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時分,他在“蘭亭”收到“黑旋風”小白的緊急通知:
——韋拂柳監軍大人好像在“山海觀’’那兒“出事了”。
由於“動手”的人揚言是王黼派來“執行命令”的,所以誰都不敢阻撓,誰也不敢插手。
然而,韋拂柳不肯認真執行強徵鄉兵,不讓農田荒蕪、工商馳廢,保住了多少青年壯丁,不致流落失所、作非所長、客死異鄉、任人凌虐,洛陽一帶的老百姓,對這位“韋監軍”都大有好評,頗有好感。
只不過,既是“王相公”指派人來,官府是斷然不敢幹涉的。
原因很簡單:
地方官衙的力量,是來自州府,而州府的權力,是來自朝庭的授予,而今王黼在朝廷享有至高權力;誰敢動他,實在是形同拔自己的根?刨自己的莖?
也許,韋拂柳如果能號召人們百姓去救他,以他的清譽享得人心,很可能召集一大羣義憤填膺的老百姓前來救助他。
可是這到底是“遠水”。
——遠水救不了近火。
何況火勢很大,也很急。
東漢末時大勢已去,要求起兵勤王,結果引虎人關,進來了個涼州大軍閥董卓,入主洛陽,從此百姓多事,東漢瓦解,劉辯既廢,劉協也成了個傀儡皇帝,給一個又一個軍頭玩弄於股掌之上,最後縱控於曹操手中,廢於司馬炎手上。晉朝末年司馬衷是個白痴,全國大饑荒,人民吃樹皮,報告到了他耳中,他問:人民為何不曉得吃肉?結果,又給他家族的軍閥們狎弄於指掌間,一次又一次“起兵勤王”,只引來的“八王之亂”,一個“司馬”殺一個“司馬”,另一個“司馬”又殺前一個“司馬”,引發了“五胡亂華”,全國大分裂,民不聊生,生靈塗炭。到了司馬熾,雖沒犯大過,但王氣已盡,雖號召天下兵馬“勤王”,結果苦候“勤王”無及,到後來連逃兵都因為銅駝街佈滿饑民流寇,搶掠攻襲,故而退回皇宮,這古都洛陽便為漢趙大軍所陷,司馬熾只好向劉聰投降。晉國遺臣,倉皇逃到長安,立司馬業登基,立行台祭天地,但一樣回天乏術,亦為漢趙帝國的劉聰所俘。
當時一世梟雄,挾天子以令諸侯,威風八面,縱橫天下的曹操死後,篡自立為帝、文采風流的曹丕和有容人雅量、剛強果斷,但拙於言詞的曹睿都英年早逝,不壽而終(曹丕三十九歲,曹睿三十六歲,兩人都有才幹,雖雄才大略遠不及曹操,但畢竟在帝王驕生慣養的後裔族羣中算是罕見的人材),到了曹芳,即位時才八歲,朝政遂為曹爽所控。身為“四朝元老”老奸巨猾的司馬懿終於抓住了時機,誘使驕傲任性的曹爽兄弟(曹義、曹訓、曹彥)空闢離洛陽城晉謁先帝墓園,奪取政權,先誅殺曹爽兄弟,再矯詔罷免曹芳。他的兒子司馬師和司馬昭,進一步把當年曹操挾天子(漢獻帝)以令諸侯,重演曹家身上。
由於曹魏帝位傳到曹髦,天下朝政,已盡為司馬家所據。曹髦拔劍登輦,親討司馬昭,又有何用?結果還不是血濺宮門。朝政遂全為晉王司馬昭所控。司馬昭逝世,太子司馬炎主張曹丕所為,迫曹璜退位,遷往洛陽西北角之金墉城,司馬炎於是成了皇帝。
晉朝全盛之時,生活奢華糜爛,一度頹糜浪費、肆情縱慾到了極盡奢華的程度。羊琇,是司馬炎的堂舅父;後將軍王愷,也是司馬炎的舅父,石崇,是散騎常侍,司徒石苞的兒子,三個人都非常富有,時常競爭比賽,看誰更奢侈、浪費些!
