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賤夫妻百事哀,這正是倪宸父母的最佳寫照。
雖然當初是談了一場驚天動地的戀愛才結婚的,但是,禁不了幾年的困苦生活,任他多少戀、多少愛也都被現實磨光了。
倪宸的父親頭一個留下離婚書趁夜蹺頭,把妻兒扔在四個月未繳房租的屋子裏自生自滅;他的母親倒還多熬了幾年,可是一個男人換過一個男人,母親為了伺候男人而忘了他的存在,男人在外面受了氣就回來拿小鬼出氣,反正別人的孩子死一百個也不關他的事。
過著這樣的日子,難怪他會有滿腔的怨恨。
直到周豹成為他母親的情夫,他的生活才開始產生變化。周豹是個百分之百的黑道人物,他不但對倪宸非常好,還把一身的功夫盡數傳授給倪宸,甚至替倪宸組織了一個少年幫派——銀狼幫,倪宸差不多要拿他當父親看了。
然而,在周豹因為黑道爭鬥事件被殺後,他才明白,周豹對他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周豹想替自己所屬的幫派建立另一個可利用的分支堂部而已。結果,因為周豹的死,母親丟下他終於跑了,他對父親的夢想也幻滅了,但他又不能放掉銀狼幫不管,畢竟那些被周豹網羅來的少年都是跟他有類似遭遇的人。
一年後,他進了感化院,又因為考上青陽而提早出來,剛開始,他還一邊上課、邊領導銀狼幫,所以,學校對他特別忌諱,不良少年幫派的老大畢竟不是平常人惹得起的。
不過,他雖然沒有被感化院感化,卻被祖父的愛感化了,於是,他在祖父過世後,就遵從祖父的遺言脱離了銀狼幫,開始他不太正常的正常生活,因為他不懂得什麼才叫做正常生活,所以,他依然無法放開心胸接受任何人,他的生活中依然充滿了暴力,因為過去的生命只教會了他如何自保。
真希望爺爺還活著,那麼,或許他就能早一點知道什麼是正常生活了。
***
應用英文科二年B班的歐陽舞是倪宸的馬子?!
不過一日之後,這個謠言(?)就在校園裏傳揚開來了。當然,沒有人敢向倪宸要求證實,又不是白痴!但是,跑去鑑定歐陽舞的人可就一大票了。
「你是倪宸的馬子?」
「哪是!」哪有那種事,兩個人怎麼看都搭不上邊呀!
「那人家為什麼會這麼説?」
「我……我哪知道啊!」這個口氣就有點心虛的味道了。
「不過話説回來……」説話的人輕蔑地瞄著小舞。「倪宸也不太可能看得上你這種發育不全的翅仔吧?」
喂、喂!這話就太毒了吧?人家雖然矮了一點,但起碼還有一點點胸部、一點點臀部、一點點……呃!好吧!她承認她發育不全……不、不對!應該説是發育慢了一點點而已啦!
所以,這個空穴來風的謠言當然是沒有人相信!
但是,隔天就有人把小舞的便當扔到垃圾桶裏,結果自己也被丟到廁所裏去泡了滿頭尿水,再隔一天,有人在上體育課時,惡作劇地扯下小舞的體育褲,結果被脱的只剩下一件子彈型三角褲在深秋的操場上跑了一圈;第三天,有人偷走小舞的書包,結果鼻青臉腫,又跛腳、又道歉的把書包還了回來。
簡直是大爆冷門,這下子不信也得信了!
而最令小舞驚訝的是,從那天之後,倪宸就沒有再來找過她,她也沒有特別跑去告訴倪宸説她被誰誰誰欺負了,但是,倪宸似乎能知道她身邊所有的事,只要有人讓她受到委屈,不用多久,那人就會受到懲罰,可見倪宸的話並不是隨便説説而已,他是很認真的在履行他的承諾。
雖然小舞實在不明白倪宸為什麼要幫她,但是,有人主動來幫她這種事她是第一次碰上,所以,她不能不好感動、好感動。因此,過了半個多月未曾有過的平靜校園生活後,她實在忍不住想要表達一下自己的感激心意,可是……
怎麼表達呢?
