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得枕鴛衾鳳。
今宵管半壁兒沒用。
觸目淒涼千萬種,
見滴流流的紅葉,
淅零零的微雨,
率剌剌的西風。
一條條乾涸的河牀絕望地仰望著無情的陽光嘆息,一叢叢枯竭的荒草掙扎在礫石荒灘之中,駱駝刺在風沙裏瑟瑟地啜泣著,聲嘶力竭的驢聲和清脆單調的駝鈴聲,伴隨著長長的隊伍踏在猶如一大片汪洋的龜裂上,毀滅的恐懼在心中顫抖。
驀地,在浩瀚無垠的枯燥單調中,一片小小的青翠再次點燃了生機,宛如蒼茫大地中的一顆珍珠,流水潺潺的清冷是它生命的源泉,粼粼的波光是它生命的象徵,儘管滄海桑田、物換星移,歲月改變了一切,生命卻始終是存在的。
汝寧跪在水邊,擰著手巾拭著臉、拭著頸子、拭著手臂,卻拭不去滿身的燥熱。她瞥了一下灼眼的烈日,隨即躲到樹下無聲地呻吟兼嘆息。
「天哪!西域的秋老虎還真不是普通的兇猛耶!」她嘟囔著。
卡達讓部下把馬匹拉到水邊喝水,自己則蹲到她前面關心地審視著她。
「還支持得住嗎?」
「我為什麼不能騎馬?」汝寧不滿地咕噥。「馬車裏有多悶你知道嗎?」
「明知故問。」卡達淡淡一笑。「撒嬌也沒用。」
汝寧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誰撒嬌了?你嗎?」跟著嘆了一口氣。「説説罷了,誰教你當真呀!」
卡達無奈地搖頭。「是你自己硬要走這條路才會這麼辛苦,若是沿天山到交河去,就沒有這麼酷熱了。」
「人家想看看樓蘭、米蘭和尼雅古城嘛!」汝寧低聲咕噥。「這時候應該還沒有被盜取破壞得那麼嚴重吧?唉!真可惜,照相機不在身邊。」
「那都是廢墟,有什麼好看的?」卡達不可思議地瞪著她。「還有,你在説什麼照相機?那又是什麼?」
汝寧故意當作沒聽到他的問話,「什麼時候才有城鎮啊?」她刻意眺向遠方顧左右而言他。
卡達不由得嘆了一口氣,繼而體貼地説:「明天就到且未國了,到時候我們多休息兩天再動身,可以吧?」
汝寧無可無不可地聳聳肩,隨即啊了一聲。
「對了,差點忘了問你了,你會武功嗎?」
卡達微感詫異地挑挑眉。「會又如何?」
汝寧沒有回答他,兀自忙著問第二個更重要的問題。
「那輕功呢?」
卡達皺眉。「沒問題,可是你到底……」
「點穴?」
「也行,但是你……」
「噯、噯!別問、別問!」汝寧揮著手,活像在趕蒼蠅似的。「到時候你自然就明白了。」
她的計畫是先在交河城找個地方落腳,接著!只要探得劉季寒不在府裏的時候,就可以讓卡達拎著她神不知鬼不覺地飛進府裏拿東西了。若是碰上人,譬如劉季寒那個温柔的如夫人,一指點出去就可以定江山啦!
瞧!多麼偉大的計畫,肯定沒問題的啦!
只要他們還沒有發現那個東西!
☆☆☆
「他們往且未那邊去了?」
劉季寒不敢置信地高吼。
「為什麼往那邊?卡達以往不都是沿著天山過來的嗎?」
「你問我沒用,那不是我決定的呀!」喬守卿無奈地道:「而且,我最好先警告你,聽説咄陸的大兒子已經領著一羣人往若羌去了,他甚至還請了兩位中原武林道上的高手同行,我正想帶人追過去呢!」
「該死!我去,你留守,叫倪平去盯著咄陸!真是該死!」
丟下忿忿的詛咒,劉季寒轉身如飛而去了。
☆☆☆
如果她可以未卜先知,知道去看個古城居然會看出一票強盜來,她就絕對絕對不會吵著説要看看那撈什子古城,而且,若是有人説要看,她肯定會先海扁他一頓再説,但問題是……她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所以,她現在只能和侍女躲在馬車裏,恐慌地從簾布縫裏偷靦著圍繞在馬車四周那兩票人馬又叫又吼地廝殺,心裏實在很希望那只是小學男生最愛的那種騎馬打仗玩玩而已!
