑師爺拉著燕翎又坐了下去,坐定之後,他抬眼望燕翎:“怎麼樣,老弟,老八那兒這些日子,有什麼斬獲麼。”
燕翎把多日來在八阿哥那貝勒府裏的情形,向鮑師爺“報告一了一遍,當然,他説的都是能説的,不能説的他是隻字未提。
聽了燕翎這番“報告”,鮑師爺相當滿意,除了當面嘉勉了燕翎一番之後,還面授了些機宜!兩個人談得可以説是相當歡愉。
看看時候差不多了,燕翎起身告辭,鮑師爺居然親自送到了門口。
如今,燕翎在鮑師爺心目中,可以説是個相當有份量的人了。
可是燕翎有燕翎的盤算,站在他的立場,他絕不會輕易放過這意外的收穫!
這個意外的收穫,對燕翎來説,不啻是頭上掉下來的奇珍裏異寶。
回到了戲台前的時候,燕翎又戴上了那張人皮面具。
戲台上正熱鬧,台下前頭的貴賓們低聲談笑,指指點點,除了有數的一兩位之外,誰也不知道自己是死裏逃生,躲過了一劫。
大概年羹堯一直等著他,一見他進院子,馬上就踱了過來:“氣出了吧,你整起人來一定夠瞧的,我錯過了你那出精彩的。”
燕翎淡然一笑道:“一點兒都不錯,您還是真錯過了那出精彩的。”
年羹堯看了他一眼:“聽口氣,你似乎是話裏有話。”
“您沒聽錯,我的確是話裏有話。”
年羹堯的神色微微一緊:“兄弟,別是你毀了他……”
“殺了他也不為過,他該死。”
“兄弟,你真……”
“沒有,我沒有動他,我認為他還有大用。”
年羹堯怔了一怔:“兄弟,你這話……”
燕翎剛要説話,一眼瞥見鮑師爺進了院子,而且向著這邊走了過來。
燕翎忙改口道:“年爺,改天再談,別動聲色。”
年羹堯何許人,還能不知道該怎麼做?!他應變快得很,他立即轉望戲台,向著燕翎笑道:“這個武生不錯,看樣子不讓花拳繡腿。”
燕翎道:“可不,八成兒練過一段時日。”
説話間,鮑師爺到了近前,先沖年羹堯躬了躬身:“年爺。”
當他目光投向燕翎時,他為之一怔。燕翎笑笑道:“怎麼,師爺不認識我了。”
鮑師爺又一怔,道:“原來是……老弟,你這是幹什麼。”
燕翎道;“這樣方便,為免幾位師兄跟長輩羅嗦,不得不這樣。”轉望年羹堯道:“年爺,都是一家人,您得交待鮑老,往後多照顧。”
鮑師爺忙道:“老弟幹麼老這麼見外。”
“説得就是,”年羹堯道:“都是一門兒裏的,用不著客氣,你們倆聊聊吧,我還有我的事兒,不陪你們了。”年羹堯走開了!
望望年羹堯的背影,鮑師爺道:“老弟,你跟他……”
“我告訴他找師爺的經過,不能説的我沒説。”
鮑師爺道:“這主兒跟老四一樣的極具心智,往後跟他説話要小心。J“您放心,我早看出來,他要是個容易對付的人,老四也不會這麼倚重他。”
“我就是這意思。”
“我不想再見家裏的人,免得讓老八看見起疑心,師爺可別告訴他們,我戴了張人皮面具。”
“行,我絕不説,您在這兒看戲吧,我過去招呼一下去!”鮑師爺也走開了。
燕翎一個人站在那兒看戲,沒人再來打擾他。
沒多大工夫,殺戲了,貴賓們全站了起來,二阿哥,鮑師爺還往花廳讓客,貴賓們有的要走,有的打算再坐會兒。
燕翎趁這機會找著了八阿哥府的兩個包衣,告訴他們自己是誰之後,讓他們告訴八阿哥,要走的時候別找他,他會在二阿哥府外等候,交待過之後他就走開了。
要走的貴賓共是三位,四阿哥、八阿哥,還有格格王瑤。
燕翎看見兩個包衣跟八阿哥説話了,也看見年羹堯,王瑤都在找他,可是他沒過去,一直等到八阿哥帶兩個包衣走了,他才尾隨出了二阿哥府。
當然,二阿哥大門外也有一番送客的熱鬧場面,燕翎趁著主客雙方的“熱鬧”,貼著牆根兒先走了,剛走出不遠,車馬聲傳了過來,八阿哥的馬車過來了。
燕翎取下人皮面具停了步。馬車到了跟前,燕翎沒讓馬車停就跳了上去。
八阿哥一見他就問:“王樓,你上那兒去了,到處找你都找不著……”
燕翎道:“我不是讓他們告訴您了嗎?”
