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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我已認輸

    這一下遽變,令在旁觀戰的大胃王、言尖、龍舌蘭等,莫不為之大驚失色:

    大家都知道餘華月臉上嵌着銀晃晃的竹籤。

    這是一個事實。

    大家也都只以為這只是“小妖怪”鑲置的飾物──正如一些保持了遠古風俗的民族一樣,喜把金銀珠寶、乃至避邪助威的“飾品”(甚至是人骨、骷髏)往臉上、脖上、身上佩掛似的。

    沒想到,這絕非飾物,而是暗器。

    而且是極其厲害的暗器。

    一發不可收拾。

    “小妖怪”餘華月就是這個樣子,他不怕醜,也不怕難看,更不怕難堪,他的一切所作所為,都是要為了存身、活命、奪得勝利、成功。

    所以他成功了。

    他成功的暗算着了孫青霞。

    孫青霞大叫一聲,全身一躬,仰天倒下。

    “流氓軍”的人,頓時齊喝了一聲轟天彩來。

    ──他們都跟隨這“餘三當家”出征打仗多次、久矣,自然心裏清楚他的殺手銅,他們內心也早就期待三當家的能使殺手把那態度囂張的傢伙幹掉。

    果然得手。

    餘華月一向是待人態度越是謙遜,下手就越重、越是厲害、毒辣。

    他一直以來都認為:要害一個人,就得對他友善;若是待對方不夠友善,那就是對敵狀態了,那又如何成功的害得了對方?

    因此,他常常得到成功。

    正如這一次,他也取得了勝利。

    孫青霞倒下了。

    ──他的“飛籤一殺”自是支支淬毒。

    由於餘華月姓“餘”,武林中正有一個著名的幫派“飛斧隊”,隊員大多是“餘”姓高手,組合而成的,餘華月一度加入成為其中一員,在七次戰役中奪過功,兩度使用過這“奪命飛籤”。

    但他卻受到“飛斧隊”副隊長“飛斧神幢”餘銘鈴的責難:

    “你怎麼在暗器上淬此厲毒?”

    “既然用暗器對付人,那就是旨在殺人了──既要殺人,何不淬毒?”

    “就算淬毒,也不必動用這種‘拉柴’之毒。”

    “這毒只是夠毒,也沒啥不好?”

    “還説沒什麼不好!這毒只要沾了,不死的人也得要變成半身不遂,或雙手、雙腳、四肢都不受人的控制,這樣對一個武林高手而言,形同廢人,未免殘忍。”

    “毒藥本是殘忍的。毒死的最好,毒不死的,最多,我加一槍搠死算了。”

    “可是……我們‘飛斧隊’的暗器是從不淬毒的。”

    “你們用的是斧──我用的才是暗器。”

    “你!──你不配用斧!”

    終於,餘銘鈴不知激於義憤,還是實在瞧不順眼這個心狠手辣而又離經叛道、自私自利但又有過人之能的同宗,到底還是逼餘華月退出了“飛斧隊”。

    這使得餘華月到頭來還是加入了“流氓軍”。

    他的方式依然不改。

    風格依舊。

    他的“飛籤一殺”依樣淬毒。

    ──淬的依然是“拉柴”之毒。

    一種專門破壞人的腦神經中樞,使人的心、肌、神智全遭徹底破壞的毒。

    惡毒的毒!

    好毒!

    至少,這毒已毒倒了孫青霞!

    問題是,就算餘華月的竹籤沒淬毒,孫青霞也一樣不會好過。

    因為他已着了餘華月的“飛籤”──小妖怪發射竹籤的方式和手法是直接而了當,竹籤自他臉上什麼部位射出來,就射打向敵人的同樣部位去:

    沒有比這更直截。

    沒有比這更具殺傷力。

    孫青霞既然着了,就一定倒。

    餘華月一招得手,心中得意,但卻絲毫不大意。

    他將十字槍一綽,神龍擔水式,左右逢源格,左手勒馬點兵訣,馬上聚神留意:

    孫青霞的同黨有沒有趁此攻來?是不是要乘此迎救他?有沒有什麼動靜──他不想這頭跑了個孫青霞,那頭則反而受其他敵手所趁。

    沒有。

    沒有動靜。

    許是因為孫青霞明明已站了優勢,但卻遽變猝然,為他所擊倒,言尖、龍舌蘭等一時還接受不過來,而不及有所行動。

    餘華月覺得自己很應該在這場合先説一些話,把場面鎮下去再説:

    “我奉勸大家別打了,這姓孫的是自找──”

