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玉鼎山莊”的日子,又慢慢的卻亦似飛速的過了三天,也就是廖衝師徒來此盯第八天了;八個白晝,加上八個夜晚,廖衝師徒並沒有絲毫收穫,玉人的心,仍然堅如鐵石。
女人的心,往往其柔如水,其軟如絮,其甜如蜜,但是,女人的心一旦硬了起來,卻是最為強固的,用鐵錘都難敲開,經常,比諸男人的意志越發堅決!
那位祝小梅姑娘,似乎就是這樣的了——對鮑貴財來説。
廖衝一天到晚寒着一張嘴臉,難得説上幾句話,連看人也都是斜吊起眼珠子來的,彷彿每個人瞧在眼裏都不順當,每樣事物全令他引起煩躁。
鮑貴財卻更變得傻了、愣了,他坐在一個地方,時而老半天不言不動,目光直滯,嘴皮子微微翕動,似是念念有詞,叫他喊他,也得把喉嚨提高几成方才能使他醒覺,真個叫失魂落魄了。
廖衝師徒的臉色不好看,心境欠開朗,“玉鼎山莊”上上下下的人們也就跟着惴惴不安了,每個人全把一顆心懸到口腔子邊行事,臉上也好似全罩着一層灰黑的霧霆,戰戰兢兢、含含糊糊的生怕偶一不慎開罪了這兩位瘟神,那就是禍上加禍,天翻地覆的大紙漏了。
黃恕言的情緒也大受影響,他業已是束手無策了,整日價長吁短嘆,愁眉苦臉,眉心的皺紋疊聚成山——他的處境最是艱辛,既不敢得罪廖衝師徒,又不能將自己的外甥女強加壓力,左右為難,兩頭全不討好,這些日來,他簡直是心驚膽顫——頭大如鬥,怕見着廖衝師徒,又怕去看外甥女那張愁苦的容顏。
是什麼時候流傳的幾句歌謠來着?“人道黃蓮苦,我的心哪,比那黃蓮要苦十分唷”;黃恕言這顆心,可不正像浸在膽汁裏了?
比較沉着冷靜的還要算宮笠,當然,他也並不快活,但至少,他不把內心的苦悶與焦急形諸於表面;他看上去仍然是那樣的安詳,那樣的深邃與穩練,整日價,他或者看看書,或者到後園散散心,到莊外遇達腿,再就是找着黃恕言聊聊天,一點也看不出他內藴的不安來,甚至連隨侍在他左右的凌濮都一天比一天沉不住氣,他卻依舊是那個樣子,悠悠閒閒的,瀟瀟灑灑的,如果説一定要找出點反映他內心情緒的什麼,那就是他的氣質更為冷凜,獨自沉思的時間也更長久了。
這幾天來,他很少去找廖衝師徒,就算見了面,也只是淡淡的幾句話就過去了,更絕口不談祝小梅的事;從他親至“吟竹小舍”,慎重而懇切的託請過黃媚出力協助之後,他也只見過黃媚一次,是黃媚先來找他,告訴他所託的事進行不如理想,也就是説,她的勸告對祝小梅仍然如預料中的未生效力……
現在,鮑貴財求親的計劃形同膠着狀態,毫無進展,而且,希望渺茫。
經過多日的沉思、考慮、研究,宮笠似是有了一樣什麼決定,但是,他沒有説出口,也未曾告訴任何人,他只是默默的獨自忖量着!
黃昏。
夕照如血,晚霞似火;黃昏的景象在歡愉的人們來説,是絢燦又美好的,更帶着那種旖旎的韻息,不過,在一個滿懷愁悵及苦悶的人看來,則是如此的淒涼又落寞了。
宮笠推門而出,沿着曲廊往前行去。
隔室,凌濮聽到他的開門聲,也急忙跟了出來。
宮笠沒有口頭,只是緩慢的往前踱步,舉止安詳而沉定。
搶趕幾步,跟上宮笠身側,凌濮小聲道:“頭兒,到哪裏去呀?”
宮笠平靜的道:“去找廖衝師徒。”
頓了頓,他又更正道:“主要去看鮑貴財。”
沒有接話之前就先嘆了口氣,凌消搖頭道:“看情形,這門婚事是寡婦死了獨生兒——役指望了,又像棉花店失火,彈(談)也甭彈(談)啦,我們鮑少爺是‘剃頭的挑子——一頭熱’,另一頭,卻冷得像塊凍了三年的老冰,連一丁點活絡味也不帶……”
宮笠低沉的道:“形勢是不樂觀,但也不似你説的這樣絕望法。”
四探無人,凌濮悄聲道:“頭兒,説真的,你也別自己替自己打氣,人家祝姑娘對這樁婚事,打開頭就連想也沒朝這一面想,邊也不往上沾,淨是咱們那位鮑少爺在幹使勁,唉,一個巴掌,朝哪裏去拍得響啊?”
皺皺眉,宮笠道:“按你的看法呢?”
凌濮攤攤手,道:“如果是我,就死了這個心吧,‘趕集的買賣不是買賣’,人家不答應,豈可強求?即便強求到手,到頭來仍是難得圓滿……”
宮笠靜靜的問道:“你活到這麼大,凌濮,曾否愛過?”
呆了果,凌濮道:“愛過?頭兒,愛什麼愛過?‘’宮笠淡淡的道:”我的意思是,你曾經愛過一個女於麼?
真正的愛,毫無保留的愛,全心全意的愛?“
咧嘴苦笑,凌濮道:“實在慚愧,還不曾有過這樣的經驗……”
點點頭,宮笠道:“那麼,你如何能知道一個付出全生命、全精神、全體氣、付出一切有形與無形去愛一個人的人,他的內心感受是怎樣?”
凌濮吶吶的道:“哦,我,我不太清楚……”
宮笠道:“你不清楚,你怎能驟下斷語,叫那人輕言放棄?”
嚥了口唾液,凌濮有些發窘的道:“頭兒,我只是照直覺來説話,以事實來推測,我認為,這門婚事成功的希望太小太小,既然沒啥希望,就犯不着硬往上湊,白叫雙方為難……”
低籲一聲,宮笠道:“這人間世上,凌濮,有些不能以直覺和事實表面來做推測的事存在,男女之間的情感即是一樁,奇峯路回,柳暗花明,變化隨時都會發生,而一旦發生,頃刻之際便又是一番境界了……”
凌濮搖頭道:“頭兒,我不大懂……”
宮笠腳步緩慢,聲調也同樣的緩慢道:“當一個人那樣深沉的愛上另一個人以後,他的心智、靈魂、意念、便全都託付在對方的身上,這是一種真摯的情感、堅毅的決心,毫無回報的犧牲,更是一種至純至善的精誠表現,血淋淋的、赤裸裸的是人自混飩初開的原始形態以來,便具有的特性,是人類本質中最寶貴的初本,愛;凌濮,愛的自身並沒有條件,沒有區分,沒有高下,只是也由人的俗念沿傳而來所發生的歪曲觀念才把愛變了質,其實,這對愛來説,是一種污衊、也是一種混淆、很可悲的……一個人知道愛懂得愛,更不偏頗了愛,那麼,這個人便是一個具有人性靈氣及本質的人,是個可親的人;愛的出發點都是善意的,包括了所有的温柔與平和,它的自我並沒有錯,或許我愛的表達方式、目標有了阻礙,也只是説被愛的對象因為某項特殊原因不能貫徹、無以接受,但的人卻不能説是錯誤。”
凌濮略有些迷惘的道:“頭兒指的是——?”
