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花廟面,有一座小山,山不升高,卻有蒼松翠柏、危石奇巖之勝。初更時分,一鈞新月,斜掛在白雲如絮,略至幽暗的天空,月色朦朧,夜影朦朧!
這時正有一條嬌捷的人影,從山徑上奔行而來。
這人身上穿一件寬敞的大褂,腰間束一條闊帶,足登薄底靴,頭髮已經花白,把一條長辮,盤在頭頸裏,手中提着一柄青萍劍,目光不住的左右打量,看樣子,像是赴約來的。
朦朧月色,照在他臉上,首先可以看到的是,他兩道又白又濃的眉毛,和領下一把蒼白的鬍子,就憑這一面,你已可猜想得到這位老人至少已有六十以上了,但只是他被白眉覆蓋下的一雙眼睛,卻是明亮如星,臉色偏偏又焦黃如土。
小山頂上,地方不大,只有十來丈方圓,四周疏朗朗圍着幾顆高大的松樹,風聲細細,幾方巨石,或卧或立,點綴其問,使得這片山頂,有寧靜古樸之感。
白眉老者連縱帶躍,還沒有走到中間,突然目光一注,舉步朝右首一方大石迎着走去。
這方大石,不到一人來高,石蘚斑剝,並無出奇之處,白眉老者當然並不是欣賞這方大石來的,他炯炯目光所注,是在大石前面地上,豎立的一支小劍!
一支八寸長,色呈腥紅的小劍!
這支小劍從劍穗、劍柄,以至劍刃,莫不腥紅如火,而且也打造得十分精緻!
白眉老者只看了一眼,就舉步朝前走去,他雖然沒有出聲,心裏卻默默的教着步數,一直走到第七步,地上又發現了一支豎立的小劍。
這支小劍,形式和先前那支一般無二,只是劍穗和劍身,色如藍靛!
白眉老者知道在山頂上既已發現了兩支小劍,自然還會有第三支、第四支……
他既己來了,自然要看個究竟,於是他又默默的數着步數,折而向西,果然每隔七步,就可發現一支小劍,堅立在地上,但每一支的顏色,各不相同,分為白、黑、黃、綠、紫,連同先前的紅藍兩劍,一共正好七支。
這七支劍在山頂中間,居然列成北斗七星之狀!
白眉老者目中星芒流動,握劍左手不自覺的握緊了些,微微昂首説道:“七色劍,果然是北嶺七星!”
“不錯!”有人低沉的應了一句。
白眉老者倏然一個旋身,喝道:“什麼人?”
“我!”刷!一道人影疾如飛烏,從一棵高大的松樹上飄落地面。
白眉老者橫劍凜立,目光直注對方,那是一個身材和自己差不多高矮的青衣中年人,生得面如淡金,目如霜刃,腰間也束着一條青布腰帶,左手同樣提着一柄連鞘長劍,只要看他從樹上飛下來的身法,此人一身武功,就相當高明。
那淡金臉青衣人落到地上,就冷冷説道:“閣下既然認得七色劍,可知下面的一句話麼?”
白眉老者問道:“下面一句怎麼説?”
淡金臉漢子冷傲的道:“北嶺七星,見則終兇。”
白眉老者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問道:“閣下究系何人?”
淡金臉青衣人道:“你方才不是説過了麼?”
白眉老者疑惑的道:“你是北嶺七星?”
“差不多。”
淡金臉青衣人冷然反問道:“你是白眉崑崙甘春霖?”
白眉老者道:“正是老朽。”
淡金臉青衣人道:“你是赴約來的了?”
白眉老者道:“正是。”
淡金臉青衣人哂然一笑道:“這不就對了麼?”
白眉老者道:“老朽既已應約而來,北嶺七星,怎麼還沒來呢?”
淡金臉青衣人傲然道:“我不是已經站在你面前了麼?”
白眉老者道:“北嶺七星,從不分散,怎會只有你一個,還有六位呢?”
淡金臉青衣人傲然一笑,舉步隨着地上直堅的七柄小劍布成的北斗七星,走了一圈,腳尖挑處,就有一支劍離地飛起,投入他的大袖之中,走完一圈,己把七支小劍全收了起來,才做然道:“你只要認得七色劍就好,管我們來了幾個人?”