啊!對了!聽説倪宸中午時都嘛只買兩個麪包填肚子而已,也許她可以順便幫他做個便當?
對,真是個好主意!
於是,第二天中午,小舞便持著兩個便當興高采烈地跑到工科大樓去了。可是剛一轉入工科大樓,她的熱情就冷了一半,開始有點後悔自己如此莽撞的行為了。
天哪!怎麼……怎麼都是男生?
天哪、天哪!怎麼……怎麼每個看起來都這麼窮兇惡極的,好像都是剛從綠島放出來似的?
天哪、天哪、天哪!怎麼……怎麼各個都用那種奇怪、曖昧又噁心的眼神盯著她?她多長了幾隻眼睛嗎?
然後,就在她從頭涼到尾!正準備回頭是岸時,四周卻早已圍上了一圈不懷好意的臭男生,他們不但拉她的辮子、扯她的衣服,甚至還偷捏她的屁股,另一個類似猩猩同類的傢伙更抬起她的下巴曖昧地上下打量她。
「嘖嘖!小妹妹,來找哥哥嗎?」
不!姊姊,她是來找姊姊的,請問這邊有姊姊嗎?
「好像有點發育不良喔!」
沒錯、沒錯!不但發育不良,而且先天不足、後天又失調,「玩」起來一點意思也沒有喔!
「要不要陪你玩玩啊?」
老天!不要又來了!這回該怎麼辦?他們……他們會讓她尖叫嗎?
「來嘛!來嘛!包你爽的喲!」
一個瘦皮猴似的傢伙説著,就想把她往教室裏拖,小舞頓時驚慌失措成一團,腦袋差點失靈,正想要哭給他們看時,驀地腦際靈光一閃。
啊!對了,倪宸!
「那個……請……請問倪宸……倪宸的教室在哪裏?」原本只是想讓他們稍微有點顧忌而已,可真的沒有想到,那兩個字的效果竟然會那麼驚人,只不過一秒鐘,剛剛圍在她身邊的人,立刻遠離她三尺之遠。
「倪宸?!」他們異口同聲地驚叫。「你……你該不會就是倪宸的馬子吧?」
唔——在這種狀況下,她該説是,還是不是呢?
「我……我叫歐陽舞,是……」
「媽呀!真的是歐陽舞!!!」
那些人尖叫著離得更遠了,而且,七嘴八舌的開始急著告訴她倪宸不在教室裏,和倪宸可能跑到哪裏去睡覺等等,換言之,就是希望她快快滾蛋。
於是,懷著驚異不可思議的心情,小舞轉身展開另一場迢迢千里的尋人記,可是……
她從來不知道青陽有這麼大,搞不好比台北市還要大呢!
小舞整整找了一個多鐘頭都找不到,直到下午第一堂課開始,她只好餓著肚子,拎著兩個冰冷的便當回教室上課了。但是,她並沒有就這樣放棄,第二天,她依然持著兩個便當到處找人,結果還是餓著肚子去上下午的課。
然而,到了第三天,當她又拎著兩個便當走向行政大樓時,一個不認識的男生突然跑來跟她説:「倪宸在A301合班教室等你。」
耶?真的?