八阿哥道:“我不是説這會兒,我是説吃飯看戲的時候,我帶你出來幹什麼的,你可真放心丟下我一個人不管了。”
燕翎笑道:“您這會兒不是好好兒的麼,您放心,別看我不在您左右,您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我這兩眼!”
八阿哥“噢”地一聲道:“有這種事兒,我怎麼沒瞧見你!”
“讓你瞧見還行!”燕翎道:“我這個護衞不同,我是暗中保護,防患於未然,再驚險的事兒上讓您一點兒都不知道,您絕受不了驚,這不好麼?”
八阿哥道:“算了吧,誰知道你溜哪兒清閒去了。”
燕翎搖頭道:“我白費力氣,白費心了,還敢跟您邀功?不捱罵就算便宜,八爺,不是我斗膽説您,這就是您的不對了……”
八阿哥道:“我不對?我怎麼不對了?”
燕翎道:“您想嘛,做下屬的為你賣力賣命,你不但不加獎賞,反而不分青紅皂白先訓一頓……”
“慢著,慢著!”八阿哥道:“你好像受了一肚子委屈似的!”
“本來就是。”
“倒是説給我聽聽看,你有什麼委屈。”
“八爺,您可知道,您已經渡過了一次劫難?”
八阿哥一怔:“怎麼説?我已經渡過了一次劫難?我渡過了什麼劫難?”
燕翎把發現炸藥的前因後果説一遍,道:“您説,這算不算是一次劫難。”
八阿哥嚇白了臉,額上卻見冷汗,靜靜聽畢,一把抓住了燕翎:“真有這回事?”
“這是什麼事,我敢無中生有,信口雌黃?”
“是老四?”
“錯不了的,八爺。”
“好老四!”
八阿哥咬了牙:“居然敢來這一手,他好狠,好毒,玉樓,叫車拐彎兒,咱們進宮去。”
燕翎為之一怔:“進宮?進宮幹什麼?”
“問得好!”八阿哥冷笑道:“你説我進宮幹什麼?”
燕翎當然明白,淡然道:“八爺,您不能這麼幹。”
“我不能這麼幹?為什麼?”
“八爺,我説句話您信不信。”
“什麼話?”
“這件事一定會不了了之,您佔不了便宜。”
“不了了之?這是什麼事,皇上會不聞不問?”
“這是件大事,皇上不會不聞不問,可是得皇上在宮裏,能見得著皇上才行。”
“皇上當然在宮裏,我當然見得著皇上,誰敢欄我,誰敢不讓我見皇上?J“這您就不知道了,皇上不在宮裏。”
八阿哥一怔。“皇上不在宮裏?誰説的?”
“我説的,皇上出京去了。”
“胡説,皇上出京去了,我會不知道?”
“八爺,皇上這趟出京是機密,根本沒幾個人知道。”
“皇上這趟出京是機密?怎麼你知道,我不知道?”
“我是聽蕭紹威蕭大俠説的,此公您知道吧。”
“蕭紹威我當然知道。”八阿哥突然一怔:“你怎麼認識蕭紹威?”
“當年在江南有幾面之緣。”
“他怎麼會告訴你皇上不在京裏?”
“我跟他聊起來,問他皇上怎麼沒到二阿哥府來看看,他隨口説了一句,皇上出京去了,説過他就後悔了,馬上告訴我皇上這趟出京是機密,絕不可輕易泄露。”
八阿哥皺眉沉吟上了:“怪了,好好皇上出京幹什麼去了?而且這趟出京又是機密……”
目光一凝道:“皇上那兒去了,知道麼?”
