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也不生氣,甚至連臉上的肌肉也沒有抽動一下,宮笠是那樣安詳的道:“你身上的傷,這麼快就不覺得痛了?”
潘光祖灰白的面孔上剎時就湧現了一片朱紫之色,灰白襯着朱紫,宛似打翻了一隻醬缸,那種形容説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他眼珠子突凸,額際跳動着青筋,連嘴巴也扯歪了,聲音是從喉管裏逼出來的:“好匹夫…好狂徒……
你不用刁,不用損,今天我們既便一個個全叫你零剮了,也不能任由你撐着個人形再走出去!“
宮笠笑笑,道:“嘴皮子硬作不得數,潘光祖,手底下硬才賣得起價錢。”
憋了一肚皮悶氣的雷雄驟然大吼:“兔崽子,你以為你的功夫就登得了三十三重天?”
宮笠淡淡的道:“至少,騎在列位頭頂上是不會有問題的。”
雷雄口沫四濺的大叫:“三哥。我們寧肯叫他打死,也不能讓他嚇死,和這野種拼了!”
宮笠道:“前事不忘,後事之師!雷雄,四天以前,你們不是我的敵手,四天以後,你們莫非就吃得住我了?即算你們服下仙丹妙藥,更得名師指點,恐怕也沒有這麼個進步神速法吧?”
目瞪如牛鈴,雷雄狂悍的吼:“老子們是頭可掉志不可屈,你休想嚇住我們,孃的皮,便打不過你,用口咬也要咬下你一塊肉下來!”
招招手,宮笠道:“在列位有七個人的辰光,我都毫不顧忌,如今列位只剩下五個人了,我還有什麼好遲疑的!雷雄,你何妨先上來鬆散鬆散?”
雷雄大叫:“當老子怕你?”
宮笠一曬道:“至少,你總不會以為我怕你吧?”
站在一邊的段威笑吟吟的道:“在下不才,如若他們要一擁而上,以眾凌寡,在下也要湊合着一領高招,此外,敝莊幾位教頭説不得亦須向‘金牛頭府’各位見識見識。”
潘光祖目光閃爍,又驚又怒的叱吼:“姓段的,你竟敢不顧江湖道義,聚眾而圍?”
段威慢條斯理的道:“原是跟潘三當家你老學的吶。”
潘光祖噎窒住了,他臉紅脖子粗的道:“段威,‘金牛頭府’與‘玉鼎山莊’之間,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縱然有些許誤會,也好解釋,你卻不要暈頭暈腦跟着這廝瞎起鬨,否則,你估量着,一旦‘金牛頭府’傾力而來,高手勇士雲集之下,你這小小的‘王鼎山莊’可能擋得住那雷霆萬鈞之勢?”
哧哧笑了,段威道:“這是幹啥?威脅抑或是乞和?潘三爺,你歇着吧,眼前是一錘子買賣,你們壓根就沒安心饒過‘玉鼎山莊’,而‘玉鼎山莊’又豈會放你們活着回去求救兵?好好歹歹這一遭就解決問題啦!”
潘光祖怨毒至極的道:“你這刁滑陰詐的老狗,你等着,‘金牛頭府’會用鮮血來洗你這片莊子的,以你們的屍體來做為墊腳的階級!”
段威安閒的道:“或許會吧,但可惜你們卻看不到了。”
一口牙挫得像磨刀,雷雄痛恨異常的道:“不知道這老工人竟然如此可惡,前後的嘴臉變化又是如此可恨,悔未曾早早將他幹掉——”
段威兩頰的肉笑得往上堆起,那樣開心的道:“四當家,便老實告訴你,你要後悔的事情還多着呢!”
怒火燒心,雷雄暴叱一聲,身形斜旋,方待猝然出手,大廳門外,人影倏閃,那一片無形的削鋭勁力便似刀口子一樣橫掃過來!
雷雄猛往側移,他的反應夠快,卻仍被那片凌厲的無形力道邊線掃帶了一下,身體打了個踉蹌,露在衣衫之外的肌膚更是火辣辣的像被鋒刃刮過了似的難受!
吃驚之下,雷雄急急瞪向那個功力奇高的不速之客——“癩頭瘸子”鮑貴財,這時鮑貴財正站在門檻裏,齜着一口黃牙,調聚着一雙斜眼的焦點,搖頭擺腦的問了聲:“這這位朋友,怨怨是怨,仇讎是仇,但……但要動手,可可得照着規矩來,不不作興抽冷子打打暗算,否否則,就叫叫人看不過過去了!方方才,俺俺多多有得罪,你——多多,多多包涵。”
雷雄就差一點沒氣死在當場,他跳着腳,滿眼暈黑的大罵大吼:“我操你個祖奶奶,你你你-…。你他孃的又是打哪個老鼠洞裏鑽出來的二愣子?三分不像人,七分像個鬼,居然也教訓起我來了!”
鮑貴財結結巴巴的道:“你你不要亂亂罵人,俺俺不是教教訓你,只是告告訴行行事要光明磊磊落,才才是漢漢子作風,你——你要虛心改改過,方方見氣氣度!”
雙目似是噴火,雷雄室着嗓子叫囂:“滾你孃的蛋,氣度?什麼鳥氣度!你這癩蛤蟆連人樣也長不周全,竟也説起人話來了?我這就叫你好看!”
鮑貴財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氣:“朋朋友,你你只怕不是俺的對手,要同俺打打架,你還差差了那麼一點,看看你的功架,兩兩個還勉強能湊湊合,若若是單單挑單,你你委實不不夠俺打的!”
雷雄怪叫:“老子就不信邪!”
搖搖頭,鮑貴財道:“不不信邪,就就要叫邪迷住心了…”
雷雄的這股子憤恨,簡直就能把他的肺也鼓炸,他橫看豎看,任怎麼也看不出的貴財會有什麼超凡出眾之處,不但不顯得特異,更是窩窩囊囊邋邋遢遢的透着一副孫子像,只看外表,一嘴巴子就能扇得他“滿地找牙”,可是,方才的貴財照面之際露的那一手,卻分明是一種內家功力至精至純的顯示,是一種精湛怪異的罡氣聚合,這卻不是假的,雷雄自認自己也還沒有這等火候,因此,他那一嘴巴子亦就不敢隨便朝外打了!
潘光祖更是驚恐莫名,心中的震撼也到了極處——他搞不清楚,實在搞不清楚,“玉鼎山莊”是在弄些什麼玄虛,原本是這樣平庸無奇的一個莊子裏,只在這月餘之間,突然便聚齊瞭如許的高手?一個比一個神異、一個較一個怪誕,卻又都不知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這時,雷雄又在氣湧如山的吼叫:“好,好,黃恕言那老王八蛋,估不到他竟真的安下心與我們硬‘裱’上了,邀了這些牛鬼蛇神來對付我們,以逸待勞的窩在暗處算計我們,三哥,這口鳥氣卻怎生咽得?我們豁上啦!”
鮑貴財懇切的道:“別別傻,你可別別傻,眼前你你們若要逞強,包包管是要砸,明明知道是要砸,還還硬要栽這個跟跟斗,可可是太蠢了,這——這不是聰聰明人的做法!”
潘光祖陰毒的道:“説吧,什麼才叫聰明人的做法!”
咧嘴一笑,鮑貴財道:“三三當家的,在這種形形勢這下,只只有降服才才是最好的法子,也也是唯一的法子,你你們放下家傢伙,低低頭,不就皆皆大歡喜了?”
潘光祖冷笑道:“要我們投降?”
連連點頭,鮑貴財道:“正正是,正正是…如如此一來,你你們不必流血。不不必受苦,俺俺們也少了許許多麻煩,豈不都都很方便?俺可以向俺二二叔替你你們求情,少少加縛,在在禁室中睡高鋪,夥伙食嘛,也特特意做得豐美些!”
