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冷冬,寒風低吼,當其他人都在享受歡欣的年節氣氛時,翠袖幾人也只能窩在屋裏養“不怕冷的蚊子”,不好意思自己去找樂子快活。
人家遭遇不幸的事,又在養病,他們總不好放鞭炮慶祝吧?
不過這麼一來,日子也着實無聊了一點,多半就是因為如此,翠袖才會向金日提出一項特別的要求。
“教我説京片子。”
“你的舌兒捲不起來。”
“試試看嘛,就算真的學不來,聽得懂也行嘛!”
“好好好,教你,教你,從明兒個開始教你。不過……”金日滑稽的對她擠擠眼。“你得先告訴我,為何要離家千里跑到這裏來投靠汪家?”
“為什麼問這?”
“好奇。”
好奇?
嗯,很正常的理由。“好,我告訴你。”
於是,半個時辰後,金日特地去買來一大堆熱食以便一邊聊一邊吃。
“喝過酒麼?”
“沒有。”
“那你還是喝茶吧!”
款?憑什麼她喝茶,他就可以喝酒?
因為他是男的。
翠袖不甘心的噘起了紅唇。“那你也不能喝太多。”
“為何?”
“你也不比我大多少嘛!”
金日莞爾,飲下一杯酒,再自行斟酒。“會大老遠跑到這裏來,你是在躲什麼人嗎?”
翠袖瞥他一下,吃了幾口桂魚後才開始説話。
“我爹是建昌鎮總兵,雖然有四個女兒,卻沒有半個兒子,我娘曾要他再娶個妾室來生個兒子,但我爹不肯,他説若是上天註定他沒有兒子,又何苦要強求。當時我就下定決心,將來一定要招贅……”
難怪她説一定要娶男人。
“為何一定要你?你還有三個妹妹不是?”
“我是大姊嘛,這種責任自然要由我來承擔呀!”翠袖説得天經地義。“再説,想要招贅,對象不能太挑,想嫁給自己喜歡的人是不太可能的,這種痛苦我怎能讓妹妹去承擔,無論如何,我是大姊啊!”
“也不一定要招贅,”金日慢吞吞的轉着酒杯。“過繼個孩子不也行麼?”
“不是不行,是不夠!”翠袖重重地説。
“哪裏不夠?”
“就算我可以生個孩子過繼給袁家,但一旦我和三個妹妹都嫁出去了,過繼的孩子也還小,爹孃沒有兒女在旁邊伺候,他們會好寂寞的,所以我非留在他們身邊不可!”
酒杯落回桌面,金日驚訝的望定翠袖,後者解釋完後就忙着剝蝦吃。
原以為她單純到不行,腦袋紋路只有一條單行道,這種人多半都是過一天算一天,從來不會為明天打算,更不會顧慮到別人。
沒想到在這件事上她不但考慮周詳,面面俱到,而且義無反顧的把自己身為長女、長姊的責任確確實實的承擔起來,不逃避,也不推諉,仔細斟酌,慎重思量,於是下定決心要取代爹孃的兒子來孝順父母,呵護妹妹。
想到這裏,他下禁有點慚愧。
身為長子、長兄,他從未想到孝順父母、照顧弟妹這種事,即使阿瑪和額娘並不需要他多管閒事去關心他們,弟妹也希望大哥最好不要去管他們,看他們自己過得多快活,然而這些都不能拿來做理由,因為他根本不曾有過那份心。
事實是,太過寬裕與順遂的生活使他忘了本身的責任,不過,這依然只是個藉口,一個使他更加慚愧的藉口。
“你是個孝順的好女兒,温柔的好姊姊。”
“那些原就該我做的不是嗎?”
或許是,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會這麼認為,汪映藍就不做如是想,她對父母的付出充其量只不過是一種報償罷了,父母生下她是一種恩情,所以她必須把恩情還給他們!就像是還一筆債務,而事實上,她對他們並沒有任何感情。
不,她徹底輕視他們。
看看她對待母親與弟妹的態度就知道了,對母親,她盡其所能付出實質上的需要,卻吝於付出半點感情上的關懷與體貼,態度極其冷淡:她自認不欠弟妹什麼,所以她對待弟妹根本是一種懶得理會的高傲姿態。
那個女人,美是美矣,卻令人厭惡得很。
“那麼,你究竟是要躲避誰呢?”
