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凝香道:“老人家並不知道這回事,要不然的話,也就不會執意非把姐姐的終身許給柳玉麟不可了。”
令狐瑤璣道:“我得讓奶奶知道一下……”
冷凝香道:“我看那用不着,飛卿姐人在‘冷月門’裏,遲早她會把這件事告訴老人家的。”
令狐瑤璣沉默了一下,搖頭説道:“心比天高,命薄如紙,沒想到飛卿姐的命竟這麼苦,真讓人替她難受了。”
冷凝香道:“當着人強顏裝歡,揹着人珠淚暗彈,最是難堪。”
令狐瑤璣道:“飛卿姐救了他,那就是對我有恩,無論如何我該對她有所報答。”
冷凝香道:“姐姐的意思我懂,可是關鍵不在他,飛卿姐絕不會答應的。”
令狐瑤璣兩眼望着小天井裏,緩緩説道:“愛一個人,卻不能伴着他,此情何以堪,該是最難忍受的,飛卿姐心已碎,腸已斷了
霍地轉眼過來道:“妹妹,無論如何,你絕不能把解藥給柳玉麟。”
冷凝香道:“這還用姐姐吩咐麼。”
令狐瑤璣道:“妹妹。柳玉麟死得了麼?”
冷凝香搖頭説:“暫時還死不了,恐怕得等一個時期之後,不過在他死前這一段折磨也夠他受的。”
小翠哼了一聲道:“活該,拿油煎他都不為過。”
令狐瑤璣道:“別人救得了他麼?”
冷凝香道:“據我所知,‘翡翠谷’的毒,非‘翡翠谷’的獨門解毒不能解,除非是華陀再世,扁鵲重生,否則誰也救不了他。”
令狐瑤璣吁了口氣,道:“那就讓他慢慢受吧。”
小翠道:“他是自作自受。”
令狐瑤璣道:“人生在世,萬不可作孽……”
目光緩緩移注在李存孝身上,道:“妹妹對他知道多少?”
冷凝香道:“姐姐呢?”
令狐瑤璣搖頭説道:“當初我見着他的時候問過他,可是他什麼也沒告訴我,我知道,他是不肯説。”
冷凝香道:“我知道的也不多,姐姐可知道‘洞庭’‘君山’‘聽濤山莊’?”
冷凝香道:“聽濤山莊,當年遭逢巨禍,付之一炬,莊主韓世傑一家幾十口盡被殺戮,至今仍不知道是誰下的毒手。”
令狐瑤璣道:“他跟‘聽濤山莊’有淵源麼?”
冷凝香道:“姐姐可聽過‘神手聖心’這個人?”
令狐瑤璣目光一凝道:“妹妹是説當年那號稱文武雙絕、人品蓋世的奇才李明遠?”
冷凝香點頭説道:“是的,他就是‘神手聖心’李前輩之後。”
令狐瑤璣怔了一怔道:“原來他是‘神手聖心”之後,怪不得有這麼一身好所學。”
“不,姐姐,”冷凝香搖頭説道:“他雖然是‘神手聖”之後,但他這身所學,卻不是他的家學。”
令狐瑤璣道:“怎麼,他這身所學不是李前輩傳授的,那麼他冷凝香道:“他藝出‘大雷音寺’跟‘天外神魔’門下。”
令狐瑤璣一怔,叫道:“怎麼,妹妹,他,他藝出‘大雷音寺’跟‘天外神魔’門下?”
冷凝香點了點頭道:“是的,姐姐。”
令狐瑤璣道:“原來他藝出‘大雷音寺’跟‘天外神魔’,怪不得一身所學那麼高絕,連温少卿都不是他的對手。怎麼這麼巧,。大雷音寺,跟‘天外神魔’絕學,恰好是‘冷月’、‘寒星’二門武學的剋星,怪不得奶奶不敢輕易動他。他怎麼這麼大的福緣,能並列當世兩大奇人門下。”
冷凝香道:“他的福緣是比別人深厚,可是他的遭遇也比別人要悲慘得多……”
令狐瑤璣道:“怎麼,妹妹。”
冷凝香道:“我剛才不是告訴姐姐,‘聽濤山莊’的韓莊主是他母親的同門師弟麼,就因為這關係,韓莊主常到他家走動。按理説師姐弟之間有來往,本沒有什麼,可是卻引起了李前輩的誤會,一怒之下別了妻兒離了家……”
令狐瑤璣道:“怎麼,李前輩他突然……‘神手聖心’不該是心胸這麼狹窄的人,他怎會對自己的妻子生這種誤會?”
