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深染,挺拔的白楊樹一排排聳立在一望無際的銀色雪原中,山巒連綿起伏,寧靜的小溪河在山邊蜿蜒流淌,灰色的碉樓錯落斜坡上,這景緻,説有多美就有多美,雖然冷了一點,但有人就是下怕冷,就是愛這份冰凍的靜謐。
此刻,碉樓前,一條頑長的人影負手傲然卓立,即使寒風凜凜,呼嘯着陣陣刺骨冷意,他依然動也不動地遠眺那白皚皚的雪山。
驀地,碉樓大門打開,女人拎着一件厚袍子悄悄來到男人身後為他披上。
“你們男人就是這樣,這麼冷的天,就不會多加件袍子再出來!”
男人沒吭聲,甚至沒看她一眼,只默默探手將她納入温暖的臂彎裏,她馴服地偎入他懷中,兩臂鎖住他腰際。☆☆☆4yt獨家OCR☆☆☆
“四天了,老爺子,兒子一直沒醒來耶!”
兒子一成親就差人送訊兒給她,當時她就急着想來看看,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孩子能讓兒子心甘情願的成親?恨只恨某人一直沒空,直到現在才有功夫陪她跑一趟,沒料到恰好救了兒子小命,一想到這,她就滿心慶幸。
幸好及時!
“看兒子那樣昏睡,不省人事,我真的好心疼喔!”
男人隱透怒意的哼了哼,女人又好笑又好氣的捶他一記。
“你真是個醋罈子耶,兒子的醋你也吃!”
大眼兒橫過來狠狠瞪她一下,女人反而笑得更開心。
“嘖嘖,老爺子,你怎麼還是這麼可愛啊?”
大眼兒熾焰焰的冒出怒火來,女人大笑。
“好可憐喔,老爺子,你愈生氣愈可愛耶!”
咬著牙,男人恨恨地別過臉去,不想再理會她,卻又被女人硬扳回來。
“別不理人家嘛,我哭給你看喔!”
女人揚起一張任誰都可以看出——除了某人!!是裝作出來的哭臉,立刻,他不動了,面無表情的任由她嘲笑。
“老爺子,其實你自己心裏也很明白,你是真的好可愛嘛!”説着,她忍不住掐起一把細嫩嫩的臉頰肉。“我呢,就愛你這模樣,每次出門,我就想拿你炫耀給人家看,瞧,我家老爺子多可愛!”
男人聽得咬牙切齒,卻仍是一動也不動地由着她掐他的臉巴子,於是,女人反而下笑了。
“老爺子。”她依戀的貼上他的胸膛。“我真是天底下最幸運的女人呢!”
怒容瞬間斂去,男人靜靜的環住她,依然不語。
“老爺子,大夫説弘普的精神、體力都已耗盡,怕得昏睡上好些日子才會醒來,看翠袖守在他牀邊寸步不離,隨時都紅着眼眶,我就想到當年的你和我,就算大夫説你不會有事,可是眼睜睜看着你受苦,我的心就好痛好痛……”
仰起臉兒,她深深凝視他。
“弘普也是為她受苦,如同當年你為我受苦一樣,她心中的痛應該跟我相同,老爺子,真高興弘普能找到一個願意為她受苦的女人,而翠袖,雖然她的性子跟我不同,但我看得出來,她心疼弘普就如同我心疼你一樣,所以——”
她很誇張的嘆了一大口氣。“拜託你好不好……”
“什麼?”他終於出聲了。
“別老是拿一張冷臉子給她瞧嘛,害她每次見了你就躲到我後面去,我都不曉得該哭還是該笑。”
“……”
“起碼笑一次給她看嘛!”
“……”
“來,先笑一個給我瞧瞧!”
“……”
“快,笑一個啊!”
“……”
“我哭給你看喔!”
“……”
這女人!☆☆☆4yt獨家O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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牀前,翠袖輕柔的擰着毛巾為金日抹拭臉龐、脖子、胸膛,抹着抹着,淚腺又開工了,水珠兒一滴滴往下滾。
他又瘦了整整一大圈!
“大姊,你幹嘛又哭嘛?你哭再多,姊夫也不會馬上醒來呀!”
“我沒有哭,是眼淚自己掉下來的嘛!”
是喔,水龍頭沒關緊嘛!