宮笠沉默了一下,道:“我指的是,鮑貴財的一片痴情,令人感佩讚賞,卻絕非愚昧憨蠢,祝小梅的拒人於千里之外,未免傖俗粗陋得可悲了。”
凌濮想了想,道:“頭兒講的似是也頗有道理……”
望了望自己這位夥伴一眼,宮笠深沉的道:“這不是我講的,這是世人對人生經驗與人性探索後結論的累集。”
於笑一聲,凌濮道:“如此説來,頭兒是要幫那鮑貴財一力幫到底了?”
宮笠道:“不錯。”
微微有些猶豫,凌濮打了個哈哈:“頭兒,説着説着,話可不又繞回來啦?現實的情形總不樂觀呀,你不能光講道理,光去探討人性,而忽略了實際的情形……”
宮笠平淡卻堅定的道:“當然,而你也知道,我並不是一個只會徒託空言的人。”
凌濮忙道:“頭兒,你打算實際採取行動?”
宮笠道:“一點不錯。”
興趣來了,凌濮道:“頭兒,快告訴我,你的錦囊裏有什麼妙計?”
笑笑,宮笠道:“天機不可泄漏。”
凌濮委屈的道:“連我也不能先知道?頭兒,我又不是外人,我是你的心腹、你的死黨、你的左右手呀!”
宮笠道:“這件事先説出來不大好,還是等做過了之後再告訴你,而就算不告訴你,明天你也可能會聽到風聲了……”
凌濮急道:“先説説不行麼?頭兒,你知道我不是個習慣抱悶葫蘆的人!”
宮笠道:“你也知道我做事的原則——該告訴你的事一定會告訴你,沒告訴你的事就是你不適宜知道的事,你一向把握得住,怎的今天卻忘了?”
聳聳肩,凌濮道:“不是我忘了,頭兒,是叫這樁麻煩給攪昏頭了……”
兩人停在曲廊的盡頭上,盡頭是一洞門户,穿過門户,沿着那條青石小道走去,即可到達廖衝師徒所住的精舍了。
淡淡的,灰紫色的暮氣浮沉在廊外的院落,飄漾在曲廊的周遭,人倚在廊柱邊,也似是變得虛幻與隱約了;一抹暗紅的霞照,映抹在宮笠的側面上,以至他無形中帶着一股説不出的朦朧與玄異的異味,人和暮色融在一起,也顯得那樣的虛幻飄逸了……
低咳兩聲,凌濮悄悄的説道:“這些日子,頭兒,你好像極少向廖衝師徒談論這個問題?”
宮笠道:“根本沒提過。”
凌濮道:“他們也沒問過你?”
搖搖頭,答道:“沒有。”
舐舐嘴唇,凌濮道:“似乎應該問一問才合情理!”
唇角微撇,宮笠道:“你真憨,他們不問,才近情理。”
有點迷糊,凌濮道:“怎麼説?”
宮笠低聲:“這是人的尊嚴,凌濮;事情能成、既便有所進展,廖衝師徒一定會獲得消息,我們也將主動告訴他師徒,而我們一直不提此事,便表示情形不佳,至少也在僵持之中,他師徒又何必多此一問?”
嘆了口氣,凌濮道:“頭兒,我擔心的是你與老廖打的賭要輸啊……”
宮笠道:“不見得,時間還長,現在就預言勝負,未免為時過早!”
凌濮苦笑道:“頭兒,你倒還這等樂觀,要換了我,業已笑不動了……”
宮笠微曬道:“彩頭是我賭的,輸了,也難不掉你那滿頭‘秀髮’,你緊張什麼?”
摸摸自己的光腦袋,凌濮失笑道:“要是我與老廖打賭,倒又好了,我頭頂上毫毛不生,便是輸了,不勞別人動手,現成的光腦袋早擺了,卻是頭兒你青絲三尺,光可鑑人,一旦剃淨,成了童山濯濯,未免也太可惜……”
宮笠莞爾道:“流血割肉,衝鋒陷陣都不嫌痛苦,剃光頭髮又算得了什麼?況且,-發期限不過三月,三月之後,又還我本來面目了。”
凌濮聳聳肩,道:“話是這樣説,頭兒,就是顏面攸關,傳出去不甚中聽。”
笑笑,宮笠道:“為了成人之美,便算為此-發,亦未嘗不是一段佳話。”
凌濮道:“我卻怕成為笑話呢!”
笑罵一聲,宮笠道:“你少在這裏給我泄氣,真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凌濮感喟的道:“實話好説,就是難聽……”
宮笠道:“好了,你不要呼叨個沒完,先回去吧。”
凌濮忙道:“頭兒,你不用我陪?”
哼了哼,宮笠道:“我又不是三歲孩子,你還怕我會迷路?”
凌濮無可奈何的説道:“那麼,我就先回房裏去了,頭兒,你可得快點,別讓人家黃莊主等你吃飯!”
一句話提醒了宮笠,他道:“對了,萬一到進晚膳的時候我還沒有回來,你轉告黃莊主一聲,不用等我了,請他們自便,我會隨意找點東西果腹的……”
於是,凌濮答應着轉身回去了,當他的腳步聲輕悄的消失於迴廊那頭的時候,宮笠業已穿過門户直走向青石板的路盡頭的那幢精舍。
拍開門,嗯,是廖衝自己出來應的門;宮笠端詳着這位鼎鼎大名的“拇指圈子”好一會,方才含笑拱了拱手道:“廖兄,今日看來,你氣色不錯……”
黃疏疏的眉毛一豎,廖衝氣吁吁的道:“還氣色不錯?
奶奶的,我怕已經和張冤死鬼的盤兒不差上下了!“
宮笠忙道:“廖兄玩笑了。”
廖衝睜大一雙怪眼,怒道:“玩笑?在這等光景,我還有心情與你玩笑?闖蕩江湖大半輩子,從來也沒受過的委屈,吃下的冤氣,此番在這片鳥莊子裏可全享齊了,一肚皮腦火,滿心的憤意,卻又發作不得,只能一個勁自己生自己的悶氣,你説説看,多少奇人異士奈何不了我,多少英雄豪傑在我手下俯首稱臣,我他娘幾時受過這等的窩囊,忍過此般的骯髒?如今我的強仇大敵奈何不了我,我卻眼看着自己要把自己氣死,豈不也太冤枉?一旦真個氣死了,我這副尊容,和那冤死鬼又有什麼兩樣呢?”
宮笠笑道:“言重了,事情並沒有閣下所説的這麼嚴重法。”
紅紅的酒糟鼻子聳動了幾下,廖衝又火躁的嚷嚷道:“人被憋在這裏,又成天對着我那寶貝徒弟的一張哭喪臉,就不瘋也變瘋啦,這是他孃的什麼場面?武不能大開殺戒,文不能當面開言,就只好瘟在房裏等一等、等,等得連自己即不知道在這裏到底是搞些什麼名堂了!”