冷凝香道:“李前輩離家後,他母子相依為命,日子過得很苦,韓莊主不能坐視不顧,就把他母子接上了‘聽濤山莊’……”
令狐瑤璣道:“這一來恐怕李前輩更要誤會了?”
冷凝香搖頭説道:“那倒沒有,李前輩自拋妻棄子離家後,一直沒有音訊,也一直沒在武林中露過面。他母子在‘聽濤山莊’住下,有韓莊主就近照顧,日子比以前好多了。誰知好景不長,禍從天降,韓莊主一家幾十口盡遭殺戮,‘聽濤山莊’也付之一炬。他母親帶着他乘夜逃離了‘聽濤山莊’,長途跋涉,不辭艱苦到‘大雷音寺’跪求枯心大和尚收留,枯心大和尚明知殺孽重重,不肯收留,他母親長跪不起,以自己的鮮血保住他不死,等到枯心大和尚感動點頭時,他母親已然氣絕多時了。”
令狐瑤璣脱口説道:“這和尚……”
冷凝香道:“和尚不該怪,他明知殺孽重重。”
令狐瑤璣道:“天下父母心,尤其是做母親的對子女……”
冷凝香道“秦前輩讓人崇敬,這種犧牲的確是太偉大,太感人了;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他每一提及,總要掉淚。”
令狐瑤璣道:“難怪,連我聽來都覺得難受……”
美目一紅,住口不言,旋即她又抬眼説道:“他找張遠亭,又為了什麼?”
冷凝香道:“張前輩當年曾經潛上‘聽濤山莊’,竊取韓莊主的珍藏,一對‘血結玉鴛鴦’;誰知忙中有錯,誤拿了秘密藏着一封信的紫檀木盒。這封信關係重大,聽説是秦前輩寫給韓莊主的,這封信可以證明秦前輩的清白,所以秦前輩留下血書一封,囑他無論如何要找到張前輩,索回這封信。”
令狐瑤璣道:“他已經找到張遠亭了,是麼?”
冷凝香頷首道:“張前輩已經把那封信還給他了,張前輩當年甫下‘聽濤山莊’便發現自己拿錯了東西,當即就打算折回‘聽濤山莊’,可是就在這時候,他遙見‘聽濤山莊’火起,等他急急忙忙上得君山時,聽濤山莊,已成了一片廢墟,他只得帶那隻檀木盒,悄悄地離開了‘聽濤山莊’……”
令狐瑤璣道:“我明白了,‘冷月’、‘寒星’所以也找張遠亭,當是以為張遠亭身上帶有韓莊主的那刪‘血結玉鴛鴦’,對麼?”
冷凝香點頭道:“一點不錯,其實那對‘血結玉鴛鴦’被李家一個老僕人當夜倖免於難逃離‘聽濤山莊’時帶走了,他藉着前輩父女的幫忙,已經在‘金華’‘花家廢園’裏找到了這位忠心耿耿、護寶多年的老管家,拿到了那對‘血結玉鴛鴦’……”
令狐瑤璣道:“聽説那對‘血結玉鴛鴦’裏藏着一張‘藏寶圖’,一幅兩半,各藏在一隻‘血結玉鴛鴦’裏?”
冷凝香道:“不錯,那張藏寶圖他已經給了老人家了。”
令狐瑤璣一怔叫道:“怎麼,妹妹,他給奶奶那東西,就是藏在‘血結玉鴛鴦’裏的那張‘藏寶圖’?”
冷凝香點了點頭道:“不是那張‘藏寶圖’,恐怕老人家還不肯放姐姐跟他走呢。”
令狐瑤璣又復一怔,臉上變了色道:“妹妹,這麼説我是他用那張‘藏寶圖’換出來的。”
冷凝香道:“不全是,另一個原因恐怕是老人家知道他是枯心大和尚跟天外神魔的傳人後自忖惹不起他,恰好他願意用那張藏寶圖換姐姐,所以老人家就趁這機會點了頭。”
令狐瑤璣望着李存孝道:“他糊塗,那張‘藏寶圖’武林人人夢寐以求,不惜流血喪命……”
冷凝香道:“在他心目中,姐姐的份量不是一張‘藏寶圖’所能比擬的。”
令狐瑤璣愁苦道:“他情重,我欠他大多了。”
冷香凝道:“姐姐怎麼這麼説,他不該這麼做,為了一個‘情’字,本該如此。”
令狐瑤璣沒説話,沉默久久方道:“妹妹,他也在找那殘兇,是麼?”