白眉老者雙目寒光閃動,點頭道:“那好,你拔劍。”
淡金臉漢子稍停,又續道:“你不問問我的來意?”
白眉老者斷然道:“不必了。”
淡金臉漢子道:“你不問,我也要説。”
淡金臉漢子道:“二十年前那句話,不知你是否還記得。”
白眉老者道:“老朽記不得了。”
淡金臉漢子道:“那句話是‘獻珠得命’,現在事隔二十年,要改一個字,那就是‘獻珠獻命’,不過我可以不為己甚,饒你全家不死。”
白眉老者聽得勃然大怒,“鏘”的一聲掣劍在手,況喝道:“狂徒,拔劍!”
淡金臉漢子同樣左手一擺,“鏘”的一聲,長劍出鞘,冷做道:“甘春霖,我可以讓你發劍。”
白眉老者冷哼道:“我先發就先發!”長劍一圈,正待刺出!
“老伯且慢!”
一道藍影,隨着話聲,疾掠過來,好快的身法,一下就落到兩人之間。
白眉老者斜退一步,喝道:“你是什麼人?”
淡金臉漢子岸然不動,兩點明星般的眼睛同時朝來人投去。
蛾眉新月,月光雖然朦朧,但依然可以看得清來人面貌,那是一個年約二十來歲的少年,生得濃眉如劍,目若朗星,身上穿一件天藍長衫,右手握一柄古銅色斑剝劍鞘的長劍,碩長的人影,站在月光之下,斯文中帶着一股英氣!
藍衫少年朝白眉老者抱拳一禮,説道:“老伯請了,小侄雲飛白,家父雲薄天,傳聞昔年橫行關外的北嶺七星,向老伯尋仇,特命小便趕來相助。”
白眉老者被他一口一聲“老伯”,叫得有些發怔,目光相對,就偏頭移了開去,點一點頭,道:“你……啊,雲……賢侄,多謝你了……”
淡金臉漢子冷冷一笑道:“甘春霖,你來了幫手啦,那就不妨兩位一起上。”
他雖在和白眉老者説話,但亮若晨星的兩點目光,卻凝視着雲飛白。
雲飛白朝白眉老者一抱拳道:“老伯請後退幾步,這位朋友,就讓小便來打發他外了。”
淡金臉漢子輕笑一聲道:“雲朋友好大的口氣。”
白眉老者一擺手道:“賢……侄,不,不,你先歇息,老……朽今晚非要親自領教領教他的七色劍,到底有些什麼名堂?”
他敢情是被淡金臉漢子激怒了,連説話都有些礙口。
淡金臉漢子大笑道:“好極了,我就足為了領教你的“乾坤劍、掌”來的,你儘管出手使來好了。”
白眉老者冷哼一聲,右手長劍向空一舉,眼看雲飛白還站着沒退,不覺朝他輕喝道:“你還不退開些?”
雲飛白慌忙躬身應了聲“是”,後退了幾步。
白眉老者口中大喝一聲:“看劍!”刷的一劍,朝淡金臉漢子攻去。他這一劍既無起手式,也不開門户,劍化驚天長虹,直取那淡金臉漢子左乳心臟要害。
這一劍,端的厲害無匹,只要被他劍風掃上一尖點,淡金臉漢子不死也得重傷。
淡金臉漢子左手一抬,竟用手肘撞向扣尖。
白眉老者心頭暗暗冷笑,翻手之間,劍鋒側轉,往上挑起,疾向對方手腕削去。
但聽“當”的一聲金鐵交鳴,白眉老者的劍鋒削在他左腕之上,猶如削上了鋼鐵,被他一下震開。淡金臉漢子趁機一個左旋,右手長劍已如銀蛇出洞,反刺過來,他出手又狠又快,火辣辣凌厲驚人!
