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祥瘦削臉微微一沉,説道:“郝老那是真的不肯回去了?”
郝壽臣聳着肩,苦笑道:“老朽方才已經説過,去了也無能為力。”
祝祥森然一笑道:“郝老總該知道七星堡的威名,家師令出如山……”
郝壽巨道:“這個老朽知道。”
祝祥道:“家師要在下務必把郝老先生請回去,臨行之時。曾交代在下,若是郝老執意不肯回轉七星堡……”
他拖長語氣,故意不往下説。
郝壽臣變了臉色,駭然道:“盛老爺子怎麼説?”
祝祥冷冷地道:“那就要在下帶郝老的項上人頭回去。”
郝壽臣望望方振玉,苦笑道:”祝少俠這話就未免太……”咳、咳,未免太……兇橫些了,老朽只是……只是應盛老爺子之邀,到貴莊作客,正因盛老爺子委辦之事,老朽實在辦不了,才不告而別,怎可要老朽的命?”
祝祥目中閃過一絲冷芒,喝道:“郝壽臣,你在江湖上跑了半輩子,難道沒聽説過七星堡是什麼地方,容你來去自如,説走就走?”
郝壽臣跑了半輩子江湖,心裏自然有數,祝祥外號鐵筆三郎,是七星堡主門下三弟子的老三,也是七星堡主最得寵的弟子,生性深沉,出手更是陰狠毒辣,被他找到了自己,那會這般好説話,遲遲沒有下手,這無他,大概是礙着這位姓方的公子了。
他原是老好巨滑的人,既然看出祝祥對方振玉心存顧忌,自然不肯錯過機會,這就聳着肩膀,故意作出畏縮模佯,連連拱手道:“祝少俠,你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少年英雄,求你行行好,在盛老爺子面前多美言幾句,放老朽一條生路,老朽一世感激不盡……”
祝祥不耐的道:“郝壽臣,不用説了,你到底去是不去?”
郝壽臣急得直是冒汗,顫聲説道:“老朽去了也是保不住這條老命,求求祝少俠,你就高抬貴手,放過老朽,老朽給你跪下……”
隨着話聲,果然撲的跪了下來。
祝祥冷峻的道:“你既然説什麼也不肯回去,那就怪不得在下,只好把你項上人頭帶回去覆命了。”
“嗆”的一聲,抬手抽出一柄寒氣森森的七星劍來。
郝壽臣雙膝在地上連爬帶退,後退了幾步,轉身叫道:“方公子你救救老朽的性命。”
祝祥長劍一指,冷笑道:“姓郝的,你以為這位方兄會救你麼?”
方振玉一直站在邊上,沒有説話,他先前還沒弄清楚他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現在慢慢的聽出一點頭緒來了。
好像祝祥的師傅盛老爺子把郝壽臣請到七星堡去,託他辦一件事,郝壽臣辦不了,不好意思再待下去,就不告而別,盛老爺子一怒之下,就派祝祥來追他,若是他不肯回去,就得提項上人頭回去。
方振玉從未在江湖走動,金陵更是第一次來,不知道七星堡的威名;但在他想來,七星堡幾乎跡近橫不講理,人家辦不了事,不肯回去,豈能勉強,如何還要提頭去見?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怎可視人命如草介?金陵城裏,難道沒有王法了?自己既然遇上了,豈能袖手不管?想到這裏,不覺略一抱拳,叫道:“祝兄……”
祝祥看了一眼,含笑道:“方兄可是想替郝壽臣説情麼?”
方振玉道:“説情不敢,只是在下覺得郝老丈既然不肯再回貴堡去,這是他的自由,貴堡怎可勉強?”
郝壽臣眼看方振玉已經替他出面,就悄悄的站了起來。
祝祥瘦削臉上神色微變,説道:“兄弟方才已經向方兄打過招呼了,方兄何必多管這檔閒事?”
方振玉道:“祝兄好説,不是在下愛管閒事,人命關天,在下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祝祥冷笑道:“兄弟和方兄一見如故,不得不奉勸方兄一句,煩惱皆因強出頭,這裏是金陵。”
方振玉道:“金陵是有王法的地方。”
祝祥道:“方兄武林世家,總聽江湖上説過七星堡?”