可惜不是,而且不但不是,甚至她還發現一件很不幸和一件很不妙的事,不幸的是,卡達這邊的人馬明顯的少很多;不妙的是,幾乎沒有多久,卡達的部下不是受傷倒地不起,就是乾腿膈屁了事,不到一會兒就只剩下卡達和三個部下竭力抵抗一大隊人馬的圍攻,眼看著卡達已經是岌岌可危了!
汝寧咬咬牙和待女相覷一眼,然後不約而同地一塊兒抽出腰間的匕首,同時決定衝出去跟他們拚了!反正卡達若是完蛋,落在那羣強盜手裏,她也肯定不會太好過。可就在她掀開布簾準備衝下馬車之際,侍女卻又突然一把抓住她。
「你看!」
她聽不懂,可是她看得懂待女的手勢,她忙順著侍女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只見遠處另有一對人馬飄過來了。她極盡目力想看清楚到底是哪一邊的人,卻更驚訝地發現有一條彷若大鵬鳥般的身影遠遠領先在前頭,如鷹翔般地飛掠而來,僅只兩個起落便來到卡達身邊,而且一抬手就掃飛了三個敵手,及時救回卡達的一條老命。
原先兩個束手在一邊悠閒觀戰,狀似漢人的傢伙驚訝地咦了一聲,而後互視一眼,便下場加入戰局。
瞬間情勢大變,幫手全都趕到了,即使不多,但身手不錯!經驗更是豐富,與卡達等人並肩抵抗對方一票人馬,而且似乎是遊刃有餘的樣子。而另一邊雖是一人空手雙掌獨對三個高手外加三件歹毒的兵器,卻也不見情勢吃緊。
然而,最令汝寧張口結舌的是……是那個人……那個人……她見不得啊!
布簾惶然地落下,侍女愣了愣,卻只見汝寧驚慌失措地喃喃道:「完蛋了!這下子真的Gameover了!怎麼會是他呢?怎麼會是他呢?天哪!還是讓我死了吧!不、不,不能死!孩子還沒生出來呢!怎能叫他陪我一起死呢?那……躲,對,我得躲起來才行……」她慌慌張張地往後縮了縮,順便瞧了一眼小小的馬車空間。「該死!我能躲到哪兒去呢?」
她在那兒嘰哩咕嚕的碎碎念著,侍女也聽不懂,只擔心外頭的情況,便又掀起布簾來往外瞧。過了片刻後,汝寧才發現,頓時驚叫一聲便衝上前要拉下布簾,可好死不死的就在那一剎那間,劉季寒正好旋過身來把雙眼那麼不經心地往這兒瞄了那麼一下下,旋即整個人便僵住了!