冷凝香道:“那是一定的,韓莊主雖然是他的舅舅,可是對他有撫育之恩,他這個人怎會知恩不報。”
令狐瑤璣道:“知道是誰?”冷凝香搖頭説道:“不知道,當年秦前輩護子心切,沒顧得察看,那位老管家也死在找到他之前,沒一個人知道當年行兇的是誰。”
令狐瑤璣道:“有線索麼?妹妹?”
冷凝香搖搖頭説道:“也沒有,那位老管家在那張‘藏寶圖’上畫着個人,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指當年那行兇之人。”
令狐瑤璣道:“那是怎麼樣個人?”
冷凝香道:“一個老婦人,右手六個指頭,大拇指生了一段駢指。”令狐瑤璣皺眉沉吟道:“一個老婦人,右手生有六個指頭,只要有此特徵,該不難找……”突然神情一震,跟着嬌軀機伶一顫,一雙目光落在李存孝身上,美目睜得老大。
冷凝香凝目問道:“怎麼了,姐姐。”令狐瑤璣一震而醒。淡然道:“沒什麼,妹妹。”
轉眼向外,緩緩説道:“天黑了。”
可不是麼,全神貫注談話裏,頃刻不知日影斜,殿外那小天井已然籠罩着低垂的暮靄。
小翠道:“糟了,咱們連個燭火都沒有。”
令狐瑤璣道:“這是什麼時候,還那麼講究,能有這麼個藏身地兒,已經算很不錯了。”
冷凝香道:“今兒晚上有月。”
她沒説錯,沒多久,小天井裏已經灑下了月光,夜色為之盡除,碧空無雲,月色十分皎潔。山上的夜色要比山下來得寧靜,而
且也顯得涼些。
望望令狐瑤璣那一身單薄的衣衫,小翠關切地道:“姑娘,您冷麼?”
令狐瑤璣道:“還好。”
望着冷凝香苦笑一聲道:“以前我可不怕冷,近來身子虛多了,竟有高處不勝寒之感。”
冷凝香道:“我不怕冷,姐姐只要不嫌我這個男裝汗酸味兒就把它披上,多少管點兒用。”説着,她就要脱身上的衣衫。
令狐瑤璣忙抬手一攔,道:“別,妹妹,這怎麼行……”
冷凝香道:怎姐,我身子好好的,不怕冷,姐姐還跟我客氣麼。”
她三不管地脱下來,硬要往令狐瑤璣身上披。
令狐瑤璣還待再推拒,冷凝香忽一凝神,低低説道:“噤聲,姐姐,有人來了。”
令狐瑤璣閉口噤聲,凝神一聽道:“這麼晚了,這是誰……”
小翠雙眉的一揚道:“管他是誰,婢子捎他去。”
擰身就要往外去。
只聽廊外傳來一個清脆説聲:“小翠,還不快出來接接我。”
小翠為之一怔!
冷凝香脱口叫道:“飛卿姐。”
令狐瑤璣道:“不錯,是她,她怎麼找到這兒來的?”
她兩個説着話,小翠已一陣風般撲了出去,轉眼間小翠走了進來,一手提着一個包袱,瞧樣子挺重的,她身後跟着正是温飛卿,一個人兒。
令狐瑤璣跟冷凝香雙雙站起相迎,温飛卿吁了口氣道:“謝謝天,我總算沒找錯地兒。”
目光往下一凝道:“他怎麼樣了,傷得重麼?”
冷凝香道:“還好,瑤璣姐看過了,內腑只受了點震動,沒傷着,也沒移位。”
温飛卿神情一鬆道:“那還好,可沒把我急死,讓我先坐會兒。這麼遠的一段路,手裏又提着這麼兩個包袱,累死我了。”
她也沒管髒淨的坐了下去。
令狐瑤璣道:“姐姐,包袱裏什麼?”