宮笠勸解着道:“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己直,廖兄,別急躁,大家沉着一點,平靜一點慢慢想法子,總會多少有個結果的……”
哇哇怪叫,廖衝道:“我的皇天,老弟台啊,我還要怎麼個沉着、怎麼個平靜法?再他娘像這樣乾熬苦守下去,城隍廟裏不用擺牛頭馬面,你把我們師徒送進去,包管正好派上用場!”
宮笠苦笑道:“廖兄稍安毋躁,我也知道二位賢師徒的苦衷,其實,我自己心裏,又何嘗不是為了此事而焦灼萬分?”
廖衝冒火道:“焦灼萬分?光是焦灼萬分管個卵用?我説老弟台,眼看着我這寶貝徒兒便不發瘋也要成癲了,茶不思,飯不想,夜裏要就通宵不睡,一閉眼便夢話連篇,肉麻得叫我心驚膽顫,天爺再不快快設法解決這個問題的話,我這個徒弟只怕就要‘走火人魔’,尚得綴上我這做師父的墊背!”
宮笠搖頭道:“你放心,廖兄,不會糟到這種地步的咬咬牙,廖衝道:”最好不會,否則,就有人要倒黴了!“
放低了聲音,宮笠道:“廖兄,我心裏的難受,決不稍遜於你,我也是一天到晚在想辦法!”
廖衝臉上那幾點淡麻子泛出紅光,他兇狠的道:“老弟,我看我們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用一記毒招!”
微怔了怔,宮笠道:“什麼‘毒招’?”
廖衝挫着那一口老牙道:“我們先把黃恕言那狗操的捆綁起來,然後拿刀架着他的脖子,看他外甥女——那姓祝的丫頭片子答不答應!”
宮笠道:“不行,硬逼她嫁,過門之後會鬧出禍事,一旦出禍,貴財如何自處?你這不是等於逼他走上絕路?”
呆了一會,廖衝跺腳道:“這又不可,那又不可,到底該怎麼辦?莫不成眼看我的徒弟上吊?”
宮笠慢吞吞的道:“別急,廖兄,這件事由我來想法子!”
瞪着官笠,廖衝道:“你得快點,加把勁,老弟,你也不要忘了我們兩個還賠了彩頭,孃的,剃你個大光頭事小,你這個人可丟不起!”
笑笑,宮笠道:“當然。”
接着,他又道:“貴財呢?”
朝屋裏努努嘴,廖衝沒好氣的道:“又在裏頭髮愣,孃的皮,從早到晚,除了吃飯睡覺,他就只會坐在那裏發愣,直着一雙斜吊眼,木木僵僵的一坐就是老半天,叫也叫不應,説也説不聽,就像失了魂一樣,人家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練他娘哪一門子禪功玄術呢!”
嘆口氣,宮笠道:“想思最苦,單想思,就更苦了。”
廖衝悻悻的道:“我也活了這大把年紀,經歷了這麼多世故,還不曉得女人的魔力有這麼個大,簡直比他娘勾魂攝魄的邪術還更來得厲害!”
宮笠道:“這不奇怪,只因你不曾像這樣的方式愛過。”
廖衝重重的道:“什麼鳥的愛不愛?愛這玩意如果是這等的折騰人法,我一輩子不沾邊也不會想一想,奶奶的,愛,哦呸!”
宮笠輕聲道:“我進去看看他,廖兄,你且在外頭遛一會。”
廖衝道:“你進去吧,我可真膩味了,再要待在裏頭一陣,你就會發現瘋子不是一個,而是一雙了!”
宮笠笑道:“我看你也真被悶慌了。”
廖沖走出幾步,回頭道:“這次總算學了一點門道——以後我若擒着什麼仇敵,便不殺不剮,只將他關進石牢地窟裏,雕一尊石像和他作伴,叫他自己發瘋發狂去!”
宮笠道:“廖兄,你四處走走,散散心吧,等一歇,説不定我有好消息告訴你。”
不感興趣的搖搖頭,廖衝道:“我已不敢往這上頭想了,老弟,只要你有法子叫貴財不再發愣發呆,我這廂業已是上拜神佛,感激不盡啦,唉…”
擺擺手,宮笠道:“否極便泰來呢,廖兄。”
又是嘆了口氣,廖衝沒説什麼,無精打采的踱了出去。
推門而進,宮笠的視線驟入黑暗,不免有些朦朧屋角,有沉重的又緩長的呼吸聲傳來。
靜立了一會,宮笠的眼睛比較適應屋裏的光度了,這時,他才更清晰的發現鮑貴財是坐在屋角的一張斑竹椅裏,目光呆滯的望着窗口不動。
可不是,真有點“走火入魔”的味道,更像“失魂落魄”了。
輕輕走到鮑貴財身邊,宮笠低柔的叫道:“貴財,貴財……”
鮑貴財仿若神遊太虛、魂出心竅、不聞不答、依然木木的坐着,呆呆的凝視着窗口那微弱的一抹夕照餘輝。
回頭順着鮑貴財的視線望過去,宮笠並不覺得紙窗上那一抹黯淡的夕照有什麼地方值得人如此凝眸細瞧——當然,他心裏有數;鮑貴財早已視而不見了,他並非在看什麼,卻是在尋思什麼。
於是——他的手在鮑貴財肩頭上一拍,同時焦雷般叱喝:“鮑貴財!”
突然跳了起來,鮑貴財激靈靈的一哆嗦,如夢初覺般清醒過來,他看清了拍叫他的人之後,不禁立時熱淚盈眶,嗚咽着道:“二二叔,你你可可來了……”
宮笠一派森酷的道:“貴財,有幾句話我要告訴你。”
垂下頭,鮑貴財暗啞的道:“請請説吧,二二叔……”
宮笠嚴肅的道:“貴財,一個年輕人的感情豐富、愛心專一,並不是一件壞事,相反的,這更證明了此人的厚篤與摯誠,尤其是你肯愛、也敢愛,這沒有錯,但若將‘愛’的表達方式流於自我的折磨和意志的墜落,就是大大的不該了;你可知道,你如此消沉苦惱的結果,非但與事無補,糟塌了自己更糟塌了你師父?”
哽咽着,鮑貴財的抽噎就如同一個小孩子:“是……是……二二叔教教訓的是,俺俺是不該但……但……俺沒沒有法子……俺不能不想這這件事……不不能不想祝祝姑娘……”
輕扶着鮑貴財坐下,宮笠低沉的道:“我知道你這些天來很痛苦、也很沮喪、可是,問題要設法去解決,光是自己折磨自己,除了越弄越糟之外,還會有什麼補益?只有傻子才會像這樣自我找苦來受……”
搖搖頭,鮑貴財顫着聲道:“二二叔啊……俺俺如果有法子,早早就去辦了!就就是因為束束手無策,方方才坐在這這裏乾熬着,二二叔,俺俺好苦……”
宮笠平靜的道:“經過這幾天來的深思熟慮,反覆度量,貴財,我倒想到一個方法。”
鮑貴財突然抬頭,面頰抽搐,雙目放光,他又是激動,又是迫切的痙攣着道:“説説説——給俺聽,二二叔,求求你,説給俺聽,是是什什麼法子?”