那真的是電光石火般的一剎那,劉季寒實在是找錯時間傻住了,一把亮晃晃的大刀和一把鋭利的短劍,還有一條白骨鞭便乘機同時從他的左右殺過來。
汝寧尖叫一聲「小心!」,他才及時回神閃身躲避,卻只來得及避開那把大刀和白骨鞭,短劍則正正刺進他左肩窩裏,還穿透過去,差那麼一絲絲就險些刺中要害了。可就在那短劍插進內裏的那一刻,劉季寒同時也一掌解決了那個卑鄙的傢伙為自己報了仇。
汝寧的一顆心立時揪成一團,並忘情地跳下馬車衝到打鬥圈旁。
「子秋,你……你傷得怎麼樣了?要不要緊?」
劉季寒右手揮出兩掌擊退剩下的兩個敵手,左手則垂在身邊沒動。
「汝寧,你……你沒死?」
「別管我有沒有死了,」汝寧不耐煩地説:「拜託快點告訴我你要不要緊啦!」
「我不要緊!」劉季寒迅速回道,右手則更快速地揮出一掌又一掌擋回企圖攻擊汝寧的大刀。「汝寧,危險,回馬車上去,快!」
「可是……」
「快去,不要讓我分心!」
汝寧猛一咬牙,隨即聽話的轉身跑回馬車上去,卻仍然掀著布簾密切注意著兩方交手的情況。
明顯的可以看出劉季寒受傷之後攻擊力大打折扣,因為他使起左手來似乎不那麼靈活了。可即使如此,他仍是靠自己的力量單獨解決了剩下的那兩個對手,雖然多花了一些時間。
好一陣子之後,打鬥終於完全結束了,劉季寒吩咐部下處理受傷和投降的敵方,然後朝向他走來的卡達點點頭。
「沒受傷吧?」
卡達搖頭。「大恩不敢言謝,將來若是有需要卡達……」
「不必,這是我的職責。」
卡達微微一愣。
「職責?尊駕是?」
劉季寒還未來得及答話,旁邊就有一人跑來插嘴報告。
「大將軍,死者可就地掩埋,但重傷者能否借用疏勒王爺的馬車?」
不待劉季寒回答,卡達便忙著説:「沒問題,那是應該的,除了第一輛之外,其餘的駱駝馬車請儘管使用無妨。」
那人匆匆施個禮後又離去了,卡達則好奇地望定劉季寒。
「貴屬下稱呼閣下是大將軍,不知……」
「安西都護府,劉季寒忝掌安西都護府。」
卡達的雙眸驀地睜大。「難道是安西都護府的大都護鎮武大將軍?」
劉季寒點頭,隨即告罪一聲,便轉身朝馬車大步走去。
卡達愣了愣,立刻跟了上去;卻見汝寧跪在馬車邊關心地一把拉住劉季寒的左手直咕囔,「怎麼辦?,還在流血耶!要是血流光了怎麼辦?你以為喝兩口水就可以補回來了嗎?還不快點上來讓我瞧瞧!」
「不用了,」劉季寒説著,在自己的左肩上點了兩下,血流便止住了。「這樣就可以了。」
汝寧不覺滿臉佩服地連連讚歎道:「厲害,真是超厲害的,這一招要是用在二十世紀,肯定削翻了!」
劉季寒蹙眉,可什麼都還沒説,汝寧又瞪著那支短劍抱怨道:「不能拔下來嗎?也許你自己覺得插著一把短劍在身上晃好像很威風勇敢的樣子,或者多插幾把你會更爽,可是對我來講,那樣看著實在很……很……」
劉季寒側首瞄了一下,隨即亳不在意地右手一抬就自行拔出短劍了,還好沒有那種誇張的血注噴出來,否則汝寧非當場嚇暈不可。
可即使沒有昏厥倒地,汝寧也倒抽了一口寒氣,而後大叫,「你……你幹什麼呀?!也不通知人家一聲,你想嚇死人家嗎?」
劉季寒滿臉陰鬱地盯住她。
「你才是想嚇死人吧?」
「呃……」經他一提醒,汝寧立刻很不情願地想起自己乾的「好事」,不覺窒了窒,繼而忙岔開話題。「你還是上來讓我幫你處理一下傷口吧!」
劉季寒身子沒有動,卻伸出手去撫在她隆起的腹部上。
「孩子……還好吧?」
汝寧拍拍他的手。「活蹦亂跳,好得很哪!」
「最重要的是你……」劉季寒深深地凝住她。「你看起來臉色很不錯,應該也很好吧?」
汝寧聳聳肩。「只要不太挑剔,馬馬虎虎還過得去啦!」
劉季寒頷首。「是卡達王爺要送你回家了嗎?」
「啊?回家啊……」汝寧瞥了卡達一眼,又瞟了劉季寒一下,隨即低低的垂下頭去。「我是想回去拿個東西,然後……然後……」
劉季寒嘆了口氣。「汝寧,無論你怎麼想,打算怎麼做,請你別忘了你是我劉季寒名正言順的妻子,你不能老是這樣一走了之呀!」
他倆旁若無人地卿卿我我(在卡達眼裏看起來是如此),一旁的卡達臉色早已經比地上的土沙還要土了,而後又淬然聽見劉季寒居然説汝寧是他的妻子,卡達立時失口驚呼,「她是你的妻子?」
劉季寒這才轉過頭來感激地對他點了點頭。「想來是王爺救了拙荊吧,季寒感激不盡,如果……」
「等等、等等!她真的是你的妻子?」卡達還是不敢相信。「可是……可是她説她的丈夫已經……」
「stop!」汝寧突然低吼一聲。「拜託!卡達,那都是你在説的,我可一次都沒説過喲!」
又是Stop!卡達一聽,頓時傻住了。沒錯,都是他在説的,但是……但是她都沒有否認啊!