袁紅袖啼笑皆非。“大姊,大夫不是説了嗎?姊夫起碼得睡上十天半個月之後才會醒來,你就別急嘛!”
“我不是急,我是……”翠袖抽噎一下。“心疼嘛!”
心疼?
那就沒轍了,心疼那種事是不管姊夫有沒有醒來都會有的。
“等姊夫醒來,你對他好一點就是了嘛!”
“那種事不用你説我也知道。”翠袖一再拭去淚水,但它們總是又冒出來。
“對姊夫,我真是沒話説了,原以為他只是個嬌生慣養的皇親貴胄,豪門大少爺,沒想到竟是那樣執拗又悍勇,沒親眼瞧見,真的很難相信那是姊夫耶!”袁紅袖讚歎道。“難怪大姊會挑上姊夫,傅叔叔和於大哥還真是沒得比呢!”
“我寧願他不是這麼勇敢!”☆☆☆4yt獨家OCR☆☆☆
不勇敢還算是男人嗎?
袁紅袖抓著腦袋想一想,覺得這種話還是不要説出來比較好,“呃,我説……説……”她拚命動動腦,想要轉開話題。“啊,對了,真令人驚奇,姊夫的爹爹下手比姊夫更厲害、更狠毒呢!”☆☆☆4yt獨家OCR☆☆☆
果然,翠袖的淚水立刻止住了,餘悸猶存地打了個哆嗦。“真的,真的,好狠喔,直到我們離開之前,還有好多人,呃,半截,呃,總之,還有好多哀嚎聲呢,好可憐、好慘烈,聽得我毛骨悚然,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我也是,”袁紅袖搓著手臂,點頭附和。“頭一次覺得殺人場面好恐怖,只想快快逃開!”
“所有的殺人場面都很恐怖好不好!”翠袖橫她一眼。
“好好好,你説的都對,可以了吧?”袁紅袖受不了的嘆道。
“我説的本來就是對的!”
袁紅袖猛翻白眼。“是,是,都是我錯,行了吧?”算了,這話題也不夠好,血腥味太濃了,再換一個吧,不過,換什麼呢……啊,有了、有了!“姊夫的爹孃看上去好年輕喔!”
這個話題就對了,翠袖兩隻眸子馬上亮晶晶的閃爍起來,很是興奮。
“對對對,比爹孃還年輕呢!”
“大姊也這麼覺得?”
“是啊,當時我還以為他們是你姊夫的哥哥、嫂嫂呢……”
話説回四天前,當傅康揹着她回到村寨裏時,恰好看見一、二十把兵器一起劈到金日身上,黃希堯雖也在戰圈裏,但隔着金日有一段距離,根本來不及救援。
眼看金日即將被砍成肉片,她正想張嘴拉出一道霹靂無敵驚人的尖叫聲配合一下,下一瞬間,那一、二十把兵器竟然撲了個空,鏗鏗鏘鏘互撞在一起,有幾把還下小心傷到了自己人。
她不禁呆了一下。
耶,人呢?
慌忙轉眼四顧,隨即發現金日被一個男人託在雙臂中,再被轉至另一個像鐵塔般高大的壯漢雙臂上,那壯漢立刻把金日送到立於村寨口的女人跟前,那女人身後還有一個精幹漢子。
再一次,她正想不顧一切衝到金日身邊,那女人卻搶先一步發出颶風般的超級怒孔。
“可惡,他們竟敢把我兒子糟蹋成這樣子,老爺子,懲罰他們!”
話聲一落,只見那個救了金日的男人飛身隨便兜上兩圈,明明手中無刀亦無劍,適才所有攻擊金日的傢伙卻在眨眼間全被砍成了兩截,上半截在神哭鬼嚎,下半截在抽搐顫抖,只剩下黃希堯一個人站在那裏驚駭到差點兩腳癱瘓跪到地上去。
他是場中唯一不與金日敵對的人。
然後,那個男人飄身來到翠袖身前,翠袖幾人不約而同驚懼地連連往後退,旋即又定住腳傻眼。
金日?
不,不是金日,他們只是容貌極為酷似,大大的眼兒、小小的嘴,還有那嫣紅粉嫩的腮幫子,几几乎可以説是一模一樣,但氣質卻截然不同。
金日是活潑的、是風趣的、是愛笑的、是瀟灑的,而且不到二十歲。
但眼前這個男人是冷冽的、是無情的、是殘酷的、是邪惡的,而且已經上三十歲了。
他是誰?
