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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太陽底下的一件新鮮事兒

    才掠了幾個起落,龍舌蘭“嗯”了一聲,忽爾住了足。

    孫青霞一直跟着龍舌蘭跑。

    他仍鐵着臉。

    但他的眼光不同了。

    他看龍舌蘭背影的時候,眼色很温柔,同時也帶着好奇。

    不過,等龍舌蘭一回身之際,他的眼色立即轉了。

    轉變得就像臉色一般冷漠。

    他甚至不去問龍舌蘭忽然停下來的原由。

    直至龍舌蘭把小顏住孫青霞那兒一送,正要往回走之際,孫青霞才不得不問:

    “幹什麼?”

    “我們都忘了一件事。”龍舌蘭跺足恨聲懊惱的説。

    “什麼事?”

    “我們不該忘了殺掉陳路路。”孫青霞有點訝異:“為什麼要殺他?”

    龍舌蘭理所當然的道:“不殺他,他可目睹我們往一山樹那兒逃。”

    “殺他滅口?”

    “留他活口就多事?”

    孫青霞忍不住提醒她,“你是女捕快,豈可説殺便殺。”

    龍舌蘭卻反而覺得奇怪:“他不是壞人嗎?剛才不是糾眾要污辱我和小顏嗎?你都看見?我也相信了,這種人還不該死麼!”

    孫青霞呆了呆,把龍舌蘭和小顏引至一處有密林濃葉遮蔽之處,道:“他確是惡人。但如果你們也要殺人便殺人,與我們有啥分別?”

    龍舌蘭奇道:“這倒有趣。這些人便是要來抓殺你的,你卻不要殺他們,這倒端的是太陽底下的一件新鮮事兒。”

    孫青霞哼哼唧唧地道:“我本也以為你們是刑捕的本就是助紂為虐,只會欺善怕惡,貪生怕死,任意燒殺──後來見鐵手並不如是,那麼才有些改觀。”

    龍舌蘭格格笑道:“我才不像他那麼忠厚老實。他有實力,才不怕循規蹈矩。我遇上十惡不赦的人,抓了上京也沒用,不是那個權臣就是這位皇親,一開口就把他免了罪,不如我靜悄悄的一劍殺了,一箭射死,誰也不知,省事省力。”

    龍舌蘭這樣説,大合孫青霞性情脾胃,只是他一向見龍舌蘭秀麗可人,以為不致那麼辣手無情,不料卻連殺性都比他更大,所以哼哼的道:

    “看來,女神捕要比男名捕還兇。”

    龍舌蘭笑得花枝亂顫:“當然了,要不然,怎有辦法也在你這惡人臉上劃了一劍。”

    她居然還為此事得意,沾沾自喜。

    孫青霞倒一時發作不得,裝狠道:“我遲早再劃你一刀狠的。”

    龍舌蘭眉花眼笑的説,一點都不示弱:“來呀,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咱們女人報仇,報了你還不知跟她結了仇呢!你們男人相爭,斗的常只是氣,講的卻是義,所以拖泥帶水,婆婆媽媽的,生氣一個人還要欣賞他其他的好處,要整一個人有時還放他三次活路,真是沒死白不饒,徒增煩惱多結仇,一味裝模作樣,故示大方。我們女人則不一樣,不喜歡的就賣的買的騷的燒的一概不搭理,有防礙的一概徹底清除,貨真價實,明來暗往,才不像你們男人瞻前顧後,不痛不快。”

    孫青霞不覺給她説的有點訕訕然,摸着臉頰上刀傷唧唧道:“像你這種殺人捕快,幸好不多。”

    龍舌蘭道:“誰説不多?仇小街、霍木楞登、任勞任怨……莫不如是。

    孫青霞嘿嘿的反問:“任勞任怨?他們手段毒辣,早有聞名──這跟你豈不天生一對好成雙嗎!”

    龍舌蘭登時變了臉色,頓足道:“你是自那兩個老王八小王八手上救過我,但你決不可侮辱我!”

    孫青霞見她畢竟日子正當少女,有些話題究竟還是説不得的,但給她那麼一叱,心中也不舒坦,正要回敬幾句,卻聽小顏幽幽的道:“那到底……要不要折回去……殺人?”