宮笠悄細的道:“不要激動,也不要興奮,貴財,你先平靜下來。”
不由自主的連連抖索着,鮑貴財越發結結巴巴的道:“俺俺……俺已經……已經平平靜下下來了……”
宮笠深沉的道:“你閉上眼,放鬆全身,長長的吸氣,再緩緩的吸氣,像這樣一直做下去,直到你不再發抖,我再告訴你我想到的法子。”
鮑貴財可是聽話,他果然就閉上眼,開始深深的吸氣,又緩緩的呼氣;這幾天來,他受的折磨委實不輕,臉色在幹黃中泛着灰白,眼眶子陷凹,嘴唇也皺裂脱皮,連雙頰的肌肉都變鬆了,軟垮垮的往下垂吊着,那模樣,可憐兮兮的,叫人不同情也得同情三分……
等到他不再哆嗦了,氣息平順了,宮笠才輕輕的道:“好了,你睜開眼。”
於是,鮑貴財睜開雙眼,眼眶中,卻仍濕漉漉的淚水未乾,他更在努力將一雙斜斜的眼珠子往中間調聚,以求正視着宮笠。
微彎下腰,宮笠悄細的,卻是清晰的道:“貴財,告訴我,你是真的這樣深愛着祝小梅?”
用力點頭,鮑貴財沙啞的道:“真真的,二二叔,一一點也也不假……”
抽抽鼻子,他又道:“俺俺也不是戲戲子,若是假假的,俺能裝得這麼像法?”
宮笠慢吞吞的道:“你愛她,愛到一個什麼地步?”
鮑貴財脱口道:“為為她把命命豁上都行!”
宮笠緊迫着道:“不假?”
又用力搖搖頭,鮑貴財哭兮兮的道:“二二叔,老老天見證,俺俺這樣子,像像是作假?”
笑笑,宮笠道:“很好,貴財,你的決心同專一,很令我感動,君子成人之美,我現在便授你一條計策,但是,在講出這條計策的內容之前,我必須告訴你兩件事;其一,你要有膽量去做,其二,此計的本身並不光明,但是,卻代表了一種崇高的犧牲精神與對情感的不渝保證!”
鮑貴財肯定的道:“二二叔,你你説吧,俺俺定管做得到;二二叔,上上刀山,下下油鍋,哪哪怕是凌凌遲碎碎剮了,俺都不不會退縮一步!”
讚許的頷首,宮笠道:“祝小梅住的地方你知道?”
鮑貴財道:“俺俺知道。”
宮笠緩慢而有力的道:“晚上,你掩進去,和她發生一次夫妻關係,而且,在進行的過程中,讓她看清楚是你,但是,卻不能給她呼叫的機會!”
大吃一驚,鮑貴財張口結舌道:“二二叔……你……你是説,俺俺……俺強……強暴她麼?”
搖搖頭,宮笠道:“不,這絕對不是強暴,貴財,這是一種犧牲——一不要忘了她的惡疾,如此一來,她的惡疾即會‘過’給你,那近似絕症的病痛便移到你身上來,祝小梅便是一個健康的人了。”
聲音在略一停頓之後,又嚴肅的響起道:“一個人愛一個人,只是口頭上説説,並不能代表其中的誠意與決心,因此,它感人的力量也就輕微得多,如果付諸於實際的行動,那種震撼同尖鋭的反應保將千百倍於言語;愛的本質是佔有,也是奉獻。這就是奉獻,愛一個人受到獻出自己的生命為表現這樣的境界已是無以復加了,我教你如此做的原因,便是在祝小梅那倡鬱、偏頗、世俗的灰幕籠罩下給她見血的一針,叫她明白真正的愛,至誠的情到底是什麼,幫她揭開那一層令她迷們的紗霧,令她看清楚事實、認明白方向……她須要接受這般的力量來助她醒覺;人間世上,曾發生許多男女相悦的事例,也有過不少哀感頑豔的傳説,但活生生的事實,一個人愛一個人而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這樣的情形並不多見,我們就要它出現眼前,令祝小梅直接感受到其中的震撼力量!”
鮑貴財雙目中閃射出奇異的光彩,他哺哺的道:“不不錯……不不錯……俺俺早該做給她看的……也好證明俺並不不是空空口説白白話……俺有有這個決心,有有這個勇氣!”
宮笠冷靜的道:“行動之後,只有兩個結果,第一,祝小梅仍然無動於衷,第二,她回心轉意,如果第一項反應,你便只好死了心,那女孩子也就根本不值得愛,因為她已經麻木不仁,毫無心肝可言了,若是第二項反應,則你的痴情便獲得報償,一切問題,也就暫時迎刃而解。”
迷惘的,鮑貴財道:“暫暫時?”
宮笠嘆了口氣道:“她即使嫁給了你,貴財,你如果找不着根治此惡疾的藥物,你還以為能和她做多久的夫妻?”
沉默片歇,鮑貴財毅然道:“俺俺不怕,二二叔,俺俺本來也就是要為她舍捨命的,俺這這樣做不不是裝裝給她看,俺真真的是有這個心!”
揹着手踱了幾步,宮笠神色有些沉重的道:“貴財,你可要先考慮清楚,像我説的這樣做,或者能夠達成你的心願,但是,設若找不着治病的藥,你的性命便保不住好久;用你的命來換取這短暫的愛,是不是合宜,你自己多斟酌。”
鮑貴財精神抖擻,面容上光彩湛然,這時看他,竟奇異的有着另一種幻覺似的美感,一點都不見得醜陋;他平靜的道:“沒沒關係,二二叔,沒沒關係,一個人-一輩子,總總該有有一點值得回憶的東東西,就就好像夜路上望天天空的流星-一樣,雖是閃閃了閃,也也留下一抹光光亮的痕跡;與與其默默混飩的過這-一生,不不如帶點不尋常的痕印歸歸真,那那麼,也也算體體驗了什什麼,不不辜負白白來這人人間世-一遭了,二二叔……俺俺這一輩子,除了練功夫,唯唯有的,就是師師父對俺的關係,此此外,俺俺從來沒有享受過愛,尤尤其沒沒有那個女女人愛過俺,如果,如果能以得到俺喜歡的女人一點真真情,就算是隻有短短促的頃刻光陰,俺俺也心心滿意足了,因因為,到底俺俺已經得到以前所一直沒沒有得到到過的,二二叔,你你説對對不對?”
宮笠沒有料到鮑貴財還能説出這樣的一番話來,這是一個外表看去醜惡又粗陋的人,但是,他的內在,卻仍然有着一個美好的境界,有着一腔豐富的情感,他也有感觸、有憧憬、有理想,而且決不比任何一個容貌光鮮的同類來得貧瘠,宮笠頗受感動,他苦笑道:“對,貴財,你説得對!”
面孔上浮現出一抹憨直的笑容——多少天沒有見過這樣的笑容了啊,以至這抹笑容看上去顯得有點生硬與僵木,鮑貴財的音調變得愉快了好多:“二二叔,俺俺們就決定像這麼辦吧?”
宮笠憂慮的道:“我是在猶豫——如果祝小梅那身惡疾‘過’給你之後,如果找不着藥物來治,貴財,那時該怎麼辦?”