小舞喜出望外地拔腿就跑,當她氣喘吁吁地衝進A301合班教室時,果然一眼就看到倪宸頎長的身軀靠在窗邊,領帶鬆鬆地掛在襯衫上,外面套著深鐵灰色的大衣,兩手依然插在褲袋裏,神情冷漠淡然,嘴裏咬著半截香煙,感覺又酷又帥。
他瞥著小舞跑到他面前。「你在找我?」
小舞笑咪咪地點點頭,同時把懷裏抱著的便當放在旁邊桌上,「我幫你做了便當,」她一邊打開便當、一邊説:「剛蒸好的,還很熱喔!」
倪宸不覺蹙眉。「我吃過了。」
「我知道,」小舞歪著腦袋注視著他,還伸出兩根手指頭來。「兩個麪包對不對?那樣不行的啦!吃不飽,也不夠營養,男生不都是要吃很多的嗎?」
「我覺得夠了。」倪宸淡淡地道。
「這樣啊!那……」小舞咬著手指甲。「你陪我吃好不好?我從來沒有跟人家一起吃過便當耶!人家女生都嘛很喜歡跟人家一起吃便當一邊聊天,但是她們……」她微微垂下黯然的臉蛋。「我也不曉得為什麼都沒有人願意跟我一起吃。」
倪宸凝視著她無奈的神情片刻,而後突然在便當前面坐下。小舞見了,馬上又咧開了笑容,同時忙跟著坐在他的對面。
「不是我自誇,我覺得我的手藝很不錯的喲!」
看起來的確很不錯,光是那菜色和香味就令人食指大動,倪宸暗忖著夾起一塊黑胡椒牛肉片放入口中。嗯——的確是色香味俱……佳?!
「怎麼樣?怎麼樣?不錯吧?!」小舞興奮地問,兩隻眼睛彷佛渴望稱讚的小狗似的瞅著他。
倪宸慢慢咀嚼著,臉色卻非常怪異,他沒有回答,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小舞進很滿足地開始吃她自己的便當。
倪宸一邊吃自己的便當,一邊瞄著小舞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片刻後,他終於忍不住了。
「我的牛肉吃完了,能不能吃你的?」
「好啊!」小舞立刻很慷慨的把牛肉及夾了好幾片到倪宸的便當裏。
倪宸幾乎有點迫不及待的把小舞夾過來的牛肉塞進嘴裏,瞬間,他的臉色更奇怪了。
「這是你自己做的?」
「對啊!有什麼不對嗎?」
「沒什麼不對,只是……」倪宸垂下眼眸。「是誰教你做菜的?」
「以前照顧我的那個管家,她説女孩子應該都要會做菜才可以。可是好奇怪喔!我都有很認真的在學的説,她卻每一次都罵我不夠專心,不曉得在亂煮些什麼,明明人家都煮得很漂亮的説!」
漂亮?
呃!是很漂亮沒錯啦!可是……
「你的口味很特別。」他喃喃道。這應該是最中肯的評論吧?
「很好吃,對吧?」小舞得意地説。
好吃嗎?
其實也不是難吃啦!只不過……
倪宸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因為他不喜歡説謊,又不願意傷她的心,所以,只好設法把話題岔開了。
「聽説你父母離婚了?」
「對啊!離婚好久了,」小舞不在意地説。「不過,我覺得他們離婚反而對大家都比較好,否則,他們日日夜夜的吵,真的很可怕耶!而且啊……」
就從這天開始,小舞天天做便當給倪宸吃,而且只要倪宸開口問,她就會把自己所有的事毫不隱瞞地吐露出來。通常都是把便當打開來後,他再隨便問那麼一句,剩下的就全交給她就行了,保證她會嘰哩呱啦地講到渾然忘我,就連眼前唯一的聽眾睜著眼睡著了也沒給他注意到。
剛開始,倪宸還以為她是個很多嘴、厚臉皮的女孩,可是久了之後,他才發覺,並不是她多嘴,而是因為她從來沒有任何朋友,沒有任何能夠談心訴苦的人,所以,好不容易有個人願意主動幫助她、接近她,她就自然而然地急著把他當作朋友了,想在他身上實現一些過去沒有辦法達成的渴望。
事實上,他覺得她根本沒有把他當作男生看,而是當作那種可以一起吃便當、聊天,一起談心事吐槽的「好朋友」。
還好她沒有挽著他的手臂要求他陪她一起上廁所、逛街!
最好以後也不要!