方振玉道:”在下還是第一次出門,不曾聽説過?”
祝祥仰天朗笑一聲道:“那就讓兄弟告訴你,金陵七星堡傳出來的令,比王法更重三分。”
方振玉道:“在下方才説過,上天有好生之德,在下總不能見死不救。”
祝祥冷笑道:“這麼説,方兄是非插手不可了?”
方振玉拱手道:“祝兄是否可以看在下薄面,放過了郝老丈?”
祝祥似想發作,但又忍了下去,點點頭道:“好,家師本來要兄弟帶他人頭回去覆命,兄弟看方兄之面,可以不殺他,但兄弟必須把郝壽臣帶走,這總可以吧?”
郝壽臣急道:“方公子,老朽被他們帶回七星堡去,依然沒命的了。”
祝祥不待他多説,朝兩個青衣漢子一招手道:“來呀,你們把他帶走。”
兩名青衣漢子答應一聲,大步朝郝壽臣走了過去。
郝壽臣疾退三步,沉喝道:“你們誰敢過來?”
他把藥箱往肋下一夾,雙手翻處,多了四柄藍汪汪的飛刀,搖搖作勢。
祝祥冷笑道:“你還想頑抗嗎?”
“且慢!”方振玉搖手道:“祝兄要把郝老丈帶走,那和在這裏殺了他,又有何異?”
祝祥一揮手,命兩名漢子退下,然後嘿然道:“方兄那是一定要插手了?”
方振玉道:“人命關天,在下焉得不管?”
祝祥道:“兄弟已經告訴過你了,郝壽臣是七星堡要追緝的人,方兄一定要插手,無異與七星堡為敵。”
方振玉道:”在下不願意惹事,但也不是怕事的人。”
“很好!”祝祥點頭道:“那麼兄弟不防再告訴你一句話,與七星堡為敵者死。”
方振玉俊目中忽然射出兩道寒芒,説道:“在下果然沒有猜錯!”
祝祥道:“方兄猜對了什麼?”
方振玉道:“七星堡果然是金陵一方之霸。”
祝祥森冷的道:“現在雨勢己停,方兄及時退走,還來得及。”
方振王瀟灑一笑道:“在下説過的話,從不更改。”
祝祥聽得臉色為之一變,凜然道:“方兄一定要和兄弟為敵,那就亮兵刃吧!”
“祝兄可是要和在下動手麼?”
方振玉又道:“那也好,咱們不妨賭上一賭。”
祝祥道:“如何賭法?”
方振玉伸手一指郝壽臣,説道:“咱們就以郝老丈作個賭注,若是祝兄勝了,在下拍手就走,不敢多管這檔閒事,若是在下僥倖獲勝,就請祝兄高抬貴手,放過了他,不知祝兄意下如何?”
祝祥爽快的道:“好,就這樣一言為定。”
方振玉道:“祝兄一諾千金,咱們自然一言為定。”
祝祥道:“那麼方兄請亮兵刃。”
他第二次要方振玉亮兵刃。
方振玉伸手從袖中取出一柄尺二長的犀角摺扇,在掌心敲了一下,抬目笑道:“在下隨身只帶這柄摺扇,就以此扇,接祝兄幾招吧!”
他説來十分輕鬆,但站在一旁的郝壽臣,臉上卻有了喜色。
祝祥驟睹方振玉取出犀角扇,不禁變了臉色,問道:“方兄手中此扇,可是通天犀角扇麼?”