白眉老者沒想到他手腕上戴着鐵製的護腕,刺去劍勢一下被他盪開,反而刺來一劍,一時之間,回劍護身已是不及,腳下連換三個方位,才避開對方一劍,但他這一劍堪堪避開,淡金臉漢子第二劍,又帶着一片輕嘯,急襲而來。
白眉老者心頭甚是氣怒,口中大喝一聲,手腕一振,揮劍向淡金臉漢子劍上撞去。
淡金臉漢子忽然手肘一收,縮劍變招,又是一劍刺了過來。
白眉老者本想和他硬拼一招,見他又是一劍刺來,口中“嘿”的一聲,斗然一劍向右撩。
本來是他先發的劍招,不過一兩個照面,就被對方搶去了先機,自然心有未甘,一劍甫出,劍勢突然加急,連續三劍,一劍接一劍的刺出,分襲對方三處大穴。
不!玉劍未已,人己緊隨着逼上,長劍捲起一片冷風,又是六劍,如影隨形而走,直壓過去。
這九劍正是白眉崑崙甘春霖馳眷江湖“乾坤劍法”中的殺着,由“幹三連”,變為“坤六斷”,劍勢連綿,三劍一組之後,又是六劍一組,寒芒飛灑,九道劍光,排空齊飛,快速已極!
淡金臉漢子冷冷一笑,手腕連點,劍光如靈蛇亂閃,使得和白眉老者同樣快速,只聽一陣“叮”“叮”輕響,己把白眉老者攻出去的前三、後六,九劍全數封開。
白眉老者發覺自己攻出九劍,竟然無法把對方通退一步,心頭止不住暗暗驚奇,忖道:“此人劍上功夫,果然不弱,哼,我倒不信……”
淡金臉漢子也在此時開口了:“白眉崑崙,也只有道點能耐麼?”
白眉老者聽得不由氣道:“七色劍也沒有什麼了不起?”
這兩句話出口,兩條人影,兩支長劍,又快捷無倫的一湊而合,劍光繚繞,互相糾纏在一起。
兩人這回各施所學,愈打愈快,雲飛白站在三文以外,仔細觀察,只覺這位世伯(白眉老者)劍發如風,出手輕巧有餘;但對“乾坤劍法”大開大闊之勢,力道似乎稍嫌不足!心裏暗自覺得奇怪,忖道:“看來年歲不饒人,甘老伯究是年過花甲,體力已衰,對這套仗以成名的劍法,使來已有力不從心之感了!”
就在此時,但聽淡金臉漢子清叱一聲:“你也接我七劍試試!”
喝聲甫出,一陣“鏘”“鏘”劍嗚,急如連珠般響起!
白眉老者連人帶劍,被震得腳下跟路,連連後退,口中一聲恕哼,突然腳尖一點,平地飛身,輕如燕掠,飛撲了過去,青萍劍揚空一閃,人到劍到,朝淡金臉漢子當頭劈下。
淡金臉漢子身軀一矮,從側閃出,使了一招“舉火燎天”,迎着青萍劍截去。
白眉老者手腕連抖,刷刷刷一連幾劍,左右分刺,劍花錯落,銀花飄閃,但淡金臉漢子身形左右移動,任你白眉老者快劍飛刺,竟連他一點衣角也沒碰到!
白眉老者這一氣非同小可,手中青萍劍也使得更急,劍光顫動,千百點寒芒,密集刺出。
要知名家對劍,講究以靜制動,絕對不能動怒,白眉老者劍勢雖然急驟如雨,看去極為凌厲,但只顧進招,不能攻守兼顧,是謂躁進的結果,往往會造成予人以可乘之機!
淡金臉漢子現在已經連退了三步,他臉上依然冷漠得不見絲毫表情,但他雙目之中已經隱隱有了笑意!
雲飛白眼看白眉老者着着進擊,忍不住叫道:“甘老伯小心!”
“啪!”淡金臉漢子以退為進,此刻趁機出手,一招“秋水橫舟”,長劍一翻,一下壓住了白眉老者的劍勢,左手劍硝閃電般朝白眉老者右肩窩下側“肋池”穴上點去。
白眉老者吃了一驚,急忙身形一惻,左手劍鞘同時格出。
淡金臉漢子劍尖突然一桃,“嘶”的一聲,劍光從白眉老者的頷下撩起,把他白長髯掃出老遠。
白眉老者口中禁不住驚啊出聲,急急往後掠退。
淡金臉漢子聽得微微一怔,正待縱身追擊過去。
雲飛白身形一閃,攔在他前面,説道:“現在該由在下向閣下討教了。”
淡金臉漢子目光凝注,冷然一笑道:“你真要和我動手麼?”