温飛卿倏然一笑道:“吃的,穿的,用的,應有盡有,我知道你們匆忙間不會買吃的,也知道你身子不好,特意給你帶幾件衣裳來,連換洗的都有。”
令狐瑤璣好不感動,道:“謝謝姐姐,姐姐真是周到,這時候也只有姐姐這麼關心我了。”
美目一紅,垂下了臻首。
温飛卿笑着説道:“不該麼,妹妹,別惹樣,你總算如願以償了,該高興才對,別這麼動不動就掉淚。…
令狐瑤璣抬起了頭,尖尖玉指抹了抹臉上的淚漬,道:“姐姐,家裏情形怎麼樣?”
温飛卿道:“還好,最讓人稱快的是柳玉麟被趕出了‘冷月門;我要不是急着找你們倆,我才不會讓他就這麼走呢,好在以後找他還不算太難。”
冷凝香道:“那麼他那身毒……”
温飛卿道:“怎麼中的怎麼帶着它走了,以我看他還過不了江。”
小翠道:“他活該,早死了讓人稱心。”
令狐瑤璣道:“奶奶呢?”
温飛卿遲疑了一下道:“還好,老人家氣過了,開始傷心了。妹妹,老人家總是疼你、愛你的,怎麼説你是她的愛孫女兒,從小把你帶大,怎麼能捨。”
令狐瑤璣點了點頭道:“我知道。”
又垂下了臻首。
冷凝香連忙岔開了話題,道:“姐姐怎麼找到這兒來的?”
温飛卿笑道:“這就要問瑤璣……”
令狐瑤璣抬起了頭。
温飛卿望着她笑問道:“有一年我到‘金華’來,妹妹非拖着我到這兒來玩不可,忘了麼?”
令狐瑤璣帶淚而笑,笑得很輕微,也讓人心酸:“可不是麼,姐姐不提我還真忘了,怪不得姐姐能找到這兒來。”
温飛卿道:“我左思思,右想想,近處你們不會待,遠處暫時又去不了,只有這地方不近不遠又隱密……,,
冷凝香道:“姐姐,少主……”
温飛卿一搖手道:“別提他,他咎由自取,自做自受,活該。”
冷凝香道:“我很不安,當時我不得已……”
温飛卿道:“我知道,妹妹沒看我站在那兒連動都沒有動麼,偏偏我爹我娘還把這個寶貝兒子疼得跟什麼似的。”
令狐瑤璣道:“總是他二位的兒子,也就只這麼一個。”
温飛卿吁了一口聲道:“是嘛,還仗着他傳宗接代呢,我看他不毀了‘寒星門’就算是好的。”
冷凝香把一樣東西塞進了温飛卿的手裏,道:“姐姐拿着這個。”
温飛卿美目微睜,道:“妹妹這是……”
冷凝香道:“不管怎麼説,他總是姐姐的哥哥,跟柳玉麟不一樣,我要是傷了他,會一輩子不安的。”
温飛卿沉默了一下道:“妹妹,那我就謝謝了,他要是知道,應該羞煞愧死。”
冷凝香把手收了回去,道:“姐姐別這麼説了。”
温飛卿望了望她,略一遲疑,道:“妹妹,有句話我不得不説。儘管你把解藥給了我,那仍無法消除‘寒星門,對你的敵意,往後妹妹在外頭行走,可要小心些,明槍好躲,暗箭難防,我爹我娘嬌他寵他,一向不讓他吃半點虧,如今傷在妹妹手下,他們絕不會放過妹妹的。”
冷凝香道:“謝謝姐姐,我會防着點兒的。”
温飛卿轉眼望向令狐瑤璣,又接道:“他藝出‘大雷音寺’跟‘天外神魔’,這件事妹妹可知道?”
令狐瑤璣點點頭道:“香妹剛才告訴我了。”
温飛卿看了李存孝一眼,道:“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把那張藏寶圖,給了奶奶。聽我爹孃説,那瞅藏寶中有一冊秘笈,秘笈是所載武學,連大雷音寺,跟‘天外神魔’的武學也難以匹敵
令狐瑤璣道:“有這種事?”
温飛卿道:“聽我爹孃是這麼説的應該不假,要不然‘冷月’、寒星,二門為什麼不惜一切,非把這張‘藏寶圖’奪到手不可?”