於是王愷用米漿洗鍋,用乳漿洗澡;石崇則用蠟燭代替木柴,用蜜蠟代替木珠竄成垂簾。王愷以紫色絲綢夾道作屏幛四十里,石崇則用閃亮的錦緞夾道作屏幛五十里。石崇用花椒香粉塗刷牆壁,王愷則用脂胭塗抹刷牆。皇帝司馬炎更是幫助舅父王愷,曾送王愷一株珊瑚樹,高約二尺,王愷在羊琇家中示之向石崇炫耀。石崇二話不説,以鐵如意用力一敲,把它敲碎。王愷大怒,認為石崇嫉妒他的寶物。石崇説:“不必生氣,我賠你幾個。”命左右侍從,搬來十數棵高三五尺的珊瑚樹,不但跟王愷的一樣,且更高、更漂亮,王愷是以心中羞愧,神不守舍。
羊琇恰好在旁,見此情形,便約王愷、石崇到後院走走,走不十數步,就見道旁豎了數十棵珊瑚樹,樹上掛滿了珍珠、瑪瑙、水玉、晶石,瑰麗炫目,正驚豔間,又見樹間雜有臂腿斷肢,植入土裏,每一段俱柔如凝脂,珍滑如緞,細察始知是剛從妙齡少女身上砍下來,插在那裏當裝飾的。
羊琇不以為意,只笑説:“每天總得砍下十來個手臂、大腿作裝飾,年紀過廿三以上的女子不選,皮膚粗糙的不選,樣子長得不夠標準的也不選,用以點綴花苑。”
王愷、石崇這才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羊琇曾在晉朝統御禁軍,又曾與最高機密決策,前後十幾年,仗恃皇帝信寵,不斷知法犯法。司隸劉毅,為人正直,彈劾羊琇,罪該誅殺。司馬炎用私情請託,要劉毅寬恕羊琇,劉毅不得不答允。但部下都官從事程衞,剛正嚴厲,一直闖進護軍大營,逮捕羊琇屬官,查出羊琇所隱瞞的犯罪實情,直接立即向皇帝上書,指控羊琇所犯種種暴行,然後才通知劉毅。——這段依法正法的佳話,便成了日後諸葛先生與四大名捕辦案、處事的依據。——只不過,司馬炎雖面對確鑿證據,迫不得已,只好把羊琇免職,然而,不久,仍命羊琇以羊氏身份出任高官。羊琇犯法如故,並對劉毅、程衞展開惡毒報復。
可是,由於這般奢侈、荒淫、浪費,這樣不光明手段得來的天下,終於難保,司馬熾、司馬業本身雖沒犯什麼大過,但報應卻在他們身上。司馬衷是個白痴,司馬炎卻依樣立他為太子,並排擠英明能幹的司馬攸,那是自絕後路,也是不同程度的白痴。最後,司馬家族互相殺來殺去,連遙祭祖先,都要罪致全家處斬鴆死。劉聰羞辱晉帝司馬熾,命他穿上便服在筵上勸酒,舊朝大臣見故王受辱,忍不住怨憤,以致連同司馬熾全受誅殺。
本來,漢朝皇帝劉聰,已晉封司馬熾為爵侯,加授儀同三司,曾在閒暇時,有問司馬熾:“你從前當豫章王時,我跟王濟一塊去拜訪你,王濟向你稱讚我。你説:‘久聞大名了!’送我一支桑木弓,一個銀硯台,還記得嗎?”司馬熾説:“怎麼忘?只恨當時不識天子龍顏!”極盡低微卑屈,只求不死。劉聰又説:“怎麼你們司馬家骨肉相殘到如此地步?”司馬熾答:偉大的漢王朝正要順應人心,接受天命,統治天下。惟恐陛下辛勞,所以替陛下下手,自行剷除障礙,這許或是上天旨意,與人事無關。我們司馬家若能保武帝基業,九族和睦團結一起,陛下怎麼能坐上寶座?”由於回答得討好,劉聰欣喜,還把貴妃劉娥賜予司馬熾,並説:“她是有名公卿的孫女,你應要好好待她。”原無殺司馬熾之意,但到底還是誅殺了。