金日的大哥?
不對,金日是長子。
難不成是……
“等等、等等,老爺子,別動她們,千萬別動她們呀!”
那女人趕過來了,同男人一樣年歲,三十左右,俏皮可人,尤其那雙杏眼溜溜的嫵媚,活生生會説話似的。☆☆☆4yt獨家OCR☆☆☆
她一到近前來,先一把將男人扯到後面,再來回仔細端詳翠袖姊妹倆,“你們倆哪一個是……嗯。”目光定在翠袖臉上,唇畔泛起盈盈的笑。“我猜,你就是小日兒的老婆吧?”
小日兒?
翠袖猛然張大嘴。“您……您……您是……是……”
“模樣兒可真甜呢,嗯嗯,我喜歡、我喜歡!”女人笑咪咪的將柔荑撫上翠袖的臉兒,“老爺子,瞧,這可愛的小姑娘就是咱們的兒媳婦呢!”她頭也不回的對身後的男人説。
男人冷哼,翠袖不禁瑟縮了下。
“別管他,他那人就是這個樣兒,有我在,別伯他會欺負你!”女人喜愛的挽住翠袖的手臂。“來,我們得送小日兒去看大夫,他的情況不太好呢!”
“但……但……”翠袖吶吶道。“您……您是……”
女人眨眨眼。“你就跟著小日兒叫我們阿瑪、額娘吧,別的我們不愛聽,嗯?”
阿瑪、額娘?
翠袖低喘。天,真的是公公、婆婆大人!
不過——
他們會不會太年輕了一點?
“……如果你姊夫不是長子,我一定會認定他們就是你姊夫的哥哥、嫂嫂,”翠袖一邊回憶當時,一邊繼續為金日抹拭胸膛,抹到刀疤時稍稍停了一下。“直到現在,我見到他們時,還是會有不可思議的感覺呢!”
袁紅袖突然哈哈笑起來。“最好玩的是,姊夫的爹爹雖然老是冷著一張臉,陰森森的,可是不管怎麼看都很可愛耶!”
翠袖嗆了一下。“別……別胡扯!”
袁紅袖擠眉弄眼。“你自己都快笑出來了,還説我胡扯!”
“我……我哪有!”
“還説沒有,你的嘴角還在抽筋呢!”
“……”
不一會兒,房內驟然爆出姊妹倆抑不住的笑聲,想壓小聲一點都壓不下去,還愈笑愈大聲。
沒辦法,誰教那位“長輩”長得那麼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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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冬至,窗外雪花飄飄,樓內塘火融融,翠袖剛喂金日喝過藥,正在替他擦拭小嘴兒,某人一頭撞進房裏來,嫵媚清靈的杏眼,俏皮輕快的笑靨,可不正是滿兒。
“來來來,今兒個是冬至,我親自下廚煮了餛飩,一起來吃吧!”
“可是……”翠袖兩眼瞥向牀上的人,不想離開。“我想待在這裏……”
“你待在他牀邊夠久了。”滿兒硬是挽起她的手臂。“都快半個月了,你也該離開這屋裏出去走走了,到樓下,到隔壁房都可以,去和你妹妹聊聊天,出去玩雪也行,起碼活動一下筋骨吧!”
“但紅袖每天都會來陪我聊天啊!”翠袖一本正經地駁白。“我也有到隔壁房裏換衣服,到廚房拿水,還到樓下取柴火呢!”
這小姑娘腦袋裏撐了一根竹竿嗎?
滿兒翻了一下白眼。“我是説,要你離開這房間到處走走,別老杵在這兒,不然等小日兒醒來,問我牀邊怎會多一尊石膏像,我怎麼回他?”
額娘説話好有趣喔!
翠袖笑了。“我一直有在動嘛!”
滿兒嘆氣。“是、是,你的確有在動,你的動就是替小日兒擦身子,替小日兒翻身子,喂小日兒-藥,喂小日兒喝湯,從頭到尾都是小日兒,你又不是他的奴隸,幹嘛這麼累?”
“但是……”翠袖偷偷瞄一下滿兒身後。“倘若阿瑪身子不舒坦,額娘不也會這麼伺候阿瑪?”
才説她腦筋直,可又彎起來了!