“不錯!”雲飛白昂然道:“在下既然趕上了,自得領教領教閣下的高招。”
白眉老者被淡金臉漢子一劍削去垂胸蒼須,心頭更是怒不可遏,手執長劍,衝了上來,大聲道:“雲……賢侄,你讓開,我和他拼了!”
淡金臉漢子目中神光不定,望着白眉老者冷冷的道:“你不是甘春霖?”
白眉老者沉聲道:“誰説老夫不是甘某?”
雲飛白看他光着下巴,形狀確是有些狼狽,急忙拱了拱手,勸道:“老伯且請息怒,小便奉家父之命,兼程趕來,自當稍效棉薄,老伯還是替小侄押個陣吧!”
話聲一落,右手已經“嗆”的一聲,抽出劍來,目注淡金臉漢子,一拱手道:“閣下請賜招了。”
白眉老者雙目盯着他,咬着嘴唇,似乎很欣賞這位“賢侄”,便一聲不響的退後了兩步。
淡金臉漢子長劍一擺,爽朗的笑道:“直要動手,雲朋友只怕也不是我的對手呢!”
他一張淡金臉,冷漠無情,很難得有笑容,此時這一笑,露出了兩排整齊而潔白的牙齒。光看他這副牙齒,就該是温文爾雅的人;但七色劍的主人北嶺七星,卻沒有一個不是窮兇極惡之人,淡金臉漢子似乎有些不類!
雲飛白對面之下,不由看得一呆,但此時大敵當前也顧不上思索其中道理。
雲飛白仰首朗笑一聲道:“雲某是不是朋友對手,要動手之後,才能分曉,朋友這話,不嫌太早了麼?”
淡金臉漢子道:“你試試就知道了。”揚手一劍,迎面刺來。
雲飛白舉劍迎擊,淡金臉漢子一劍甫出,忽然運劍如飛,鷹翔阜刺,左挑右戳,打着進攻,一口氣朝雲飛白運攻了十數劍之多!
雲飛白少年氣盛,那肯示弱,口中發出一聲輕嘯,劍勢展開,迴環如風,一口長劍緊護身軀,繚繞起一片青光!
這番拼搏,因兩人發劍都快,劍光纏繞,倏合倏分,煞是好看,一丈周圍,劍風激盪,聲如裂帛!
白眉老者光着下巴,一雙明星般的眼睛,只是盯着雲飛白,流露出無比的關切之色,雲飛白閃到東,他眼光跟着到東,雲飛白閃到西,他眼光跟到西,比他自己跟淡金臉漢子動手,還要來得緊張。
激戰之中,只聽淡金臉漢子輕笑一聲道:“好一手“白鶴劍法”,雲相公果然高明得根!”
這兩句話,説得聲音相當柔和,好像老朋友互相推許一般,這和他冷漠得沒有一絲笑容的表情,大相逕庭;但在他話聲中,劍招卻突然為之一變,時而凌空高蹈,如飛鷹撲免,時而貼地平飛,如霞蝶穿花,時而劍發匹練,寒光盤旋,時而銀芒如線,尋暇抵隙,一道人影,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令人捉摸不定。
雲飛白只覺周圍劍風颯然,人影晃動,生似自己已經陷入一片劍影之中,無暇旁註,只好聚精會神,連封帶拆,緊守門户,耳中突聽一聲輕笑,眼前劍影雲時盡斂,只見一點寒芒,緩鍰朝自己飛來,急切之間,逼得向後退出一步。那知後退了一步,並沒有躲閃得開,那點寒芒,依然追擊而上!
正因為這一點劍尖飄忽不定,使人無法捉摸,雲飛白不敢舉劍去封,只得又後退了一步。
但淡金臉漢子那點劍尖,依然如影隨形而來,一直籠罩着身前七八處大穴,這時也響起了淡金臉漢子的笑聲:“雲相公,你認不認輸?”