「不過這樣正好,」汝寧來回看著兩個男人。「卡達救了我,子秋又救了卡達,剛好打平,免得我老是記掛著欠卡達一條命,沒事就覺得有點過意不去。」
劉季寒皺了皺眉。
「不過,王爺最好還是小心點兒,不能鬆懈下來,我相信一次失敗並不會促使咄陸就此放棄,反而會更積極地妄想奪取王爺的命,因為……」他回頭看了一下適才拿短劍刺傷他,卻反被奪命的屍體。「那是咄陸的長子,新仇加上舊恨,他更有理由劫殺王爺了。」
聞言,汝寧和卡達不約而同地驚叫出來。
「耶?不是強盜?」
「咦?是咄陸?」
劉季寒神情凝重地點點頭,這時,他的部下又來報告了。
「大將軍,一切都處理好了,就剩下咄陸兒子的屍體。」
劉季寒手一揮。「埋了他,之後就啓程!」
「要啓程了?」汝寧又盯住劉季寒的傷處。「子秋,上來讓我替你包紮傷口,否則就算你打死我,我也不走!」
劉季寒無奈地搖搖頭,可最後還是乖乖地爬上馬車去,脱下上身的衣物露出傷口。侍女則在備好傷藥後,就很識相的爬下車去,還細心地放下布簾。
汝寧熟稔地動手清理傷口,可無論她如何撥弄,劉季寒卻一逕的動也不動、吭也不吭,只是專注地深深凝視著她。
「必須縫幾針,前後都要。」汝寧小聲地説。
「儘管動手吧!」劉季寒漫不經心地回道。「你真的打算離開我嗎,」
抓著針的手若有似無地抖了一下。「我是打劫被人抓走的。」雖然只是整個故事中間的一小段而已,可也不算謊話吧?
「那你為什麼不回來?」
汝寧的雙眼緊盯在整齊的傷口上,小心翼翼地戳下第一針。
「我病了,之後當我清醒過來時,差不多已經過了半個多月,沒有人會在西域的七月天裏趕路吧?所以就拖延下來了。」這也是事實,只是少了一半。
「是嗎?」
之後有好一會兒兩人都沒再説話,直到汝寧轉到劉季寒身後去處理他背後的傷口時,他突然又開口了。
「你反對我娶秋霞作妾嗎?」
感覺到身後的小手停了一下,可很快又接著動作了。
「不,我不反對。」説謊!我知道你早在娶我之前就打算娶她了,所以,讓她作妾已經是很委屈她了,「我有什麼理由反對呢?」違心之論!「放心,既然娶了她就好好疼她吧!」放心個屁啦!竟然説這種話,她自己都快吐出來了!