滿兒又嘆息,“好吧,那我換個詞兒……”她伸出大拇指往那個老是貼在她身後的“跟屁蟲”一比。“若是你不去陪我們吃餛飩,你阿瑪會生氣喔!”
阿瑪會生氣?
翠袖驚喘,不由自主又瞄向滿兒身後,頓時覺得允祿的表情好像真的更陰沉了,還給她哼了一聲,不禁嚇得慌忙點頭。
“好、好,我去、我去!”
滿兒不由失聲大笑,“老爺子,還是你行,我噴了半天口水,居然比不上你哼一聲呢!”再對一旁的精幹漢子點個頭。“鐵保,大阿哥交給你了。”
“是。”鐵保恭身應諾。
待主子們都出去後,他輕步來到牀邊,凝目仔細審視小主子,心頭不禁油然升起一股激昂的憤慨。
他和小主子是打小一塊兒玩大的,在他的印象中,小主子總是神采飛揚、意氣風發的十分得意,那張小奶娃的臉兒也總是圓圓潤潤的十分可愛,二十多年來,何曾見過小主子如此瘦瘠孱弱、氣息奄奄的模樣,此番頭一遭見到,不由得使他既憤懣又痛心。
可惡,若是他在小主子身邊,拚了命也不會讓小主子被折磨成這樣!
他慨嘆著拿開擱在枕頭旁的毛巾,又見小主子的被子沒蓋好,便細心的把被子掖緊了,想一想,又去多取來一條毯子為小主子蓋上,剛拾掇妥當,忽見小主子的睫毛一陣細細的顫動,徐徐揚起。
“大阿哥,您醒了?”他驚喜的大叫。
圓溜溜的眸子睜大了,金日看著鐵保,眼神先是一片茫然,片刻後才逐漸轉為清澈,然後,他顯得有點困惑。
“鐵保?”
“是,大阿哥。”鐵保彎腰貼近金日,以便聽清楚小主子低弱的聲氣兒。
“北京城裏的鐵保?”
“是,大阿哥。”
“莊親王府內的鐵保?”
“是,大阿哥。”
金日眨了眨眼,努力釐清意識。“請口訴我,我在作夢。”
鐵保失笑。“沒,大阿哥,您沒作夢。”
不是作夢?
也就是説,眼前的人不是周公,也不是周公他兒子,而是真真正正的鐵保,那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傢伙?
“那你在這裏做什麼?”
“王爺、福晉帶我來的。”
“……他大爺的!”
“大阿哥,鐵保是哪裏做錯了,讓您一見就搓火兒?”鐵保嘴裏問得委屈,其實心裏快笑翻了。
“阿瑪、額娘會帶上你一道來,這隻有一個原因:額娘要你來跟著我。”金日咬牙切齒地道,細弱的音量稍稍拉高了,眼裏火花繽紛燦爛。“他大爺的,我自由自在一個人,幹嘛要你來跟着礙事兒!”
“不只鐵保啊,大阿哥,”鐵保硬憋住笑。“還有何倫泰呢!”
金日呆了呆,呻吟,“真他大爺的!”又喘回原來的弱聲弱氣了。
鐵保是塔布的兒子,何倫泰是烏爾泰的兒子,當年塔布和烏爾泰才十二歲就伺候在允祿身邊,如今鐵保和何倫泰都二十五了,早該輪到他們倆來跟着金日,可是金日跟他老子不一樣,他不喜歡有人跟在他屁股後面拉屎拉尿,於是死推活推,打死不讓他們跟着。
如今,好不容易終於讓他們逮着機會跟定小主子了,怎能輕易放過!
鐵保忍不住笑開了。“大阿哥,有鐵保和何倫泰伺候您不好嗎?”
金日嗤之以鼻的哼給他聽。“該幹嘛幹嘛去,別在這兒惹人硌應了!”
“福晉要鐵保在這兒伺候您呢!”鐵保愉快的説。
金日恨恨一咬牙。“扶我起來!”
“是,大阿哥。”
鐵保小心翼翼的扶他起來靠着好幾顆枕頭半坐半躺着,沒想到就這麼一個小小的動作,金日便喘得差點斷了最後一口氣。
“天爺,我……我是攀了山,還……還是奔了……三千里路了?”
“我説,大阿哥,”眼看小主子的臉色竟然開始發青,鐵保笑不出來了,心驚膽戰地猛吞口水。“您再躺回去比較好吧?”