連十八歲的司馬業,也遭受同樣羞侮的命運。劉聰出獵時,教司馬業手執兵器,在前開路,大宴羣臣時,也命司馬業斟酒、洗滌酒杯,為劉聰撐傘蓋,被俘大臣辛賓,不勝傷感,拉住司馬業痛哭……這種君臣情誼最後還是因此惹怒了劉聰,動了殺機,既殺辛賓,又殺馬司業。
相比之下,當日王愷、石祟、羊琇等人繁華富貴,窮奢極侈,而今又落得個如此淒涼下場?看他樓起,看他樓塌了。昔日王謝堂前燕,飛人尋常百姓家。堂堂皇帝,司馬熾一出皇宮。便給饑民劫奪趕回宮裏去;司馬業逃到長安,只剩九十餘户人家,以及四輛牛車。這都是當日司馬炎死後,皇后賈南風為,跟太傅楊駿奪權,召楚王司馬瑋,“勤王”而起的禍患。
所以,有的時候,號召勤王,“召”的不是時候,反致引狼入室,與虎謀反,敗亡更速。有時召集諸侯羣眾勤王,“勤”不了“王”,反而誤了正事。遇上這種“緊急情形”,像方邪真、崔略商、“蘭亭”、“小碧湖”這種俠士、神捕義士就會便宜事,打抱不平、仗義出手。
何況,方邪真跟韋拂柳素有交情,根本,韋監軍敢於中流砥柱,陰奉陽違,暗中抗命,保住東西路洛陽至數州徵兵不致過量過多,平息民忿,方邪真、顧佛影、追命等人的意見均對韋拂柳產生過重大的影響。要不然,韋拂柳也獨力難持大廈之將傾。
因此,韋拂柳遇害,方邪真決不能置身事外。
他一收到消息,就立即趕了過去。
——本來,他也已打算在這兩天過去“山海觀”走一趟,會合韋拂柳,再一道到“樵虎亭”去,跟東方德、顧佛影等五至七人聚議——要是追命也能來,那就更好了。
可惜,他趕到“山海觀”時,一切都來不及了。
他們私下稱這秘密會聚為“高陰會議”——至於他們為何要用這代號,為何要召開這會議,這種秘密會聚到底所為何事?就只有與會的人才心裏分曉了。
不過,單人匹馬趕到“山海觀”救援的方邪真,還是欲挽無及——但他利用了確知韋明明逃離在外的這一項情報,冒充韋家千金,先行潛入“山海觀”,再控制了佈陣的核心,粉碎埋伏,格殺了“武曲煞星”、回兆電那一票“妙手堂”的人馬精英。
為韋拂柳報仇之後,他立即趕赴“樵虎亭”,——他意識到:既然“高陰會議”的核心成員“拂旋批蕩武榜眼”韋拂柳全家均被禍,在洛陽部另兩名大員東方德和諸葛詠輝,只怕也一定身在險境。
所以他毫不猶豫,馬上出發。
救人如救火。
急。
現在,能衝鋒、破陣、決勝於敵前的,就只有他,別的人,要不是出事,要不是負傷,不然就是不便出面、不能出生手。
可是他又是遲了一步。
——這是他近期第三次‘遲了一步。’
第一次已造成父弟慘死大恨。
第二次是“戰友”韋拂柳幾乎全家罹難。
第三次是“樵虎亭”這一回。
對方殺盡客棧、酒帘裏的人,然後以強烈的屍味、糞便臭味,以及形像核突可怖的死屍,來懾住和分散他的注意力,然後,在屋內地下、檻上,均佈下埋伏、暗算,而殺手也裝成死屍,倏然狙襲,圖一擊將之格殺!
那是要他身陷迷陣。
——那頭“牛”更是“疑陣”中“殺着”!