背後下針似乎此前面下針要用力得多,當然也痛得多了,特別是她在説話的時候,可劉季寒卻反而覺得有點好笑,「我……」他慢吞吞地説:「沒有娶她。」
身後的小手又停了。「可是你有足夠的時間娶她了呀!」
「我沒有,」劉季寒立刻否認。「我忙著找你,也忙著公事,沒有時間考慮到其他的事。」
「可是……她比我重要……」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因為她是你青梅竹馬的愛侶,我卻是你仇人的後代;她是你本來想娶的對象,我卻是被硬塞給你的,難道這兩個理由還不夠嗎?」汝寧理所當然地説。
「青梅竹馬嗎?」劉季寒沉吟著。「應該算是了,而且,我也沒有料到她竟然婉拒了那麼多世家子弟的提親,一心一意只認定我,所以,我本來也是想在交城安定下來後,就向官家提親的,可是……」
「回大將軍,一切準備妥當。」馬車外一聲回報,驟然打斷兩人的交談。
劉季寒皺皺眉,隨即回應道:「好,準備出發!」
讓汝寧為他紮好了繃帶後,他便下馬車去了,臨放下布簾前,他又深深地注視了她一眼。
「汝寧,回家後再好好談談,好嗎?」
汝寧遲疑了一下,而後才點頭應允。劉季寒放下布簾,不一會兒,換侍女爬了回來,接著車隊就開始前行了。
真糟糕,情況似乎比她想像中稍微複雜了一點點……不過,還是沒關係,這麼點小問題是難不倒她這聰明的小女子的,其實,這樣還比較方便她拿回自己的東西呢!
反正他大概也只是想對她「曉以大義」一番,讓她明白要他放棄一個多情多意的女孩子是多麼沒良心的事,特別是那個女的又長得那麼美、那麼温柔,那就更殘忍啦!如果她能「諒解」最好,不能諒解的話,他就拿「夫是天、妻是地」的帽子來壓死她!
好吧!他愛念就讓他念吧,只要讓他念到爽,然後快快趕他去接小老婆,她就可以乘機堂而皇之的落跑啦!
☆☆☆
在沙漠中,沙暴總是在無可預期的狀況下來襲,真的是瞬息萬變。
一刻鐘前,汝寧還瞪著一望無際的沙海,暗歎著這片無情的蒼涼還真是浩瀚偉大得很哪!不一會兒,馬匹、駱駝開始不安地狂嘶哀嗚,只見所有的人立刻緊張地跳下馬找尋躲避的位置,汝寧就在莫名其妙之中被劉季寒塞進了馬車底下。
下一瞬間,只見天空慢慢地被一層灰色的薄雲覆蓋,大風很快的從遠處吹了過來,驟然間變得如此強烈,眼前頓時變成一片混濁的黃。狂風怒吼著!帶著沙礫捲起一個個巨大的黃色風柱,忽左忽右以旋渦狀向前推進,如此狂暴、如此兇猛,令人戰慄悚然。
大風夾著沙粒砸在臉上,零散的用品、坐墊等在空中飛舞,宛如斷線的紙鳶。頂在頭上的馬車開始發出吱嘎吱嘎的哀嗚,劉季寒更加抱緊了她。突然,她瞥見卡達在空中手舞足蹈。
「卡……卡達!」
劉季寒遲疑了一下,隨即猛一咬牙,放開她從馬車底下衝了出去,幾乎就在同時,馬車發出解體的慘叫,劉季寒驚駭地回過頭來,卻只來得及看見汝寧彷佛破布娃娃般被狂風捲走……
「汝寧!」
☆☆☆
雙眼還沒張開,汝寧就暗暗直呼自己實在是有夠好狗運的!
那次被咄陸抓走差點病死,結果竟然跑到疏勒王宮去享福,這已經是夠奇蹟的了,如今「御風乘沙」在空中捲了半天,居然也沒翹辮子,而且……
她睜開眼伸手撫向腹部……孩子好像也沒事耶!
她不會是不死人吧?
自我解嘲地笑笑之後,她慢慢坐了起來,覺得身體情況還不錯,反倒是臉上還有點痛被風沙砸的。而後她開始打量周遭,簡陋的穹廬,到處都是獸皮、野麻,還有陣陣烤魚香味,引得她肚子裏的饞蟲開始造反。
她忙不迭地爬起來順著香味鑽出穹廬,愕然發現眼前竟然是一片安靜美麗的湖泊,岸邊長滿了高大的紅柳和蘆葦!還有十數座穹廬。湖裏有孩童在玩水,岸邊有人在烤魚,那些人全穿著粗陋的獸皮和麻布衣。
怪哉!他們又是什麼人呀?