冷凝香道:“在他們沒找到那批藏寶,沒拿到那冊秘笈前,應該不要緊。”
温飛卿搖頭説道:“話不是這麼説。奶奶跟我爹孃已經聯了手,並且已經派兩門高手搜尋他的下落。他固然有一身絕世功力,可是奶奶跟我爹孃聯了手,威力也非同小可,有道:
‘雙拳難敵四手,好漢不敵人多’,尤其他現在受了傷,短時間內不宜對敵動真力,這地方只可暫住,不宜久留,我看你們還是儘快地帶着他往北去吧。”
冷凝香抬眼望向令狐瑤璣道:“姐姐看怎麼辦?”
令狐瑤璣沉默了一下道:“事到如今,咱們只有聽飛卿姐的,明天一早咱們就離開這兒。”
冷凝香道:“我看咱們不必往北去,這兒是‘仙霞嶺’的支脈,咱們順着‘仙霞嶺,入閩,然後經由閩境入粵,到‘翡翠谷’去小住幾日,可不知道姐姐願不願意?”温飛卿道:
“只要趕忙離開這兒,上那兒都一樣,你們倆看上那兒合適,就上那兒去。”
令狐瑤璣遲疑了一下道:“這樣不是打擾妹妹了麼?”
冷凝香道:“姐姐還跟我客氣什麼,‘翡翠谷’還不跟姐姐自己的家一樣,只怕姐姐妹棄。”
令狐瑤璣道:“那怎麼會,‘翡翠谷,人間仙境,我向往已久了。”
温飛卿道:“就這麼説定了,我不能跟你們倆一起去,將來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面,我在這兒預祝你們三個神仙眷屬,一修三好了。”話説得很輕鬆,臉上也帶着笑,她心裏的感受可想而知的。
令狐瑤璣心腸最軟,美目一紅,口齒啓動了一下道:“姐姐的事,剛才香妹告訴我了。”
温飛卿一怔,但立即恢復了平靜,輕“哦”了一聲道:“是麼。”
冷凝香道:“姐姐不會怪我吧。”
温飛卿道:“那怎麼會,都是自己姐妹。”
令狐瑤璣道:“姐姐有什麼打算?”
温飛卿淡然一笑,笑得悽慘:“我還有什麼打算?又能有什麼打算?”
令狐瑤璣道:“姐姐,咱們都不是世俗中人……”
温飛卿含笑截口道:“妹妹的意思我懂,可是我不能那麼做,要不然我會不安一輩子。”
令狐瑤璣道:“姐姐,要我代他求你去。”
温飛卿道:“離別在即,妹妹能不能讓我在這兒多待一會兒,妹妹要再説,我馬上就走。”
令狐瑤璣道:“姐姐這是何苦。”
温飛卿道:妹妹,我不該這麼説麼。要換換你是我,你也會跟我一樣的,或許你會比我更堅決。”
令狐瑤璣沉默了一下道:“那麼,姐姐有什麼打算。”
温飛卿微一搖頭道:。,我自己都不知道,侯玉昆已經死了,柳玉麟也活不了多久了,還有個楚玉軒,等找到他之後再説吧。”
令狐瑤璣道:。‘姐姐,咱們什麼時候再見面?”
温飛卿倏然一笑,伸手握上了令狐瑤璣的柔荑,道:“別擔這個心,跟香妹妹好好的幫他做他該做的事,該見面的時候,咱們
總會再見面的。”
令狐瑤璣低下頭,旋即又抬起了頭,深深地看了地上李存孝一眼道:“我心裏悶得慌,想帶小翠到外頭走走去,姐姐跟香妹談談吧。”
她緩緩地站起來,帶着小翠往外行去。
冷凝香想説話,卻被温飛卿拿眼色攔住了。
令狐瑤璣帶着小翠行了出去。
冷凝香這才問道:“姐姐怎麼不讓我説話?”
温飛卿道:“她雖經常在外頭跑,可是這次離家跟以前不同’另一方面她又為我難受,,怕她要出去發泄發泄,妹妹何必問她。”
冷凝香點了點頭道:“姐姐説得是。”
温飛卿目光從李存孝臉上掠過,道:“我一直在想不通,‘大雷音寺跟天外神魔,武學既然是‘冷月’‘寒星’武學的剋星,他怎麼會輕易傷在姬婆婆的掌下。”
冷凝香道:“我看見他在挺掌封架時,掌力欲吐未吐的時候,突然怔了一怔,只不知道為了什麼。”
温飛卿訝然説道:“怎麼,他在挺掌封架的時候怔了一怔?妹妹沒看錯麼?”