霹靂一聲,雷雄狂吼:“放你孃的狗臭屁!”
呆了呆,鮑貴財不快的道:“這這位朋友,俺可可是在替替你們各位着想,你你們若不投降,眼——眼前的光景下,你你們還能幹於什麼?”
雷雄幾乎把一雙眼珠子也凸出來:“我們拼了!”
鮑貴財忍耐着,苦口婆心的道:“拼,也是白拼,你們鬥鬥不過俺們的,何何苦非要等到你你們一個個四平八穩擺滿一地,方方才認輸?”
雷雄厲吼:“五八怪,癩蛤蟆,人妖,你就試試!”
鮑貴財難過的道:“你——你不要亂亂罵人!”
雷雄暴跳如雷:“老子就罵你,姥姥不親,舅子不愛的怪物,你他娘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副熊樣,活脱妖怪現世,居然還人模人樣的在這裏出狂言,發謬論?”
那樣一個冷森森硬闆闆的聲音,便接在雷雄火辣的吼叫聲裏,自大廳的那扇屏風後面飄了出來,有如在燥熱的空氣裏撒下一把冰渣子:“他是妖怪現世?是姥姥不親,舅子不愛?我刨你的祖墳,混帳王八蛋的雷雄,你當你的長相就標緻?哦呸,貼我的腳板我還要踩你一臉的污泥,你這狗孃養的野種加上賤種!”
不錯,“拇指圈子”廖衝已從屏風後走了出來,面色鐵青,形容狠酷,胸前的指頭項圈搖晃中,一副生啖活人的架勢!
隨着他的出現,大廳門外,段威以下的七名“王鼎山莊”教頭,已在黃恕言的親自率領之下,偕同百餘名莊友一陣風似的堵了上來!
“金牛頭府”的來人這一下可真是心驚膽顫,慌了手腳,意外的變化一次接着一次發生,不利的情勢一時比一時嚴重,“玉鼎山莊”之內,強者能手-一閃現,疊次層出,猶不知還有多少,而光憑目前的情景來看,已足夠他們消受,更糟的是,顯然人家真不打算叫他們活着出去了!
潘光祖深吸了口氣——這樣才不會使他發抖——他舌頭宛似在打着轉子:“你——你又是誰?”
廖衝兇惡的道:“我是誰?潘光祖,我是你的活祖宗老尊長,敢情你還不認得我?”
潘光祖驚怒交集,硬着頭皮吼罵:“該死的老匹夫,你把招子放亮,這裏的諸位,你是想鎮住哪個?”
一陣怪笑,廖衝猙獰的道:“在我面前稱強道狠?姓播的,你他奶奶才叫招子不亮,才是把八字生倒了,水裏來,火裏去!好,你要能在我的鳥下面畫個圈圈,我就算你成了氣候,你他孃的你!”
再也忍不住了,潘光祖將心二橫,大吼道:“我就挑你——有種的便單打獨鬥,分個生死!”
廖衝一拍手,樂不可支:“好,好極,我接下,包管是單打獨鬥,只要有人幫了我一指頭的話,我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若是你能贏了我,我保證跪地叩着頭送你出莊!”
潘光祖昂烈的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你可不能反悔!”
廖衝呵呵,大笑:“只怕反悔的會是你啊!”
往前一湊,鮑貴財叫道:“師師父,殺雞用不着牛牛刀這這一場。就讓徒幾代代勞了吧!”
鮑貴財這一聲“師父”,頓時叫得潘光祖頭皮發麻,心往下沉,面上大大變了顏色——他原來是打的取巧算盤,宮笠的武功,他業已領教過了,自然不敢再行問律,而鮑貴財先前露的那一手內家勁力,也頗令他悸惕,因此,挑來揀去,他便選上了一個在他看來或者是好吃的角色,廖衝,但是,卻哪裏知道他所挑上的人物,竟是鮑貴財的師父!徒弟業已是如此了得,做師父的還錯得了麼?潘光祖在震駭驚愕之下,有如吞入一枚火栗子,直把五臟六腑都攪翻了!
天爺,潘光祖心裏在叫——這些煞星都是從哪裏鑽出來的,黃恕言又是如何網羅俱全的?一剎間,他不僅是後悔,簡直連自己也恨起自己來了!
偏在這時,顧子英又察覺了什麼,體悟了什麼,一張臉白得像個死人一樣湊了上來,説話全帶着寒噤,只差上下牙牀沒有交顫了:“三……三爺,三爺,你可曾注意那人脖子上掛的圈子?”一目光隨着顧子英的話轉向了廖衝胸前的“拇指圈”,當那一串幹縮泛黃,肉硬皮皺的拇指映入潘光祖瞳仁之際,他這才確實看清了是些什麼玩意,於是,一陣驚悸之後,他不禁乾嘔了一聲。
可是,他尚未意會到顧子英話裏的重點所在。
他仍沒想到對方是誰!這才是更重要的。
顧子英的聲音微弱,就像要嚥氣似的:“三爺,你看見了?”
吞了口唾沫,潘光祖沙聲道:“大拇指頭串連起來的!”
顧子英哆嗦了一下,腔調像在哽咽:“那就不錯了……
三爺,我們今天遇上鬼啦!“
潘光祖恐怖的痙攣着,卻強持鎮定:“不要胡扯——你這是什麼意思!”
顧子英吶吶的道:“”天底下,除了那個邪物……‘拇指圈子’廖衝,還會有誰戴這種項圈?“
就算是一聲旱雷吧,也未必能將潘光祖震成了這樣——他驀地全身一晃盪,踉蹌了一步,不但臉上五官扭做一團,眼也發黑,耳朵在嗡嗡作響,連腦袋裏也頓時混沌了!
我的皇天老祖宗——潘光祖幾乎哭出了聲,怎麼挑上了這麼一個活閻王來“單打獨鬥”?這豈非正應了那句話:“壽星公吊頸,嫌命長了”’?
他這裏心顫膽裂,如上刑場,那邊,廖衝卻正在大大搖頭:“不用,乖徒,你歇着吧,這一遭為師的可要親自上陣鬆散鬆散,奶奶的,人説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我倒要體驗體驗,是什麼樣的後浪來推我這‘前浪’?什麼樣的新人換我這‘舊人’?”
鮑貴財垂着手説道:“師師父,這這個姓姓潘的,功功夫不差,但卻不不勞師師父動手,徒徒兒俺,也估估量着差可將他打打發!
揮揮手,廖衝道:“你給我站在那裏,別上來礙我老漢的事,就憑這工八羔子方才那幾句狂話,我就要掂掂他的份量,孃的皮,我要不把他一根一根的鳥毛全摘下來,我就算他福星高照!”
鮑貴財只好退下,口裏道:“師師父別太累慌了,鬆鬆散夠了便饒饒人!”
廖衝頷首道:“我自有分寸。”
師徒兩人的對話,完全是“泰山篤定”,“包吃包攬”的意味,而照情勢上看,人家也確有這麼股子氣魄——彷彿老牛啃草,只嫌草不夠嫩,哪會顧慮到還會嚼它不動?
側首望向宮笠,廖衝笑道:“老弟,我打你不贏,抖摟這些貨色,卻自認稍有心得,待我下去走兩趟招法給你看看,尚請指正,聊博一笑。”
拱拱手,宮笠道:“廖兄客氣了。”
回過臉來,廖衝大刺刺的道:“兀那姓潘的王八羔子,你説吧,怎麼個比劃法?上天人地,翻山探海,或是文武場,或是胡亂攪,只要你拿得出,我就收得下,我這付老骨架,説不得要承你要鬆動一番!”
潘光祖的臉色就和白灰里加進一抹紫醬般的不堪瞧法,他展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期期艾艾的開了口:“呢,這一位,可是‘拇指圈子’廖衝廖大哥?”
