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門長青吁了一口氣,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他緩緩放下了杜十娘,在杜十娘那圓潤纖細的腰肢上拍了-掌。
杜十娘醒了,眨動了一下長長的兩排睫毛睜開了眼。
突然,她挺腰站了起來,道:“哎唷,老爺子,怎麼只您-人在這兒呀,他們……”
她一眼瞥見了靠牆根的幾具屍體,臉色一變,住口不言。
東門長青沒説話,一雙眼神緊緊盯在杜十娘那如花嬌靨上。
旋即,杜十娘臉色恢復了正常,低頭看了看自己,又抬眼看了看東門長青,然後遲疑着窘迫-笑:“老爺子,他們走了多久了,我的意思是説,我跟您在這兒有多久了?”
東門長青像沒聽見一樣,仍沒説話。
杜十娘又窘迫一笑,馬上接着説道:“老爺子,是您救了我吧?”
東門長青開了口,口氣淡淡地:“杜姑娘,你總算説了一句該説的,我可以告訴你,除了大家把你搶過來、搶過去之外,沒人多碰你一指頭。”
杜十娘嬌靨一紅,道:“老爺子,您是知道的,女人家名節為重。”
東門長青眉鋒微一皺道:“杜姑娘既然知道女人家以名節為重,就不該拋頭露面出來冒風險,跟這些殺人不眨眼的亡命徒廝混。”
杜十娘嬌靨上掠過一絲幽怨神色,道:“老爺子該知道,我為的是找李三郎。”
東門長青道:“杜姑娘為什麼非找到李三郎不可?”
杜十娘口齒啓動了一下,旋即搖搖頭道:“我也説不上來,也許不是他欠我的就是我欠他的,我只覺得我深愛着他,渴望着見他一面,哪怕是看他一眼,我不克自持,難以自拔……”
東門長青皺了皺眉道:“杜姑娘以前見過李三郎麼?”
杜十娘搖搖頭道:“沒有,我要是以前見過他不就好了。”
東門長青道:“男女間的情愛有的是-見鍾情,有的是經過長時間的認識而後產生的,像杜姑娘這種感情……”
杜十娘道:“老爺子,您是知道的,世上多少紅粉蛾眉把他當成夢裏情人,像我這種人,不是多得很麼!”
東門長青沉默了一下道:“杜姑娘這份痴,李三郎他若是知道,-定會很感動,只是,杜姑娘是個已婚的婦人,縱然能見着他又如何?”
杜十娘微一搖頭,幽幽説道:“我不求別的,也不敢奢求,只能伴着他,跟他在一起,為奴為婢我都願意。”
東門長青搖頭説道:“杜姑娘這份情愫產生得太離奇、太盲目,也太危險了。杜姑娘根本沒見過李三郎,他是怎麼樣的人,杜姑娘一點也不清楚,女人家一生的禍福也決定在這擇人兩字上……”
杜十娘道:“老爺子,世上有關李三郎的傳説,還不夠多麼?”
東門長青道:“姑娘,那也只不過是傳説,誰也沒見過李三郎,姑娘這麼痴,萬一碰見個冒充李三郎的人,豈不要吃大虧。”
杜十娘呆了一呆,道:“這個……”
東門長青道:“杜姑娘根本沒見過李三郎,他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所知道的只不過是聽來的,耳聞是虛,眼見是實,也許姑娘一見着李三郎之後會失望,甚至於也有可能……”
遲疑了一下,沒説下去。
杜十娘卻凝目問道:“甚至於可能怎麼樣?老爺子!”
東門長青兩道長眉軒動了一下道:“甚至於也有可能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李三郎這個人!”
杜十娘美目一睜,尖叫説道:“這世上根本就沒這個人?那怎麼會,要沒這個人,那李三郎這三個字是怎麼叫起來的?”
東門長青道:“那也許是有個人當初隨便説了個名字,於是乎-傳十十傳百……”
杜十娘道:“老爺子,李三郎他有很多讓人津津樂道的事蹟啊。”
東門長青道:“那些事恐怕不是-個人做的,這就跟我每次追捕李三郎的時候,所看見的都不是同一個人一樣,這個做件案自稱李三郎,那個做件案留名李三郎,於是乎就憑空塑造出一個是俠又是魔,是正也是邪的李三郎來……”
杜十娘道:“真是這樣麼?老爺子。”
東門長青道:“我看是這樣,要不然李三郎既有這麼多事蹟,為什麼從來沒人見過他,為什麼傳説中的李三郎一會兒是個年輕人,一會是老頭兒,一會兒是個風流俊俏的書生,一會兒又成了個粗俗醜陋漢子,始終沒個定型,我吃公門飯不少年了,也追捕李三郎不少年了,要真有這麼個人,他是瞞不了我的,要真有這麼個人,憑我這雙眼跟我辦案多年的經驗,他就是有再高明的易容化裝之術,也不可能每次都從容逸去的!”