不到一會兒,汝寧已經知道他們雖然看起來不太進步,人卻熱情豪爽得很,問題是……她還是聽不懂他們在説什麼,甚至於是她完全沒有聽過的方言,也就是説,她只能和他們用比手畫腳做一些基本溝通,譬如要吃、要喝什麼的,其他就完全沒轍了!
無可奈何地跟他們混了幾天以後,汝寧突然發現有個人拉了匹驢子,上面放滿了獸皮,好像要上哪兒去似的。她靈機一動,立刻上前表示她要跟他去,對方也無異議!很快的就有人借了匹驢子給她,兩人就這麼上路了。
果然沒錯,翌日清晨,他們便來到了博格達沁——焉耆的國都。在那兒她找到了幾位要回中原的漢人商旅,請他們順便帶她到交河城「找夫婿」。
土不親人親,那些人看她肚子挺大的,也就很爽快的答應照顧她到交河去。
就這樣,好幾天後,他們終於來到了交河城,那氐溪人商旅倒也好心得很,還很熱心地把她交託給在交河城城外的一對漢人夫妻之後才離去。
汝寧在那兒好好休息了幾天後,終於覺得可以行動了。
頭痛的是,交河城裏的居民大部分都認得她,於是,她只好扮成一個又老又胖的吐魯蕃婦人,用一口半生不熟的吐魯蕃方言到處打探。沒有多久,她就知道卡達被劉季寒安全的救了回來,兩天前才被劉季寒派人送回去,至於劉季寒本人的行蹤就不太清楚了。
汝寧想了又想,最後終於決定去碰碰運氣,因為她覺得最近自己的運氣真的是滿好的。
老實説,要混入都護府實在不容易,唯一的辦法就是正大光明的走進去,所以,她就光明正大的進去了,跟在一羣吵架要求仲裁的當地居民身後進去了,然後在適當的時刻與地點,一溜煙的竄進府後——有點笨拙的,因為大肚子造成的障礙,簡直就有點像是在趣味賽跑。
熟門熟路地來到鎮武大將軍的寢室,汝寧毫不猶豫地就推門進入,大白天的,我們鎮武大將軍絕對不可能在房裏的!她目不斜視,一路往內室衝進去,跑到牀前便趴了下去,然後……
「耶?手提箱呢?」她驚叫。
「在這裏。」
她倒抽了一口氣轉過頭來,卻見劉季寒提著手提箱佇立在內室門口,她頓時傻住了。先把內室門關好後,劉季寒才徐徐地走過來將手提箱放在牀上,而後將猶趴在牀前的汝寧扶起來上下打量她片刻。
「太可笑了,回自己家需要這樣嗎?」
汝寧驀地噘高了嘴,隨即很不高興地轉身到盆架前把臉洗乾淨了,再一把扯掉頭巾,脱掉那可笑的暗色寬袍,這才又回到他面前。
「這樣可以了吧?」
劉季寒滿意地看著她的肚子點點頭,也不曉得是滿意她現在的模樣,還是滿意她肚子的形狀。接著,他拉著她的手並坐在牀邊兒,然後從懷裏掏出那張信紙和小畫像放在她的膝上。
「能為我解釋一下嗎?」
「啊!」汝寧頓時愣住了。
我哩咧!他怎麼會有這個?是她沒收好嗎?現在她該怎麼辦?矇混得過去嗎?還是老實招供,免得大刑伺候?可他會相信嗎?會不會剛説兩句就被他當成瘋婆子抓去關起來了?