「倪宸,他們説你進過感化院,是不是真的?」這是倪宸陪小舞吃了三個多月便當之後的某一天,小舞突然這麼問。
倪宸淡淡地瞟她一眼。「如果我説是真的,你會害怕嗎?」
「害怕?」小舞似乎有點困惑。「為什麼?」
「為什麼?」倪宸微微挑了一下眉尾。「這還用問嗎?因為少年感化院就等於是成年人的監獄,也就是做過壞事的人才會進去:用小孩子的話來講,我是個做過壞事的壞人,這樣你也不怕嗎?」
小舞眨了眨眼。「可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不是嗎?你過去做錯了,你也接受過懲罰了,現在你只是個學生,為什麼還要計較過去的事呢?」
倪宸沒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放下筷子,深深的凝視她好一會兒。
「你……過年時也都是自己一個人嗎?」
「是啊!」
「那!」倪宸遲疑了一下。「你要不要到我那邊一起過?」
聞言,小舞的臉上立刻耀滿驚喜的光彩。「好啊、好啊!可是你爸爸媽媽不會覺得這樣很奇怪嗎?居然有人跑到人家家裏去過年。」
「我爸爸媽媽也早就離婚了,」倪宸若無其事地説。「現在連他們在哪裏我都不知道。」
「咦?原來你爸爸媽媽也不要你呀!」小舞恍然道。
倪宸知道她説這句話並沒有什麼特別意思,不是譏誚,也不是同情,只是説出一件雙方共同都有的事實情況而已。
「嗯!所以,我也是自己一個人住。」
小舞立刻猛拍胸脯,自信滿滿地説:「那到時候就由我來煮年夜飯好了。」
啊!老天,這種事就……
「不必了!」倪宸忙道。「到時候,我打工的修車廠老闆會請所有的員工一起吃飯過年。」
「咦?那……那我去幫老闆娘的忙好了。」
「也不用,自從老闆娘難產過世後,老闆就沒有再婚了,所以,他都是請隔壁自助餐的歐巴桑煮的。」
「耶?那他也是自己一個人羅?」
也是?
倪宸突然沉默了下來。
是嗎?也是嗎?
小馬不也是嗎?因為父親早逝,母親再嫁,縱使繼父很照顧他,但是,繼弟、繼妹卻很排斥他,身為大哥的只好自己一個人到外面住,免得影響一家人的和諧。
還有小強,他才國中剛畢業,因為家裏太貧困,幾個弟妹又小,為了減輕家計,他只好出來做修車學徒。
至於小沈,他不喜歡唸書,只喜歡車子,望子成龍的父母無法接受兒子竟然這麼「不知長進」,乾脆就把他踢出家門了。
為什麼他都沒有注意到?也許情況不同,但是,原來這世界上孤獨的人到處都是呀!
***
剛放寒假的第一天,正在處理剛拆下來的電瓶的倪宸,突然把經過身邊的程叔叫住了。
「程叔。」
「什麼事?」
倪宸停下手上的工作,兩眼卻依然盯著引擎。「過年時我有個學妹會來和我們一起過年,可以嗎?」
「……」
好半晌都聽不到程叔的回答,倪宸這才詫異地把視線移到程叔那邊去,卻發現程叔一臉錯愕地張大了嘴,好像已經驚訝得説不出話來了。
「程叔?」
程叔終於稍稍回過神來,可是還有一半以為自己可能是聽錯了。
「呃!你剛剛説……學妹?是……女孩子?」
廢話,難道是人妖不成!
倪宸低下雙眸,又恢復工作了。
「是我們學校應用英文科二年級的學妹。」
「哇——真的是女孩子呀!」程叔驚歎道,語氣中還有那麼一絲絲隱藏不住的興奮。
「當然可以,不過……她為什麼要和我們一起過年呢?我是説,她自己的家人呢?」
「她跟我一樣,是父母不要的小孩,也是一個人獨居。」倪宸頭也不抬,語氣平靜漠然。「但是,我覺得她好像比我看得開,是個很單純開朗,卻又很膽小的女孩子,看起來很好欺負的樣子,幾個月前還差點在學校被人給輪暴了,所以!我只好出面替她擺平那些麻煩傢伙。」
「是嗎?你在……保護她嗎?那麼……」程叔若有所思地盯著倪宸的側臉。「她就是為什麼你最近顯得比較温和的原因羅?」
倪宸手上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下,隨即又繼續。「也許是吧!」
程叔欣慰的笑了。「既然如此,也不一定要過年時才能來呀!放假時,她一個人一定會很寂寞吧?叫她隨時都可以來玩嘛!」
「我告訴過她了,或許她今天就會過來也説不定。」
倪宸説的沒錯,小舞的確已經過來了,事實上,她四個多鐘頭以前就出門了,可是她坐公車到附近下車後就迷路了,更誇張的是,她越是問路,反而走得離目的地越遠。如果她乾脆一點跳上計程車的話,也許兩個多鐘頭以前就應該到了,但偏偏她就是小氣到連那一點點的車錢也捨不得,於是,她就在冬日的寒風中多繞了兩個多鐘頭。
結果還是找不到!