杜十娘搖搖頭,道:“不會的,老爺子,絕不會,我雖然沒見過孿三郎,可是他的影像無時無刻不在我眼前,我看得清清楚楚。”
東門長青道:“在姑娘的跟前,李三郎的影相是什麼樣子?”
杜十娘一副痴態,好像她見過李三郎,好像李三郎現在就在她的眼前,她微仰嬌靨,兩眼凝望着半空,道:“他有着一副顧長的身材,穿一件雪白的衣衫;那麼瀟灑,那麼俊逸,眉毛長長的,眼睛大大的,眉毛長得都入了鬢,一雙眼睛黑白分明,鼻子好挺好直,方方的嘴,不厚不薄的嘴唇兒,一口牙好整齊、好白,一顆顆晶瑩得跟玉似的,他温柔,他體貼,也是個懂得風流情趣的人……”
東門長青皺了皺眉,倏然失笑,道:“李三郎的影相,恐怕不只在姑娘一個人眼裏是這樣的。”
杜十孃的目光一下落在東門長青臉上,道:“怎麼,老爺子,三郎他在每一個人眼裏……”
東門長青搖頭説道:“不是每一個人,是每一個姑娘家,姑娘請想,哪一個姑娘家會把自己的夢裏情人塑造得又俗又醜。”
杜十娘道:“聽老爺子的口氣,好像還是説根本就沒李三郎這個人?”
東門長青道:“不錯,我是……”
杜十娘道:“那麼老爺子怎麼還東奔西跑,飽嘗風霜之苦地追捕李三郎?”
東門長青道:“吃人家的飯,拿人家的餉,我説沒這個人,人家不信,人家交下來的,我只有到處緝拿了,再説我也要看看到底誰冒用李三郎這三個字,順便拿些別個作奸犯科的……”
杜十娘搖頭説道:“不管老爺子怎麼説,我絕不相信世上沒李三郎這個人。”
東門長青道:“信與不信那隻在杜姑娘你了,不過我要告訴杜姑娘,杜姑娘你要是不趕快收收心,總有一天你會上大當,吃大虧的。”
杜十娘道:“老爺子,不會的,我不會那麼傻的,要是有一天我碰見一個自稱是李三郎的人,除非他長得不像我想像的那樣,要是他長得像我所想象的那樣,而我又喜歡他,我還計較上什麼當,吃什麼虧。”
東門長青呆了一呆,道:“經姑娘這麼-説,我倒不知道你我之間,是你對,還是我對了!”
杜十娘道:“無論如何,一個女人家總是要找個心愛的人,是不?老爺子!”
東門長青道:“姑娘説的不錯,一個人一生當中總是會有一段情愛的,無論成敗,成,那是世上最幸運的人,不成,那就是世上最不幸的人……”
杜十娘眨動了一下美目,道:“老爺子也有過情愛麼?”
東門長青臉上浮現一絲異樣表情,一絲淒涼笑意,道:“有,但我卻是個最不幸的人。”
杜十娘道:“那是因為……”
東門長青呼了一口氣,道:“姑娘,我的事已成過去,不必再提了,眼前姑娘正面臨着殺身之禍,我不能不告訴姑娘一聲!”
杜十娘道:“我正面臨着殺身之禍,老爺子這話……”
東門長青道:“剛才在這兒的那些人,把姑娘當成了來自黃金城的那個人!”
杜十娘“哦”的一聲道:“怪不得他們要搶我。老爺子,他們弄錯了,我不是!”
東門長青道:“姑娘不是麼?”