“不……下要,讓……”金日虛脱似的闔上眼。“讓我歇口氣兒。”
鐵保連忙去倒杯温熱的參茶來給小主子喝,好半天后,金日才緩過一口氣來,喘咳幾下,無力的睜眼。
“我老婆呢?”
“被福晉逼着離開大阿哥您的牀邊去吃餛飩了。”
鐵保依然戰戰兢兢地端詳着小主子,唯恐小主子的臉色繼續發青,再下去就會變綠,然後變黑,那時可就不妙了。
“被逼?幹嘛,那餛飩給誰下毒了?”
見小主子還能耍嘴皮子,鐵保這才放心了一點。
“打從大阿哥您昏倒那日開始,半個多月來,少夫人一直守在您的牀邊寸步不離,不是伺候您,就是握着您的手掉眼淚,眼看少夫人一天天蒼白,福晉覺得不好,趁今日冬至,便親自下廚煮餛飩要少夫人一塊兒去吃,但少夫人堅持不願意離開您的牀邊……”
“是麼?”金日很誇張的拿眼左右張望。“我可沒瞅見翠袖在哪兒,躲牀底下不成?快,把她叫出來,我想瞧瞧她!”
鐵保失笑。“是福晉威脅少夫人,説若是她堅持不肯去跟大家一塊兒吃餛飩的話,王爺會生氣,又那麼恰好王爺哼了一聲,頓時嚇得少夫人半句話不敢多説,慌忙跟着福晉去了。”
“額娘……”金日哭笑不得,又咳了好幾下。“真詭詐!”
“大阿哥,”鐵保看着金日。“您精神還好吧?”
“好又怎地?不好又怎地?”金日沒好氣地反問。
“奴才該去通知福晉説您清醒了吧?”
“去通知少夫人,福晉就不必了!”金日喃喃道。
鐵保又失笑。“是,奴才去通知少夫人,可您千萬別亂動呀!”
“等我能動的時候,你再來跟我説這話。”金日咕噥,喘咳著,疲憊的闔上眼,就這麼幾句話,他已經累得可以再睡上三天三夜了。
片刻後,就在他將睡未睡之際,他聽到門外有説話聲,卻怎麼也睜不開眼來。
“額娘,您不進去?”
“不,他最想見的人是你,你先進去吧,我們待會兒再進去看他。”
未幾,他感覺有人坐到牀邊來,軟軟的小手小心翼翼的貼放在他胸前。
“夫君?夫君?”
有人在呼喚他,低柔的輕喃中透着迫切的期盼,他卻依然睜不開眼,於是,他握住放在他胸前的柔荑,眼睛打不開,那就張嘴説話吧!
“躺下來。”
“咦?”
“陪我睡,好久沒讓你嚐嚐我的“騷”勁兒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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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沒真的又睡上三天三夜,金日這一覺可也睡到了翌日幾乎同一個時辰才醒過來,喝過藥和魚湯之後,總算又多長了些精神,鐵保很識相的自動退場,和何倫泰一起守在房門外,免得待會兒被某人拿掃把轟出去。
待閒雜人等一離開,金日便要翠袖坐近他點,仔細審視她片刻後:心疼的撫挲她憔悴的臉兒。
“瞧你,這般勞累,那些該死的藏人究竟是如何折磨你了?”
怎麼也沒想到,才兩句話而已,原本還温馴地任由他撫摸的翠袖,突然像個孩子似的放聲嚎啕大哭起來,金日一呆,頓時倉皇失措地慌了手腳。
“咦咦咦?你……你這是怎麼了?該死,那些藏人究竟對你做了什麼?讓你餓肚子?鞭打你?還是……”不知道他想到什麼,話猛然頓住,怒氣衝衝的掀開被子要下牀。“可惡,我要去分了他們的屍!”
翠袖慌忙按住他。“不用你去,他們已經被分屍了!”雖然不是左右兩半,但上下兩截的“效果”更驚人,他應該會滿意。
“呃?”
“而且他們也沒有對我怎樣,是……”翠袖哽咽着拉回被子幫他蓋好。
“是什麼?”
“你。”
“我?”金日一時茫然,繼而啊的一聲,“你等了倍兒久是嗎?對不起、對不起,我們已是沒日沒夜沒死活地趕路了,可是……唔!”他的嘴被捂住了。
她搖搖頭,抽噎着。“可不可以……請你答應我……”
拉開她的手,他點頭。“你説,我什麼都答應!”只要她不掉淚,什麼都行!