燕翎搖頭道:“我沒問,既屬機密,就是問了,蕭大俠也未必會告訴我。”
“那也不要緊!”八阿哥道:“等皇上回來,我再見皇上去!”
“八爺,到時候就來不及了。”
“怎麼到那時候就來不及了。”
“八爺,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四阿哥不是糊塗人吧,這個陰謀既然沒成,他還能不知道趕快湮沒證據。”
“湮沒證據。”八阿哥道:“有那麼容易,炸藥埋在老二府裏的花廳底下……”
“沒錯,八爺,炸藥是埋在二阿哥府,可是當初是怎麼埋下去的。”
八阿哥呆了一呆,道:“對,老二平常都在東宮,等今兒晚上老二回宮,老四馬上就會……不行,我不能讓他湮沒證據,王樓,叫車回頭,我折回去見老二。”
“您折回去見二阿哥幹什麼?”
“把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訴他,讓他守著那座宅第,不能讓老四下手。”
“哎呀,八爺,您是怎麼了,鮑老頭兒既是二阿哥的人,炸藥是他為應付四阿哥埋的,二阿哥豈有不知道的道理?”
八阿哥呆了一呆道:“這倒是,只是老二為什麼不吭氣兒?”
“這就是了,二阿哥都能不動聲色,你為什麼不能,二阿哥所以不動聲色,必然有他的道理,他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整四阿哥的大好機會,難道您就不能坐山觀虎鬥,不能靜等收漁人之利,非嚷嚷著插上一手不可。”
八阿哥不激動了,半天才“嗯”了一聲道:“老二絕不會悶聲不響,絕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保不定他知道皇上出京去了,我會抓緊了證據,等皇上回來。”
“這會兒您才算真想通了。”
“嗯,我不動聲色,來個坐山觀虎鬥,到時候收他個漁人之利,玉樓,你説的對,多虧了你了!”兩個人就這樣説著話,八阿哥的貝勒府到了。
進了府,八阿哥待了一會,逕自到後頭歇息去了,燕翎也覺得有點兒累,也想回屋躺會兒去,可是他剛到屋門口,後頭就傳來了急促步履聲,燕翎一聽就知道是榮桂,扭頭一看,果然不錯,榮桂快步走了過來。
燕翎多聰明個人,一見榮桂就把他的來意猜透了個八分。
榮桂滿臉陪笑先哈腰:“您回來了?”
燕翎道:“年爺叫我去一趟,是不是?”
榮桂微微一怔:“您知道了?”
燕翎聳聳肩道:“累了一天,本來想躺會兒的,這下不用躺了,跑一趟吧。”
榮桂咧嘴笑了笑,沒説話。
燕翎又道:“八爺待會兒要是找我,你代我説一聲,説我臨時想起了件事兒,出城去了。”榮桂連忙答應,燕翎又走了,連門兒都沒進。
到了四阿哥府,年羹堯早在院子裏等上了,一見燕翎,拉著燕翎就進了書房。
燕翎皺著眉頭埋怨上了。“年爺,什麼事兒這麼急,累了一天了,不能讓人歇會兒?”
年羹堯滿臉陪笑,先把燕翎讓坐下,然後道:“兄弟,我知道你累,我都給你準備好了,待會兒上客房歇著去,還有人侍候你。”
“您就為讓我到四爺這兒歇息。”
“何必吧,兄弟,你明知這為的是什麼。”
“為的是沒説完的話?”
年羹堯忙坐了下來道:“沒錯,兄弟,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燕翎吁了一口氣,搖頭道:“您可真夠急的,還怕我不告訴您。”
“這不是別的事兒,兄弟,早一步總比遲一步好!”
燕翎一點頭道:“好吧,我告訴您,鮑老頭兒還是老二的人。”
年羹堯一怔:“兄弟,這話……”
燕翎把整鮑師爺的經過,詳詳細細地説了一遍。
聽完了燕翎的敍述,年羹堯臉上變了色:“真的,兄弟?”