杜十娘道:“我不是,我怎麼會是來自黃金城的那個人呢,黃金城在哪兒我都不知道,他們也真是的,誰不知道我杜十娘啊。”
東門長青點了點頭,道:“我相信姑娘不是,只是別人恐怕不會相信,剛才在這兒的人,除了遭病西施的毒手死在這兒的幾個之外,其他的都跑了,姑娘一旦碰見他們,他們-定不會放過姑娘,一旦他們把這件事傳揚出去,姑娘甚至設法子在江湖上行走。”
杜十娘眉鋒-皺道:“病西施這醜女人可害苦了我,這可怎麼辦,我還要到處去找三郎呢。”
東門長青道:“我也不知道姑娘該怎麼辦,除非他們能找到那個來自黃金城的女人,要不然姑娘恐怕……”
忽然一凝目光道:“我有一個辦法可以解姑娘之厄……”
杜十娘忙道:“老爺子有什麼辦法?”
東門長青道:“姑娘是我從病西施手上搶過來的,姑娘只説那兩樣東西被我搶去了,他們一定相信。”
杜十娘道:“這怎麼行,我怎麼能把禍事推到老爺子您的身上?”
東門長青搖頭説道:“我不要緊,我有力自保,當世武林中還桃不出幾個能奈我何的人。”
杜十娘道:“不行,我怎麼能……”
東門長青道:“姑娘不是還要到處找李三郎麼,姑娘要不把這件事推到我身上,今後恐怕是寸步難行,而且隨時都有殺身之險。”
杜十娘怔了一怔,一進沒能説出話來。
東門長青緩緩説道:“姑娘要是還想遍踏江湖,到處去找李三郎,就只有照着我的話做,除此之處,別無第二條路好走。”
杜十娘目光一凝,道:“老爺子,你我萍水相逢,緣一面,我又是個世人輕視不齒的棄婦,有的人雖然想接近我,但他們都沒安好心,為什麼你要幫我,為什麼您要解我之厄?”
東門長青道:“不為什麼,要有理由,那也許就是我憐姑娘情痴……”
杜十娘道:“老爺子憐我情痴?”
東門長青道:“也可以説我認為姑娘痴戀一個似有還無,虛無飄渺的人,隨時都可能遭災禍,不應該再受到任何傷害了。”
杜十娘道:“老爺子是個公門中人,萬一這消息傳到公門……”
東門長青道:“我自有辦法辯解,再説我也並不怎麼貪戀這個職位,這麼多年了,我也幹膩了,早就有求去之心。”
杜十娘一雙目光凝注在東門長青那滿是歲月遺痕,滿是歷練的老臉上,如花嬌屑上浮現起一絲激動,道:“人人都説您是個老奸巨猾的公門鷹犬,人人都把您當成冤家對頭,當您是眼中之釘,背上之疽,對您是既怕又恨,誰能殺了您,誰就會被天下武林共尊為總瓢把子,卻不料您是這麼一個好人。”
東門長青微微一笑道:“謝謝姑娘,我吃了這麼多年公門飯,這還是頭一回聽人説我是個好人。”
杜十娘道:“我知道您是個好人,老爺子,我感激,我永不忘……”
東門長青淡然笑道:“姑娘不必再説什麼了,時候不早了,姑娘可以走了,萬一有人在外頭等着你,你就告訴他那兩樣東西被我拿走了,我暫時還不會走,讓他進來找我。”
杜十娘又是一陣激動,道:“多謝老爺子,我告辭了。”
淺淺一禮,轉身要走,忽然她又轉過身來道:“別人都不相信我不是來自黃金城的那個女人,唯獨老爺子您相信?”
東門長青淡然一笑道:“我生性懶散,無意名利,相信不相信無關緊要。”
杜十娘怔了一怔,旋即睜大一雙美目:“老爺子可敬可佩。”
纖腰-擰,脱弩之矢般騰射而去。
口口口
偌大一座關帝廟裏,就只剩東門長青一個人。
他那-雙目光緩緩轉移,落在大殿石階下,杜十娘丟在那兒、沾滿了血污的那件雪白衣衫上。他走前幾步,俯身拾起了那件衣裳,從衣裳上散發出來一陣醉人的幽香。
女人就是這樣,什麼地方都是香的,身上任何一個地方都儘量讓它香得醉人,香得撩人。香跟女人結下了不解緣,打從遠古就是這樣!