冷凝香道:“小翠也看見了。”
温飛卿詫聲道:“這是怎麼回事,對敵過招,最忌分心失神,尤其是面對姬婆婆這等高手,他怎麼會連這點都不知道。”
冷凝香道:“他不會不知道,我看一定有什麼原因。”
温飛卿道:“妹妹問過他了麼?”
冷凝香搖頭説道:“瑤璣姐姐説,他的傷勢不重,不要緊,讓他多歇息一會兒,所以我一直沒解開他的穴道。”
温飛卿沉吟了一下,道:“妹妹幫幫忙,咱們一人握他一隻腕脈,給他療療傷。”
冷凝香自然願意情郎早些康復,當即答應一聲,挪身過去握上了李存孝的右腕脈。
她握上了李存孝的右腕脈,温飛卿握上了左腕脈,兩個人閉目運功,幫李存孝療起了傷。
盞茶工夫之後,兩個人同時睜眼鬆手,冷凝香倒沒怎麼,温飛卿卻顯得有點疲累。
冷凝香道:“姐姐歇歇吧。”
温飛卿輕輕吁了一口氣,搖頭説道:“不要緊,妹妹解開他的穴道吧。”
冷凝香道:“現在就讓他醒麼?”
温飛卿道:“時候不早了,我該走了,臨走之前我想跟他説幾句話。”
冷凝香沒説話,垂手在李存孝胸前飛快點了幾指。
李存孝睜開了眼,入目温飛卿坐在身邊,不禁為之一怔。
温飛卿當即柔聲説道:“覺得好些麼?”
李存孝道:“謝謝姑娘,不礙事,我傷得並不怎麼重……”
仰身就要坐起,忽地眉鋒一皺。
冷凝香忙伸手扶住了他,説道:“怎麼,傷處還疼麼?”
李存孝半支撐,半由冷凝香扶着坐了起來道:“一點點,不要緊。”
望着温飛卿道:“姑娘怎麼來了。”
温飛卿含笑道:“我不放心,來看看。”
李存孝四下看了看道:“這是什麼地方?”
温飛卿道:“仙霞嶺支脈一處半山的‘山神廟’裏。”
李存孝轉身望冷凝香道:“累了姑娘了。”
冷凝香含嗅地看了他一眼道:“又不是我一個人帶你來的。”
温飛卿笑道:“別客氣,又不是別人,只要你早點兒好,香妹就是再累一點兒,也是心甘情願的。”
冷凝香紅了嬌靨,垂下了一雙美目。
李存孝也有點窘,他有意轉移話題,四下望了望,問道:“令狐姑娘呢?”
温飛卿道:“跟小翠出去走走了。怎麼,瞧不見一個就着急了?”
李存孝臉上一熱,旋即臉上浮現一絲異樣的表情,強笑道:“姑娘開玩笑……”
温飛卿斂去了笑容,道:“那麼現在説正經的,我在這兒待不了多久,待會兒就得走,臨走前我問問你,現在你有一個瑤璣、一個凝香,今後你打算怎麼辦?”
李存孝好窘,但剎時間他又恢復了平靜,沉默了一下道:“姑娘既然有此一問,我不得不説,對令狐姑娘,恐怕我跟她雙方都錯了。”
温飛卿微愕説道:“這話什麼意思?”
李存孝道:“姑娘看見我給姬婆婆的那張‘藏寶圖’了。”
温飛卿道:“看見了,我正要告訴你,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把那張‘藏寶圖’給了姬婆婆。聽我爹孃説,那批藏寶圖之中有一冊秘笈,秘笈上所載的武學奇奧博大,就是‘大雷音’跟‘天外神魔’絕學也難以匹敵。”
李存孝強笑搖頭,説道:“姑娘,這已經無關緊要了,事實上當時我只有拿那張‘藏寶圖’換出令狐姑娘來……”
冷凝香道:“你説那張‘藏寶圖’怎麼了?”
李存孝道:“那張‘藏寶圖’左下角畫有一個老婦人,右手生有六指。我曾揣測那是李老人家意指當年毀‘聽濤山莊’殘兇,可是我發現姬婆婆右手就生有六個指頭。”
冷凝香一怔,道:“姬婆婆右手生有六個指頭?”