廖衝頭一揚,氣盛凌人的道:“我叫廖衝是不錯,可不是你的‘大哥’,這‘大哥’也不是你叫的!”
潘光祖又窘又惱又不敢發作的道:“廖大哥,所謂不知者不罪,兄弟我方才不曉得就是大哥你,是而言詞間多有冒犯之處,還請大哥你包涵則個!”
咧嘴笑了,廖衝道:“你要的只是個‘包涵’?行,我不怪你。”
大喜逾望,潘光祖如釋重負的道:“大哥寬厚,兄弟在此致謝!”
廖衝眯着眼道:“好了,我已不怪你了,接下來的,就是我們該上場了吧?”
表情立時僵硬,潘光祖張口結舌的道:“這……這…
廖大哥,這是怎麼説法?“
廖衝惡狠狠的道:“少他娘給我老漢來這一套‘過門’。
我包涵你是包涵你,可沒説不同你比劃的,怎麼着?你一見風色不對,想用幾句好聽的話把我罩住?哦呸,做你孃的清秋大夢!“
潘光祖好歹也是“金牛頭府”幾個掌舵的主兒之一,他心裏再是含糊,也受不了這樣的鳥氣,命是要的,可也不能不要臉了,惱羞成怒之下,他瞑目切齒的怪叫:“廖衝,我尊你在道上是個有名望有身份的人物,卻不是怕了你,給你幾分顏色,你倒要開集房了?我潘某人也是江湖上的一號旗牌,並非籍籍無名之輩,你把我當成了什麼角兒?”
廖沖鼻孔朝天的道:“這番行話我聽膩了,什麼角兒?
你以為你還會是什麼角兒?在我眼裏,你和那鑽壁打洞的毛賊鼠竅並無二致!“一活光祖的這張臉可再也掛不住了,他大叫:”姓廖的老匹夫,你體要伏持你那幾分虛名便盛氣凌人,我不吃你這一套,在江湖上,你和我們大當家的齊名,但只憑你眼前的浮誇囂張,便足證你是浪得其譽,連替我們大當家的掛尾也不配!“
廖衝不屑的道:“孫嘯是什麼東西?我不配替他掛尾,莫非他就配舔我老漢的屁股?奶奶的!”
潘光祖怒吼:“你敢辱罵我們大當家?”
“呸”了一聲,廖衝輕蔑的道:“好一個二十五孝,我不但辱罵孫嘯那王八蛋,還要抓把稀泥抹黑他的臉盤,你不服氣,就上來替你孫老爹泄恨呀,光吆喝能管個卵用?”
潘光祖狂喊:“我要你的狗命!”
露出滿口的參差黃牙,廖衝碟碟怪笑:“來呀,誰在攔着你啦?”
也不知是真橫了心還是不想活了,潘光祖尖着嗓門喊:“屋子裏礙手礙腳,姓廖的,外面擺上!”
一伸手,廖衝笑容可掬:“請,快請,只要你不打逃命的主意,在哪裏擺上都是一樣!”
猛一持頭,潘光祖是一副慷慨赴難的悲壯表情,他朝着他的夥伴們叫:“老四,為了‘金牛頭府’的聲威,為了大當家的盛名,也為了兄弟夥們的一口氣,今番我與姓廖的便豁上了,你們自己酌量着,能夠生還就設法回去面稟大當家的一切經過情形,由大當家的替我作主,否則,大夥便一遭刃上手,和他們拼了,是福是禍,至少也不辱沒‘金牛頭府’的赫赫聲名!”
雷雄也激昂的大吼:“你放心,三哥,咱們生死與共,便是腦袋落地,也跟着你挺到底、哪一個皺皺眉,就不算是人生父母養的!”
苦苦的嚥着口水,顧子英不得不搭腔道:“如今我們可是一條船上的搭檔,所謂‘同舟共濟’,列位要怎麼辦,我還能不跟着,橫豎也就是刀口子底下見場真章吧!”
廖衝連連鼓掌,一疊聲的喝彩:“多麼壯烈豪邁的氣勢,多麼英武慷慨的場面,連我老漢也大大的受了感動,太令人欽佩了,‘金牛頭府’有了你們這一干忠勇死士,還愁成不了氣候?孫嘯該覺得寬慰才是!”
説着,他轉向宮笠:“老弟,你難道不覺得感動?”
宮笠低沉的道:“勇武悲壯之慨,不是掛在嘴皮上的,廖兄,那需要由行動來證明。”
長長“哦”了一聲,廖衝彷彿恍然大悟,點頭頭道:“原來尚須要由行動來證明呀?那麼,行動呢?‘金牛頭府’的潘三爺光在吆喝,卻怎的還要展開行動?我可正等着,更深一層去體驗體驗他們這股子誓死之心,不屈之志,呵呵呵……”
廖衝的諷刺,更加刺激得潘光祖怒不可遏,惡生膽邊,他可是真的豁出去了,一個箭步搶到門邊向廖衝大吼:“姓廖的老匹夫,給我滾出來受死!”
這時,原先堵在大廳門外,由黃恕言親自率領着的一干人手,已紛紛往四周退開,騰出中間一塊空地來,但是,他們只是把圈堵的位置擴展了一些而已,卻仍是包圍的陣形。
廖衝頷首道:“你請,,我這就來侍候着了。”
宮笠往前移步,低聲道:“最好留活口,廖兄。”
廖衝已自宮笠的口中,得悉他與“金牛頭府”之間可能的瓜葛存在,也明白此中的關節所繫,是而,這位老怪點點頭,道:“你放心,包在我身上就是,老弟。”
大廳門外,潘光祖一夫獨立,他身後,並列着雷雄,顧子英,以及兩名“右角郎”,四個人的四色全和陰霾天空的雲層一樣,又灰又黯,黴黴晦晦的,一了半點的狂氣傲態也顯不出來了。
廖沖走出廳門,一邊緩步走下石階,邊笑哧哧的道:“乖乖,倒是一副拼命的架勢。”
隨在身後的鮑貴財低促的道:“師師父,你老可別別大意,該——該動傢伙的辰辰光,便得動動傢伙,姓潘潘——潘的,也不是尋常的小角色呢!”
一虎臉,廖衝道:“你少羅嗦,我還不會看風色!要你來指點?”
宮笠向鮑貴財使了個眼色,道:“無須顧慮到這些,貴財,姓潘的我與他較量過,令師包管穩吃他,即使不使兵刃,姓潘的也一樣討不了好去!”
全神貫注,如臨大敵的潘光祖,此刻弓背彎腰,渾身肌肉緊繃,一雙眼突凸着像牛鈴似的盯着緩步來近的廖衝,那模樣,活脱他欲搏鬥的對象不是個人,好似他正等着要同一座山來較勁——一齜牙咧嘴的彷彿把吃奶的力道都先運上了!
輕輕擺手,廖衝一派和善的道:“不要慌,老弟台,放輕鬆一點,氣定神凝,心順意暢,方才容易施展。”
潘光祖大喝一聲,眩目如鈴:“住口!我豈用你來指點!”
廖衝就在這時展開了行動,快得像極西的閃電炫映,只是那麼微微一晃,一連串套接的掌影已宛似虛無中凝結成的鋒刃暴瀉而去!
飛快躍騰,潘光祖身形晃移,“九蓮筆”像蛇出沿,一彈直射。
廖衝正眼也不看一下,雙掌淬合淬翻,千百股罡烈的勁力,便有如交織羅網一樣倒撒出去,潘光祖立時收筆退閃,廖衝的右手倏抖,並指如前,就在呼嘯激盪的勁氣迴旋當中指向敵人眉心!