雲飛白“我”字堪堪出口,一點冰涼的劍尖,已經抵上了他的咽喉!
雲飛白方自一驚!
白眉老者也不禁驚“哦”出聲,這時即使他想出手相救,也已經來不及了!
淡金臉漢子忽然輕聲一笑,迴腕撤劍,揚眉道:“看在雲相公的份上,今晚咱們就到此為止。”
話聲一落,人已翩然飛掠而起,往山下投去,一點人影,去勢奇快,眨眼之間,就己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走得實在太快了,雲飛白幾乎運想喝住他的話都來不及出聲,一時望着已經消逝的人影,和黑黝黝的山林,錯愕得説不出話來。
白眉老者重重的冷哼一聲,返劍入鞘,和聲道:“此人不敗而退,必然另有詭計,資侄且隨老夫到家莊一敍。”
他長髯被人家一劍削去,自然是臉上無光,因此在説話之時,緩緩轉過身去,不願讓雲飛白看到。
雲飛白恭敬的應了聲“是”,也返劍入鞘,躬身道:“老伯請。”
白眉老者也不客氣,舉步走在前面,雲飛白跟着他身後而行,兩人相繼下山。
甘家莊在插花廟之南,相距不過十來里路,自然不消片刻,便已趕到,夜色之中,偌大一片莊院,已無半點燈火。
白眉老者對雲飛白道:“賢侄,夜深人靜,我們只能越墩而入了!”
雲飛白道:“老伯説得是。”
白眉老者道:“賢侄隨我來吧!”
説完,雙足一點,當光飛身而起,登上了培頭,等雲飛白跟着縱起,才翩然朝中庭落去。
雲飛白跟着飛身落地,白眉老者朝階上一抬手道:“賢侄請。”
雲飛白謙虛的躬身道:“老伯請先。”
白眉老者領着他走上石階,跨入大廳,廳上當然一片黜黑,並未點燈!
“請坐。”白眉老者又拾了抬手,説道:“長夜客來,只好委屈賢侄,在這裏稍待,老夫去去就來。”
雲飛白沒有坐,拱拱手道:“不要緊,老伯只管請便。”
白眉老者道:“老夫那就少陪了!”
話聲一落,匆匆出廳而去。
雲飛白留在廳上,夜深更沉,萬籟無聲,廳上一片黑暗,不覺舉步跨出大廳,在走廊上負手站了一回。
只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了過來,回頭看去,白眉老者光着下領,左手依然提着帶鞘長劍,急忙奔了出來。
雲飛白慌忙迎了上去,叫道:“老伯……”
白眉老者氣急敗壞的道:“雲少俠,我……爹不見了。”
他本來話聲一直説得很低沉,現在變成又脆又嫩的女子聲音,而且幾乎哭出聲來!
雲飛白不由得一怔,舉目望着他問道:“你……不是甘老伯?”
白眉老者臉上一紅,低頭道:“你説的是我爹,我……我……是甘明珠……”
雲飛白這下聽懂了!
他聽爹説過,甘世伯膝下只有一位千金,叫做明珠,比自己還小一歲,爹和甘世伯是三十多年的老朋友,這次爹派自己到穎州來,似乎另有深意,好讓自己給甘世伯瞧瞧,兩家本是世交,如能結為姻親,未嘗不是好事……
只聽甘明珠接着道:“事情是這樣的,爹前天接到七色帖,要爹三天之內,獻出一顆寶珠,否則一家雞犬不留,爹急得不得了,三天期限是到明天子夜為止,我瞞着爹偷偷寫了一張紙條,貼在半里外的一棵大樹上,約他們今晚到插花廟後山赴約,今晚我偷了爹的青萍劍,假扮成爹模樣,一個人趕上山去。”
是她假扮了白眉崑崙甘春霖,這就難怪淡金臉漢子一劍就挑去了她的假須。
雲飛白只是靜靜的聽她説着,沒有作聲。
甘明珠續道:“後來……你和我一起回到莊上來,我已經覺得好生奇怪,這兩天我們莊上防備得很嚴密,但我們一路進來,卻投見到有人阻攔,連暗樁也一個不見,我趕到爹書房裏,沒找到爹,再趕去上房,也沒見到人,爹怎麼會不見了呢?”