李存孝點了點頭道:“是的。”
冷凝香震驚地道:“這……這是從何説起……”
温飛卿臉色凝重地道:“妹妹先別震驚,弄清楚了再説………
望着李存孝道:“你什麼時候看見的?”
李存孝道:“就在姬婆婆左手接圖,右手擊我的時候。”
温飛卿道:“你在挺掌封架,掌力欲吐未吐的時候,突然一怔神,就是為這麼?”
李存孝道:“是的,姑娘。”
温飛卿一雙美目凝注着他,説道:“那麼你打算怎麼辦?”
李存孝唇邊掠過一絲抽搐道:“姑娘該知道,如果姬婆婆真是當年夜襲‘聽濤山莊’的殘兇,令狐姑娘這一番情意,我只有
温飛卿道:“且慢説絕情話,你目前還不能肯定,藏寶圖下角畫的那六指老婦人,就是意指當年夜襲‘聽濤山莊’的殘兇,是不是?”
李存孝道:“不錯。”
温飛卿道:“當世之中,生有六指的老婦人,也並不一定只有姬婆婆一個,是不是?”
李存孝道:“是的。”
温飛卿道:“那麼你現在就不該説絕情話。要知道瑤璣為你而離家,這麼一個專情痴心的女兒家,你不該傷她的心。”
李存孝道:“姑娘説的極是,我又何忍傷令狐姑娘的心?只是姑娘該知道,至少目前我不能讓雙方再深陷下去。”
温飛卿緩緩説道:“上一代或許有恩恩怨怨,可是下一代無辜,是不是?”
李存孝道:“姑娘,我可以不計較,可是令狐姑娘她肯麼?”
温飛卿沒説話,眉鋒漸漸皺起,臉色也越來越凝重,突然,她嘆了口氣道:“眼看多磨好事已成,誰知道又生出這麼一個……豈非造物弄人!”
冷凝香倏地低下頭去,香肩直聳動。
温飛卿伸手撫在她香肩,道:“妹妹,別難受了,難受與事無補。唉,我跟瑤璣的命都夠苦的,看起來瑤璣更甚於我……”
冷凝香猛抬首,嬌靨上淚漬縱橫,道:“姐姐,目前還不能斷定,是不是?”
温飛卿緩緩説道:“話是不錯,可是他説的也對,目前是不宜再深陷下去,要不然將來的痛苦與打擊,勢將千百偌於如今。”
冷凝香道:“姐姐,這不公平,不公平啊。”
温飛卿道:“是的,妹妹,這是不公平;可是世上十全十美的公平事少得可憐,就拿我來説吧,我的遭遇何嘗公平?”
冷凝香很激動,搖頭説道:“不,這件事一定要弄清楚,一定要查個明白,要不然瑤璣姐姐太可憐了。”
温飛卿臉色有點白,但沒有表情,道:“妹妹,古往今來,世上盡多可憐人,無他,造物弄人而已。”
冷凝香嘶聲叫道:“蒼天他好殘酷……”
温飛卿道:“不能全怪蒼天,妹妹,這也半由人為。收收淚,妹妹,目前就是哭斷了肝腸也沒用。不是姬婆婆,不必哭,是姬婆婆,縱然哭得淚盡出血,那也於事無補。現在最重要的是這件事先別讓瑤璣知道……”
冷凝香很聽話,而且她也怕讓令狐瑤璣知道,低下頭去舉袖拭淚。突然,她停了手,抬了頭,一雙美目睜得老大:“姐姐,瑤璣姐姐是否知道姬婆婆右手生有六個指頭?”
温飛卿道:“瞧你這句話問得多傻,她是姬婆婆一手帶大的,怎會不知道自己奶奶右手生有六個指頭?”
冷凝香顫聲説道:“姐姐,我剛才已經把那張‘藏寶圖’上畫有六個指頭老婦人,可能意指當年夜襲‘聽濤山莊’殘兇的事,告訴了瑤璣姐了。”
温飛卿身軀猛地一震,道:“瑤璣走了。”
冷凝香嬌軀平射飛起,電一般地向“山神廟”外撲去。
温飛卿坐着沒動,臉色好蒼白。
李存孝也默默地坐在那兒,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突然,温飛卿神情一震,騰身撲了出去。
李存孝也明白了,他也急忙跟着撲了出去。
“山神廟”外,夜色寂靜,月色悽清,在那寂靜的夜色裏,悽清的月色下,只站着一個人,衣袂飄飄,雲鬢亂舞,顯得淒涼,帶着悵然,那是温飛卿。
李存孝站在“山神廟”門口,忍着傷處的痛疼,沒説一句話。
温飛卿緩緩轉過了身,木木然走了過來:“我早該想到了:她引咎自責,一定會把瑤璣找回來的,那怕是天涯海角……”
李存孝沒説話。
温飛卿道:“現在覺得怎麼樣?”
