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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誤會重重

    方振玉聽他説到青衫少年用的是摺扇,心中方自一動,接着又説出五張銀票和一包金葉子,心頭更覺震動!

    迥眼看去,那孫仲達和孫月華二人,在他説話之時,各自手按劍柄,四道目光,緊緊盯着自己,好像正在防備着自己會在他説話之時,偷偷溜走一般。

    不!剛才從林中走出的八個壯漢,八成是他們鏢局裏的鏢頭,此刻也遠遠的圍了攏來,十六道目光,同樣一眨不眨的注視着方振玉的動靜。

    方振玉只是朝他們報以微笑,也沒開口説話。

    木羅漢一雙精光熠熠的眼睛,打量着方振玉,覺得這年輕人神定氣閒,氣度從容,若説三天前闖孫氏鏢局的青衫少年,就是此人,倒是一個勁敵,不覺多看了他一眼,一面問道:

    “後來呢?”

    孫伯達瞪着方振玉,説道:“這廝臨走時,還口發狂言,要小弟把月華嫁給他為妻,否則……”

    孫月華嬌臉一紅,急叫道:“大哥……”

    孫伯達回頭道:“為兄總得把那天的情形,跟師兄説清楚了。”

    木羅漢點着頭,問道:“他怎麼説,否則如何?”

    孫伯達道:“那廝言道,若是咱們不答應這件親事,孫氏鏢局從此休想在江湖上走動”。

    木羅漢沉哼道:“果然狂得很,此人可曾説出他是誰來?”

    孫伯達道:“説了,他自稱方振玉。”

    方振玉聽得又是一怔,那人果然又把一隻黑鍋背到自己頭上。他因孫伯達已經説出自己名字來了,那是非開口不可了,這就含笑拱了拱手,説道:“孫兄説的方振玉,就是在下……”

    孫伯達臉色微變,嘿然道:“孫某早就知道朋友就是方振玉了,不然孫某兄弟,也不會專程趕來了。”

    方振玉含笑道:“孫兄也許誤會了,在下叫方振玉,那是沒錯,但在下並非三天前向貴鏢局去借盤川的那位朋友。”

    孫仲達冷哼道:“怎麼,朋友不承認了?”

    方振玉道:“在下一向做事,從不抵賴,但不是在下做的事,要在下如何承認呢?”

    鄧如蘭站在一旁,低低的叫了聲:“爹!”

    鄧公樸急向女兒以目示意,要她不可插口,先看看情形再説。他已發現有人慾陷害方振玉,好殺了自己義女謝畫眉,把自己引出來,意猶未足,又拉上孫氏鏢局,可以把木羅漢引出來。

    引出木羅漢來,豈非又拉上了少林派了?由此可見此人這條借刀殺人之計,設想周密,心思極為毒辣。

    他究竟是多年老江湖了,發現此中另有內情,方振玉既非姦殺義女的兇手,決心要把此事弄個水落石出,一來替義女報仇,二來嘛,他心中還另有打算。

    木羅漢轉過臉來,徐徐説道:“施主不承認,總該有個説法吧!”

    方振玉瀟灑一笑道:“天下同名同姓的人也許有,但面貌卻未必相同,因此在下覺得鏢局中賬房先生,一定認得出那人的面貌,請他來看看是否在下,即可證明了。”

    木羅漢點頭道:“施主説的極是。”

    孫伯達沉笑一聲道:“閣下以獨門手法點了許先生經穴,只能開口説話,無法行動,想以此話來拖延時間,好找脱身機會嗎?嘿、嘿,孫某早就料到你有此藉口。”

    説到這裏,伸手一招,只見兩名漢子抬着一張軟榻,如飛而來,榻上躺着一個五十出頭的老漢,睜着雙目,只是喘氣,那躺在軟榻上的,當然就是孫氏鏢局的賬房先生了。

    孫伯達要兩人把軟榻放落地上,立即朝那賬房先生問道:“許先生,你看清楚了,那天在鏢局裏,搶走銀票,自稱方振玉的,可是此人?”

    説話之時,用手指了指方振玉。

    那賬房先生目光轉動,望了方振玉一眼,張口喘息着,道:“回總鏢頭……就……就是他……沒錯……”

    方振玉一臉驚異的道:“你看清楚了,是在下麼?”