翠袖又瞄他一眼,低頭繼續剝蝦子,剝好的蝦子卻不是塞進自己嘴裏,而是伸長手拿到他嘴邊給他吃。
“我知道我爹一定會反對我招贅,所以我不敢告訴他,因此我一及笄,爹孃就開始請媒婆為我找親事,當時我並不怎麼在意,相信只要我説一句不喜歡對方,我爹就下會勉強我。沒想到……”
“怎樣?”
她咧開嘴,苦笑。“你知道,有些媒婆會先拿了姑娘家的八字去給算命先生看看,她在説媒的時候也比較知道該説些什麼……”
金日眉梢兒一揚。“怎麼,你的八字不好麼?”
“是就好了,”翠袖深深嘆息。“偏就不是,算命先生説我命中註定要嫁給一位身分高貴的夫婿,連朝中;叩大官都得對他行禮呢……”
金日眉梢子又跳了一下,眸中飛過一絲異采。
“於是,一切都不對了。”沒注意到他的異樣,翠袖繼續往下説。“也不知怎地,那位算命先生説的話給傳了出去,突然間,我家的大門檻被求親的人踩得差點斷成兩截……”
“那不過是算命的胡掄亂侃混口飯吃罷了,信他做啥?”
“我也這麼認為呀,問題是……”她大大嘆了口氣。“那位算命先生不是普通的算命先生,他不但一天只看三位客人,而且不收金、不拿銀,只要人家給他一包花生、一碟豆乾、一壺老酒……”
=逗可稀奇。”金日喃喃道。
“最可怕的是,他説過的話沒一個字不應驗的,所以……”翠袖哭喪起臉兒。“他的斷言沒人不信,話,一下子就傳開了;人,也一下子就湧上門來了,當時我還以為川境所有男人全跑到我家來求親了呢!”
金日不禁失笑.“他們以為娶了你,有朝一日便能平空得到高貴的身分麼?”
翠袖可憐兮兮的點點頭,有些委屈,也很懊惱。
“我又不像藍姊姊或黃姑娘那樣美若天仙,人也不算聰明,更擠不出半點氣質來,女紅中鎮倒還可以,武功也還不賴,但琴棋書畫一竅不通,談詩論詞更沒轍,自然不會有什麼身分高貴的人主動上門來要娶我,所以説,必然是娶了我的人將來能夠平步青雲,一步登天——他們都是這麼認為的。”
“那可難講。”金日低喃。
“呃?”
“沒什麼,我是説,請繼續。”
“總之,一夕之間,我成了炙手可熱的搶手貨,還有休了大老婆再來提親的人呢!其實那也還好,拒絕了便是,但若是碰上那種拒絕不了的人……”
“哦?誰?”
“四川巡撫紀山。”
大眼睛陡然睜得比湯圓更圓,元宵還沒到,他的湯圓已經可以下鍋了。
“那個老頭子要娶你?”金日不敢置信的驚叫。
“不,他要讓他小兒子娶我。”
這還差不多……款,不對,這也不對,逼親本就不對,不管對方是老頭子或小毛頭。
“那又如何?你爹是正二品官,巡撫是從二品,怕他做啥?”
翠袖橫他一眼。“這你就不懂了……”
他不懂?
才怪!
“哦?我哪不懂了?”
“雖然爹是正二品官,但他是武官,向來鎮守於邊疆重地,與朝廷大臣少有交往;而巡撫是文官,紀山大人在就任四川巡撫之前還曾是鑲黃旗漢軍都統呢,在朝廷裏的交往要比爹廣闊多了。告訴你,這種交往關係可是比官品重要呢!”翠袖嚴肅的點着小腦袋。“我娘説的。”
又是她孃親説的!
不過,説得也確是事實,金日無言以駁。“他的官還不夠大嗎?”
“但他兒於一個個都是蠢才啊!”翠袖咧咧嘴。“我爹説的,紀山大人不能不為自己的兒子打算。”
“所以他連算命這種事都信了?”
翠袖無奈地頷首。“他信了。”
“於是你就逃了?”