這並指直戳之勢,不但快得無言可喻,更且邪異得匪夷所思,明明廖衝的雙掌還在翻合的過程中催動那漫天的勁氣,卻又怎能再空出一隻手來運展這麼一招?但事實上,他卻果真如此做到了,做得叫人膛目結舌,不敢相信。
當然,這也是廖衝的一門特異武技——“大幻指”,其妙之處,便在於這樣的“不可能”上,實則也只是手法上的快速動用而已。
潘光祖大吃一驚,在危急間他雙手握筆,奮力橫架,於是,“克’”的一聲,指點筆桿,潘光祖踉蹌後退,廖衝的左掌已暴斬頭頂!
任是兩條膀子又痛又麻,潘光祖卻不敢怠慢,他就地飛滾,“九蓮筆”蛇信也似連連吞吐,光華映幻彷彿烏黑的點與線全在跳動,刺破空氣,發出那種怪異的“葉”“葉”
之聲。
廖衝便在對方這密集又凌厲的筆尖點戮中極快的,也是幅度極小的閃移躲讓着,由於他身形騰挪的分寸是如此微小,看上去,便好像他根本沒有動作一樣,可是潘光祖的攻勢卻全部落了空!
五短的身材猝矮,廖衝側身暴進,雙掌猛起如鐵錘鉅作,陡然以雷霆萬鈞之力卷掃潘光祖,潘光祖不吼着,委實是無法抵擋的撲地翻滾,廖衝倏忽族飛,在潘光祖揮筆猛刺,借勢躍起的一剎,廖衝哧哧怪笑,“大幻指”便搶在對方的“九蓮筆”之前,“吭”的一聲撞翻了潘光祖!
就在此刻!
空氣中發出一陣削厲的刺耳響聲,一面猩紅赤巾,有若一片鋼刃般斜斬而至!
廖衝細眯的雙眼暴睜,他不閃不躲,猛揮左掌,但見那面其勢強勁的紅巾“呼”的一聲彈上了半空,可是,卻又碎裂成一片一片飄然落下。
人們眼中所見,只是廖衝左掌的一次揮斬,然而,實際上卻是十餘次以上的過程了,他的掌鋒,利比快刀!
潘光祖直挺挺的,四仰八叉的仰卧在地下,雙目圓瞪,手腳不停抽搐,嘴巴里還吐着白沫,那模樣,像“羊癲瘋”又不似“羊癲瘋”,很可怕,但是,沒有死。
這種與眾不同的制穴方法,也是廖衝的獨家玩意,叫做“錯脈術”
現在,他皮笑肉不動的轉向了雷雄那邊,剛才,那面飛來的紅巾,即是雷雄搞的把戲……
廖衝的一雙眼珠子平素全眯在眼縫裏,這時瞪了起來卻光芒精亮的灼灼逼人!而他瞳孔中所發出的芒彩,不只是閃耀如電,更且冷鋭森酷得宛若兩柄利刃,不帶一丁點人味。狠厲極了,也陰毒極了,盯在人臉上,像是能扎進人的心窩子裏。
雷雄他不由自主的瑟縮了一下,覺得全身的汁毛都豎立起來,後頸處涼蘇蘇的,一顆心也在胸腔裏劇烈的撞動,在廖衝冷森的注視下,他連頭都不敢往上抬了!
嘿嘿一笑——其聲如泉啼狼降,廖衝道:“我説雷老四,這叫‘單打獨鬥”?這種抽冷子暗算人的方法,也是你們‘金牛頭府’獨佔一味的絕活?我操你的大舅!“
雷雄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他極其難堪的支吾着:“這……呃,只是一種習慣上的反應,沒有人想佔你便宜!”
廖衝大吼一聲,破口罵道:“放你孃的狗臭屁,渾不要臉的下作胚子,什麼習慣上的反應?你怎的不習慣在這等光景裏拿刀勒你自己脖頸?卻曉得向別人施暗算?‘金牛頭府’居然也能在江湖上傳名立萬,我卻不明白就憑你們這些卑鄙齪齷,無信無義的畜生,怎麼把‘金牛頭府’的招牌立將起來的?!丟你孃的人了,你們在道上混世面,沒混上一星半點的人味,端沾上了一頭一臉的大糞!”
雷雄再是含糊,卻也承受不了這一番痛斥,他倏然面紅如血,氣憤至極的狂吼:“廖衝,你算是哪棵葱?你他孃的也配來責罵於我?不錯,老子就愛玩這一手,就喜歡抽冷子偷襲,你能怎麼樣?敵對交刃,陣上搏命,還他娘有什麼仁義道德好講?!”
廖衝的眼皮子跳動了幾下,他沒有生氣,反而呵呵笑道:“這就算不要臉了,嗯?”
雷雄兇橫的吼叫:“是又如何?同你這老匹夫還能要些什麼三貞九烈?!”
廖衝斜着眉毛,道:“那麼,你也上來玩玩吧,雷老四,閒着不出手可就冤枉你生成個人樣了!”
一挺胸,雷雄怪叫:“莫非我還怕你?”
招招手,廖衝的嗓門帶着乾笑:“不怕最好,你就來嘗試一下呀!”
突然,鮑貴財問了出來,他大聲道:“師師父,師師父,這個陰陰着的出出手的混帳東西交給徒兒俺俺來打發,他他不要臉,俺俺便給他將臉撕掉!”
廖衝想了想,笑呵呵的道:“用不着宰他,但零碎罪卻不能少了他受!”
點點頭,鮑貴財道:“-一定,師師父,俺包管把這——這臭不要臉的小小人當成只猴猴子耍,俺俺會叫他火火烙屁股一樣,滿滿場蹦!”
廖衝道:“出手斟酌點,別太辣,可也別太輕,記着你師父要給他苦頭吃,也莫忘了你宮二叔要留活口,怎麼辦,好生把持住了!”
鮑貴財咧着嘴道:“俺俺省得,師師父,這這混小子有他喊天的辰光!”
閒閒的,宮笠開了口:“貴財,雷四當家的大鐵鏈正好拿來將他鎖住,但他不像只猴,倒更似一頭大狗熊。”
鮑貴財忍不住齜牙笑了起來,就在他一笑的當兒,背後,“嘩啦啦”的暴響,便隨着一股強烈的勁風掃襲向他的後腦勺子!
揹着身,鮑貴財卻似後腦瓜上生着眼睛,他那條躍腿一拐,整個人便“呼”的倒飛起來,兩手虛抓,空氣中響起來怪異“呼叱”聲,揮鏈猛擊的雷雄竟然像被吸住一樣往前貼近。
在陡然的驚窒裏,雷雄氣貫丹田狂吼一聲,大鐵鏈朝反方向飛抖,身子借勢滾翻,如此,方才堪堪掙脱了對方的“吸龍力”!
鮑貴財的身形驟而在空中連連翻騰,翻騰中,雙掌縱橫捭闔,勁力強猛,遮天蓋地,宛似千百鐵桿在交織飛舞,那樣雄渾的力道,不僅激盪得氣流旋迴湧攪,甚至連勁力的邊緣也風鋭勢厲,嘯出如浪!
是了,“斷碑掌”混合着“歸元一氣功”!
雷雄這一下處境可就痛苦了,他被圍繞在鮑貴財這一層又一層,一重又一重的強渾罡力中,像是一個泅泳在驚濤駭浪裏的受難者一般,不停的滾躲,不停的穿掠,不停的撲跌,大鐵鏈儘管仍揮舞着,卻和他的人一樣,飄搖浮沉得抓不準重心了!