這個“香”字似乎是專為女人造的!不香就不是女人。
當然,像病西施那樣的女人應該另當別論。
東門長青似乎無動於衷,也像根本就不懂幽香,根本就沒聞見那陣醉人的幽香。
他兩手翻弄了幾下,在杜十娘那件衣裳裏拿出了一封揉皺的信,就是剛才“飄香小築”的那信,差她那美豔婢女給李三郎送來的那一封。
他把衣裳放在石階上,拆開了那封信。
信箋是淡藍色的,也有-股淡談的幽香,有點像蘭花的香味。
信箋上寫着一行行的字跡,字跡娟秀,但隱隱透着剛勁。
那一行行的字跡寫的是:“夢斷漏悄,愁濃酒腸。寶枕生寒,翠屏向曉。門外誰掃殘紅?
夜東風。
玉蕭聲斷,人何處?
春又去,忍把歸期負。
此情此恨,此際擬託行雲,
問東君。”
這是李清照的一闋詞,字裏行間,盡是相思情意。
東門長青看過信箋,緩緩抬眼,兩眼之中像蒙上了一層薄霧,輕輕説道:“李三郎又欠一筆相思債!”
口口口
院子裏,石階前站了兩個人。
這兩個人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也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
是霸刀南宮秋冷、大黃蜂司馬常。
東門長青連神色都沒動一動,把那封信揣進了懷裏,在兩人臉上掃視了一跟,淡然説道:“我沒想到你們倆還敢逗留下去,更沒想到你們倆會去而復返!”
南宮秋冷倏然一笑道:“這麼一大批財富當前,誰捨得走?你不也沒捨得走麼?”
司馬常森冷説道:“老鷹犬,你好大的能耐啊,竟能從那三個怪物手裏把那個女人搶過來。”
東門長青道:“各有各的-套,我要是連這點能耐都沒有,還能安安穩穩吃這麼多年公門飯麼?”
司馬常道:“你是怎麼制住那三個怪物的?”
東門長青倏然而笑,道:“這話問的不高明,有道是絕技傳媳不傳女,連女兒都不傳的絕技,我能告訴你麼?我會麼?”
南宮秋冷一旁冷冷説道:“司馬常,你別忘了,老鷹犬-向是老奸巨猾,擅於玩心眼兒的,也許那三個怪物讓他唬住了。”
頓了頓,道:“老鷹犬,我跟司馬常剛才在廟外碰見了那個女人了。”
東門長青道:“哪個女人?”
南宮秋冷陰森森的一笑道:“別裝糊塗了,老鷹犬,彼此都算得光棍兒,光棍兒眼裏是揉不進一粒砂子的。”
東門長青“哦”地一聲道:“你是説那蛇蠍美人杜十娘啊,唔,不錯,她是剛從這兒走,她是剛從這兒走的,怎麼?”
南宮秋冷道:“我們兩個截下了她,而且我在她身上大肆搜查了一番,可是並沒有找到那兩樣東西。”
東門長青看了他一眼,道:“杜十娘穿的衣裳已經夠少了,一眼可以打到底,用不着費那麼大事,大肆搜查一番的!”
南宮秋冷臉一紅,道:“那女人鬼得很,再説女人家身上可以藏東西的地方很多,我不搜不放心。”
東門長青點了點頭道:“也難怪,姑娘長得的確是太誘人了,連我這麼大年紀,已過不惑之年的人,看見她都會怦然心動,何況你血氣方剛,情慾正旺,要怪只能怪她那爹孃,不能怪你。”
南宮秋冷臉更紅了,紅得跟大殿裏的關老爺似的。
司馬常冷然説道:“老鷹犬,你不必顧左右而言他,我兩個既然去而復返,找到了你,那就是不得東西不罷休,那兩樣東西呢?”
東門長青道:“那兩樣東西?嘿嘿,那張地圖跟那把鑰匙啊,杜十娘是從黃金城來的,你不問她,怎麼問起我來了。”
司馬常道:“她説那兩樣東西讓你奪去了。”
東門長青道:“她説那兩樣東西讓我奪來了,這……這是從何説起,這個女人真是……沒吃着羊肉反惹了一身腥,這女人真是,我救了她,她反而咬了我一口,真是毒如蛇蠍,難怪人家叫她蛇蠍美人!”
司馬常冷笑道:“你以為這話我信麼?”