她淚眼汪汪地瞅住他。“不要再那樣糟蹋你自己的身子了好下好?”
沉默一下。
“我沒事了。”他小小聲説。
她不語,依然瞅定他,淚水猛往下掉。
“我……”他不太自在的咳了咳。“真的很好。”
她仍是無言,繼續瞅定他,抽噎一下,淚水掉更兇。
“別……別這樣嘛,”他不安的咧咧小嘴兒。“我真的沒事了,最多再喝上幾天藥,包管又生龍活虎了!”
她還是不吭聲,瞅他瞅定了眼,抽噎好幾聲,淚水像瀑布一樣。
他嘆息。“我答應。”除非有不得已的狀況。不過後頭一句只能在心裏頭念着,可不能真説出口。“現在你可以把眼淚收起來了吧?”
見她抹去淚水後,眼眶還是一圈紅,他不禁心疼的把她攬入懷裏。
“以後別再哭了,我會心疼啊!”
“那就別讓人家哭嘛!”翠袖倚在他胸前,低喃。“你説我憔悴,你自己卻早已瘦得不成人形,你説你心疼,我的心更痛……”
“好好好,是我不對、是我不對,我以後不會了!”
金日趕緊低頭認錯,但翠袖仿-沒聽見似的繼續呢喃着。
“以前我不瞭解心痛是什麼感覺,總是會好奇,現在我瞭解了,卻又不想知道了……”
“翠袖,我發誓不會了!”
“難怪娘説單純也不是壞事,起碼我不會這麼難過……”
“翠袖,我……”
“可是我終究還是瞭解了……”
“翠袖……”
“真的好難過喔……”
不管他怎麼説,她一逕自顧自説自己的,金日不由啼笑皆非,沒轍,只好使出最後一記絕招,噘起小嘴兒,嘟過去……
當滿兒領着一羣人殺進房裏來時,正好瞧見一副十分滑稽的畫面。
某人使盡了吃奶的力氣,好不容易才止住老婆的自言自語,明明已經臉色灰白得快暈厥過去了,還死不認輸的一邊喘咳,一邊硬把抖個不停的雞爪子伸進老婆的棉襖裏,就像那種七老八十又去咬嫩草的老牛,都已經進棺材半截了,還妄想再多吃兩口新鮮嫩豆腐後才甘願嚥氣嗝兒屁。
男人本色就是得“奮鬥”到最後一刻!
很不幸的,老牛才剛咬到半口嫩草,嚼都還沒開始嚼,眼前突然冒出一大票觀眾,雙方先是同時呆了一呆,繼而你瞪我、我瞪你的幹瞪了半天眼,他不想半途而廢,拚命使眼色要他們滾蛋,但觀眾們硬是一動也不動,也擺明了一旦進了場就不打算退場。
如此尷尬的場面,雙方竟然能夠保持曖昧的原姿勢僵持不下,誰也下肯先投降,可見某對母子的臉皮確實不是普通的厚。
直至某隻小手拚命拉扯老牛的衣袖,扯得整條袖子都快被扯下來了,老牛這才不情不願的把爪子從嫩草的棉襖裏抽出來,懶洋洋的鬆開環住她的手臂,讓俏臉紅透半邊的嫩草連滾帶爬的逃下牀去。
真個是名符其實的色鬼。
“我説老爺子,請問該如何形容色狼、好色之徒呢?”滿兒笑吟吟的請教身邊的大爺。
“……爺們羣兒裏不走,娘兒們羣兒裏蹭癢癢。”
“爺們……娘兒們……”滿兒皺眉。“幹嘛拉這麼長呀?短點兒!短點兒!”
“……見着老孃兒們就拉胯。”
“嗯嗯,這個可以!”滿兒滿意的直點頭。“小日兒,聽見了?”
“聽見啦!”金日慵懶的瞟親爹一眼。“阿瑪是在説自個兒吧?不然哪兒蹦出我們這幾個,一個接一個落地,阿瑪幹活兒幹得起勁兒,可忙死額娘啦!”
六月債,還得快。
兒子的臉紅不起來——多半是因為身子太虛,孃親只好替他紅一下,外加又好笑又好氣的輕啐一聲,後面一堆人都在偷笑,滿兒臉更紅。
“就你那張嘴刁!”