嗚嗚……現在該怎麼辦?倪宸沒有手機,記著修車廠電話號碼的紙條又搞丟了,這附近的人也好迷糊,問這個人説那條路要往右邊去,另一個人卻説要往左邊,還有人説這一區根本沒有那一條路。
那一條路到底躲到哪裏去了呀?
然後,當她第N次繞回同一家超商時,她實在有點氣餒了,但她還是不想放棄!於是又跑進超商裏問路。結果,同樣的情形又發生了!那個説在那邊,這個説在這邊,居然還有人説:那個不是在桃園嗎?
大概是他們討論的內容實在太可笑了,旁邊的客人聽得都差點瘋掉,且中一位更是忍不住上前插了一句。
「你們都説錯了,程記修車廠就在後面那條單行道上啦!」
一聽,每個人都驚喜地朝説話的人看過去,可一看之下,立刻心驚地各自退開半步,因為那人雖然相當年輕,長得也不錯,臉上還掛著滿滿的笑容,可是那一身打扮卻是百分百的不太正派。
披肩長髮加上黑皮衣、黑皮褲、黑皮外套、黑皮靴,這些看起來倒還滿帥氣的,問題是,那條又粗又重的金項鍊,還有滿手的金戒指、金手鍊和金光閃閃的勞力士手錶,簡直是俗氣到不行;而最令人怵目驚、心的則是半敞開胸口上的刺青,一條昂首吐信的眼鏡蛇頭,蛇身似乎爬過肩頭跑到背部去繞圈圈了。
那個年輕人笑嘻嘻地對小舞點點頭。
「你要到程記修車廠嗎?要不要搭我的便車呀?」
連想都沒想,小舞立刻猛搖小腦袋。「不要!你告訴我怎麼去就好了。」人家不是小紅帽,請別來拐她。
年輕人似乎已經習慣人家對他的排斥眼光,他不在意地聳聳肩,簡單幾句就説清楚了正確的走法,而後揚了揚手中的香煙算帳,隨即離去了。
十五分鐘後,小舞終於找到程記修車廠的招牌了,就在同時,她也很驚訝地發現剛剛那個年輕人所開的紅色跑車竟然也停在修車廠前面,而那個年輕人就站在修車廠旁,他前面蹲著的人則正在水龍頭下洗刷滿手的油污。
修車廠裏的人都很忙,年輕人是第一個注意到她的。「嗨!好像終於給你找到了。」他還以為她會再繞個一、兩個鐘頭才會到哩!
就在這時候,洗手的人終於把手洗乾淨了,因為年輕人的話,所以在起身後便扭頭看了一下,隨即脱口道:「小舞,你真的來了,」
而小舞更是開心地蹦跳過來。「倪宸,我終於找到你了,人家找了好久好久呢!」
「迷路了嗎?」倪宸似乎毫不意外。「你可以打電話給我去接你呀!」
「哈哈!」小舞不好意思地搔搔腦袋。「那個……電話號碼也不小心弄丟了啦!」
「弄丟了?」倪宸突然滿眼狐疑地瞄著小舞。「那……錢包呢?錢包還在嗎?」
小舞似乎愣了一下,隨即慌里慌張地開始在身上所有的口袋裏掏過來摸過去,最後還是垮著臉哭兮兮地「報告」
「嗚嗚——又丟了!」
倪宸搖搖頭。「我就知道,裏面有證件什麼的嗎?」
「沒有,只有錢。」而且也不是很多,因為她知道自己常掉錢。
「那還好,以後你要來的話,就告訴我一聲,我直接去接你,這樣比較保險。」
「哦!」
初步偵察終於告一個段落了,一旁的年輕人卻盯著倪宸那在冷漠中若隱若現的温柔,一張嘴驚愕得合不攏。
他們認識到現在不能算不久了,可是,他從來沒見識過倪宸如此柔和的表情,這麼容忍的語氣,簡直就像是在呵護什麼寶貝似的,他不禁轉過眼去打量那個「寶貝」,心頭更覺詫異不已。
奇怪,又不是什麼超級大美女,也不是什麼迷人尤物,只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丟在路上給人撿都不一定會有人要,她憑什麼得到倪宸如此的眷顧?