鮑貴財忙道:“二二叔,你你寬懷,找不着藥物來治也也不關緊,就就不治好了,反反正俺打開頭也就沒沒想過治好這病,不不能治,更顯得俺的心誠,並並非只是掛在嘴嘴皮子上説説的,俺俺會認命;二二叔,俺俺心甘情願,這這一層,你你別擔掛着……”
注視門口,宮笠略略提高了嗓音道:“在你師父那裏,我又怎麼交差?”
鮑貴財道:“不不勞二二叔顧慮,俺俺師父那裏,俺自自會去説!”
就在這時,門扉微動,廖衝滿臉嚴霜的問了進來。
看光景,這老魔頭業已躲在門外偷聽了好一會了。
當然,宮笠也察覺他在外面偷聽好一會了。
廖衝反手掩緊了門,氣乎乎的低聲咆哮道:“你向我説?
好畜生,我倒要問問你,你你怎麼來向我説?不孝的東酉,我這把老骨頭尚未入土,你卻就想先我而去,你你,你這小王八羔子!“
在廖衝入房之後他微微一呆,鮑貴財迅速鎮定下來,他趕緊站起,形態上有些忸怩的道:“師師父,哦,方方才二二叔所説的話,師師父都聽到了?”
廖衝咬牙道:“差不多都聽到了,怎麼樣?”
鮑貴財吶吶的道:“師師父,徒兒的意思是是——”
猛一轉臉,廖衝惡狠狠的朝着宮笠道:“好呀,姓宮的,你他孃的出得好主意,居然叫我這唯一的徒弟去送死?姓宮的,你要我師徒拆夥不是?我就先把這條老命交給你吧!”
宮笠平靜的道:“這是僅有的一條路子——令貴財能夠完成心願的路子。”
廖衝怒道:“什麼‘路子’?這叫殺人不用刀,叫混帳,叫豈有此理!”
鮑貴財急叫道:“師父,師師父——”
“呸”了一聲,廖衝叱道:“給我閉上那張烏嘴,真正沒出息的東西!”。
嘆了口氣,宮笠道:“依你的尊見呢?廖兄。”
廖衝瞪着一雙眼道:“依我的尊見,這條計策全是狗屁,根本不能做!”
宮笠道:“那麼,你就願意眼睜睜的看着令徒像這樣備受煎熬,在極度的痛苦與傷感中鬱鬱而終麼?”
愣了愣,廖衝失措的道:“這……這…我當然不能如此,但…”
他猛一搖頭,又冒火道:“可是,你的法子也絕對不成;這算什麼‘計策’?簡直是瘋狂,是變相的謀殺!’”
宮笠低沉的道:“目前,除此之外,我也沒有別的法子了,就算依此計而行,卻也不敢保證有絕對的把握……”
廖衝憤然道:“以我徒弟的性命,來換取那賤人的垂青,真是從何説起了,壓根就不是道理,奶奶的,那賤人值幾個大錢?憑什麼她的那點感情就要我徒弟拿命來抵?她自頂至趾,也比不上我徒弟的一根鳥毛,看上她,是她的光彩,可恨她不識抬舉,猶要推三阻四,這還不説,如今倒好,竟然要我徒弟為她搭上性命,孃的臭皮,惹翻了我,看我不殺他一個血流屍橫,雞飛狗跳!”
搖搖頭,宮笠道:“廖兄,你也明白,這不是用暴力可以解決的事!”
廖衝兇狠的道:“人急上樑,狗急跳牆,奶奶的,老子一旦橫了心,便通通豁出去,任什麼也不管他孃的了!”
宮笠道:“如此一來,令徒只怕也要活不成啦!”
連連點頭,鮑貴財顫聲道:“師師父,二二叔説得對,你老這麼一搞,徒徒兒如何還活得下去?”
廖衝咬牙切齒的道:“你不要老用你這條狗命來要挾我,我他娘一個想不開,先宰你,再宰姓黃的一莊人,然後,我跟着上道去球!”
宮笠冷冷的道:“如果這就是你的尊見,廖兄,我不得不説,比起我的下策來就更豈有此理,不堪並提了!”
廖衝張牙舞爪,滿口牙咬得咯咯作響,但是,他終於忍住了沒有發作,卻氣得滿臉焦黃,幾乎把一雙眼珠子全爆出了眼眶!
鮑貴財不由得嗚嗚咽咽的道:“師師父,你老息息怒,息息怒啊……師師父,求你就成全了徒兒這一遭吧,師師父,徒徒兒來來生變牛變馬,都會報答師師父你的大大恩大大德……”
廖沖模樣像要吃人似的吼道:“住口,住你孃的口,你你你,你是要活活氣死我啊?”
向鮑貴財使了個眼色,宮笠緩緩的道:“廖兄,不是我説你,其實,你才是個最窩囊的人,最不負責任的人,你只會惹事,卻連一星半點善後的能力都沒有!”
猛的跳了起來,廖衝形色猙獰,氣湧如山道:“什麼?
你説我什麼?姓宮的,你竟敢如上經來辱罵我?“
夷然不懼,宮笠道:“我説的是事實。”
廖衝厲烈的道:“事實?什麼事實?”
宮笠鎮定逾恆道:“令徒前來‘玉鼎山莊’,參與比武招親之舉,全是你的主張,如今,問題出來了,你這始作傭者,除了只會叫囂謾罵、狂呼大叫之外,一點正經的辦法也拿不出來,僅能白看着你的徒弟在這裏受痛苦煎熬;你説,這不叫窩囊、這不叫不負責任,又能叫做什麼?”
窒了窒,廖衝結結巴巴的道:“胡,胡説,我我…我不是早替他出過點子了?”
冷冷一哼,宮笠道:“你出的算是什麼點子?又豈是解決問題的良策?你的方法純為暴力,將來造成的後果你卻怎生收拾了?”
廖衝不禁惱羞成怒的道:“孃的,你的法子就能行?你是在誘我徒弟去吊頸!”
宮笠面無表情的道:“我的方法亦非完美,仍有極大的缺陷,但是,卻要比你的主意高明許多,至少,你的徒弟將能獲得他渴望中的愛與情,將有一個時期的快樂與甜美,真正的快樂、雋永的甜美而非以你那樣一味蠻幹後的毫無所得,只留下滿懷悲痛一腔悔恨、無限血腥!”
鮑貴財咽噎着道:“師師父,二二叔説得對……依他的法子,徒兒還有得到祝祝姑娘的希望,還還有享受真真正情愛的日子……就就算是那樣短短促吧,徒徒兒也是得得到了,好好像沐浴春春風之之中,死,也死死得安安逸,若以師師父的主主張,徒徒兒尚能落得什什麼?四四大皆空之外,-一樣免不了愁愁死、苦苦死,連眼都閉閉不攏啊……”
廖衝又氣又急又心痛,憋了半天,方才迸出一句話來:“你們都瘋了!”
鮑貴財哀傷的道:“求求師師父開恩,成全弟子吧!”
廖衝連連跺腳道。“開恩?這叫開恩?這是謀殺啊!謀殺!”
宮笠生硬的道:“總比讓貴財鬱郁以終的好!”
廖衝雙手扭絞,痛苦的道:“都是你,都是你出的餿主意!”
並不憤怒,宮笠道:“這也是愛,廖兄,這也是愛,只不過力量嫌殘酷一些罷了。可是,卻強似你那樣的愚昧同魯莽!”