方振玉暗暗忖道:“看不出他年紀不大,見聞卻甚是淵博。一面含笑道:“祝兄見聞淵博,在下不勝欽佩。”
祝祥抱拳道:“方兄那是無極門的傳人了。”
無極門屹立江湖,已有數百年之久了,但他們和其他門派不同,只傳子女,不傳外人,因此門人子弟,不如其他門派普遍,也很少在江湖上走動。
五十年前無極門出了一位怪傑,以一柄通天犀角摺扇,威震武林,號稱陸地神龍。黑白兩道,只要提起方鐵崖方老爺子,莫不肅然起敬。
尤其那柄通天犀角摺扇,不但不畏寶刀寶劍,且能闢毒,名列武林十大名兵異寶之一,祝祥是七星堡主門下三傑,自然聽師傅説過了。
毒華佗聽説方振玉果然是無極門的傳人,心頭壓着的一方大石,登時放了下來。
那是因為無極門有一項歷代相傳的規矩,身為無極門子弟,如果沒練成一身武功,是不準出門一步的。
祝祥突然朗笑一聲道:“兄弟何幸,得遇無極門的高人,還請方兄多多指教。”
方振玉謙虛的抱抱拳道:“祝兄好説,那就請賜教吧!”
説着“豁”的一聲,打開摺扇,在胸前輕輕扇了兩扇。
據説陸地神龍方鐵崖這柄通天扇,不但通天犀角不畏寶刀,就是扇面,也是用天蠶絲織成的一幅水墨龍,同樣不畏刀劍利刃。
鐵筆三郎祝祥七星劍豎立,抱抱拳道:“方兄請。”
方振玉還了一禮道:“祝兄只管先請。”
祝祥瘦削臉上隱隱泛起一抹陰笑,説道:”兄弟那就有僭!”
左手劍訣上引,右腕一振,七星劍平胸推出。他這一劍,毫無凌厲招式,只是一記起手式而已,敢情他有意結交方振玉這個朋友,出手十分客氣,並未攻敵。
方振玉摺扇一翻,使的是一招“春雲乍展”,扇面向右劃出,同樣心存客氣,沒有真的攻敵。
但就在方振玉扇勢劃出之際,祝祥劍到中途,忽然加快,左足隨着跨進,欺身直上,一點劍光疾若流矢,點向方振玉左胸“將台穴”,口中含笑喝道:“方兄小心了!”
喝聲在發劍之後,聲音甫出,劍尖離方振玉左胸己不過三寸。
正因這一劍是後半招突然加速,就顯得辛辣無比,使人防不勝防。
方振玉摺扇右劃,左邊門户大開,但就在祝祥劍尖刺到之際,他卻不退反進,右腳斜跟半步,身子極自然的隨着右轉,對方劍勢正好貼着他左胸刺了個空。
祝祥一劍刺空,還來不及收劍,方振玉摺扇豁的一聲,快捷無倫的收攏,一點扇頭,朝祝祥執劍右腕“關脈”上敲落,同時口中叫道:“祝兄留神。”
他也先發招,後出聲。
這一記正是當年陸地神龍方鐵崖獨創的“通天十八式”中的“玉尺叩關”,只要被他敲上,對方兵刃,勢必脱手。
祝祥不妨方振玉避開劍勢,趁機反擊,會有這般神速,一時收劍不及,趕忙吸氣後退數尺。
要知鐵筆三郎名列七星三傑,從未被人家一招之間,就逼得狼狽後退過,心頭不禁又驚又怒,但他原是心機深沉之人,喜怒不形於色,退後數尺,口中反而朗笑一聲道:“方兄扇招,果然不同凡響,兄弟好生佩服。”
方振玉因他方才先發劍,後出聲,而且劍勢十分毒辣,故而也給他來一記先出招,後出聲,此時被他一説,心中反而暗生愧疚,覺得自己太沒肚量,急忙拱手道:“祝兄過獎了。”
祝祥看他舉扇拱手,自然毫無準備,心中暗喜,大笑一聲道:“方兄再接兄弟三劍試試……”
喝聲未落,人已一躍而上,手腕連揮,一連三招,快得如同閃電奔雷,接連出手。
這回方振玉確然沒有防到對方在説話之時,突重下殺手,一時幾乎連對方劍招都沒有看清,但覺冷芒飛灑,身前身後,盡是電光般的劍影,一時不敢硬對,腳下依然不退反進,左腳斜跨一步,右腳跟着又橫跨一步,側身而進,竟從祝祥左邊閃了出去。