東門長青道:“我説的是實情實話,南宮秋冷説的好,女人身上可以藏東西的地方不少,只怕他還是沒搜着地兒……”
南宮秋冷道:“她身上從頭到腳,我沒放過任何-個地方,這麼説吧,她身上每一寸肌膚我都找遍了。”
東門長青看了他一跟,道:“唔,唔,那是相當澈底,相當澈底了,只是……”
南宮秋冷道:“只是什麼,我不相信你會放她帶着那兩樣東西走……”
東門長青道:“你不信我會放她帶着那兩樣東西走?老實説吧,我所以從病西施手上把她搶過來,為的就是那兩樣東西,只是她不給我我有什麼辦法,我這麼大個年紀的人,總不能像你在她身上那麼澈底地搜上-遍,是不?”
南宮秋冷臉不再紅了,冷笑説道:“老鷹犬,你不必再説什麼了,就是你舌粲連花,我也不信你是個那麼好説話的人,放眼當今,誰不知道你老鷹犬是個怎麼樣的人!”
東門長青道:“你們怎不想想,那兩樣東西她是要交給李三郎的,既是要交給李三郎的,她怎麼肯輕易的把它交給我,再説我是個公門中人,強搶掠奪,形同盜匪,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南宮秋冷冷笑一聲道:“有這麼一大批財富,還吃什麼公門飯,只為這一大批財富,死都不怕,還怕什麼罪加一等。”
東門長青道:“這麼説,你們倆是不相信我的話了?”
南宮秋冷道:“除非日出西山!”
東門長青聳聳肩,一攤手,道:“你們要是不相信,那我就沒辦法了。”
南宮秋冷道:“説不得我們也只有下手強搶了。”
握刀的左手緩緩舉了起來。
東門長青一抬手,道:“慢着。”
南宮秋冷道:“怎麼,承認了?”
東門長青道:“你們逼人上梁山,我不承認也得承認了,只是,你們是兩個人,我把東西給哪一個?”
南宮秋冷臉上浮現一絲狡黠笑意,道:“你別再玩心眼兒了,那是白費,我們倆現在是同進共退的生死朋友。”
東門長青“哦”地一聲道:“霸刀跟大黃蜂什麼時候也學會找幫手了,大黃蜂,你可小心哪,南宮秋冷是出了名的陰狠詭詐,玩心眼兒你可不是他的對手啊。”
南宮秋冷臉色-變,道:“我再鬼也鬼不過你老鷹犬的,你白費心機,白費口舌了。”
司馬常冷然説道:“南宮秋冷的為人及心性我很清楚,我會時刻防着他的!”
“對了,”東門長青笑道:“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這年頭兒啊,人心險惡,還是防着點兒好。”
司馬常呼了一口氣,兩道發綠的目光一凝,冰冷説道:“你是自己把東西交出來,還是等我兩個下手強搶?”
東門長青沉吟了一下道:“善財難捨,讓我自己把東西交出來,我捨不得,我看你們倆還是動手搶吧。”
司馬常冰冷一笑道:“那好,讓我看看,你究竟是用什麼能耐制那三個怪物的!”
話落,閉口,兩眼之中綠光外射,直逼東門長青。
南宮秋冷左手刀舉到了臉際。
霸刀刀法快捷狠毒,但絕不是無敵。
大黃蜂劍術詭異毒辣,兼擅施毒,但也絕不是無敵。
不過,霸刀跟大黃蜂一旦聯了手,那可就難説了。
東門長青神色平靜,很平靜,他左手下垂,右手舉在胸前,微微握着拳,這姿態看不出是在戒備。
突然,南宮秋冷腳下移動,往左跨了一步。
跟着,司馬常也腳下移動,往右跨了一步。
而東門長青站在那兒卻沒動,連眼珠子都沒轉動一下。
假如這座關帝廟裏還有第四者在,他會覺得這座關帝廟的空氣很低沉,低沉得令人隱隱有窒息之感,要用很大的力氣才能吸進一口氣去。
他會看出霸刀跟大黃蜂正在找東門長青的空隙,找東門長青的可擊之懈。
哪怕是隻有一瞬間,或者是一絲絲的可擊之懈,他兩個就會做雷霆萬鈞、快捷如電的致命一擊。
高手做殊死搏鬥,只一招也就夠了。
他也會看出,東門長青周身上下,從頭到腳,沒有一絲縫隙,沒有一絲可擊之懈。
尤其東門長青那抬在胸前,微微握拳的右手,它雖然是在東門長青的胸前,但它所佔的部位,卻讓人覺得它隨時可以遞到霸刀跟大黃蜂身前任何一個部位,而且是在霸刀跟大黃蜂出手之前到達,那些部位,每-處都足以致命。
突然,霸刀又動了,他腳下右移,又站回了原處。
大黃蜂卻沒動,仍站在東門長青的左前方。
東門長青開了口,語氣平靜不帶一絲火氣:“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你們兩個是否願意聽聽?”