    孫青霞本來就沒意思跟龍舌蘭爭執下去,趁此變換了話題,回答了小顏的問題,其實主要的是阻止龍舌蘭接下去的行動。

    “不要殺陳路路……留下他一個活口。”

    “活口?”龍舌蘭道,“你要讓他揭發我們是往一山樹這兒逃?!”

    孫青霞道:“正是。”

    龍舌蘭道:“你活不耐煩了?”

    孫青霞道:“因為我們不會往一山樹,也暫時不會走‘大森林’、‘靈壁’、‘長氣河’、遁入‘嵯峨山’這條路的。”

    龍舌蘭一聽,愣住了:“要是我們不去‘大森林’,我們來‘一山樹’幹嗎?”

    孫青霞道:“什麼也不幹──唯一干的是:讓他們以為我們真的要往越是荒蕪無人跡的‘嵯峨山’走去。”

    龍舌蘭有些恍悟了:“你是故意使他們追錯了路?”

    孫青霞道:“仇小街正跌個滿天星斗,耶耶渣已暈了頭,只剩下陳路路仍七清八醒的,惟有他可以看出咱們往哪裏逃。”

    龍舌蘭更加明白了:“你原就想取道十一寡婦山,然後從大森林轉入胃園、肚院、肝苑、腸圃,再經定定鎮回到州府去?”

    孫青霞道:“追捕我們的人,尤其是叫天王,本就以為我會取道十一寡婦山,因為那兒地平,且斷柯處處,較能制住仇小街居高臨下的襲擊。”

    龍舌蘭恍然道:“可是現在你認為已很不必了。”

    孫青霞這次露出了一點微笑,温馨得像無盡黑夜中的一燈如豆,儘管現在正陽光滿地,他的笑仍非常暖。

    很温馨。

    “因為你已經找到治他絕招的方法。”

    龍舌蘭也笑了。

    她一笑,非常美,也非常亮麗。

    像風吹花開,且在豔陽下燦極一時。

    “誰説我會在一路上都幫你對付他?”

    孫青霞也笑了,笑得像一扇開向陽光小院的窗。

    “我沒説過。你跟我不一樣。你的確沒有必要逃亡。”

    然後他的笑容又斂去了,又回到他那不可一世,像一把出鞘的神兵利器絕世劍一樣的傲慢和旁若無人,而他的笑就像一扇打開了又關上的窗,一部未寫到終結的稿:

    “那麼你隨時都可以走。”

    他的神態也一再聲明瞭:

    他沒有留她。

    他也不會留她。

    她也不笑了,剛剛的笑容還半殘餘在她臉上,就像篇未寫完的情詩,她的神情也驕傲得像鳳凰,彷彿對方有多冷她就有多傲,而對方有多傲她就更寒傲勝冰。

    “我是沒有必要逃亡。我犯了什麼事?我才不要逃亡。我剛才動手,只因為要報復他們趁人之危的仇。我要避開任勞任怨,因為避忌他們跟我爹的交情,不便出手。我不想落在叫天王手裏,所以才暫避他們一避。我幫你捉弄仇小街,是因為要還你一個人情。”

    然後她更斷冰切雪的道:“我是沒有必要逃亡,完全沒有必要。”

    她還總結了一句:“我是隨時都可以離開的。”

    孫青霞淡淡的道:“那你為何還不離開?”

    龍舌蘭一時為之語塞。

    小顏在旁,靈靈的眼溜溜的一轉,忽插口道:“也許……龍姐姐不走,就是為了放不下我?”

    龍舌蘭一聽,忙道:“説的也是。便是如此。我是不放心小顏……他們一定會殺她滅口。何況,他們為了要嫁禍於你,濫殺了那麼多無辜鄉民,我也斷斷不能放過他們。”

    孫青霞嘆了口氣,故意道:“反正,你對逃亡有興趣,我也沒法子攔阻你。”

    然後他又禁不住臉上顯露了一點笑意。

    儘管那是一丁點兒的,但一如未有花時已是春,笑的感覺已出來了:

    “──逃亡,是很辛苦的哦!”

    他故意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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