直眼盯著汝寧的臉色瞬息千變,劉季寒彷佛有所預感似的低語道:「無論你説什麼!我都會盡量去理解的。」
汝寧有點吃驚地眨了眨眼。「你知道什麼了嗎?」
劉季寒垂眸注視著她膝上的小畫像。
「你在信裏説……你要回到你的世界,所以……你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嗎?一個跟過去或未來有關的世界嗎?」
汝寧略略傾斜著腦袋。「如果我説是,你會相信嗎?」
劉季寒依然垂眸。「如果你有足夠的證據。」
「這樣嗎?」汝寧頗意外地凝住他的側臉半晌。「可若是無論我怎麼説你都不相信,你會把我當瘋子一樣關起來嗎?」
「怎麼會呢?」劉季寒聞言,雙眼驀地抬起,眼神有些氣憤。「我怎麼可能那麼做?就算我再不相信你,也頂多是當作你愛幻想而已,無論如何你還是我的妻子,我怎麼可能會那樣對待你呢?」
又凝視他半晌後,她才又説:「嗯!我相信你。」她才點頭如此説道:「你不是一個會隨便打誑語的人。」而後她吁了一口氣。「好吧!説開了我也比較輕鬆。」
她攢眉沉思片刻後。
「我是從一千三百多年後的世界來的。」
劉季寒的雙眉倏地一掀。
「別問我怎麼來的,因為我也不清楚,或許是某種特殊的緣分吧!我只知道相隔一千三百多年前的這個時代,居然有一個和我同名同姓,而且同樣生辰八字的人存在著,甚至她的身世也幾乎和我一模一樣。憑藉著一千三百年前屬於她,一千三百年後屬於我的同一件物品,我倆在我出發到這兒來的前一天交換了。」
劉季寒滿臉的不可思議,可他還是靜靜的聆聽著,聆聽著汝寧詳細敍述她為何決定來這兒嫁給他,還有,她如何為了來這個時代而花了八年的時間做什麼樣的準備,最後還告訴他,她將會有個機會回去——這點就讓他心裏立時不安地打了個大突兒。
她拿起小畫像照片,看著裏面的人。
「這就是我們那個時代的衣著打扮。」她突然斜睨著他笑了。「你第一次看見時肯定嚇死了吧?居然有人如此無恥,穿著竟然這等暴露,對吧?其實,我這還算是保守的了,你要是看到穿著比基尼到處晃的女人才真的會吐血呢!」
「比基尼?」劉季寒終於出聲了,大概是因為她的「故事」説完了吧。
汝寧俏皮地皺了皺鼻子,「就是隻有兩條小小的布擋住這裏……」她比比胸前,再比比下面。「……還有這裏,其他什麼也沒穿。」
劉季寒雙目驀地睜大,「就那樣?」他不敢相信地説:「在人前就穿那樣?」
「沒錯。」汝寧猛點頭。「甚至還有天體營,裏面的人更是裸著身體到處跑呢!」
劉季寒目瞪口呆了好半晌,而後甩甩頭。
「這個……實在教人難以置信。」
「我早知道你不容易相信的了。」汝寧笑著把手提箱拿到大腿上放著,「這個叫手提箱,裏面放著一些我特意帶來的東西,一些對我的生活有所幫助的東西。」説著,她開始對號開鎖。「除了我,大概沒有人打得開了上了。」
劉季寒好奇地看著她對號。
「那是什麼鎖?」
「現在這個時代沒有的鎖。」汝寧憋著笑説:「跟這個手提箱一樣,都是這個時代沒有的東西。」
劉季寒看她一眼沒説話,直到她把手提箱掀開,他才又湊過腦袋來瞧個不停,汝寧先拿起一本厚厚的書放到他手上。
「這是書,看,比卷軸方便多了吧?這是手錶,看時間用的!可惜停了,大概是因為時間錯亂的關係吧!我還帶了一個萊思康來呢!雖然不知道會有什麼用途,不過,因為它很小,所以……啊!這是天使之翼,就是它帶我來這個時代的……呀!那個不要碰,那是……是ob,是……是女人的衞生用品……哦!那個是電池,是……唉!我説了你也不懂,來,看這個,看這個啦!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