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桉,你要考大學了吧?”餘週週很快地轉換了話題。
“恩。明年的七月。”
“不需要複習嗎?我姐姐也要考大學,她每天除了吃飯睡覺上廁所,都要複習,而且總和家長吵架,好像很煩的樣子。”
“誰説我不復習?”陳桉挑起眉毛笑。
“那你怎麼還跑來坐滑梯?”
陳桉大笑,“這都哪兒跟哪兒啊,沒完沒了地做卷子,人會變傻的。”
“那為什麼找我出來玩呢?”
陳桉用空着的左手摸摸鼻子,“暫時不告訴你,一會兒再説。”
餘週週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你以前離開樂團的時候不是説要參加比賽然後保送大學的嗎?”
“哦,你説物理聯賽啊,”陳桉笑了,好像那是一件很久遠的事情一樣,輕描淡寫地説,“複賽的時候拉肚子,沒考好,只拿了二等獎,可以選擇的大學都不是很理想,所以打算參加高考自己考。”
餘週週直覺那是關乎命運的一件事情,這樣倒黴的陳桉,臉上竟然沒有一絲的尷尬或者遺憾。她肅然起敬,陳桉是有希望拿到一等獎的,他都沒有抱怨,那麼一直以來就奧數無能的餘週週還有什麼資格為了一次原本就不屬於她的初賽而難過呢?
她側過臉看着陳桉,在藍天白雪的背景下,少年温和沉靜的側臉讓人心生安定,他拖着背後沉重的雪橇,卻一直是一副輕鬆的樣子。他的音樂天賦,他在振華讀 書,他家裏內置樓梯的宮殿般的大房子……這一切都讓人不自覺地羨慕這個男孩的優秀和幸運,然而餘週週卻在這一刻窺視到其中的某些奧妙,似乎並不是那樣順理 成章,陳桉笑容的背後,彷彿另有天機。
“你會考上清華的。”餘週週一百二十分認真地看着他説。
陳桉笑了,“完了,我想上北大,這可怎麼辦啊,通融一下吧,你能批准嗎?”
餘週週一下子紅了臉,低頭小聲説,“……北大也湊合吧……”
陳桉哈哈大笑起來,“好,那就委屈我了,去湊合一下北大。”
餘週週抬起頭去看天空,藍到極致的世界盡頭,到底有多遠呢?她一直相信陳桉是可以飛到很遠很遠的地方的,他是她見過的所有人中,最最像主角的一個,保送失利只是大結局前的小挫折,所有的不幸都只是墊腳石,把他送上頂端,然後飛起來。
“真好,這樣你就可以去北京。”她出神地説。
“你很喜歡北京?”陳桉有些好奇的樣子。
“不是,”餘週週笑了,“我都沒去過北京,我從小就沒離開過家,暑假的時候好多同學都去黃山泰山或者海邊玩,可是我一直都沒有離開過這座城市。不過,我很羨慕你,可以到離家很遠的地方,不是去旅遊幾天,而是……而是徹底離開。”
陳桉不再笑,他認真地看着旁邊這個目光茫然一臉憧憬的小姑娘,然後也偏過頭去遙望天際。
“對,我就是想要離開。”
很短的一句話,可是餘週週很訝異地看着他,因為陳桉很少提起自己,他總是笑,總是在安慰別人,幫忙分析別人的事情,卻沒有主動説過任何一句以“我喜歡”“我討厭”“我想要”開頭的話。
“為什麼?”
他轉過來捏捏餘週週的臉,“不為什麼。”
於是餘週週也不再問。她向來善解人意,不會像單潔潔她們一樣追問別人他們不想説的事情。
“週週,你為什麼不開心呢?”
餘週週有點驚訝,但是她沒有習慣性地否認,只是問,“你怎麼知道?”
陳桉眨眨眼,笑了,“我是神仙啊。”
看到餘週週像名偵探柯南一樣耷拉下來的眼皮,陳桉打了個哈欠説,“其實是冬至的時候家裏面聚會,我跟潔潔打聽了一下你的情況,她説你最近有些奇怪,不過你不告訴她為什麼,她猜可能是你被奧數折磨瘋了。”
這樣的答案在情理之中,可是餘週週不免有些失望。
那一刻她忽然發現了自己的改變。曾經只要對着兩隻兔子貴族就能派遣那些小小的心事,然而現在,她的心事越來越紛雜碩大,她丟失了兔子,卻在期盼有一個 人能像他們一樣裝下自己所有的恐懼和煩惱,而且,那個人必須像神仙一樣,她什麼都不用説,對方就可以明白,省卻在傾訴過程中所有的尷尬和難堪的沉默。
陳桉的確不是神仙。
她還是禮貌地回答了一句,“競賽考得不好。我一直很笨,學不會奧數。”
陳桉並沒有像別人一眼安慰她“只要努力,總有一天會學明白”,他一臉古怪地問,“你為什麼非要學奧數不可呢?你那麼喜歡奧數嗎?單潔潔也不學奧數啊,為什麼你……“
餘週週連忙搖頭,卻又無法解釋清楚自己非學奧數不可的原因——那些原因都太世俗太卑微了,在陳桉面前,在即將要考大學的如此優秀的陳桉面前,她不好意思展示自己那些小小的危機和創傷。
何況,單潔潔不學奧數,但是她提前學了英語,很多孩子都在三四年級的時候開始在外面補習英語,林楊有時候也會在跟同學聊天的時候略帶炫耀地搖着頭説 “I don't think so”,單潔潔也曾經指着餘週週正在用的圓珠筆筆桿,驚訝地説,這個banana拼錯了啊!
芭娜娜拼的是對是錯她不知道,但是從那之後餘週週就收起了那隻圓珠筆不敢再用。
剛才隨着冰滑梯飛走的憂鬱又黏在了身上。
終於,餘週週還是鼓起勇氣説實話。
“我不能直升師大附中,我得自己考,考試的話要考奧數的……而且,不光是這樣,老師説……”餘週週深吸一口氣,“説我們女孩子上初中很容易跟不上,如 果不受奧數訓練,或者學不明白奧數的話,就説明腦子笨,上了初中也……而且我考不上師大附中,就要去非重點,還有,還有……”她發現自己説話有些顛三倒 四,到最後自己也不知道那些理由的背後究竟埋藏着什麼,只好住嘴,低着頭盯着冰面發呆。
陳桉很久沒説話,餘週週以為他在醖釀一些不鹹不淡的安慰自己的話,沒想到他竟然一直在微笑,就像看着一隻困惑的小狗。
“笑什麼?”
“你非學奧數不可?非考師大附中不可?她們説不學奧數上初中就會跟不上,上初中跟不上就上不了好高中,上不了好高中就考不上好大學……”陳桉一口氣説完,歇了幾秒鐘,“於是你就相信了?”
餘週週呆住了。
“難道……不是嗎?”
陳桉指指自己的鼻子,“我沒學過奧數,我也沒上師大附中,雖然可能北大不想湊合我,但是我湊湊合合上了振華,你相信他們,還是相信我?”
餘週週呆愣愣地看着陳桉笑出一口白牙,大聲地對自己説,“你到底相信誰?我可是活的例子哦。”
那一刻,餘週週抹了抹因為驚喜和訝異而湧出的眼淚,不得不承認,陳桉的確是神仙。
至少是她一個人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