就在這在洶湧的力道中,鮑貴財便留住了雷雄,但是,他能將對方留住,卻並不是説他就能把對方即刻擺平,雷雄衝突不出,卻動用他身法上的技巧,在鮑貴財凌厲的罩襲下做着避其正鋒的閃躲,固然那種挾在罡氣主流與主流之間的味道是不好消受的,不過,至少他還不會很快的被震翻,他挺得住,便不服輸,一心想在敵人掌勢的夾縫尋隙衝出,以求反擊。
電光石火般。兩人已換了四十餘招。
誰也看得出鮑貴財已制住機先,佔了上風,但是,誰也看得出雷雄不會即時伏首稱臣,只要有一線希望,他就會掙扎,會報復!
搖搖頭,觀戰的廖衝老大不痛快的道:“真他娘泄氣,貴財這兔息子竟然搞了這麼久還未能將姓雷的龜孫放倒,簡直是丟我的臉面!”
宮笠笑道:“別急,這只是遲早的問題,廖兄,你也明白,雷雄不是貴財的對手,如今他在掙扎着,只是作困獸之鬥罷了,撐不久的!”
哼了哼,廖衝道:“時間一拖長,便贏了也沒啥光彩,如果一場較鬥要撐上個三天兩夜,不必分勝負,光是累,也能把對方累虛脱。了,還比個鳥的功夫?”
宮笠低聲道:“廖兄,令徒的武功再是高強,卻也不能同你相提並論呀?你怎能以你的造詣深淺來與貴財打譬?這是不合宜的,況且,別忘了姓雷的不是等閒之輩,好歹,他也是‘金牛頭府’的第四個當家!”
廖衝有些不耐煩的道:“説是這麼説,心裏的滋味可不一樣,老弟,我看不如由我下去把那三八羔子給奪下來算了,大家少些羅嗦!”
宮笠不以為然的道:“這不好,廖兄,説過單打獨鬥,你一下場,就成了兩打一,豈不是授人以柄?”
廖衝怒道:“他們已經耍過這種不要臉的名堂了,我還管他個屁?”
微微一笑,宮笠道:“他們可以不要臉,廖兄,我們卻不能不要呀!”
窒了窒,廖衝無可奈何的道:“奶奶的,真氣死人了,貴財這飯桶恁的個無用法!”
宮笠鬧鬧的道:“等着瞧吧,就快了。”
面孔一板,廖衝突然大吼:“兀那貴財小畜生,你還不趕緊下手收拾姓雷的,尚在那裏逗你孃的什麼樂子?!”
修貴財運掌如電,雷霆呼轟中,振吭回應:“這這就成啦,師師父,這這就成啦…”
廖衝叱喝:“快快快,加把勁!”
就像啓開了一隻魔瓶,宛似遠古那淹沒的傳説重現——鮑貴財猛一吸氣,他那瘦垮垮的身材竟然在一陣急密的劈哩嘩啦骨節震響中突兀的粗漲長高,頓時變成了一個巨人,一座山似的巨無霸!
在他運功增長時的一剎裏,雷雄似是瘋了心,他悍不畏死的跳起身來,大鐵鏈暴揮狠卷,“嘩啦啦”的砸掃到鮑貴財腰上,打得鮑貴財身子一晃!
凌空翻躍,雷雄的大鐵鏈再度卷向鮑貴財的脖頸!
鐵鏈的黑影怪蛇似的一閃,猛一下纏上了鮑貴財的脖子,事實上鮑貴財也沒有躲讓-一雷雄吐氣開聲,雙腳奮力撐在鮑貴財肚皮上,企圖將他這變成了巨無霸似的敵人絞斷脖頸摔出去!
鮑貴財面無表情,在對方使力拋鏈的同時,他猛一挺頸,左掌上運起了三分力道,凌空一拍,狂飆卷兜,雷雄已怪叫着震起了五六尺高!
右掌自上而下,鮑貴財微微一抖,雷雄震騰起的身子又偏斜着滾出了七八步。
雙手倏縮,但聞“呼叱”之聲,雷雄翻滾如風中飄絮的軀體再被鮑貴的“吸龍力”吸了回來,而鮑貴財左手上揚,對方則又擲起了丈多高。
雷雄的大鐵鏈早已脱了手,就那麼怪誕可笑的掛在鮑貴財頸子上,還有一大截垂懸在他胸前晃盪着,鮑貴財雙手揮動,勁力澎湃,罡風如飈,便像拋繡球一般,將雷雄的身體上下不停的擲舞!
只覺得天地在顛倒、在旋轉,四周的景物,在跳動,在重疊,雷雄像要窒息般長叫着,掙扎着,手舞足蹈,滴溜溜的被拋起,又滾回着朝下跌,週而復始,彷彿他已成了虛渺的時空間的過客了——永不停頓的過客。
於是,這位“金牛頭府”的四當家,眼也暈黑了,腦袋也混飩了,他一面上下翻滾,一面嘔吐,四肢無力的摔協,頭顱軟塌塌的搖擺,外表如一灘爛泥。內裏卻像倒翻了五臟六腑!
仍是那樣——鮑貴財面無表情,雙掌揮動,似一個僵本又拙劣的特技賣解者,一次又一次的耍着同樣的把戲,將一個人甚不美觀的在拋擲。
嗯!好一手“巨靈鐵掌”。
這時,宮笠悄語廖衝:“差不多了,廖兄。”
哧哧一笑。廖衝道:“這個把戲,有個名堂,叫做‘雲裳倒踩蓮’,老弟,好看吧?”
宮笠笑道:“未免促狹。”
廖衝也笑道:“好叫雷雄這王八羔子玩個痛快,翻個盡興!”
搖搖頭,宮笠道:“搞久了怕弄死他?”
廖衝道:“不會,貴財手下有分寸。”
聳聳肩,宮笠道。“算了,也折騰夠了,放他下來吧!”
吁了口氣,廖衝道:“貴財,擱下啦!”
聞聲之下,鮑貴財猛一收手,雷雄便重重的往下跌落,而就在他離地還有兩三尺的光景,鮑貴財已突的一搖脖頸,那條原來纏繞在他頸子上的大鐵鏈,已“叭”的一聲飛卷而出,那等快又那等巧法,眨眼間便將雷雄捆繞了兩三道,當雷雄的身子“砰”二聲落地,鮑貴財也在一陣骨節密響中恢復了原狀!
地下,雷雄滿身污泥灰沙沾染,早已暈死過去。
鮑貴財拍拍手,回頭道:“師師父,俺已把這狗熊捆起來啦?”
廖衝道:“卻是弄了這久!”
鮑貴財傻呼呼的笑着道:“這這傢伙,比俺原原先料想中的要高——高明上許許多,他那那身本事,也可真真不賴呢!好好不容易,才才叫他倒倒踩蓮。”
廖衝沒好氣的道:“虧你還好意思説!”
斜眼一轉,鮑貴財道:“師師父,還有好好幾個呢,徒徒兒一遭收收拾了吧?”
廖衝的目光移向對面那三位早成了呆鳥一樣的仁兄身上——顧子英臉白如紙的僵在那裏,眼珠子發直,嘴巴半張,唇角更在不住痙動,好似正在忍受着某一種極大的痛苦似的,那兩位“右角郎”,則更糟糕,居然全身抖索,連嘴唇也泛了烏紫!
招招手,廖衝開了腔:“那邊三位,如今該輪到你們啦,卻還站在那裏裝什麼蒜?!”
激靈靈的一哆嗦,顧子英如夢初醒,他沮喪的道:“我……我是虎落平陽,還有什麼可説的?”
“呸”了一聲,廖衝道:“‘虎’落平陽?説得倒美,你配稱做‘虎’?奶奶的,‘狗夾尾巴’差不離,還是條喪家之狗,土癩皮狗!”
顧子英臉上的肌肉抖動着,他暗啞的道:“莫以成敗論英雄,我們即使輸了陣仗,你又何必如此挖苦人?”
廖衝不屑的道:“英雄?我的天爺,笑掉我這一口黃板大牙了,你們還敢自認是英雄?別在那裏暈天黑地了,小兔崽子,你們連那英雄的邊也沾不上!”