南宮秋冷道:“寧可相信日出西山,絕不可相信老鷹犬,不必想引誘我分神。”
東門長青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不也在説話麼?”
大黃蜂冷然説道:“説。”
東門長青道:“聯手之道,講求以己之長輔友之短,攻守靈活,互為呼應,而想要以己之長輔友之短,攻守靈活,互為呼應必須要兩人有默契,這默契兩字不是一兩天能建立起來的,必須經過長時間的相處,瞭解彼此的性情,瞭解彼此的習慣,瞭解彼此的長短,才能心息相通,合作無間,才能克敵致勝,置敵人於毫無生機的死地,更重要的是這種默契要建立在一個‘誠’字上,也就是説聯手雙方要精誠團結,同心協力,以義合,可是你們兩個認識不久,猝而聯手,以利合,談不上默契,要想克敵致勝,置敵人於毫無生機的死地,恐怕……”
搖搖頭,住口不言。
南宮秋冷臉色變了一變,一聲冷笑道:“司馬常,你聽!”
司馬常突然吸了口氣,道:“他説的對,我始終覺得只有我跟他面對面,根本沒有覺得我有個幫手,根本沒有覺得你在我身邊……”
南宮秋冷臉色又是一變,道:“那是你把心神全放在他身上……”
司馬常道:“對敵之際本應如此,縱然他握有那兩樣東西,一時半會兒,也無法覓得黃金城,取得那一批財富,咱們把消息傳揚出去,讓別人來阻攔他,咱們可以趁這機會了解彼此,建立默契,等到能聯手時,再找他奪那兩樣東西不遲,走!”
一聲“走”字,身軀飄退,騰空電射而去。
南宮秋冷滿口鋼牙一挫,一跺腳,跟着掠去。
單憑這段話,就可知道大黃蜂司馬常的心智,絕不在霸刀南宮秋冷之下,恐怕還有過之。
東門長青如釋重負般呼了一口氣,臉上馬上浮現一絲凝重神色。
一天戰雲消散了,但是這時候東門長青卻覺得這座關帝廟的空氣,比剛才還要低沉。
口口口
山邊有條小路,而且很平坦。
但是東門長青不走這平坦的小路,他卻踏着路邊的草地往前走着,他踏碎了難以數計的晶瑩露珠,草尖上未退的露水沾濕了他那雙蔽舊但卻很乾淨、也沒有一處破綻的薄底鞋。
他覺得露水的冰涼可以由一雙腳直傳到他的心裏,這樣可以使他沉悶的心情舒服些。
就像清涼的晨風拂面,那股子清涼直沁進他的心裏一樣。
這條平坦的小路並不是筆直的,而是婉蜒曲折的,二十丈外的那一段伸進了一片梅林裏,再過去就被梅林擋住看不見了。
梅林並不是很密,但它佔地很廣,一大片,所以它能遮斷人的視線,擋住人的視野。
廿丈的距離在東門長青腳下不算遠,要快的時候也只不過等於幾步之遙。
可是他如今走得非常慢,一步一步地老半天才走完這廿丈距離。
他踏進了梅林,走進去沒多遠,-陣低但清脆悦耳的歌聲隨風傳了過來。
“不受塵埃半點塵,竹籬茅舍自甘心;只因誤識林和靖,惹得詩人説到今。”
這是一首詠梅詩,出自詩人王淇的手筆。
林中那位人兒把它當歌唱了出來,加上林中人兒那美好的歌喉,倒也十分動聽。
的確,梅花潔身自好,不受濁世塵氛半點侵。
清瑩皎潔,從不生於雕欄畫棟之下,而甘心竹籬芳舍之間,豈非大有隱士之風,樂清幽隱逸之趣?
隱於孤山之梅嶺上,放鶴湖中,不婚不宦,蕭然自適的林和靖,知梅之佳致,而在孤山,以梅鶴自娛。
其詠梅有疏影橫斜,暗香浮動之句,深得梅之情趣。
東門長青停了步,略一遲凝,他也望梅輕吟:
“南枝才放兩三花,雪裏吟香弄粉藍;淡淡寒煙濃着月,深深籠水淺籠沙!”