    那賬房先生恨恨的道:“……我難道……還會看錯……你……你燒成灰,我……也認得出來……”

    孫伯達冷笑一聲,回身朝木羅漢躬身一禮道:“啓稟師兄,這就是敝局許賬房,被方振玉以獨門手法,點了經穴,只能説話無法行動,小弟無能,無法找到他被制經穴,還請師兄慈悲,救救許先生。”

    木羅漢沒有作聲,緩步走到木榻旁邊,伸出一隻枯乾的手,在那賬房先生身上摸了一陣,他枯瘦的臉上,不禁微有怒意,看了方振玉一眼,才嘿然道:“方施主輕輕年紀,出手竟如此毒辣,你以‘五陰手法’點閉了他三處經穴,無怪孫師弟找不到他受制穴道了。”

    口中説着,功運雙手,在那賬房先生身上三處穴道上連推三把。

    只聽那賬房先生大叫一聲,躺着的人,突然雙目凸出,四肢不住的牽動,全身也跟着起了一陣強烈的顫抖!

    木羅漢似是被這一次突起變化驚得一呆,急忙收手,問道:“老施主覺得那裏不對?”

    那賬房先生那裏還説得出話來,他在這一瞬間,已是臉如死灰,雙腳一伸,嘴角間隨着緩緩流出血來,一看就知,他己氣絕身死!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木羅漢口中連誦佛號,伸着一雙枯瘦的手掌,也似被傳染了一般,起了一陣輕微的顫抖,倏地轉過身來,雙目精光迸射,直注在方振玉的臉上,沉聲道:“施主好毒辣的手法,好毒辣的心機,你竟然要貧僧替你殺人,替你當劊子手。”

    跨着沉重的步子,朝方振玉逼來。

    方振玉也被方才這一幕,看得暗暗心驚,那賬房先生臨死時一口咬定自己,再加他這一死,自己是百口莫辯了,他緩緩後退一步,説道:“大師最好冷靜一點,此事只怕另有蹊蹺孫氏兄妹三人個個氣憤填膺,孫仲達已從肩上撤下了一對虎頭鈎,孫月華也撤出了三尺青鋒,三人同時朝方振玉圍了上來。

    “不!”木羅漢口中吐出一個凝重的“不”字,接着道:“你們三個都退下,他假手貧憎,替他殺人,如此惡毒之人,貧僧非親手把他拿下,廢了他武功不可。”

    孫氏兄妹眼看木羅漢動了真怒,不敢違拗,只得默默退下。

    方振玉看他如此説法,心中不覺有氣,本待後退的人,腳下不由一停,冷笑道:“大師可知出家之人,首戒嗔念,大師沒有把事情弄清楚,就認定是在下了嗎?”

    木羅漢一臉俱是激怒之色,雙手作勢,怒聲道:“那老施主已經認清楚是你了,難道還會錯嗎?”

    方振玉朗笑一聲道:“在下若是點他五陰絕脈之人,當時何不乾脆殺了他,還留下活口,讓他出面作證,指認在下,這不是自找麻煩嗎?今日之事,分明有人假冒在下……”

    “住口!”

    木羅漢發出獅子吼一般的一喝,説道:“同姓同名的人也許有,面貌則未必相同,這是施方自己説的,如今那老施主已經指認出你的面貌來了,你狡辯又有何用?”

    方振玉道:“這就是有了蹊蹺,大師少林高僧,佛門中人,講究因果,應該查究因是如何起的,才會有此惡果,如能查出因來,事情不就可以水落石出了嗎?”

    鄧如蘭低低的道:“爹,這姓方的花言巧語,強詞奪理,一定不是好人。”

    鄧公樸道:“女孩兒家,不準亂説。”

    鄧如蘭小嘴一噘,説道:“他害死了畫眉姐姐,爹還幫他説話呢!”

    鄧公樸低叱道:“你懂什麼?”

    只聽木羅漢大聲道:“因是你種,果是你償,不用多説了。”

    方振玉道:“這麼説,大師認定了在下,對我説的話,那是不肯見信了?”

    木羅漢道:“我佛如來也不會相信施主説的謊話,貧僧已經下定決心,今日任你施主説的天花亂墜,也非廢了你的武功不可。”

    “哈哈!”方振玉仰首怒笑一聲道:“在下明白了。”

    木羅漢一怔道:“施主明白什麼?”