祝祥這三劍原是招中套招的連環劍式,每一劍中,都暗藏了三個變化,不管你用兵刃封架,或是縱身閃躲,都絕難逃出這三招九個變化之外。
如今眼看方振玉居然在自己一片劍影之中,有如逆水游魚,側身而進,從橫裏閃了出去,心頭這份震驚,當真非同小可,又是一聲朗笑道:“好身法。”
口裏雖在讚美,心中更加切齒,身子隨着一個急旋,帶轉劍勢,把一片錯落劍影,合而為一,化作一道匹練,緊緊跟着方振玉身後,攔腰橫掃過去。
這一招“玉帶圍腰”威勢奇猛,劍風如輪,委實凌厲無匹。
方振玉堪堪從劍影中閃出,還未站停,倏地又轉了過來,右手一翻,犀角摺扇突然打開,”啪”的一聲,壓在七星劍劍脊上。
七星堡以劍術馳譽江湖,祝祥使的當然也是長劍;但在江湖上卻偏稱他鐵筆三郎,這不是説他劍術不到家,他的“七星劍法”,當然高不過七星堡主。
他以鐵筆成名,乃是以鐵筆作暗器,在同一時間,一手可以打出五支之多。而且還能在和人動手之際,右手使劍,左手配合劍勢,發筆取人穴道。
他使的鐵筆,細如描花筆桿,長不過三寸,專破各種氣功,平時就藏在衣袖之中,故而取用之時,旁人也極難發覺,當然更不易防範了。
江湖上給他取鐵筆三郎這個外號,就是為了提醒大家,遇上鐵筆三郎,慎防他鐵筆的意思。
祝祥這一記“玉帶腰圍”,被方振玉摺扇壓住,心頭自然更是氣怒,趁着功運右腕,力貫劍身,朝上挑起,口中故意大笑一聲,左手抬處,三支鐵筆從掌心激射而出,品字形打向方振玉咽喉,“將台三處。(將台穴為雙穴,左右各一)
他這聲大笑,正是故意引人注意,藉以分散敵人戒備之心,用心可謂陰毒之至!
但他那裏知道方振玉自小由他祖父陸地神龍方鐵崖親傳,對“天通十八式”練得十分純熟,犀角摺扇不畏刀劍,不畏劇毒之外,另一功能,就是專接敵人暗器。
方振玉摺扇壓住對方七星劍,瞥見三點寒星攢心射來,口中同時敞笑一聲,半圓形的摺扇,陡然翻起,一下就兜住了三支鐵筆,身形一側,但聽“奪”“奪”“奪”三聲暴響,鐵筆原形未變,依然品字形釘入了右首粉牆之上。
人影乍分,祝祥自知不是人家對手,他生性狡猾,立時長劍一收,含笑抱拳道:“方兄不愧無極門傳人,技藝驚人,兄弟自愧弗如,甘拜下風。”左手一攤,他手掌心還有兩支鐵筆沒有打出,接着説道:“這兩支鐵筆,兄弟就不敢再班門弄斧了。”
他明知再打出兩支鐵筆,也無濟幹事,才故示大方,顯示他交友坦誠。
方振玉及時收扇,拱手道:“祝兄好説,在下其實已經驚險萬狀了。”
祝祥笑了笑道:“方兄不用太謙,今日之事,衝着你方兄就此揭過。”
方振玉連忙拱手道:“多謝祝兄顧全義氣,千金一諾,放過郝老丈,在下這裏謝了。”
説罷,又是一揖。
祝祥哈哈一笑道:“兄弟能交方兄這樣一個朋友,實是榮幸得很,咱們今後就是好兄弟,兄弟急於回去覆命,就此別過。”
説罷,倏地回過頭去,朝郝壽臣道:“郝老記着、在下衝着方兄,可以饒過你,但家師要你回去,沒有把你請去,或會另派別人前來,那就難説了,依在下相勸,你最好仔細考慮考慮,要是堅持不肯再去七星堡,那就儘速離開此地。”
話聲一落,轉身帶着兩名青衣漢子往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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