    話在説。

    未説完。

    話未説完劍光起。

    劍光寒。

    如雪。

    劍光鋒利得雪亮,又雪亮得鋒利的劍,已指着他的咽喉。

    他先看見劍光。

    然後才看到劍。

    劍尖。

    那時劍尖已抵在他的咽喉上了。

    ──就真的只輕輕的、帶點微癢的點觸在他特別突露出來的喉核上。

    之後他才看到人。

    人:

    高、瘦、雪衣。

    唇薄如劍,眉直如劍,目亮如劍,英挺如劍,整個人就像一把出了鞘的劍。

    好一個劍手和他的劍:孫青霞。

    餘華月只嚥了一口唾液,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吞下唾液的過程裏還曾滑過孫青霞手裏的劍鋒上。

    ──那把劍雖還未刺入他的身體,但彷彿已切割入他的靈魂裏,甚至亦跟他的元神混為一體。

    這感覺太可怕。

    但餘華月依然在説話。

    他依然能把話説下去──儘管那已不一定就是他原來想説的話:

    “──孫大俠找上我的麻煩,那是我的榮幸,所以明知是不自量力,為了要給叫天王和大當家作個交代,只好自取其辱也得要硬着頭皮受孫大俠賜教、饒命了,我現在就已經認輸了。”

    孫青霞沒有表情。

    “你不是還有法寶沒使出來的麼?”

    “是。”

    然後餘華月突然做了一件事。

    他這件事是既沒動手、也沒動腳、甚至全身不動──事實上,只要他一動,孫青霞的劍尖只要往前一送,便可以輕易要了他的命。

    他不動,但他的臉卻動了。

    動的是他的額。

    不,其實是他額前的那粒“鹹蛋”。

    ──那顆“鹹蛋”好像完全受臉肌控制,就像眩眼、張口、呼息等五官一樣,忽然又“裂”了開來。

    乍見時,在那“鹹蛋”裏飛出的好像是一對“蝴蝶”,後來,再飛出來的似是一雙“鴛鴦”:這一次,飛出來的卻又是什麼?

    沒有。

    在那看來似是瓷器打造的又像是有磁性的“蛋形物體”上,開了一開,但沒有,沒有任何事物自那裏邊飛出來。

    可是孫青霞立即好像見了鬼一樣,整個人倏然後翻,躥了開去。

    他匆忙得連劍勢往前一紮就可以要了餘華月的命──他也沒能顧及。

    的確是沒有東西自那灰白的蛋形物體內飛出來,要換作別人,稍掉以輕心,早就橫死當堂。

    但餘華月對上的是孫青霞。

    孫青霞這一剎間已判定:

    一,是沒有暗器自“蛋”裏打出來。

    二,但卻有比暗器更可怕的東西自“蛋”裏射出來。

    三,那是氣體。

    ──毒氣!

    什麼毒氣?

    孫青霞一時也還是摸不着、弄不清楚,只知道它只是一小口的氣,無色無味,也無形無狀,但一旦着了,或嗅了一小小口,立即就無命無救。

    所以他立即翻了出去。

    他才向後彈出,後面卻已多了一人。

    不。

    多了一柄槍。

    這個人就在這一剎間持槍衝殺了過來!

    由於他的衝勢是那麼勇、那麼猛,他的槍勢是那麼鋭、那麼盛,以致他的人和槍已幾乎合成一體了,分不出槍和人。

    他的“黑煞槍”已紮了出去──

    向着孫青霞的背後!

    他雖在第一次動手時已傷在孫青霞的劍下,但他仍沒有氣餒,他還要等着呼應餘華月,前後夾擊。

    而今他等着了。

    他立即出擊。

    義無返顧!

    他一槍扎向孫青霞,孫青霞忽然仰身出劍!

    快!

    槍快!

    突擊更快!

    ──這是程巢皮的狙擊!

    險!

    劍險!

    躲避更險!

    ──那是孫青霞的反擊!

    孫青霞猛然向後大仰身,程巢皮這一槍已刺了個空。

    這剎間,程巢皮有兩個變招可以馬上作出反應的:

    一,追擊。

    既是一槍刺空,即變招一槍刺落。

    二,退守。

    既然一槍不着,馬上退身移守。

    但他什麼都來不及應變。

    因為他一槍刺空之瞬剎間,孫青霞仰身出劍,一劍已抵着他的下頷。

    他只覺震愕。

    ──世上竟有那麼快的應變!

    以及那麼快的劍!

    他也覺寒慄。

    寒意自劍尖一直寒到他的咽喉,又從他喉頭一直寒入他的心底裏,且從心上一直寒落他的腳底。

    劍意太寒。

    劍光太奪目:

    這使得程巢皮一時間竟錯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中劍死了。

    可是沒有。

    孫青霞這一劍凝住不發。

    他沒有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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