雲飛白等她説完,才道:“姑娘不用焦急,老伯是不是會發現你瞞着他到插花廟後山去,他也趕去?”
“這不大可能。即使我爹趕去後山,我們去了這許多時候,應該會在路上碰到呀!”甘明珠急急答道。
一面用大袖拭着塗在臉上的一層黃泥。
現在,月色雖然不算明亮,但己可隱約看到她臉上的輪廓,那是一張清秀的鵝蛋臉,彎月般的眉毛,烏黑明亮的大眼睛,挺直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只是臉上籠罩着一層焦急之色!
她幾乎已經沒了主意,只是拿眼睛望着雲飛白,希望他拿個主意,其實雲飛白只比她大了一歲,也是初出茅廬,哪有什麼江湖經驗?
雲飛白沉吟着道:“那麼府上其他的人呢?”
甘明珠撰著眉道:“我們莊上,除了我和爹,只有兩個使女,和十幾名長工,爹平日教他們練武,這幾天,都輪流守夜,但方才進來,一個人也沒見到呀!”
雲飛白道:“我們先去找找看,只要找到一個,就可問出莊上方才可曾發生了什麼事故?”
甘明珠點頭道:“你説的對,那就快走。”
她迅速脱下寬大的長袍,露出一身天青勁裝,一手提劍,走在前面。
兩人穿過大天井,跨出二門,左右雨運各有一排房屋,正是莊丁們平日休息之所。
甘明珠一下衝到左首第一間,剛跨進門,就看到地上橫七堅八的躺着八九個人,不覺驚得後退了一步,啊道:“他們都在這裏!”
雲飛白從她身後閃出,掠入屋中,俯身查看了一陣,仰首説道:“他們只是被點了穴道。”
伸手在一名莊丁身上,連拍了兩掌。
照説,這是解穴手法,穴道一解,人就立時會清醒過來,那知拍了兩掌之後,那莊丁好似一無反應,依然酣睡如故?
雲飛白有些不信,舉手再拍了兩掌,那人仍然渾如不覺,口中不禁輕咦一聲道:“奇怪,他穴道明明已解,怎會仍然昏迷不醒的呢?”
轉過身,舉手朝另外一名莊丁身上,拍了兩掌,那人也和先前一人一般無二,並未醒轉。
甘明珠有云飛白作伴,膽子也大了些,同樣出手在一名莊丁身上,拍了兩掌,那人當然也沒有清醒,忍不住道:“難道他們不是被人點了穴道嗎?”
雲飛白站起身道:“這隻有一個解釋,這些人可能是被特殊手法所制,普通解穴手法,無法解得開他們的穴道。”
“閣下頗有自知之明。”
一個冷漠的聲音,從兩人身後傳了過來!
雲飛白、甘明珠同時吃了一驚,迅快的轉過身去,只見一個全身黑衣,面蒙黑布的怪人,就站在門外不遠之處。
黑夜之中,明知他是人,但見了都會嚇上一大跳!
甘明珠驚“啊”一聲,不由自主的往雲飛白身邊依去。
雲飛白左手緊握劍鞘,橫胸作勢,沉喝道:“你是什麼人?”
黑衣人冷聲道:“在下是誰,並不重要。”
甘明珠道:“這些莊丁是你點了他們穴道?”
黑衣人道:“就算是在下點的吧?”
甘明珠道:“那我爹呢?”
黑衣人道:“在下無可奉告。”
雲飛白冷笑道:“朋友既然敢來,何用黑布蒙面?”
黑衣人道:“在下一向如此。”
雲飛白大笑道:“在下希望見見你的本來面目。”
突然雙肩一晃,直欺過去,右手探出,動作奇快,抓向黑衣人的蒙面黑布。
黑衣人嘿了一聲,左手抬處,五指如鈎,向雲飛白手腕扣來。他雖比雲飛白出手較遲,但拿脈認穴,卻是準確無比。雲飛白這一抓,竟似自己送上去的一般!