一首詩剛吟完,那個“沙”字餘音還崇繞在空際橫斜疏影之間,一個清冷的女子話聲從梅林深處傳了出來:“什麼人這麼大膽,敢擅近飄香小築?”
隨着這話聲,一條青影閃了閃,東門長青面前立時多了個美豔青衣少女,正是那天關帝廟送信的那位。
她左臂上挽着一個小竹籃,竹籃裏盛着滿滿的一籃梅花瓣,香紅一片片,愛煞人。
她一見東門長青便是-怔:“咦,怎麼是你……”
東門長青聽若無聞,望着那一籃梅花瓣,搖頭説道:“枝頭乍放,多情應憐,姑娘一瓣把它摘了下來,豈不可惜!”
青衣少女好凶,眉梢兒一揚道:“梅林是飄香小築的,梅花也是飄香小築的,要你管,顯得你多情,顯得你懂詩是不是,説,你到這兒來幹什麼?”
東門長青抬眼凝目,倏然而笑道:“姑娘還認得我,是不是?”
青衣少女道:“你不就是那天關帝廟前的那個人麼?”
東門長青微一點頭道:“不錯,姑娘好記性。”
青衣少女嬌靨一繃,道:“看你那天跟那妖精女人站在一起就知道你不是好東西,果然你今天就到梅林來探頭探腦了……”
東門長青微一搖頭道:“姑娘這話説錯了,論大,你我都站在這塊土地上,這塊土地上不乏邪惡之徒,難道説這塊土地上的人都是邪惡之徒麼?”
青衣少女眨動了一下美目道:“唷,看不出你還挺會説話的,那你跟那妖精女人站在一起算什麼?”
東門長青道:“姑娘,兩個站在一起的人,並不見得就是一路人,如今我跟姑娘站在一起,事實上我跟姑娘……”
他説的是理,可是姑娘不愛聽,他話還沒説完便聽青衣少女一聲冷叱:“那姓杜的女人是個什麼東西,你敢拿我跟她比。”
香風一陣,人已欺近跟前,揚手便打。
東門長青抬起了手,手裏拿的是那封信。
青衣少女一怔,硬生生沉腕收勢退了回去,道:“怎麼這封信又到了你手裏……”
東門長青淡然一笑道:“所以姑娘該弄個清楚之後再動手打人!”
青衣少女道:“説啊,這封信怎麼會又到了你手裏?”
東門長青道:“我是從別人手裏奪過來的。”
青衣少女道:“別人?誰?”
東門長青道:“那就要問姑娘這封信是讓誰奪去的了。”
青衣少女眨動了一下美目道:“你從那妖精女人手裏奪下這封信,如今又拿着這封信跑到這兒來,這是什麼意思?”
東門長青道:“我是來告訴姑娘一聲,我知道李三郎在什麼地方,姑娘要願意,我可以代姑娘把這封信送去,姑娘要是不願意,我就把這封信還給姑娘。”
青衣少女道:“你這不是多此-舉麼,有這麼一副熱心腸,代我把信送交李三郎不就行了麼,幹什麼還跑來問我?”
東門長青道:“這麼説姑娘是願意我代姑娘跑一趟?”
青衣少女道:“我願意是願意,可是我看你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役安什麼好心……”
東門長青道:“姑娘,這可是天大的冤枉……”
“少廢話了!”
青衣少女冷然把手一伸道:“把信先還給我!”
東門長青道:“怎麼,姑娘不讓我代姑娘跑一趟了?”
青衣少女冷然説道:“用不着了,李相公已經來了,我摘這麼多梅花瓣,就是要釀酒招待他呢。”
東門長青怔了一怔道:“怎麼説,姑娘,李三郎已經來了?”
青衣少女道:“不錯,李相公已經來了!”
東門長青道:“他現在……”.
青衣少女道:“當然在飄香小築裏,跟我家姑娘在一起。”
東門長青道:“不會吧,姑娘?”
青衣少女冷然説道:“信不信在你,把信還給我。”
她欺身過來就要搶。
東門長青突然笑了,道:“我這位李三兄弟真行,他居然跑到了我前頭。”
青衣少女一怔,忙又沉腕退後,道:“你叫李相公什麼?”
東門長青道:“李三兄弟啊,難道有什麼不對麼?”