“話是我説的,信不信在您。”
“我信!”年羹堯目閃威稜,一點頭道:“要連信我都信不過你,別的就不用説了。好大膽的匹夫,居然敢跟四爺來這一套,我看他是活膩了,兄弟,你坐會兒,我先跟四爺説一聲去。”年羹堯站了起來。
燕翎道:“你打算除了他?”
“這還能輕饒。”年羹堯轉身要走。
燕翎淡然道:“我要是您,我絕不會這麼幹。”
年羹堯轉回了身:“你不會這麼幹!”
“事實上我並沒有動他!”
年羹堯深深看了燕翎一眼“兄弟……”
燕翎道:“記得我告訴過您,我認為他還有大用。”
年羹堯緩緩坐了下去:“兄弟,你是説……”
燕翎倏然一笑道:“年爺,您這麼個人,還用得著我多説麼?”
年羹堯望著燕翎點了頭:“兄弟,你這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燕翎道:“我告訴您的是真是假,趁這機會也可以弄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年羹堯忙道:“兄弟,我可沒這意思。”
燕翎道:“您沒這意思我知道,可是四爺是不是信得過我就難説了,這件事得由您稟報四爺,我不能讓您日後無以向四爺交待。”
“兄弟,你想得真周到,我聽這麼一五一十的告訴四爺,他要是存點兒懷疑,就讓他試著求證去。”
“我就是這意思。”
“行了,沒事兒了,走,我陪你上客房去。”
“不忙,我跟您打聽件事兒!”
“什麼事兒,兄弟?”
“那個喇嘛乾的那回事兒,有用麼?”
年羹堯疑惑地看了燕翎一眼,道:“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
燕翎道:“我希望四爺今後別再弄這個了,喇嘛要真有咒人的能耐,‘正大光明殿’裏那個座位早就是四爺的了,還要我們這些人幹什麼?”
年羹堯沉吟了一下,點了點頭道:“這倒是,我也這麼想……”
“這麼説,您也不信?”
“我是不信,不過……”
“不過四爺信。”
年羹堯搖頭道:“不,四爺也不信。”
燕翎為之一怔:“四爺也不信?”
“嗯,四爺也不信。”
燕翎訝然道:“這我就不懂了,既是四爺也不信,幹嘛還要用喇嘛。”
年羹堯沉默了一下道:“何止你不懂?連我也不明白,不過四爺不是等閒人,他做的事,應該是有他的道理在!”
燕翎沈吟道:“這話我倒是深信不疑,四爺不是等閒人,他絕不會做那些沒有用的事……”
年羹堯忽然站起來拍了拍燕翎,道:“走吧,兄弟,別費這個腦筋了,有時候,做主子的做的事,咱們不見得都想得通,咱們也當人的主子了!”
燕翎含笑而起:“説得是,您這句話太有道理了。”
年羹堯笑笑道:“本來就是這麼回事,咱們做下屬的,人家讓咱們怎麼幹咱們怎麼幹就是,何必多費這個腦筋!”