“額娘自找的麼!”不待滿兒變臉,金日即刻接下去問:“我説額娘,好好兒的北京城不待,沒事跑到這荒野山嶺來幹嘛?”
“來煮餛飩啊!”滿兒回答得可順溜。
“那我的份兒呢?”
“沒。”
“沒?”金日挑高了眉毛。“額娘不是説來煮餛飩的?”
“是啊,”滿兒笑咪咪的點點頭。“還是你阿瑪最愛吃的蝦肉餡兒呢!”
“我也愛吃啊!”金日咕噥。“你們大家都吃了?”
“熱呼呼的吃啦!”滿兒親熱的挽住允祿的臂彎。“你阿瑪吃最多!”
“那為什麼我沒?”金日抗議。
“因為大夫説你暫時只能進湯湯水水的,其他不成。”滿兒一臉無辜。“你要喝餛飩湯嗎?啊,不成,餛飩湯有油水,你也不行喝!”
“……他大爺的!”
“你説什麼?”
“沒。”
“最好是沒。”
除了坐牀沿的翠袖和允祿、滿兒之外,牀前,袁紅袖、鐵保、何倫泰、黃希堯和趙青楓幾個人全笑開了,至於傅康和於承峯,他們先一步趕回建昌向袁夫人報平安訊去了。
“翠袖,等我好了,你做給我吃!”金日不甘心的嘟高了小嘴兒。
“好。”
“蝦肉餡兒的。”
“可你別嫌我做的沒額娘好吃喔!”
“放心,你做的一定比額娘好吃!”
滿兒沒吭聲,反而允祿不悦地眯起眼來了。
“別瞪我,阿瑪,”金日滿不在乎地嘿嘿笑。“就算額娘叫你幹啃蘿蔔,你都會覺得是天底下最好吃的蘿蔔。可我不覺得,也就是説,咱們父子倆口味不同,你不能逼我一定要跟你一起幹啃額孃的蘿蔔,我是你兒子,又不是你孫子!”
大家全笑翻了,除了允祿,不過他也沒生氣,因為滿兒笑得最大聲。
“你這小子,可真是犯貧!”
金日嘻嘻一笑。“是額娘教導有方!”
滿兒眯了眯眼,賊賊的笑起來。“那麼,等你好了之後,也該輪到你阿瑪來對你教導有方一下了,嗯?”
金日瞄一下表情陰冷冷的允祿,也嘻嘻笑着。
“那就不必了,阿瑪才不想管我的事兒,我可不要惹他心煩。”
“不會、不會,只要我説一聲,你阿瑪一定會很“開心”的管!”
“開心的是額娘,阿瑪才不會開心呢!”
“我説會就會!”
“不會!”
“會!”
“是喔,阿瑪是你孫子!”
話剛説完,呼一下,人影乍閃,允祿已如幽魂般移身至牀前,金日才剛意識到自己説錯話了,鐵鑄般的五指已然緊緊掐住他的頸項,牀前那雙與他一模一樣的大眼睛流露出狠厲又邪佞的煞氣。
“你説什麼?”冷酷、生硬、殘忍得不似人類發出的聲音,沒有人懷疑允祿是否真的會親手扭斷兒子的頸子。
霎時間,包括翠袖在內,所有人都駭傻了,一時不知如何反應才好。
而金日,他幾乎快窒息了,但他半聲也沒吭,反正他叫破喉嚨也沒用,老爹絕不會鬆手,不過,那個能讓老爹放手的人已憤怒的大叫過來了。
“你敢動小日兒一根寒毛,我就哭給你看,哭到你死都不能安寧!”
鐵手立刻鬆開了。
但滿兒還是氣不過的踢他一腳,“你殺誰都沒關係,竟敢動我兒子!”再奉送一拳,“我辛辛苦苦懷胎十個月生下來的孩子……”又一腳,“你竟想殺了他!”再一拳。“好,你就連我也一起殺了吧!”
那個被踢又被揍的男人鐵青著臉色一步步往後退,白淨秀氣的可愛臉兒逐漸扭曲成一副恐怖的表情。
“不許再踢了!”他低吼。
靜了一下。
驀地,滿兒很誇張的哇哇大哭了起來,只有雞貓子鬼叫,沒有半滴淚水。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回賢貴妃找我進宮去探口風,問我要不要找個伴,我就在猜是你在外頭看上了哪位名門閨秀絕世美女,説不定早就姘上了頭,連孩子都生了,所以你現在才要殺了我的孩子,從小日兒開始,一個一個殺,然後你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把那女人和孩子接回……唔!”