小舞怯怯地偷瞄著年輕人,小手扯了扯倪宸的衣服。「倪宸,他……他幹嘛那樣看我啊?」
倪宸轉眼瞪了年輕人一眼,後者忙收回眼神,咧嘴一笑,「他叫章文,一個很無聊的智障,別管他!」説著,他牽著小舞的手走向廠裏。「來,我帶你去見見這家修車廠的老闆程叔。」
哇你咧——無聊的智障?!
章文滑稽地指著自己的鼻子,正想提出嚴正的抗議,可惜連張開嘴巴的機會都沒有,毀謗他的人就自顧自轉身離去了,他不甘心地追上去想挽回名譽。
「有沒有搞錯啊?至少我們認識也快十年了吧!居然叫我無聊的智障?喂、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説話呀?」
可是任憑他叫他吼,倪宸就是不鳥他,反而是小舞不斷往後瞟眼偷觀他,他則擠眉弄眼地猛裝鬼臉,看得她忍不住吃吃偷笑。廠裏其他人一見從不甩女人的酷哥居然牽著一個女孩子,馬上放下手邊的工作,好奇地圍攏了過來。
「程叔,她叫歐陽舞……小舞,這位就是程叔,是這家修車廠的老闆,還有小強,他去年才剛國中畢業,胖胖的那個則是小沈,笑得跟白痴一樣的那個是小馬。」倪宸簡單的為雙方介紹。
趁著小舞和大家打招呼的時候,章文悄悄地在倪宸耳邊咕噥,「喂!是你馬子嗎?」
倪宸冷冷地瞟他一眼。「別亂説,她是我學妹。」
章文不信地揚高了雙眉。「學妹?」聽他在蓋!什麼時候開始,他也會跟人家來學弟學妹這一套了?「好吧!就算是學妹好了,也是很特別的學妹吧?」
這回,倪宸就沒再否認了,但是,章文似乎很喜歡跟他抬槓,依然纏著他嘀咕一些有的沒有的。而那三個學徒就好奇地對小舞問東問西,只有程叔默默地觀察著小舞,同時暗暗點頭。
初初見面,的確會讓人懷疑倪宸是不是眼睛脱窗了,居然會看上這麼一個平凡無奇的女孩子;可是如果仔細觀察久一點的話,就會發現,其實小女孩吸引人的地方是要細細品味才察覺得出來的。
雖然她的五官長相很普通!而且身材嬌小得有點可悲,但是,卻另有種教人想憐惜她,又想欺負她的嬌憨氣質。
特別是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雖然不比別人大,但眼神卻很亮、很單純,而且表情非常豐富,不管她在想什麼,似乎都能從她的眼睛裏辨讀出來;還有她的笑容,是那麼的誠摯可愛,不摻雜半絲虛假,是純粹為內心的喜悦而展現的笑容。
他不知道這個女孩子適不適合倪宸,但至少因為她,倪宸也出現了令人相當期待的轉變,就這種變化而言,不能説不好吧?
「……既然年夜飯不需要我幫忙,那我可以做一些點心之類的過來……」
正在和章文有一句沒一句地鬥嘴的倪宸一聽,不覺心頭一驚,轉過臉來脱口便大叫,「千萬不要!」他叫得如此「慘烈」,以至於大家不約而同地都把訝異的眼光盯到他的身上去,小舞更是滿臉受傷的表情。
「我是説,你做給我一個人吃就好了!」他連忙加以修正補救,完全沒考慮到修正的內容是否更有問題。「如果……如果你真想幫忙的話,你就來幫廠裏的忙吧,否則,要是工作沒做完,大家就別想輕輕鬆鬆的過年了。」
做給他一個人吃就好了?