説完話,拉著燕翎要走。燕翎道:“年爺您忙吧,好意心領,我不打擾了。”
“不打擾了?你這話……”
“我是見外,我是瞞著老八出來的,而且是剛進門就又出來了,我怕他找不著我又羅嗦。”
“既是這樣,那我就不強留了,麻煩你跑這一趟……”
“我不見外,您倒見外了,年爺,鮑老頭兒那兒還得裝模做樣問他一問,問他炸藥怎麼臨時失了靈。”
“知道,不過我可以料到,他準説讓你壞了事兒。”
燕翎笑笑出了書房,年羹堯送了出去。
走在長廊上,燕翎道:“關於炸藥的事兒,我已經告訴老八了,我要他別動聲色,來個坐山觀虎鬥,他欣然接受了,您告訴四爺一聲,得留神老二的反擊,花廳下的炸藥能除去最好及早除去,如今皇上不在京裏,怕只怕老二會等皇上回來,拉出鮑老頭兒來告四爺一狀,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年羹堯拍了拍燕翎,道:“你放心,我想到這一點了,待會兒我就稟報四爺,相信他自有對策。”
燕翎沒再多説。年羹堯送客,一直送出大門。
燕翎的面子不小,挑來挑去,恐怕也就他這麼一個,事實上年羹堯這些人向傲得很,撇開黃帶子,紅帶子不談,一般文武官員都別想讓年羹堯送他一步。
燕翎沒回八阿哥府去,許久沒見鳳喜他們了,他想趁這機會去看看。
一邊走,一邊琢磨胤禎老四為什麼用喇嘛。
燕翎本聰明絕頂,走沒多遠,他就腦際靈光閃動地想通了。
胤禎這是懷柔,喇嘛的勢力是驚人的,不但擁有前後藏,甚至新疆,蒙古一帶也有不少人信奉喇嘛教。喇嘛教分黃教、紅教、顯宗、密宗,不管黃教、紅教、顯宗、密宗,可都是喇嘛教,不但勢力大,也確有不少奇人異士。
胤禎所以這麼做,如今是增加自己的實力,同時也為日後鋪路,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他身登大寶,只掌握了喇嘛,往後西藏一帶他是可以高枕無憂的。
胤禎的確有他的道理,胤禎的確不是等閒人物。
想通了這一點,燕翎同時也想通了另一點。
年羹堯絕不會不明白胤禎老四的用心,他只是代胤禎保密,不肯告訴燕翎罷了。
由此也可知道,這位四阿哥儘管重視“白玉樓”,可並不把這位“白玉樓”當成心腹。
也就是説,胤禎老四並不信任這位“白玉樓”!
燕翎笑了,他笑年羹堯想喙他,也笑年羹堯傻,胤禎老四除了他自己之外,又真正信任那一個!
燕翎到了姑娘鳳喜他們住的地方老倭瓜家。
門關著,聽不見什麼動靜。
燕翎上前敲了門,敲沒兩下,裏頭有動靜了,有人問話,一聽就知道是老倭瓜。
燕翎答應了一聲,門開了,老倭瓜堆著滿臉笑:“哎呀,我的爺,您可來了,好幾回我都想找您去……”
燕翎以為是鳳喜老念他,窘笑道:“這陣子,沒來看二嫂她們,大夥兒還好吧。”
老倭瓜沒説什麼,直到把燕翎讓進了門兒才説:“白爺,他們出遠門兒去了,不在家。”
燕翎聲得一怔:“出遠門兒去了,上那兒去了!”
老倭瓜説:“懷柔。”
“上‘懷柔’幹什麼去了!”
“瑤紅有了親戚出了點事兒,他們趕去幫忙去了,J“噢!”
“本來他們想告訴您一聲再走的,可巧您這一陣子都沒來,也沒辦法找您去,只有交待我,等您來的時候跟您説一聲。”
燕翎沉默了一下道:“他們走了多少日子了!”
“走了三天了。”
“説什麼時候回來了麼。”
“沒有,不過鐵大哥説了,辦完了事會盡早趕回來。”
“究竟是什麼事?”
“他們沒細説,我也沒問,好像是瑤紅的親戚受了地方上誰欺負,他們趕去幫忙去了。”
燕翎沒説話,突然間,他心裏泛起一陣強烈的異樣感覺,那是寂寞,空虛,還夾雜著一些不愉快。這陣感覺使他很難受,也使他在這兒待不下去,所以老倭瓜讓他裏頭坐的時候,他搖頭強笑道:“不,我回去了,改天再來吧!”
他沒等老倭瓜説話,轉身要離去。就在這時候,門外進來個人。
赫然竟是姑娘鳳喜,燕翎為之一怔。
鳳喜剎時一陣驚喜,脱口叫了一聲:“翎……”
餘下的話讓老倭瓜打斷了:“哎喲,我的姑娘,你可回來了,人家一聽你不在就要走,我留都留不住。”
鳳喜笑了,難言的喜悦,帶點兒嬌羞,望著燕翎道:“屋裏坐去吧!”
燕翎定過了神,還沒説話。
老倭瓜那兒望著他笑了:“我的爺,您還走不走了!”
燕翎臉上一陣熱,窘迫地笑了,泛自心底的那陣異樣感覺也不知道跑那兒去了。”
只聽鳳喜低低道:“走吧,屋裏去。”鳳喜要往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