廖衝嘶喊着道:“我愚昧、我魯莽?難道説我不比你更疼我的徒弟?”
點點頭,宮笠道:“當然你更超過我,廖兄,你的錯誤在於你誤解於情愛的本質-一那是和詳的温柔的、忘我的,奉獻的,是一種坦蕩的犧牲與徹底的表白;不是暴力,不是財勢,更沒有條件,所以,令徒明白了便也懂悟了,他的心情、他的意境,你未身人其中,自難了解!”
廖衝恨聲道:“你就‘身人其中’了?”
點點頭,宮笠道:“我是。”
廖衝嗔目道:“你他娘會‘攝心術’?”
宮笠安詳的道:“我不會‘攝心術’,我只是有一點點體驗、一點點思索,再加上一點點揣摸和深人的觀察,便有了‘身入其中’的感受。”
幾乎氣為之結,廖衝急躁的在房中來回走動着,一邊猛烈按搓十指關節,一面大口大口的呼吸——也只有這樣,他才能使自己不至於炸裂開!
宮笠輕輕的道:“這樣做了以後,亦並非全然絕望,如果我們幸運,説不定仍可尋及治病的藥物若然,則兩全其美,皆大歡喜了…”
驀地站立,廖衝粗暴的道:“假使找不着治病的藥呢?”
宮笠緩緩的道:“至少,令徒也得到了他想要的,不會含恨而終!”
廖衝大大搖頭道:“不行,我我更擔心就算這麼辦了,那賤人不領情,豈非仍是白搭?”
宮笠深沉的道:“我不否認無此可能,如果這樣,那女人便一無可取,不值得受人深愛至此,令徒也定然心灰意冷,難興生趣,到了那步田地,死活之間,也就更不關緊要了!”
廖衝怒道:“命不是你的,你説得倒是輕鬆!”
宮笠正色道:“但是,我説的卻全是實情!”
鮑貴財又“撲通”一聲跪在乃師腳前,哀懇着道:“師師父……二二叔的話,全是徒徒兒心中想説的話,徒徒兒-一向口齒笨笨拙,詞難達意,如如今,二二叔都替徒兒説説出來了,師師父,你你老就允允了徒兒吧,師師父,可可憐徒兒的心都碎碎了啊,師師你哦!”
宮笠幽冷的道:“福禍好歹,俱在你一念之間,廖兄。”
咽泣着,鮑貴財喉嚨裏恍似拉着風箱,抽着鼻子,“呼嚕”“呼嚕”的道:“師父,師師父,請念在徒徒兒孝敬你你老這些年的份份上,就成全徒徒兒這個心願吧,求求你,師父,求求你……”
老廖衝頹然坐在牀板上,臉色泛灰。
心裏也很難受,宮笠的嗓門亦暗啞了:“廖兄,我非常抱歉,但我又不能坐視……你自行斟酌吧!”
顫抖着,廖衝終於開了口道:“貴財——我就如你的願…”
嚎哭着撲倒乃師身前,鮑貴財緊緊抱住了廖衝的雙腿親吻,又將自己的面頰貼在乃師足踝上,然而,在這一剎裏,廖衝的形色卻似陡然衰老了十年!
在那幢小巧精緻的樓閣外,宮笠隱身於一叢花樹之後——他取的這個位置與角度都非常好,從這裏,可以直接望到樓閣上的那排紗窗,也就是祝小梅的香閨所在,也能察覺周遭發生的任何事情或接近的人跡,他默默的隱伏着,紋絲不動,雙目凝聚,神態深沉而穩練。
半個時辰之前,鮑貴財已經潛入祝小梅的香閨中了。
從鮑貴財潛入開始,一直到現在,都沒有絲毫動靜發生,異常的靜,異常的幽寂,就好像一切全如往昔,並未曾在進行任何特殊的計劃與行動一般;這份沉悶的靜默,彷彿一汪漣漪不興的深潭潭水凝住了人們的心,也凝住了人們的思維,甚至,宮笠在恍惚中有了幻覺——他到底有沒有在策動這件事了?
小樓中不聞聲響,紗窗裏不見動靜,似是鮑貴財根本沒有進去,也更像他一進去就縮在那個暗影裏不敢出來一樣……
時間,在緩慢的流逝,月影也偏移了老大一段。
三更天了。
終於——宮笠看到樓閣上的紗窗輕掀,一條人影如絮而落,但是,在落地的時候,卻打了個踉蹌,幾乎一跤摔跌下去!
他心口一緊,隨即又鬆了口氣,不錯,是鮑貴財。
本能的,他仰頭又望向樓上的窗户,窗兒又已恢復原狀,仍然是那樣的安靜,那樣不帶丁點異常的反應-…。
宮笠覺得有些納罕,隱約裏,也有點不安。
鮑貴財來近了,走路的姿態似乎有些蹣跚,那條腿,也像跛得更厲害了。
閃身而出,宮笠頭也不回的低叱道:“跟我來。”
鮑貴財沒有答腔,只是默默的跟着宮笠走向宮笠的居處。
將房門下閂,宮笠又將燈蕊捻小,然後,他轉身注視鮑貴財,這一看,他不禁有些微微吃驚——鮑貴財的神色,不像他預料中的興奮,也沒有他想像中的惶恐,竟是那樣一副怪異的表情,茫茫然、暈暈然,彷彿是在做夢!
扶着鮑貴財坐在椅子上,宮笠自己也面對面的坐下,他輕咳一聲謹慎又低沉的道:“貴財,把經過情形告訴我。”
這時,鮑貴財方始如夢初醒,悠悠吁了口氣,他咧開嘴,像是在傻笑,又似乎是在乾哭,模樣怪得叫人難過。
宮笠搖搖頭,慢慢的道:“不要再回味什麼了,貴財,把經過情形説與我聽。”
搓着雙手,鮑貴財呼吸了幾次,顯得十分靦腆的道:“二二叔……俺俺完全依照你的吩吩咐,從從樓上窗口摸摸了進去,哦,那那房間裏,噴香,噴噴香,俺俺才一進去,不不知怎的,竟然手手腳發軟,心心跳得像擂鼓,全全身冒冷汗,連氣都透透不出了……俺俺站在那裏,抖抖個不停,俺俺還以為,要暈暈倒啦……”
宮笠嘴裏不説,心裏卻捏了把冷汗,老天爺,在那等節骨眼上,萬一真個暈倒,豈非大事不妙,砸鍋砸到底啦?
嚥了口唾液,鮑貴財又尷尬的道:“後來,後後來,俺拼命定定了定神,咬咬牙,大大步走向了牀邊……二二叔,那那可是-一張好精精緻的雕花鋼牀呢,還垂垂掛着湖水綠的帳帳幔…人人到了牀前,那香香味越甚,但但……
俺俺的手腳也就益發軟了,俺又又咬牙,伸手猛猛一下將帳帳慢掀起,俺俺的親孃,俺俺卻差點嚇憋憋了氣!“
不覺也吃了一驚,宮笠道:“見着了什麼光景?”