“我爹説那個花花公子整天遊手好閒,到處惹是生非,他不會把我的一生葬送在那種傢伙手裏。”翠袖點着頭説。“至於我,不能招贅的就是不行,所以我就聽爹的話,逃了。
“而且一逃就逃到這兒,紀山可以在自己的地盤上耀武揚威,可不好大大咧咧的跑到別人的地頭撒野。不過如今……”話聲一頓,沒再往下説。
翠袖苦着臉,又嘆氣。“我不能不回去了!”
凝着眸子,金日深深睇視她片刻。
“安心吧,我相信這消息早已傳到你爹那兒去了,他應該會料到這種狀況,也會早做打算。我想,在進入川境之前,你可以先送個訊兒給他,讓他知道你快到了,他必然會捎信來告訴你該如何最好。”
“我是想到該這麼做,只是……”她停下剝蝦子,聲音不自覺放低了。“真希望不會給爹帶來更多麻煩。”
“我想他不會在意的。”
“但我會在意啊!”翠袖又放大聲。“為人子女本就不該讓父母為我們擔心的嘛!”
“你只是一個小姑娘。”
“我已經十六歲,不小了!”
見她氣唬唬的鼓起了腮幫子,那模樣分外嬌甜迷人,金日一時不覺看痴了眼。
“是啊,可以嫁人了呢!”
“不,我不嫁,我要娶!”
不知為何,聽到她這麼回答,他竟又升起一股撫摸她的衝動,而他也真的摸下去了,在她嫩紅的粉頰上。
“咦?又有蚊子了嗎?”這是翠袖的反應。“跟你説要打用力一點啦!”
他怔了一下,豁然大笑,胸口卻有一種心被融化的感覺,帶着點憐惜,透着些、心酸。
“是是是,下回我一定會記得用力!”
她真的好單純、好憨直,又那麼體貼、那麼窩心,一個教人無法不憐愛的小姑娘……
不知額娘是否會喜歡這種兒媳婦呢?
☆☆☆四月天請支持四月天☆☆☆
元宵過去了,汪夫人的病尚未痊癒:驚蟄也過去了,汪夫人的病也未好全;直至清明前,大家終於可以上路了。
不過上路後也不是那麼順利,嬌弱的汪夫人不時得停下來喘口氣,而這口氣差不多都得喘上三兩天,一路走、一路喘,拖拖拉拉將近兩個月才到川貴邊境的一個小鎮,翠袖決定停在這裏暫住,得先着人去給她爹爹送封信。
至於送信的人,翠袖自然不可能去自投羅網,汪映藍根本不懂武功,金日也不會——至少大家都這麼認為,因為他看上去就是一個只會吃喝玩樂,其他什麼也不懂的富家小少爺,除了身材夠頎長、夠挺拔之外,連胎毛都還沒長全呢,那張純真可愛的小奶娃臉上更是明明白白寫着:我什麼都不會,只會喝奶!
於是剩下的選擇只有黃家兄妹和玉弘明。
“玉公子去我就去,玉公子不去我也不去!”黃秋霞搶先撂下話。
“好吧,我去。”黃希堯嘆道。
他離去後,翠袖便上汪夫人的房去探望,而汪夫人也總是躺在牀上掉眼淚,她的身子差多半都是因為心情不好,這點翠袖完全幫不上忙,因此一出得房來,她便轉入隔壁房找汪映藍。
“藍姊姊,你是不是多陪陪汪伯母比較好呢?”
“有弟妹陪她就行了。”汪映藍在看書,翻着頁回答她,看也沒看她一眼。
“但他們不懂得如何安慰汪伯母呀!”翠袖碰碰汪映藍的手。“你去一下奸嗎,藍姊姊?”
放下書,汪映藍平淡的注視她。
“你以為汪家得投靠袁家,你就有權利管我的事了嗎?”
管她?
“不是,不是,”翠袖慌忙搖兩手否認。“絕不是那樣,藍姊姊,沒的事,沒的事!”她沒有想管誰啊,她只是很同情汪伯母而已嘛!
“那就不要多管閒事!”語畢,汪映藍又回到書上去了。
翠袖沉默了會兒,黯然嘆口氣,轉身出去了。
娘説得對,她的腦袋太單純了,有時候根本分不清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最好不要多管閒事,免得弄巧成拙,甚至惹人“硌應”。
唉,世間事為何總是如此複雜呢?
近端午節分,雖然沒有龍舟可看,但粽子、香包、艾草和雄黃酒是少不了的,整個小鎮上瀰漫着濃濃的時節氣氛,翠袖忍不住也去買了針線來,打算趁空繡幾個香包。
“給我的嗎?給我的嗎?”