嗯哼!這話有語病喔!大家心照不宣的互相交換著曖昧的眼神。
小舞受傷的感覺馬上不翼而飛了。「好啊、好啊!我來幫忙,」而且,立刻開始捲起衣袖。「看是要洗車、打蠟什麼的都可以!」
洗車?打蠟?
幹嘛呀?這是修車廠,又不是洗車廠!
「呃……那就麻煩你去幫我清點庫存零件好了。」
程叔説著,就領著小舞到後面倉庫去了!其他人也各自回到工作上,無聊的章文卻還是不肯放過倪宸。
「喂!倪宸,你不是真這麼寶貝她吧?連她煮的東西都不分給別人吃?」
「你在鬼扯些什麼呀!」倪宸不耐煩地瞟他一眼,繼而無奈地吁了口氣。「其實,是我不曉得是她的味覺有問題還是什麼的,總之,她做的菜不是太鹹,就是太甜,不是太酸,就是太辣;有時候該是鹹的,吃起來卻是甜的;該是甜的,吃起來卻又鹹得要死,有時候甚至一點味道都沒有。我想,她大概是自己吃不出味道來,又常常把糖和鹽搞錯了吧?」
「哇嚷!這麼慘?」章文很同情地喃喃道。「那我建議你最好暗示她以後照食譜去做菜比較好吧!」
倪宸斜睨著他。「廢話少説,你到底來找我幹什麼?」
章文暫不回答,先把倪宸扯到角落裏去後,才正下臉色來,預想得到他將要説的話可能不太輕鬆。
「你知道東聯幫吧?」
「蔣姓外省掛?」
「嗯!最近他們非常積極地在爭取我們幫裏的學生成員,而且相當成功,所以……」
「震堂蔣十七?」
章文點頭。
倪宸沉默了,片刻後,他才慢條斯理地説:「他是故意要逼我去找他。」
「我想也是,」章文同意。「他好像一直沒有放棄拉你去做他的副手的打算。」
「那是不可能的事!」倪宸斷然道。「我已經答應過爺爺絕對不再涉足幫派了。」
「那現在該怎麼辦?」
倪宸漠然地瞥他一眼。「為什麼來問我?現在銀狼幫的老大是你不是我,銀狼幫的事應該是由你做決定的吧?」
章文的臉立刻垮到十八層地獄去了。「怎麼這麼説呢?當初如果不是你硬丟給我,我現在哪會這麼累呀!」
倪宸哼了哼。「你還敢説?我説要解散,是你不同意,所以我才交給你的,你少賴到我頭上來告訴你!」
「説的也是,可是……」章文苦惱地抓抓頭髮。「給我個建議總行吧?」
「解散!」倪宸很乾脆地再重複一次這個敏感的動詞。「一開始,前任老大組織銀狼幫的目的,只不過是想把一些因為個性上有偏差而被其他人排斥,或因為家庭因素受到傷害的少年聚在一起,免得受其他人欺負外,並不想讓幫裏的人接觸到真正的裏「道活動。但是,如果你控制不了底下那些人的話,倒不如現在就解散了,免得被那些骯髒的黑道幫派吸收利用。」
「又解散?!」章文忍不住怪叫起來。「媽的!你在講古啊?你有沒有想過,解散之後那些傢伙會如何嗎?」
倪宸一臉的無動於衷。「該唸書的就好好去唸書,想工作的就找工作,既然阻止不了他們被東聯幫吸收,你想什麼辦法都是沒有用的!」
「可是,如果老大是你的話,他們就不會那麼的輕易走人了。」
「跟我無關!」
「可是……」
「別忘了,當初我也是被逼接下銀狼幫的,其實,我也不想接呀!但是,當我為了銀狼幫被關到感化院時,對銀狼幫而言,我也已經是仁至義盡了,畢竟那件事是大軍瞞著我去做的,我壓根兒就不知道,但既然我身為老大,不能不為你們的行為負責,這種事在你反對解散而接下銀狼幫時,就該有所覺悟了,不是嗎?」
章文躊躇地猶豫了一下。「我瞭解,但……」
倪宸鄙夷地嗤了一下。「真是娘娘腔,如果沒有承擔一切的魄力,那你就放棄吧!」