又咽了口唾液,鮑貴財臉紅如火道:“老老天爺,那那帳幔之後,祝祝姑娘竟然好好端端的擁被坐在牀牀上,光光影昏暗中,她她……她那一雙眼,就像是兩顆寒凜凜的星星-一樣瞪着俺,好好冷,好好尖,看在俺俺身上,連連心都泛泛了冰,背脊脊上也一陣陣的冒冒寒氣,俺俺噹噹時就傻住了……”
宮笠急道:“我的天,那不是發愣的時候呀,你應該馬上行動才對!”
點點頭,鮑貴財道:“是是,二二叔;俺俺正在愣着,祝祝姑娘就開開了口啦,唉,那聲聲音,冷冷漫漫的,硬闆闆的,不不帶一點暖和勁…她她問俺,來做什什麼?又又説,俺俺還懂不懂禮禮教、明明不明規矩?深深夜擅入女女子閨閨閣,可可知是什什麼罪名?”
宮笠道:“你怎麼説?”
鮑貴財窘迫的道:“俺俺一時説不上話來……”
宮笠冒火道:“還説什麼屁話?你馬上行動就對了!”
傻傻的咧嘴一笑,鮑貴財道:“在在俺發呆的時候辰,她她又説話啦,她她説,念念在俺們雙方見過幾面與黃黃莊主二二叔的份上,叫俺趕趕緊離開,她她可以替俺掩掩飾此事,不不向任任何人道及…”
宮笠忙道:“後來呢?”
鮑貴財赧然道:“後後來,俺只掙掙出了一句話……俺俺説,祝祝姑娘,俺俺的心事你全明明白,如如今,俺俺把這條命也獻給你你吧!”
舐舐嘴唇,宮笠道:“她怎麼表示?”
鮑貴財吶吶的道:“她她……呆呆了一呆,像像是有些迷糊,也也像是有點害怕,她問俺,問俺想想幹什麼?聲聲音在發抖!”
宮笠也不覺有些緊張,他道:“你又怎麼説?”
鮑貴財低下頭,拼命搓手,道:“俺俺……俺什麼也沒説,俺就一一下子出手點點了她的軟軟麻穴,她嚶寧一一聲,仰仰跌在牀牀上,瞪瞪着俺,俺俺咬牙,就就…不答了……俺俺就上上了牀,俺俺!”
提緊揮揮手,宮笠道:“好了,不必再説下面的事,後來呢?”
鮑貴財迷惑的道:“後後來?”
宮笠道:“事完之後?”
鮑貴財沙沙的道:“事事完之後,俺俺就解開她的穴穴道,俺向向她説,不不要恨俺,俺是太太愛她,所所以,俺不不要她死,俺俺要替她死,也不不知怎的,説着説着,俺心裏好難受,俺俺就哭了,她她也哭了……”
宮笠頷首道:“好,哭得好!”
怔了怔,鮑貴財不解的道:“哭哭得好?二二叔,這這是怎麼説?俺俺不懂……”
宮笠微笑道:“這表示她受了感動,多少對你動了情。”
鮑貴財回憶着道:“可可是,直到俺走,她她都沒説一一句話……”
點點頭,宮笠道:“這不值得奇怪,那個時候,那等情景之下,你又叫她説什麼?”
似有所悟,鮑貴財哺哺的道:“不不錯,她是沒有什什麼好説……”
突然,宮笠想起了一件事,他急道:“在事情的進行中,貴財,你只點了她的‘軟麻穴’,沒有點住她的‘暈穴’或其他防止出聲的穴道?”
鮑貴財搖頭道:“沒,沒有。”
抹去額上的冷汗,宮笠道:“那麼,她一直未曾呼叫求救?”
又搖搖頭,鮑貴財道:“沒沒有,莫莫非是俺太緊張了,沒聽到?二二叔,你在外外面,是不是聽到了什麼?”
宮笠如釋重負的道:“我也沒有聽到什麼,貴財,但你忽略了制住她的‘啞穴’,實在是一樁險事,萬一她情急呼救,驚動了人,豈非前功盡棄?”
傻笑一聲,鮑貴財道:“不不知怎的,俺從來就不以為她會會叫嚷,而而她也果真就沒沒叫嚷,由由頭至尾,她她就沒吭過半半聲……”
宮笠沉吟了一會,道:“後來,除了哭,她也沒説話?”
鮑貴財道:“一一個字也沒説。”
宮笠深思的道:“在你離開的時候,她的目光有沒有一直跟着你?”
鮑貴財不好意思的道:“她她一直看着俺,看得俺都都不敢看她了……”
笑笑,宮笠道:“照這種情形判斷,反應還算不錯,如果沒有其他變化,事情應該成功…”
鮑貴財驚喜逾恆的道:“二二叔,你説,她她會答應嫁給俺麼?”
宮笠道:“很有可能。”
鮑貴財因為過度的興奮與激動,全身不由簌簌顫抖起來,他説話的調門古怪,像是舌頭在打着結道:“二二叔,二二叔,真的?這這是真的?”
宮笠平靜的道:“我只是説有些可能,貴財,情況的演變未出意料,迄今為止,一直都在我的推測之中,但是,如果説就此泰山篤定,水到渠成,亦未免言之過早,你且慢高興,一切且待我們進一步的努力與事實的證明!”
鮑貴財仍然歡欣欲狂的道:“不不管怎麼説,二二叔,她曾是俺俺的了,二二叔,俺俺已得到她了,這這就好像撥開云云霧,又見青青天啦……”
宮笠笑道:“但願如此,貴財。”
驀然,鮑貴財站了起來,又一下子跪在宮笠面前,不待宮笠攙扶及躲讓,他已經“咚”“咚’”咚“的叩了三個響頭!
宮笠急忙將他攙起,邊道:“你這是幹什麼呀?表示腦袋硬麼?”
鮑貴財感激零涕的道:“二二叔,設若俺俺的心願能以得償,全全乃二二叔的恩賜成成全,二二叔,今晚俺俺朝你叩三個頭,只只是表示俺心中的謝謝意於萬一,他他日一旦結為夫夫妻,俺俺們夫夫妻再向你三三拜九九叩,供供你的長長生牌位…”
宮笠搖頭道:“不必這麼嚴重,貴財,事情能否有成,尚難逆料,現在你就謝我這大煤,未免操之過急,便能如願,在你而言是祈念得償,可是,我心裏的滋味卻不大相同。”
鮑貴財怔怔的道:“怎怎麼會呢?二二叔,你不該和俺一一樣高興才對麼?”
嘆了口氣,宮笠道:“大不一樣。”
鮑貴財茫然道:“俺……俺不明白。”
踱了幾步,宮笠沉重的道:“此事如果成功,我面臨的便有兩大難題。”
鮑貴財迷們的問道:“那那兩大難題?”
苦笑一聲,宮笠道:“其一,如何再來保全你的性命?
其二,如何向黃家人解釋此事?“
呆了一會,鮑貴財道:“二二叔,俺俺的這條命能否保
得,你你可別記掛,俺俺並不在意,活得下去,自自是好,活不下去,也也無關緊要,這這是俺心甘情願的,二二叔千萬別擔待……“
宮笠緩緩的道:“不管你怎麼想,我的責任感與道德心卻不容許我淡然置之,再説,你若不幸因此惡疾過身而死去,你那寡妻又怎生自處?”