顧子英雙手緊扭,呼吸粗濁,一雙眼珠子都泛了赤紅,他把一口牙全咬進了下唇裏,恨極了也氣極了,但是,他卻不敢妄動一下!
嘿嘿一笑,廖衝又對着那兩名“右角郎”道:“你們二位又怎麼説?相中了我師徒哪一個?有老有少,有麻有辣,只要有興趣,隨二位挑選,我師徒包準奉陪。”
兩名“右角郎”齊齊打了個寒然,面面相覷,卻俱發覺同伴的面孔和自己一樣不帶人色,兩位仁兄縮在那裏,悶着頭,屁也放不出一聲。
廖衝吃喝着道:“倒是答腔呀!你們想怎麼辦?”
個子高的一個“右角郎”壯了壯膽,硬起頭皮説了話——聲音又啞又微弱:“殺人不過頭點地……我們跟頭是栽了,你也犯不上咄咄相逼,道上混的朋友多少都得講點規矩,佔了便宜還要賣乖,未免太也欺人!”
廖衝勃然大怒,他厲叱道:“什麼鳥的規矩?我説的話就是規矩!得了便宜還不只賣乖,更要賣狂,眼下我就叫你們見識一番我這高高在上的勝利者賣狂的威風!”
那個高個子“右角郎”瑟縮着,面青唇白的發着抖:“你——你想做什麼?”
往前踏近一步,廖衝暴喝:“説,你們是不是降服了?!”
隨着他的叱喝,鮑貴財面無表情的站到這三位的一邊,是副隨時隨地可以痛下煞手的架勢!
小腹松塌了一下,冷汗合着冷氣自顧子英的背脊樑上下交流,他心臟子一緊,不由自主的吐了句話:“降……降了……”
兩名“右角郎”一見顧子英都鬆了口,他們怎肯吃這眼前之虧?匆促的,兩人一起開口:“我們也放棄抵抗!”
廖衝咆哮:“把傢伙丟下!”
一橫心,顧子英乾脆就“合作”到底,他抽出插在腰帶上的“青竹劍”“嗆啷啷p”拋置於地,另外把自己隱藏在錦囊中的一排十隻“狼牙釘”連鋼夾也丟了出來!
另兩位“右角郎”更不必説,早已將兵器棄於腳前。
重重一哼,廖衝又在厲吼:“雙手抱頭!”
反正一次也是丟人,兩次也是丟人,顧子英豁上了,他咬咬牙,兩手抱住後腦,兩位“右角郎”不敢慢怠,趕緊如法泡製。
廖衝向他們三人指:“給我搜身!”
段威的反應很快,他立時搶前,邊向手下的幾名教頭哈喝:“搜身!”
現在,那些位教頭精神抖擻,威風凜凜,一下子就擁上來五個,五個人如狼似虎的連推帶拉,又踢又打,把三名俘虜的全身上下搜查了一遍。
段威向廖衝一哈腰:“回前輩,並無可疑物件?”
廖衝眼珠子一翻:“背手!”
於是,這三個可憐兮兮的階下囚又乖乖的自動把一雙手交叉向後,伸了出去。
廖沖斷喝:“捆上了!”
五名教頭親自動手捆綁三個敵人,就有那麼利落迅速法,片刻間三個俘虜被捆成了三隻肉粽子一般!
一揮手,廖衝道:“帶走。”。
三名俘虜加上地下兩個暈迷者,立時便被連拖帶扯的送走了,滿面春風的黃恕言趕緊搶前幾步,向廖衝一伸大拇指:“果然一代大豪,百年英師,廖前輩,行,真是行,這等威儀,此般氣勢,普天之下,簡直不作第二人想了乾咳一聲,旁邊的段威在暗示他的主人:”言翁,是不作第三人想……“
馬上醒悟,黃恕言急忙笑道:“對,對,前輩與宮大俠皆屬宗匠,俱為雄主,二位秋色平分,一時瑜亮,呵呵,豪氣干雲,直是不作第三人想……”
廖衝得意洋洋的道:“如今,你總算見識過老漢我的功力了吧?奶奶的,我不發威便罷,一旦惹翻了我,我就叫他天雲色變,江河倒流!”
黃恕言謅笑道:“當然當然,前輩聲威,這還用説?”
一挺胸膛,廖衝大馬金刀的又道:“應付這等場面,我謙虛的説,就不算易如反掌吧,也是遊刃有餘,孃的皮,收拾這些鬼頭蛤蟆臉,就和拿掃帚掃垃圾一樣,略一劃拉就行了!”
黃恕言脅肩言陪笑:“這可是事實,前輩威風,我們大夥可是有目共睹,真叫撼山嶽,動江川,令人敬服得五體投地……”
廖衝嘿嘿笑道:“方才我就是故意給他們一個‘下馬威’,叫他們大大難堪一次,煞煞這些王八羔子的氣焰,否則,他們怎知姓廖的氣勢?!”
一側,段威搭腔道:“不錯,只是前輩給他們的一陣折騰,業已叫這幾個不成氣候的東西心膽俱裂,魂飛魄散,連頭都抬不起來了……”
廖衝昂然道:“先收兵,再擺筵席慶功!”
黃恕言與段威一疊的回應着,又急忙往下交待,廖衝轉身向宮笠做了個鬼臉,拉着宮笠朝大廳行去。
並肩緩行着,宮笠聲道:“廖兄,今天真風光哪。”
廖衝低笑道:“唬弄着大家樂一樂罷了,我豈不知麻煩事還有後頭?”
到“玉鼎山莊”來架樑的五個“金牛頭府”角色,全已栽了跟斗,被收了“檔”,然而,接着來的問題是,如何應付後面的風浪?
聰明人都不會只守在一個相同的地方等着捱打,聰明人更不會選擇以自己的基業家宅所在來做為戰場,黃恕言是這樣的心理,官笠也一樣做如是想。
那麼,下一步該怎麼辦?
夜深了,在黃恕言的那間小書房裏,幾個人正在商議着,他們仍是白天的相同主角——宮笠、凌濮、廖衝師徒,黃恕言與他的第一臂助段威。
宮笠在説話:“……事情只是起了一個開端,往後的日子,怕是難得太平了,除非徹底與‘金牛頭府’來一次了斷,否則,將來的連場爭紛乃是可以想見的……”
點着頭,廖衝道:“打開頭,我們就已安着心同姓孫的‘裱’到底了,今天已經砸了老孫腳背,正是騎上了虎身,不撐也得撐下去,再沒啥可選擇的-…。”
黃恕言樂觀的道:“經此一遭教訓,孫嘯恐怕就會重新的估量我們的實力了,他包不敢再輕視我們,説不定已在考慮我們論斤兩,開談判,把條件明擺出來——”
搖搖頭,宮笠道:“你錯了,黃莊主,孫嘯將重新估量這邊的實力,對的,但若説他就此膽怯,棄暴力而就懷柔,卻極不可能……”
黃恕言忙道:“尚請宮大俠有以見教。”
挺直了坐在虎皮大圈椅上的上半身,宮笠正色道:“孫嘯心性暴戾,為人桀驁不馴,目空四海,霸道專橫,他的本質便是一個迷信於武力而輕慢懷柔的獨夫,他在武林中有其名望,在江湖上具其地位,因而他必不肯在吃虧之後趨向軟弱,反之,更將激發他的憤怒,挑起他的殺意,況且,他還有的是人手,有的是潛勢,潘光祖這一批人雖然落人我們掌握,但對於‘金牛頭府’的損失來説,並不算很大,傷不了他們的元氣,也動不了他們的根本!”
廖衝頷首道:“一點不錯,老孫折了這幾個人手,只不過在他擁有的潛力中十亭才去三亭不足,他大部分的兒郎尚在麾下,仍可縱橫捭闔,不受影響!”