故事説得正精采,又順又溜,下文還有好幾百籮筐,足夠掰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偏某人沒有耐性聽下去,冷不防探手攫來她的腦袋,當着所有人的眼,重重的吻下去,看得眾人目瞪口呆,下巴掉了一地——除了金日、鐵保和何倫泰。
好半晌後,允祿才鬆開她,滿兒一臉迷醉嫣然,卻還是不肯放過他。
“作賊心虛,嗯?”
語聲甫落,嬌軀已被托起,人影一閃,蹤跡杳然,眾人又是一陣錯愕。
“令堂……”好半天后,黃希堯才説得出話來。“不會有事吧?”
“有事兒的是阿瑪,絕不會是額娘。”金日笑嘻嘻的揉着自己的頸子。“阿瑪這下子可慘了!”被掐這麼一下,換來看場好戲的機會,嘿嘿,值得。
翠袖連忙去擰熱毛巾來替他熱敷。
“阿瑪不會真的……殺了你吧?”她膽戰心驚地問,兩手還在發抖。
“怎不會,保證毫不遲疑,倘若額娘沒有阻止他的話。”金日抬高下巴,方便她替他熱敷。“這天底下可沒有阿瑪下不了手的人,父母,兄弟,子女,他都可以眼都不眨一下的扭斷我們的頸子,除了……”
他微微一笑,“額娘,額娘是阿瑪唯一下不了手的人,不但下不了手,而且步步退讓、事事容忍,甚至於……”大眼兒徐徐垂落。“只要額娘説句話要他去死,阿瑪也會立時立地的死給額娘看,連原因都不會多問一句……”
“咦?”黃希堯驚呼。“難不成……難不成當日你説的人就是……”
金日嘿嘿笑起來。“沒錯,就是阿瑪。”
翠袖看看黃希堯,再看看金日,滿眼困惑。“誰是阿瑪?”
這話問得可真奇怪!
金日不由莞爾。“以後你就知道了。”
“姊夫,你爹爹又不是啞巴,幹嘛都不説話?”袁紅袖不甘寂寞,也湊到牀邊來問。
“阿瑪原就不愛吭話兒,心裏頭一憋悶就更嚴重,幾乎不開口,真跟啞子差不離。至於他為何憋悶……”金日咧嘴一笑,有點幸災樂禍的味道。“多半是因為額娘硬逼著他來找我,阿瑪最討厭管我們幾個孩子的事兒了!”
“但姊夫,你是他的親兒子呀!”
“那又如何?阿瑪心裏頭只有額娘,我們根本放不進他眼裏,還嫌我們礙眼礙事兒呢!”
真有這種父親?
“令尊……”黃希堯遲疑一下。“究竟是內城裏的哪位?”
“別問,”金日輕輕道。“阿瑪跟我一樣,出了京就不提自個兒的身分,更不想讓人知道我們是誰——除非必要。”
“但紀山大人知道姊夫是誰,也知道姊夫在這兒了呀!”袁紅袖辯駁。
“他是知道,但他不會隨意説出去,”金日淡淡一笑。“他不敢。認得阿瑪和我們幾兄弟的人都知道,一旦出了京,就不能隨意泄漏我們的身分,即使當面也最好裝作不認識。”
“為什麼?”
還用問,莊親王府裏的人出京多半是為了“辦事”,一旦身分被揭穿了,還能辦什麼事兒?
不過,這種回答可不好講。
“免得給我們添麻煩。”
“可是……”
袁紅袖還想再問,金日很誇張的打了個呵欠,拉被子作勢要躺下去。
“我累了,三妹,待姊夫我睡會兒,精神好點兒再來陪你嘮扯如何?”
“嘮扯?”
“聊天。”
“嘖,聊天就聊天,幹嘛撈什麼扯,我還撈魚咧!”
於是,眾人陸續離開,翠袖扶金日躺下後,正想去把火盆弄旺一點,手腕卻被他攫住。
“別走,躺下來陪我,我先眯一下眼,待會兒就讓你嚐嚐我的“騷”勁兒。”
話説完,他也睡着了。
想讓她嚐嚐他的“騷”勁兒?
等他有力氣發騷時再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