“馬臉殺手”沈悽旋本來算定了,一向孤傲的方邪真既然常與東方老闆夫婦“密議”、“相聚”,一定有過人的交情,而今,這些人死得極慘,死前受過極大的折磨,死得這般難堪,有的人還未死絕,仍在死亡的邊緣掙扎呻吟,方邪真乍見,必為之傷情,為之怵目,為之驚心,為之怖然。
他就搶在這一剎間向方邪真擊出狠命的攻襲——而且還不是一擊,而是早已佈署好,一重又一重的埋伏,連退路都早布好機關,就等方邪真人彀。
更重要的是:連“牛頭殺手”袁煎炸都趕來助陣,沈悽旋以為自己一定能得手、能成事。
他甚至已可預見砍下了方邪真的人頭,拋到江上去任水漂流、載浮載沉之景象。
可是,他不知道方邪真的可怕之處,是在於他遇事時的鎮定、遇危時的反應、遇險時的手段。
他從給倒吊着的臉上有兩顆大痣商户過客眼中,發現身後有襲,而“樵虎亭”內無辜者的慘死,更激起他的悲憤與鬥志。
他立即反挫。
反擊。
他的反攻瓦解了敵人的佈置:他殺了沈悽旋,替“樵虎亭”的犧牲者報了仇,也重創了袁煎炸,之後,他回到驛站內,一一替未死而在等死的人了結生命,放走了那早已嚇得魂不附體的羊姓商人,然後,一把火燒光了“樵虎亭”。
對着沖天的火光,這時候的方邪真,才流露了傷感。
他在淚眼中看火光。
火光有淚。
火中有血。
——也不知這時候的他想起什麼?
只知道,蒼穹邊上那朵白雲,已愈來愈肥大、積厚,許是火勢蒸發了更多水氣聚積到天上又加重了朵雲的厚重吧?那朵肥雲,已舒展不開來,只漸漸移師到天中、白衣的他的頭上去了。
而他,正要從“樵虎亭”,步行到“白髮溪”渡頭,擺棹渡嫩江。
原因無他,以前的他,每一次教書回家,每一回跟老爹及弟弟出城暢遊回來,都會先經“樵虎亭”,停上一停,歇上一歇,吃一頓、喝一盅,由得老父跟東方老闆聊聊天、説説地,然後,一家三口,放棹渡江,在江上舟中,仰看蒼天白雲變幻,細聆水中魚蝦遊嬉,盡享天倫之樂家庭温馨,對當時的方邪真而言,已可謂“夫復何求”了。
可惜,方父被殺。
方靈也死了。
方邪真決定重出江湖。
他以前就因欲在江湖上成一番大功業,結果,招惹一身麻煩,滿身官非,隱遁洛陽,得“洛陽王”一力保護,這才不致捲入煩惱中,不料,因為抱不平,救池家公子出了手,從此又墮武林灰劫中。
他既已在劫中,他就應劫而生,面對劫數,紅塵成劫劫成灰,他也要盡力為心頭大願,為天下蒼生渡劫、被劫。
只不過,每當他經過“樵虎堆”他總得不由自主的,去一趟“白髮溪”渡頭,放舟渡過嫩江,遙望故居法門寺那一帶,然後才歸“蘭亭”。
這已成了他的習慣。
——在舟上緬懷、追思,已成了他孤寂生命中一條必經也常經之路。
然而他卻不知道:
她在等他。
在他的人生必經之路上。
的確,她仍在等他。
——以一場非常蝴蝶的夢。
稿於一九九八年六月一日徹夜未眠,苦候消息/上午十時,喜訊至,狂喜不已,四弟六妹即赴取證件,如獲至寶,驚動各路前輩、重將,終於成事,且居留期延長,喜出望外,並通知方,方欲親自同行,決定當日下午出發,楊謝亦親送行。/順利過關,“鄉下婆”首次進城/船上靜嘔,入境平安,抵皇家太平洋小坐/鄉下婆首至金屋,對水晶讚歎不已/蘇傳真花城因中友已推出新版,“温瑞安全集”事而不敢立即動手,唯新書合作依然,訂金照取/温靜方梁何歡聚於香江,赴時代廣場,大吃食通天,靜姑首乘搭地鐵/黃金屋終於來了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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