半天不吭聲的段威憂心忡忡的道:“如此説來,‘金牛頭府’是一定不會善甘罷休的了?”
宮笠肯定的道:“當然!”
鮑貴財也開了腔:“二二叔,但但俺們已擒擒住了對對方的人,這幾個俘俘虜的身身價也自是不低,多多少少,總可可以同他們討個價價錢吃!”
宮笠微笑道:一可以,問題是,這些人質能對他們作多大的牽制,“
廖衝道。“手上的幾個人質,自然是老孫的一層顧慮,不過這老小子狠慣了,如果我們手上的人質對他牽扯大大,他可能橫下心來不理的?”
宮笠道:“很有這樣的可能,但我相信,不到最後,孫嘯也不便做得這麼絕!”
此刻,凌濮接上來道:“在白天你們與潘光祖交手的辰光,我奉頭兒之命埋伏莊外預作防範,卻一直不見有其他的對頭出現,也沒看見那另兩個‘右角郎’的蹤影,潘光祖等人入莊之後,迄今未返,我想那兩個‘右角郎’一定知道情勢不妙,趕回去通風報信了!”
宮笠道:“不錯,我甚至確定,在潘光祖等人入莊之前,也有過預防萬一的打算,他們同另外兩名‘右角郎’可能約了時間或訂下信號,在緊急之際便以應變,現在,消息怕已傳揚出去了……”
黃恕言吶吶的道:“那……宮大俠,‘金牛頭府’的人豈不是即要大舉來犯?”
宮笠道:“這是無庸置疑的。”
先前樂觀一掃而光,黃恕言愁眉苦臉的道:“如此的説來,我這‘玉鼎山莊’可不就變成一片血海居場?”
廖衝陰沉沉的道:“幾曾見過兩軍交刃的地方還是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的?到了那時候,這”玉鼎山莊’的亭台樓閣,迴廊幽軒,還有那園圃花草,水榭曲橋,自將血肉橫飛,屍橫狼藉,慘烈得不忍卒睹,事過之後,你就再怎麼努力從焦土頹垣中重建家園,卻也去不掉那幢幢鬼影,慘慘陰風!“
説得黃怨言激靈靈的打着哆嚏,面青唇白:“這……這卻如何是好?”
廖衝腔調一轉,破口大罵:一混帳,事情是你引起來的,我們披甲一陣,賣命攪和,還不是全為了你?你他奶奶不擔心我們的處境,不籌思齊力禦敵之計,卻光顧着你這片馬莊?惹毛了我們,拿腿一走,我叫你顧着莊子去,怕你連老命也保不住了!“
黃恕言頓時醒悟廖衝原來是在故意譏消他,汗流俠背中,他趕緊起座陪罪:“前輩息怒,前輩恕罪,全是我的不該,全是我的不對,我實是一時想岔,捨本逐末,未曾顧及大局,該罰,該罰…”
宮笠為其緩頰道:“算了,廖兄,黃莊主立業不易,保
業尤艱,他擔心自己的財產,也是人之常情,我們不要自己先有了意見,倒是籌妥卻敵之計,才是當務之急!“
廖衝悻悻的道:“若不是看在宮老弟的份上,那祝小梅的婚事上,以及那筆藏寶上,老漢這就一扭頭一踢腿,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奶奶的!”
抹去滿頭的冷汗,黃恕言窘迫又惶恐的道:“是,是,前輩教訓得是……”
淡淡的,宮笠道:“以我看,將來若與‘金牛頭府’豁開來拼戰,場地不宜在此,廖兄,這樣的損失是不必的,該另挑地方。”
廖衝哼了哼道:“雙方交刃,或是約鬥,或是遭遇,豈有一定的場地可憑?如果約鬥還好,打遭遇戰是哪裏碰上哪裏算,人家肯和我們先定所在?”
宮笠道:“當然不會。”
廖衝道:“那不結了?”
搖搖頭,宮笠道:“不然。”
廖衝瞪着眼道:“怎麼説?”
笑笑,宮笠慢條斯理的道:“我們可以到‘飛雲島’去。”
吃了一驚,廖衝道:“什麼?闖進狼窩裏去拔狼牙?我説老弟,你只怕是迷糊了吧?”
宮笠安詳的道:“‘飛雲島’闊幅極大,島上形勢險峻,可供隱蔽之處甚多,我們幾個人不敢自誇是高手,至少也不是庸手,潛入島上這後,以暗打明,十有八九吃不了虧,夠他們腦筋傷足!”
沉吟了一會,廖衝遲疑的道:“説得也有道理,但還有點問題——”
宮笠道:“什麼問題?”
乾笑一聲,廖衝道:“我們好歹也得先向老孫提出將圖合併的條件呀,他不答應我們再潛入島上幹他一通不晚,況且,一旦我們離開此地,‘金牛頭府’的狠貨又摸了來,老黃這愣鳥不就喊天之外只有挨刀的份了?”
宮笠頷首道:“這層顧慮是對的,怕只怕孫嘯率眾而來,萬一不接受我們的條件而開了殺戒,‘玉鼎山莊’不易保全了,”
廖衝忙道:“可是這個險值得一冒!”
黃恕言暗裏咬咬牙,以另一種慷慨激昂的姿態道:“宮大俠,廖前輩的話也十分有理,有此處靜待對方前來,一面以逸待勞,二則動手之間有先論斤兩的留轉餘地,三則可以避免各位離開之後這裏空虛,四則本莊主上下也能一如前議略盡綿薄——”
微微一笑,宮笠道:“你不在乎一旦此地淪為鬥場之後的損失了?”
尷尬的打了個哈哈,黃恕言苦笑道:“如今也只好硬起頭皮撐他一次了。”
宮笠平靜的道:“對這一項,我並不堅持己見,那麼,我們就這樣決定了,先同對方談判條件,談判不成,只有交刃,交刃的主要場地可能就涵括此莊及‘飛雲島’了!”
抖了抖,黃恕言橫着心着:“若是如此,也只好認命……”
站立起來,宮笠道:“我們就這麼説定,各位隨意,我與凌濮暫且失陪,我賀大哥的一筆血仇隱情,正等着從‘金牛頭府’的俘虜口中去挖探!”
廖衝殷勤的道:“老弟,可要我陪你一起?”
鮑貴財也忙道:“二二叔,用不不用得着俺?”
搖搖頭,宮笠道:“不必有勞賢師徒,我與凌濮二人足當此任,要事實俱在,便不怕不給他們拌摟出來!”
黃恕言趕緊道:“宮大俠,我業已交待下去,西跨院石牢裏一應刑具皆已備妥,十名手腳靈快的莊丁也在候令聽憑使喚,這就叫段總教頭陪同前去——”
宮笠道:“段兄亦無須偏勞,那地方我知道,莊主既已吩咐過了,一切都已利便,我同凌濮自會運用調度,這裏先謝過了。”
黃恕言笑道:“宮大俠不要客氣,這是我理該效力之事。”
廖衝插嘴道:“老弟,逼問口供的時候狠着點,別起菩薩心腸,那些傢伙們天生犯賤,不見棺材是不落淚的…”
鮑貴財咧嘴一笑,道:“師師父,二二叔號稱‘生生死執魂’,又又有‘一毒’之譽,他可可是歹毒得緊呢,心心腸硬起來好比銅鐵,這這一層,卻卻是無須師師父你老掛慮,那那些小小子們如果不説説實話,包包管他們吃吃不了,兜兜着走……”
廖衝沒好氣的道:“誰叫你來接我的話把子?奶奶的,你不開腔也沒人當你啞巴,啃啃吃吃的連個整屁也放不全,話倒是不少!”