    方振玉道:“此人所以要點了那位賬房先生的五陰絕脈,好讓你木大師來解,他假手幹你,殺了賬房先生,就可以激怒你木大師,因為大師是一位憨頭陀,激怒了你,就無理可喻……”

    雙枴鎮長江鄧公樸聽得暗暗點了下頭。

    木羅漢更是怒不可遏,他身上一襲既寬又大的僧袍,脹的鼓了起來,雙手五指不停的伸屈作勢,大聲喝道:“狂徒,你準備了!”

    方振玉少年氣盛,聽他罵自己“狂徒”,更是按捺不住,微曬道:“就憑大師,未必廢得了方某武功,你只管出手好了。”

    他説話之時,依然故意隨便一站,好似絲毫不作準備,其實暗中已經運集了功力,只是外貌沒看得出來而已!

    方振玉叫他“憨頭陀”,原是氣不過他,認定了自己是殺帳房先生的兇手,説他無理可喻,那知這句話卻給他説對了,這位木羅漢年歲雖大,火性未混,是個剛愎自用的人,此刻心間雖是怒極;但他究竟出身少林,奉派出來住持白塔寺,是獨當一面的人,方振玉絲毫沒有準備的樣子,他自持身份,焉肯出手,大聲道:“你還不準備麼?”

    方振玉雙手一拱,臉含笑容,説道:“在下這樣接你木大師幾招,有何不可?”

    這話自然太狂了些,鄧公樸雙眉微攏,心中暗道:“這方振玉畢竟少年氣盛,你焉知木大師乃少林第二代空字輩數一數二的高手?”

    只聽木羅漢狂笑一聲:“好個狂徒,接招!”

    雙手忽然一抖,兩隻手大袖宛如兩道匹練,朝方振玉迎面激射過去。

    這是一記“鐵袖功”,也叫“袖裏乾坤”,是少林七十二藝之一,系以內功發出,雙手反隱在衣袖之下,兩隻衣袖上貫注了勁力,也蓄有凌厲的招數,敵人如果全神注意,拆解他匹練似的衣袖,他袖底雙手就可以反賓為主,出手襲擊對方,但如果敵人覷破底藴,暗中留神他袖底雙手時,這拂出的一雙衣袖勁力可以立時加強,就像兩道卷湧的巨浪,一樣制敵先機,以袖力傷人。

    這一記雙袖同發,是木羅漢怒到了極點,才使出來。

    本來這“袖裏乾坤”應該把雙袖連續拂出,才能虛實互見,是明暗相間,使敵人不明虛實,他卻可以虛實由心,才是“袖裏乾坤”發揮精妙之處。

    木羅漢雙袖同發,這一擊卻是屏棄了虛招,全以實力拼搏,也就是説鐵袖在前,雙手在後,志在全力搏擊,一舉克敵!

    大家硬把少林、武當二派,分成了外家和內家,因少林拳術,走的都是剛猛路數,故以外家目之。如論剛猛,少林寺七十二藝中,就數這記“鐵袖功”了,雙袖有如兩塊鐵板,雙掌有似兩把巨斧,劈出的力道,勢如排山,一個天生只有兩隻手,他卻有四記力道,和你硬拼,你説你能接得下來嗎?

    方振玉初出江湖,當然不知道少林寺這記“鐵袖功”可虛可實,也可以和你連續硬拼四記掌力,他目睹木羅漢雙袖鼓風,拂出兩道凌厲袖風,朝自己卷湧過來,勢道極強,本待和他硬接,忽然心中一動,暗道:“如果和他硬接,優勝劣敗,勝負立判,這和尚是少林寺的僧人,我敗給他不好,他敗在我手下也不好,不如和他保持個不勝不敗,也可不傷兩家和氣,心念這一轉,就連手也沒舉,身形輕輕一偏,讓了開去。

    木羅漢抽出兩記衣袖,有如匹練直卷,眼看對方依然毫無準備模佯,只是望着自己,連閃的身法也沒有,他本來雙袖後面,暗藏着一記“排山掌”,此時因方振玉不閃動,他心頭雖怒,究竟是少林寺出身,不願取對方性命,只得把藴集在雙袖上的力道減弱、袖底雙掌也立即易掌為爪,身形前撲,閃電般朝方振玉雙肩抓去。