李存孝木然説道:“謝謝姑娘,還好。”
温飛卿道:“我也該走了,你要保重。”
李存孝道:“謝謝姑娘,姑娘也請保重。”
温飛卿道:“不管姬婆婆是不是當年夜襲‘聽濤山莊’的殘兇,你務必趕快想辦法把那張‘藏寶圖’奪回來,要不然,一旦讓她拿到那冊秘笈,她是絕容不了你的。”
李存孝道:“謝謝姑娘,我省得。”
温飛卿道:“我走了。”
李存孝道:“姑娘保重。”
温飛卿失色香唇啓動了一下,欲言又止,緩緩轉過身去,兩串珠淚無聲地滑過清冷而蒼白的嬌靨,無聲地落下。
李存孝站在那殘破的小小的“山神廟”門口,眼望着温飛卿遠去,漸漸也消失不見,臉上仍沒一點表情。
鳳,漸漸大了。
月色,也漸漸暗了。
山裏頭閃起了幾道光亮。
隱隱還有雷聲。
山雨欲來麼?
又是“金華城”中!
上燈的時候。
以往,“冷月門”前那兩盞上書“令狐”大字的目燈,點燃得好亮;今晚上兩盞燈卻沒有點燃,門前顯得特別暗。
李存孝挺直地站在“冷月門”前,一動不動。
突然,他邁了步,直上了台階,抬手拍了兩扇緊閉着朱門,砰砰然響動,聲震遠近,可是好半天沒聽見裏頭有動靜。
李存孝再沒拍門,手按在門上一震,砰然一聲兩扇硃紅大門豁然大開,李存孝邁步就往裏走。
就在這時候,他覺得一片極其強大的勁風當頭落下,他連忙抽身飄退,轟然一聲巨響,塵土飛揚,瓦磚橫飛,大門塌了,那一片瓦磚裏,埋着一塊足有千斤重的巨頭。
李存孝揚了揚眉,騰身飄起射進了前院。
前院裏沒燈,從前院看後院,也沒燈。
四下裏靜悄悄地,夜色顯得特別濃。
他在前院停了一下,然後直撲後院。
後院裏,寂靜依然,夜色更濃。
突然,身後一絲異響傳人耳中,他立即震聲説道:“不要鬼鬼祟祟,站出來答話。”
沒聽答話,卻聽見一陣衣袂飄聲倏然響起。
李存孝身形倒射撲了過去。
剛出後院,一條黑影已竄起夜空,李存孝強提一口氣追了上去,那黑影突然折下一掌猛劈落。
兩條人影甫相接,悶哼迭起,那人影落了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滿嘴是血,赫然是那“冷月門”八大巡察之一的龔天球。
李存孝跟着落下,腳下微一蹌踉,他很快地就站穩了,冷然説道:“答我問話,其他的人那裏去了?”
龔天球道:“不知道。”
李存孝道:“你最好是別等我動手。”
龔天球無表情地道:“動不動手都一樣,我真不知道。”
李存孝道:“姬婆婆呢?”
龔天球道:“帶着人走了。”
李存孝道:“上那兒去了?”
龔天球道:“我剛才不是説過了麼,不知道。”
李存孝道:“什麼時候走的?”
龔天球道:“昨天晚上。”
李存孝道:“‘寒星門’那些人呢?”
龔天球道:“回去了,他們來‘冷月門’做客到了時候自然是要回去的。”
李存孝道:“你留在這兒幹什麼?”
龔天球冷冷看了他一眼道:“等你啊。”
李存孝微微一愕道:“姬婆婆知道我會再來?”
龔天球道:“你不是已經來了麼?”
李存孝道:“這麼説,大門口的埋伏是為了對付我的。”
龔天球道:“你命大造化大。”
李存孝道:“應該不只那麼一處埋伏,是麼?”
龔天球往身後一指道:“我説你命大造化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