張張口,鮑貴財卻未能出聲,瞬息間,他的神情也不禁黯然了。
就在這時,門兒輕響——有人在外叩擊。
宮笠先不開門,低聲問道:“誰?”
外面傳來的聲音是廖衝那沒好氣的回應:“誰?這等辰光,除了我還有誰?”
於是,宮笠將門啓開,廖沖走了進來,人沒站定,已迫不及待的問道:“怎麼樣?成了沒有?”
宮笠關好門,頷首道:“成了。”
廖衝聞言之下,並沒有絲毫的喜悦之色,相反的,他深深嘆了口氣,表情陰沉又晦澀。
鮑貴財跨了上來,怯怯的叫了一聲道:“師師啊……”
又長嘆一聲,廖衝的腔調似是帶着嗚咽:“乖徒啊…”
宮笠也不禁惻然,他忙道:“先別難過,廖兄,我們慢慢商議,事情還不到絕望的時候…”
廖衝悲悽的道:“看到了貴財,我就像是聞到了棺材上的漆腥氣,老弟,你説説看,叫我怎麼能不難過呢?”
宮笠苦笑道:“事情隔着那一步,還差上老大一截,你振作點,別這麼喪氣法,倒把人的心先弄寒了……”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廖衝傷感的道:“你知道,老弟,我一生孤苦,無親無故,只這麼一個徒弟相依為命,貴財他…不僅是我唯一的衣缽傳人,也和……也和我的兒子一般無二……”
説到後面,這位殺人不眨眼的老魔頭,已經忍不住咽噎起來。
一側,鮑貴財也不禁眼淚汪汪,抽抽搐搐的陪着乃師傷心。
宮笠強笑道:“廖兄,如今我們暫且不提這件事,我想,以後多少也會有點眉目的;倒是貴才和祝姑娘的這方面,反應及經過情形都很令人滿意……”
廖衝愁苦的道:“有什麼用?得了媳婦丟了性命,倒還不如不得,我業已半點勁都提不起來了,唉-…。”
鮑貴財囁嚅的道:“師師父……你你老莫要傷心……”
哼了哼,廖衝道:“都是你自作孽啊,小兔崽子,也不知是叫什麼邪祟附上了身,死纏活賴的,硬逼着我答應你去找死,如今可好,眼看着一條小命半截入土,這往後的日子,叫我孤伶伶的怎生過得呢?”
噤栗了一下,鮑貴財吶吶的道:“説説不定,師父,能能找着藥治……”
廖衝粗暴的説道:“你做得好夢,這藥如容易找的話,黃恕言還不老早去找來把他外甥女的病治好了?”
宮笠接口道:“話不是這樣説,廖兄,黃恕言找不着,不一定我們也找不着,每個人的運道有好有歹,人家難遇難求的事物,我們可能很容易就碰上……”
搖搖頭,廖衝道:“你也不用安慰我了,老弟,姓黃的偌大財富,猶追求不得,我們誰也沒有他這份家當,只怕就更難指望了……”
宮笠唇角微撇,道:“廖兄之言,我不能苟同。”
廖衝道:“這是實情……”
宮笠坐到牀沿,平靜的道:“黃恕言有點家當是不錯,但是他在江湖上的名頭沒有我們大,人面沒有我們廣,見識閲歷更不及我們,就憑這些,我們的機會便比他大得多,廖兄,金錢萬能是有這話然而天下之大,也有許多並不是錢財可以求到的東西,譬如説像求藥這件事,便並非靠財富的厚薄來做為成敗比例的依據?”
連連點頭,鮑貴財道:“對對,二二叔説得對!”
狠狠瞪了徒弟一眼,廖衝罵道:“孃的,我看再過一陣子,你眼中就沒有我這個師父,只有姓宮的這個二叔了,不孝的畜生!”
趕緊垂下頭去,鮑貴財不敢再吭聲。
宮笠微微一笑,道:“廖兄,你不必生氣,貴財對你,可真是孝順忠耿,死心塌地,就算你自己有兒子,怕亦不過如此了……”
主中翻動了一下眼珠子,悻悻的道:“你兩個一搭一擋,倒是湊合得緊;俗話説,老婆抱進房,媒人扔過牆,如今那老婆的八字才劃了一撇,這邊廂已經有人迫不及待的連我這個師父也不要啦!”
鮑貴財趕忙惶恐的道:“師師父,徒徒弟不敢!”
宮笠笑道:“廖兄,你年紀不小,醋勁也不小哪!”
忽然又嘆喟一聲,廖衝站了起來,説道:“老弟,你沒收過徒弟,便不能領悟一個做師父的對自己徒弟的期望與關懷;尤其是我這徒弟,從奶娃子那麼大便被我抱回來養着,眼看他慢慢的牙牙學語,由爬而走,慢慢的長大成人,每一時每一刻,都是我用心血、用慈愛、用艱苦貫注着融接起來,以無比的忍耐同毅力維護護着他,調教着他……
幾十年過去,他強壯了、結實了,我卻垂垂老矣…,在這樣耗盡心力培養出來的衣缽傳人,和自己的嫡親骨肉豈有分別?但現下,卻眼睜睜的看着他步向死亡之途,又叫我如何不悲憤填胸、心灰意冷?“
沉默良久,宮笠感觸良深,他更進一步的領悟了一樁事實——舉凡人,不論各色各樣、各行各道的人,全不能只從外表或傳聞去判定他的內涵與本性,就以廖衝為例,誰都知道他是一個雙手染血的煞星、視人命如草芥的魔頭,但是,誰又能知道這魔頭的內心竟是如此落寞孤寂?誰又敢相信這樣一個鐵錚錚、兇霸霸的怪傑也有着恁般豐富的情感與慈母一樣的愛心?
這時,鮑貴財已抑止不住,在吞聲飲泣。
低籲一聲,宮笠真摯道:“廖兄,請相信我,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來幫助貴財,使他的生命延續,使你們師徒不至拆散——我會盡最大的努力!”
廖衝的神態寥落,他沙沙的道:“讓我們都盡力吧,老弟。”
也站了起來,宮笠道:“時辰不早,二位也可以早些回去歇着!”
點點頭,廖衝道:“説真的,我確已十分疲乏……從來也沒像今晚這樣的疲乏過,好像方才跋涉了千萬里路,更好像這大半生的勞累全聚在這一刻發出來了……唉,苦得很哪!”
鮑貴財連忙上前扶着師父,惶恐的道:“師師父,回回房去安歇吧!”
掙開徒弟的手,廖衝怒道:“不用你扶,我自己還走得動!”
來到門口,他又站住,回頭道:“對了,老弟,天一亮,今晚的事你怎麼向他們去説?”
宮笠笑笑道:“你寬懷吧,廖兄,我自會應付。”
廖衝苦澀的道:“多有偏勞了,這樁事,可的確不好啓齒,孃的!”
搖搖頭,他啓門而出,鮑貴財跟在後面,亦步亦趨的隨着離開……
等這兩師徒的腳步聲漸去漸遠,終至消失不聞了,宮笠方才過去帶上了門,然後,他坐回椅上,注視着桌上的熒熒燈火沉思。
是的,明天天一亮,黃恕言他們會以什麼方式及態度來向他質問此事?他又怎麼答覆及應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