雲飛白大吃了一驚,急忙斜退半步,往側閃開,冷冷的道:“朋友手法果然高明得很。”
“嗆”的一聲,掣出長劍,喝道:“朋友……”
黑衣人沒待他説下去,冷漠的道:“在下並不是和你們打架來的。”
雲飛白道:“那你是做什麼來的?”
甘明珠一下閃到了黑衣人左首,和雲飛白一左一右逼住了黑衣人,口中嬌聲道:“雲少俠,不用和他多説,我們先把他拿下了,再問他不遲。”
“鏘”的一聲,同樣抽出青萍劍來,舉劍就刺。
黑衣人左手輕輕一格,發出“當”一聲金鐵擊撞之聲,把甘明珠的長劍震了開去,就沒去理她,轉過臉來,從蒙面黑布兩個眼孔中,射出兩道目光,望着雲飛白,問道:
“你就是雲飛白?”
雲飛白道:“不錯,在下正是雲某。”
黑衣人又道:“她呢?是不是白眉崑崙的女兒?”
甘明珠一劍被他手腕撞開,還震得手心隱隱生痛,心頭十分震驚,聞言盛氣的道:“是又怎樣?”
“那就好。”黑衣人緩緩的道:“在下是奉主人之命,前來邀請兩位的。”
甘明珠問道:“你主人是什麼人?”
黑衣人道:“二位見到主人,就會知道。”
雲飛白道:“貴主人現在何處?”
黑衣人道:“插花廟。”
甘明珠又道:“我爹在不在那裏?”
黑衣人道:“在下奉命前來邀請二位,旁的都不知道。”
雲飛白道:“這裏所有莊丁,都被你們用特殊手法點了穴道,朋友先解了他們穴道,我們就走。”
黑衣人道:“這些人天明自會醒過來,用不着解穴,造時也無法解得開他們的穴道。”
甘明珠望望雲飛白,徵求他的意見,問道:“你看我們談怎麼辦?”
雲飛白道:“據在下看,老伯可能已在插花廟也很難説,我們自該到插花廟去看一看了。”
甘明珠點頭道:“好,我們那就入吧!”
雲飛白朝黑衣人一抬手道:“朋友請吧!”
黑衣人探手入懷,取出兩張七色柬帖,遞了過來,説道:“這是敝人的請柬,二位收好了。”
雲飛白沒有伸手去接,一面説道:“有朋友給我們帶路,何用柬帖?”
黑衣人冷哂道:“在下要先去覆命,沒有這兩份柬帖,二位休想見到主人。”
雲飛白聽他説得神秘,心想:“不知他主人究是何人?”
一面只好伸手把兩張請柬接過,凝目看去,請柬上除了七道顏色,不見一宇。
黑衣人突然一言不發,“刷”的一聲,身子往上直拔而起,一下穿上屋檐,此人身法之快,有如一縷黑煙,站在他對面的雲飛白,急忙雙足一點,跟着縱身上屋,舉目看去,這不過一瞬間的事,那裏還有黑衣人的影子?
甘明珠也相繼躍起,問道:“他走了麼?”
雲飛白輕輕吁了口氣道:“這人好快的身法!”
兩人回落地面,甘明珠道:“雲……大哥,我們到插花廟去,這裏怎麼辦呢?”
她如今一個人弧掌難鳴,只有雲飛白可以商量,不自覺的改了口,叫他大哥啦!
雲飛白道:“他既然説這些人要等天明之後自會醒轉,大概不會有假,目前還是先去插花廟看看,也許甘老伯也在那裏。”
甘明珠道:“萬一我爹不在呢?”
雲飛白道:“就算老伯不在那裏,我們見到了他們的主人,也可以探聽出一些眉目來了。”
説到這裏,忽然問好似想到了什麼,口中“哦”道:“你説兩天前甘老伯接到他們的七色帖,要甘老伯交出一顆寶珠,那是什麼珠呢?”
甘明珠道:“不知道,我從沒聽爹説過。”
雲飛白道:“這就奇了,他們的目的,似乎就在那顆寶珠之上,甘老伯怎會沒和你説過呢?”
甘明珠道:“我真的不知道嘛!”
公飛白道:“我們走吧,見到他們主人,也許就可分曉了。”
兩人離開甘家莊,一路施展輕功,不消一刻工夫,便己趕到插花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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