    這原是電光石火般事,他雙袖拂出之時,方振玉明明站在前面一動沒動,(凡是一個人要閃避或後退,也總會有晃肩、點足等預備姿勢,但方振玉沒有)等到他雙袖力道減退一瞬間,方振玉的人影忽然不見了。這下不但雙袖拂了個空,連抓出去的雙爪、也隨着抓空。

    木羅漢在少林空字輩門人中,也算得上數一數二的高手,一身武功,自然不是泛泛之輩,目光一動,看到方振玉還是那個老樣子,好好的站在自己左首,他趁着飛撲之勢,身形一個飛旋,化作“懶虎伸腰”,左手倏出,橫向方振玉腰際抓去。

    方振玉抱定主意不和他動手,因此在木羅漢左手抓來之際,左足斜跨半步,避了開去。

    木羅漢左手幾乎就是貼着他腰際擦身而過,仍然連他身上長衫都沒抓到一點,這可把木羅漢逗得心頭狂怒,口中暴喝一聲,雙拳連環擊出,只見他雙臂直上直下,發出呼呼風聲,一章一波又起

    青衣少年的目光一轉,很快就落到方振玉的身上。

    這不用誰指點,都看得出來,因為孫氏三英手中各仗兵刃,品字形遠遠的圍着方振玉,站在方振玉對面的是白塔寺住個人進退如風,朝方振玉搶攻過去。

    在場之人,個個都是武林中人,立時看出木羅漢使出來的正是少林寺名震江湖的一百單八手“羅漢拳”。

    “羅漢拳”少林寺僧個個會練,但在木羅漢使來,氣勢果然不同,每一拳都把拳中精要,發揮的淋漓盡致,遠看過去,好像真是一尊降龍伏虎的羅漢現出金身來,正在施展無邊法力,威勢之強,罕有其匹。

    各人心底不自禁暗暗發出贊聲:“木羅漢得享其名,果非幸致!”

    這是眾人平日難得一見的絕藝,也是木羅漢仗以成名的一套拳術,他每出一招,眾人便是一聲喝采!

    但木羅漢這套“羅漢拳”,雖然練到精純無比,威力極強,舉手投足,無懈可擊,令人擊節歎賞;但好像只是他一個人在表演拳藝,不像和人動手!

    因為方振玉自始至終,沒和他還手,你左拳打來,他向右側避,你右拳擊來,向他左讓開,沒有一記不是毫釐之差,就慢了那麼一點,本來明明就可以擊中的,記記都擦身而過,落了個空。

    這一來、大家本來是給木羅漢喝的採,卻也無異給方振玉喝了採。

    要知方振玉使出來的乃是無極門“龍行九淵”身法,是一種專避敵人兵刃拳掌的特殊身法,看來東一閃,西一側,毫無法度可言,實則暗含易理,綜九宮、八卦、河洛之數,施展開來,最強的敵人,也無法傷得了他。

    無極門,本來很少在江湖上走動,何況方振玉和他爺爺陸地神龍方鐵崖行走江湖之時,中間已經隔了數十年之久,在場之人,最多隻聽説過陸地神龍之名,自然沒有人能識得方振玉使的身法。

    木羅漢把一百單八式“羅漢拳”,如今施展到了一半,眼看依然連方振玉一點衣角都未沾上,甚至對方閃避,始終未曾還手。

    他究竟是佛門高弟,這一陣工夫,心頭怒火已然漸漸消散,想起方振玉方才説的每一句話,也漸漸覺得其中似有蹊蹺,突然拳勢一收,沉聲道:“施主怎麼不還手?”

    方振玉近日對“無極玄功”,十六尊佛像,雖然只練到八尊,內功根基,已然精進甚速,因此這一陣工夫,看去似乎記記都遇上險招,卻依然保持着神定氣閒,舉止從容,聞言微微一笑,抱拳道:“今日之事,本是有人嫁禍於我,乃屬一場誤會,若是在下再出手和大師相搏,不論勝負誰屬,豈不更加深了雙方的誤會了?”

    就在兩人説話之際,大路上出現了一個青衣佩劍的少年,口中叫着:“爹……”

    如飛奔來,一眼看到躺在軟榻上早已氣絕的賬房先生,不由得雙膝一屈,跪倒在地上悲呼道:“爹!你老人家死得好慘,孩兒遲來一步,爹怎麼去了呢?”

    突地伸手抹了一把臉上淚痕,倏然起立,雙目之中暴射出兩道仇恨的光芒,掃向眾人,厲聲道:“是什麼人害死我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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