宮笠在這時笑着拱拱手,道:“各位寬坐,我們先走一步了。”
鮑貴財猶在吶吶的向他師父聲辯着什麼,宮笠已偕同凌濮離開了這間建築完密的小書房。
從黃恕言的居處到西跨院,中間要經過一片靠近後宅的花圃,宮笠與凌濮正匆匆行經花圃當中,在影綽綽的枝葉黝黯裏,兩條纖細的身影正好繞過一口荒廢的瘀井轆架走了近來。
凌濮搶上一步,低叱道:“誰?”
對方兩個人也似是吃了一驚,在剎那怔愕之後,卻又立時傳來輕俏的“噗妹”一笑!
宮笠馬上知道那是誰,他迎上幾步,和氣的道:“黃姑娘,是你?”
一襲白色衣裙的黃媚,在淡淡的星光幽幻下,越發有一股出塵脱俗的清麗韻致,美得高雅極了,她輕捂櫻唇,笑吟吟的道:“宮大俠,你當是誰?鬼嗎?這麼個緊張法兒。”
宮笠也笑了:“倒不以為是鬼,怕是有什麼歹人混了進來,夜這麼深了,黃姑娘怎麼還不休歇着呢?”
黃媚俏媚的道:“睡不着,表妹也正好心裏煩躁,是我伴她,也是她陪我一起出來走走,夜色尚佳,不是嗎?”
宮笠的目光轉向黃媚身後半掩半躲的那個影子,嗯,可不正是祝小梅?宮笠明白祝小梅為什麼害羞——在經過了鮑貴財那次“自我犧牲”的事情之後,大閨女家,哪有不靦腆的?何況,祝小梅很可能已自她表姐口中知道這次“霸王上弓”之舉乃是出於官笠的授意了-…。
微微欠身,宮笠卻不能不大方:“祝姑娘,多日不見,卻似清瘦了些——-”
垂着頭,祝小梅的聲音細如蚊納:“謝謝宮大俠關懷……”
暗裏舒了口氣,宮笠有着如釋重負的感覺,還好,祝小梅並沒有懷恨他,亦不見有氣憤的表示,這就大大有希望了,原本,他是準備接受人家一頓指責或是奚落的。
笑笑,宮笠低聲道:“黃姑娘,這幾天怎的一直沒看見你?”
黃媚道:“我都在陪表妹。”
宮笠道:“起初我以為很快便能接到你的迴音……”
黃媚看了身邊的祝小梅一眼,道:“表妹,一直沒有肯定的答覆,所以我才沒去向你回信,説真的,我也急得不得了,怕你等得心慌——”
宮笠道:“如果今晚不遇見你,明天我就打算再闖一次‘吟竹小舍’!”
黃媚笑得甜甜的道:“如果今晚沒遇上你,明天一大早我也會去找你。”
宮笠驚喜的道:“祝姑娘答應了?”
輕輕一哼,黃媚道:“那這麼簡單?表妹只是答慶讓我們的鮑貴財仁兄去看她。”
宮笠笑了,他明白,祝小梅雖然不曾一口允承,但有了這樣的表示也差不多了,這只是九十步與一百步的距離,離目的亦不遠矣!
黃媚“譁”了一聲,道:“你笑什麼?看你那興奮的樣子,好像是你自己的喜事快似的……”
宮笠聳聳肩道:“設若我是當事人,恐怕也就沒這麼高興了,你沒聽説過——助人最樂!”
抿抿嘴唇,黃媚道:“這麼晚了,宮大俠,你與凌大哥還到哪兒去呀?匆匆忙忙的……”
宮笠道:“去西跨院的石牢,今天擒住了幾名‘金牛頭府’的人物,我有一筆老帳,要向他們打聽一下。”
黃媚道:“我知道今天白天莊子裏狠狠熱鬧了一陣,但我一點也不擔心,有你們幾位霸主英才在此,‘玉鼎山莊’便有如磐石了。”
宮笠笑道:“這是你抬舉了。”
黃媚十分認真的道:“一點也不是奉承,宮大俠,這是事實,若不是你們二位同廖前輩師徒全力相助,單憑我們‘玉鼎山莊’這點本事,壓根就不夠人家正眼看的,更別説要面對面的交鋒了!”
羞羞怯怯的,祝小梅也開口道:“宮大俠,全虧了各位仗義援手,否則,我們如今的境況只怕已經不堪設想了宮笠和藹的道:”這是我們對黃莊主的承諾,理該效力,目前彼此之間的利害相同,正應息息相關,和衷共濟,二位姑娘無須客套……“
黃媚笑道:“白天我們姐妹不在場,事後聽説當時的情況十分熱鬧,我們好後悔,未曾親眼目睹各位英雄大展神威,豪氣凌敵!”
宮笠平靜的道:“全是廖衝師徒二位的功勞,我只是在一邊掠陣罷了……”
黃媚有意無意的道:“別看鮑貴財那小子貌不驚人,一身功夫卻是頂幾尖兒的硬扎得緊,和任何武林一流高手比較,都毫不遜色!”
點點頭,宮笠適時也往上抬:“不錯,貴財不止功夫好,心地善良,為人也淳厚直率,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君子之屬!”
祝小梅自然明白他們兩人的對話裏是在暗示什麼,影射什麼,她也曉得這些話兒全是在講給她聽的,心中的感受很複雜,説不出是種什麼樣的滋味,但,至少有一端她是可以肯定的——在複雜的反應裏,已經沒有往日那種憎厭同煩膩的情緒了……
深深垂着頭,她面頰火熱,羞得連雙手全沒了個放處向宮笠使了個眼色,黃媚道:“宮大俠,你與凌大哥去石牢裏問他們口供,那幹‘金牛頭府’的俘虜會不會吐實呀!”
宮笠道:“我想他們會的。”
黃媚輕輕的道:“如果他們不那麼聽話呢?”
笑了,宮笠道:“我有很多種方法使他們聽話,當然,那都是些不得已的法子,一旦施用,雙方都不會很愉快的。”
黃媚有些悸色的道:“用刑?”
宮笠笑道:“他們設若不告訴我想知道的,恐怕便只有如此了。”
牙齒輕咬着下唇,黃媚吸了口氣:“宮大俠,聽説,你與‘金牛頭府’也有一段糾葛?”
宮笠淡淡的道:“不是‘糾葛’,是‘血仇’,只不知道這筆血仇是不是同他們有牽連,此刻我就正是要去證實這一點。”
黃媚低聲的嘆喟着道:“同你為仇,是一件愚蠢的事。”
宮笠道:“有些人卻不似你這麼想。”
黃媚極有興趣的問:“除了向他們探查這件事的內情之外,你是否還有其他的線索可循?”
苦笑着,宮笠道:“只有一點極為模糊而且含意迷離的表記在當場發現,至今我們尚苦思不得其解,那些表記是我賀大哥在臨死之前留下來的,你知道,人到了那等辰光,便是想説明什麼,指點什麼,也往往力不從心,這些時來,我一直就在腦子裏反覆思慮,一再猜測,可是,直到如今,還——”
突然,他住了口,目光盯在祝小梅的身上,祝小梅正站在黃媚身後那口瘀井的旁邊,她是半倚在井沿的,現在,宮笠的目光含着強烈的灼亮與極度的怪異神色投注向她,一剎間,這位小姑娘不由全身泛冷,心驚膽顫,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宮笠的表情很懾人,那樣的古怪,那樣的專注,那樣的森酷又那樣的凜烈——像是集中了全部精神力量在透視及剖析某一樁事物一般,更有一股強行抑止的衝動與激奮形態!
一下子,祝小梅鬆了口氣,又平靜下來,因為這時她已發覺,宮笠的目光不是對着她,視線的焦點乃是越過了她的身子聚注在她倚靠着的這口井上!
不錯,宮笠是在看那口井,那口以黑紋石砌成的四四方方的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