睜着亮晶晶的大眼睛,閃着孩子氣的期待光芒,金日繞在她身邊團團轉,翠袖不耐煩的把他推開一些。
“好啦,好啦,繡給你啦,那你要幫我忙喔!”
“搭手?搭啥手?”
“你乖乖坐着等,等我縫好一半,你就幫我把香料塞進去!”
“沒問題!”像個最聽話的乖小孩般,金日在一旁靜靜坐下,兩手規規矩矩的放在大腿上,一副可以等到天荒地老的姿態。
不過才一會兒,他就像全身爬滿了螞蟻似的耐下住了。
“翠袖。”
話説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也許是嫌太麻煩了,金日便自動省略了姑娘這兩個字,直接叫喚她的名宇,由於彼此年歲“差不多”,翠袖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也就很自然的跟着改口了。
只不過每一回她叫他的名字,嘴角就會不自覺的翹起來,露出抑不住的笑意。
金日?今日?
“嗯?”
“你要先做給我嗎?”
“你是最後一個。”
最後?
“我抗議!”
“你抗議什麼?我自然要先做給我爹孃還有妹妹們,然後才輪到你呀!”
“喔。”金日沉默了會兒。“翠袖。”
“又幹嘛了?”
“除了你爹孃和妹妹們,你沒有特別想做給他香包的人嗎?”
説了半天話,一直埋頭做女紅的翠袖這才訝異的抬起眸子來瞄他一下。
“誰?”
怎地反過來問他!
金日翻了一下白眼。“譬如打小兒一塊兒玩大的青梅竹馬,或者你爹的部下之類的。”
翠袖歪着腦袋想了想。“我爹的部下那麼多,要都做給他們,我不做死了!”
誰跟她説那個了!
金日撫着額頭,哭笑不得。“我是説,沒有你喜歡的人麼?”
“我喜歡的人?”腦袋歪另一邊,再想一下。“我爹的部下人都很好,我多半都喜歡啊!”
金日愣着眼,更是啼笑皆非,單純是好事,但這也未免太過分了一點吧!
“你不是説不習慣和成熟的男人相處?”
“我説的是陌生的成熟男人,而我爹爹的部下許多都是我從小看到大的,沒什麼好不習慣的。”
也就是説,“敵人”是以千百計數的。
“好吧,那我説白點兒好了,呃,有沒有你喜歡他,他也喜歡你,甚至跟你求過親的人?”
“跟我求親?”翠袖怔了一下,恍然大悟的喔一聲,終於懂了。“有啊,還不少呢,不過多半都不願意入贅;願意的我爹不同意,爹説那些傢伙沒有前途,將來會苦了我,他捨不得。”
金日突然覺得心裏有點不舒服,很不是滋味。“你喜歡他們?”
翠袖聳聳肩。“那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願不願意入贅。”
“但你喜歡他們?”他堅持要得到答案。
她奇怪的看看他。“喜歡啊,他們都是看着我長大的哥哥嘛!”
原來是哥哥!
金日鬆了口氣。“換句話説,沒有半個你想嫁,不,想娶的男人?”
“唔,這個嘛……”
見她又遲疑起來,金日一顆心不禁也跟着噎上喉頭。“有?”
“其實……”翠袖猶豫着,“也不算真的有啦,”她慢吞吞地説。“但有兩位是在我及笄之前就向我爹求過親的,他們都同意入贅,爹也覺得他們很有前途,是好男人,可是我……”
“你怎樣?”金日忐忑的急問。“你喜歡他們?”
“我當然喜歡他們,”翠袖用力的説。“但他們一個大我十二歲,平常我都是叫他叔叔的,要我和他成親……好奇怪喔!”
大她十二歲的男人,她叫叔叔,那他……
額上悄悄滑落一滴汗珠。“是……是麼?”
翠袖頷首,又説:“另一個才大我五歲,是我爹收養的孤兒,從小跟我一塊兒長大,他對我可真好,和他成親應該是可以的,只不過……”她困惑的放下女紅。“也不知怎地,一想到要跟他成親,我也會覺得很彆扭,也就沒點頭。不過他説他會等我,將來要是真找不着合意的,我想我最後還是會同意和他成親吧!”