「娘娘腔?!」章文不敢相信的怒吼。「媽的!你當我是什麼?你孫子嗎?居然像我老子一樣教訓我,更是教人抓狂的傢伙,別忘了我還大你兩歲呢!」
倪宸驀然右眉一挑。「説到你比我大,我早就想問你了,你怎麼還沒有去理平頭呀,這回又是你老子幫你這個獨生子想什麼方法逃過去的嗎?」
一説到這個,章文立刻轉了臉色,看起來有點得意的樣子。「説是也是,説不是也不是。」
倪宸轉身就走。「誰有空跟你猜謎語!」
章文忙一把抓住他,並咧嘴一笑,同時抬起右腳。「嘿嘿!不好意思,我是扁平足。」
倪宸微微一愣,繼而恍然大悟。「難怪,難怪你跑不快。」
章文放下腳,而且還神秘兮兮地環住倪宸的肩頭低語,「倪宸,咱們是好哥兒們,你老實告訴我就好了,你真的看上歐陽舞那種平庸的貨色了嗎?你的審美標準還真是有點奇怪耶!」
「你聽不懂國語啊?」倪宸突然很生氣的把章文的手臂甩掉。「她是我學妹,一個需要人家保護的學妹,聽不懂嗎?」
「所以,你就自告奮勇的去保護她了?」章文語氣越來越曖昧。「那為什麼其他人你不去保護,偏偏選上她來保護?」
「她不一樣,她……」倪宸忽然轉開頭。「她的情形跟我很類似。」
「少來了!跟你有類似家庭狀況的人又不只一個。」章文很不以為然。
「但是,她真的不一樣,她……」倪宸低喃。「一直都只有自己一個人,始終都只有她自己一個人,而且……」他停了一下,突然又開始大聲起來了。「而且,她一點兒也不平庸,雖然很膽小,還有點迷糊,但是,她依然很堅強勇敢的獨自撐過所有的困境,對一個女孩子來講,她已經很了不起了!」語畢,他就怒氣衝衝地可砝肟了。
章文再一次驚愕地傻了眼。
這傢伙居然會稱讚女孩子、維護女孩子,還會為了女孩子冒火?!他受到什麼刺激了嗎?還是工作太累,昏頭了?
「等等、等等!」章文忙又追上去,他非問個清楚不可。「告訴我,你真的……」
倪宸突然止步,並轉過身來,一時停腳不及的章文眼前一花,便一頭撞了上去。
「你他媽的是背後靈啊你!」倪宸忙抓住章文的肩頭拉開他。「老貼著我幹什麼,你沒其他事要做嗎?還不趕緊去擦你自己的狗屎!」
章文驚奇地注視著倪宸。
從什麼時候開始,倪宸也有如此激烈的情緒表現了?只因為那個歐陽舞嗎?
看樣子,倪宸照顧那個歐陽舞也有一段時間了,而在這段時間裏,他也來找過倪宸好幾次,但是,倪宸都沒讓他察覺到有什麼不同!直到今天,就在不到一個鐘頭之內,只因為歐陽舞的出現,倪宸就表現得讓他以為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這真的是令人覺得很不可思議的事!
説不定他昨晚喝醉之後,到現在還沒有清醒呢!
「好吧!我不煩你了,」他還是盯著倪宸直瞧。「不過,既然你有歐陽舞了,那我最好警告你一下,聽説小瑪丹娜的母親要回來了。」
倪宸鬆手皺眉。「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章文慢吞吞地説。「小瑪丹娜也要回來了,而從她寄給我的信裏,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她對你還是那麼的執著喲!」
倪宸立刻堆滿一臉的嫌惡。
那個任性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