青衣少女道:“你認識李相公?”
東門長青道:“何止認識,他跟我是忘年之交,跟親兄弟一樣,行則同車,食則同桌,寢則同榻,好得簡直不能再好了。”
青衣少女道:“我怎麼沒聽李相公提過有你這麼一個朋友?”
東門長青笑笑説道:“我那李兄弟有一宗短處,每當他跟紅粉知己在一起的時候,就把我這個老哥哥忘了,每當他缺錢用的時候,他就又想起了我這個老哥哥。”
青衣少女笑了,道:“我可不相信李相公會是那種人。”
東門長青笑道:“開玩笑的,前者真的不假,後者假而不真,姑娘現在知道我跟李三郎的關係了,是不是可以?”
青衣少女嬌靨上笑容忽然凝住了,她笑的時候,嬌靨跟怒放的花朵一般,可是她不笑的時候,臉上自然地就帶着逼人的冷意。
她道:“慢着,讓我問問你,剛才你教我弄明白後再打人,現在我要弄明白後才帶你進去……”
頓了頓道:“你告訴我,這封信握在你手裏,你又説李相公跑到了你前頭,這究竟是怎麼同事?”
東門長青笑着説道:“看不出姑娘的小心眼兒還蠻多的,説了半天竟然還是不相信我,好吧,我就解釋給你聽聽……”
揚了揚手裏那封信,道:“這封信不是讓杜十娘從姑娘手裏奪去的麼,姑娘剛走,我就又把這封信從杜十娘手裏奪了過來,進廟見着我那李三兄弟之後,我要把這封信交給他,可是他那時候正在跟人拼鬥,沒工夫來接,我那李三兄弟當真是灑脱得可以,他居然要我把這封信念給他聽……”
“哎唷,”青衣少女驚叫了一聲道:“這-念不都讓別人聽見了麼,李相公真是,怎麼好把我們姑娘寫給他的信當眾念出來。”
東門長青笑笑説道:“姑娘不用擔心,紅粉知己寫給他的信,自然是字字相思,行行愁念,滿篇的柔情蜜意,若把這封信放在鍋裏煮上一煮,能煮出-鍋蜜糖來,我怎麼能像吟詩詞、讀文章一樣地高聲朗誦……”
青衣少女皺了眉,但嬌靨卻浮起了難忍的笑意:“你這個人……你怎麼知道?”
東門長青赧然一笑道:“不瞞姑娘説,我是個過來人了。”
青衣少女忍了忍,但沒忍住,嬌靨上的笑意更濃了:“那你是怎麼念給李相公聽的?”
東門長青道:“為了不讓別人聽見那字字相思,行行愁念,滿篇的柔情蜜意,我只有費勁用傳音入密了。”
青衣少女微一點頭,道:“這還差不多……”
忽然一怔,輕叫一聲道:“哎唷,這麼一來,你不是也看見了麼?”
東門長青道:“那是當然,我不看見怎麼念哪,我不是外人,是不?姑娘!”
青衣少女皺了皺眉道:“唸完了信之後呢?”
東門長青搖搖頭道:“我那李三兄弟根本沒等我把信念完,我剛念一半他便截口説道我知道了,老哥哥先走一步,十里外等我,我聽了他的,跑到十里外一等老半天不見他來,我不放心,又跑回關帝廟看了看,誰知道他已經不在關帝廟裏了,我這才又急急忙忙地趕來了,結果卻聽姑娘剛才説他已經到了。”
青衣少女點了點頭道:“原來是這樣啊!”
東門長青道:“行了麼?姑娘。”
青衣少女忽一搖頭,道:“不行,我要再問你一句才放你進去,我要是放錯了人進去,我家姑娘會罵死我!”
東門長青眉鋒微微一皺道:“怎麼.姑娘還不放心?”
青衣少女道:“你既是李相公的朋友,你就該知道飄香小築是個禁地,除了李相公之外,不準第二個男人擅入。”
東門長青道:“我知道,姑娘要問什麼,趕快問就是。”
青衣少女道:“你説説看,李相公長得什麼樣兒?”
東門長青怔了一怔道:“這個……”
忽然目光一凝,望着青衣少女身後笑道:“姑娘不用再問了,我那李兄弟出來接我了。”
青衣少女倒轉身往後望去。
東門長青一步跨前,一指頭落在她那纖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