聽她這麼一説,金日再次鬆了口氣。
看來她下意識裏也會挑選自己喜歡的男人,並不是真的只要願意入贅的男人就可以,不然這位從小跟她一起長大的傢伙應該是最好的人選,她不應該拒絕的,但她拒絕了,表示她還是會認真挑個自己中意的。
他放心了,不,只放下了半顆心,至於另一半……
想想,有些事還是暫時不要讓她知道吧!
隔兩天,黃希堯回來了,會武功就有這點好處,來去如飛,省時間。
“大金川土司作亂,令尊領兵到小金川去了,不過臨走前他留下了一封信給令堂,交代説要交給袁姑娘你。”
看完信之後,翠袖沉吟片刻。
“我爹説我還不能回去,但藍姊姊你們隨時都可以去建昌,我娘已為你們準備好住處了。”
“你要到哪兒?我陪你!”金日自告奮勇充當護衞。
汪映藍眉尖輕蹙。“我不能讓你單獨一個人和男人在一起,我也陪你。”
説實話,這並不是她有多好心,也不是她的體貼,事實是,當初汪家只收留了翠袖一個人,現在換袁家收留汪家一家子四口人,加加減減算來算去,她覺得欠了袁家的,而她最痛恨欠人家人情,所以她必須儘快把這份人情還給袁家。
但這麼一來,情況又變成一面倒了。
“汪姑娘不會武功,必然需要我的保護。”玉弘明如是説。
“我跟玉公子一起!”黃秋霞再次表明她跟定玉弘明瞭。
黃希堯又嘆氣。“好吧,那我和玉兄先護送汪夫人到建昌,回來之後,我們再一起陪袁姑娘到她要去的地方。”**4YT獨家制作**
半年多來,他們四個人一直僵持在這種相當尷尬又奇妙的狀況,誰也沒多進一步,誰也沒後退半步,表面上似乎很融洽,其實只有汪映藍一人能夠保持平常心,其他三個人都恨不得礙事的人能滾多遠就滾多遠,卻又不敢明白表示出來。
只因為他和玉弘明都不想做得太難看,招來汪映藍的厭惡。
“那你們不是要再往回走嗎?”翠袖猛搖頭,反對他們來回多走上一大段冤枉路。“既然大家要一起走,那我們就先一起到毛家村,然後再麻煩黃公子和玉公子一起護送汪伯母到建昌,等你們回來後,我們再一起出發。”
十天後,一行人到了四川雲南邊境的毛家村,再由黃希堯與玉弘明把汪夫人母子三人安全送到建昌交給袁夫人,連口茶都沒-,立刻轉頭“飛”回小鎮,就怕動作太慢會被翠袖他們給“溜”了。
“好,人都到齊了,咱們可以出發啦!”
“翠袖妹妹,袁世伯究竟要你到哪裏?”
目光移向西方,翠袖微微一笑。
“川境裏最美,宛如世外桃源般的仙境——稻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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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説美麗有分類型,那麼江南的山林流水便是秀麗婉約、詩情畫意的美;而四川涼山的高山河谷則是粗獷原始、桀傲不馴的美,同樣是美,卻有不同的感受,可以品味到不同的心靈饗宴。
“別看藏族外表野蠻粗俗,其實他們都是相當豪邁善良的……”
一路上,翠袖順便向大家介紹川地的風光和當地人的習俗。
“請等一下,這裏住的是藏族嗎?”
“不,這裏是蠡族區,不過很快就會到藏族區,再走下去直至稻壩也都是藏族人的地區。”
“難怪他們穿的衣服跟藏族不一樣。”
“總之,只要小心不去犯他們的禁忌,他們通常都是很友善、很好説話的。”
“那如果不小心犯上了呢?”
“那得看你是犯上什麼樣的禁忌,小的,慎重道歉賠個罪也就可以了;若是大條的,尤其是犯上他們宗教上的忌諱……”
“怎樣?”
“他們可能會出動全族人馬追殺你!”
黃希堯微微抽了口氣。“有這麼嚴重!”
翠袖嚴肅的點點頭。“是有這麼嚴重,藏人是最信神的,如果我們犯上他們宗教上的忌諱,他們會認為如果不殺死我們,上天會降下報應來懲罰他們。”
玉弘明輕輕一哼。“無知!”
“但我爹説,既然我們住在這兒,自然要尊重人家的宗教信仰,”翠袖義正辭嚴地辯駁道。“不然人家也不會尊重我們。”
“這倒是。”黃希堯贊同的點點頭。
“那你最好把他們的己忌諱全説了給我們知道,免得我們無意中惹翻了他們,”金日喃喃道。“我可沒有把握跑得過他們!”
翠袖偷偷笑了一下。“我會盡量,不過有些我也不太清楚……”
於是,她盡全力把自己所知道的全告訴他們,不過真正在聽的並沒有幾個,金日最認真,黃希堯也聽進去了,玉弘明聽一半,汪映藍不屑聽,黃秋霞是根本不理會翠袖的警告。
然後,過了安寧河,他們進入上路以來碰上的第一座藏族小村寨,翠袖提出建議。
“我想我們最好換他們的藏袍,免得他們老是用戒備的眼神看我們。”
“好啊!好啊!”金日拍手興奮的附和。
藏袍,藏語稱為“曲巴”,雖有地區差異,但基本上是大襟、寬腰、長袖、超長、無扣,着裝十分講究,先穿上襯衣和襯褲,然後將袍擺提高,男至膝,女至腳面,再用腰帶紮緊,雙袖橫扎於腰際,最後穿上統至膝蓋的藏靴,戴上狐皮帽。
這是藏人最普通的穿章打扮,到哪裏都買得到。
隨後不久,在挑選衣服時,翠袖訝異的發現不只她會講半生不熟的藏語,金日竟然也會説幾句,更驚人的是,玉弘明的藏語尤其流利。
汪映藍也很驚訝,多看了他好幾眼。
“為何你會講藏語?”
“我有‘朋友’住在大小金川,我常到那兒走動。”
玉弘明説得輕描淡寫,金日聽得若有所思的悄悄瞄他一下。
他是不是應該警告玉弘明,朝廷已經得到消息,説南明餘黨時常在大小金川活動呢?
“那你呢?”翠袖問金日。
金日聳聳肩。“去年我才到川境來過一趟,不過那回我只在成都逗留。”
“原來你不是頭一回來呀!”
“稻壩這兒我是頭一回來。”
“這裏是仙山,離稻壩還遠得呢!”
“……我們究竟要上哪兒去?”
“桑堆,”翠袖一邊挑圍裙,一邊漫不經心的回答他。“我爹爹的軍隊嚮導住在那裏,現在他們父子跟着軍隊走,屋子就空下來了,我們正好可以去住。”
金日拎起一支大得十分誇張的寶石耳圈,表情十分滑稽。
“不會要我戴這個吧?”
翠袖大笑。“你不想戴就不要戴,又沒有人叫你一定要戴。”
“幸好。”金日喃喃道,把耳圈放回攤子上。
“不過這個是一定要的啦!”她順手幫他挑了火鏈和藏刀等好配在腰帶上。
半個時辰後,他們換好裝又出發了。
“為什麼不能在這裏過一宿?”黃秋霞嘟囔抱怨。
“我想最好不要,”翠袖小心翼翼的瞥她一下。“如果不小心犯了他們的禁忌就不太好了。”
簡單兩句話,其他人聽了不覺得有什麼特別,因為她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
然而聽入金日耳裏,不由得又是一陣驚訝。
她竟然注意到了。
她竟然注意到當她在解釋藏人的己忌諱時,起碼有兩個人沒有聽進去,這麼一來,得罪藏人是可預期的結果,所以她才會反對住在藏寨裏。
真教人意外,她是單純的,卻也是細心的,而這份細心恰好彌補了太單純可能造成的錯失,或許是有人提醒過她,也可能是她自知太單純,所以才格外小心,無論如何,她知道自己的缺點,也努力想彌補它。
不過,她也不是隨時都很細心的,只有在她覺得有必要的時候才會特別細心,平常時候她仍是單純又憨直的,才會不時説出一些令人哭笑不得的話來,但這也使得她更加惹人憐愛。
思索至此,他情不自禁又摸了她的粉頰一下,旋即,在她有所反應之前,搶先一步開口説話。
“還要多久才會到?”
“呃,路挺不好走,大約還要一個多月左右吧!”
當翠袖説出這個回答時,全然沒有料想到,他們永遠都到不了預定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