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天遊和皮刀孟不假、東海雙雄(樂氏兄弟)、智善大師,宋仰高等人均是舊識,一一拱手為禮,一面説道:“盟主,二位樂兄,宋兄來得正好,盟主高徒楚少俠……”
裴元鈞沒待他説下去,一擺手道:“薛兄,孽徒早經兄弟逐出門牆,並經通告各大門派。
裴某門下無此不肖之徒,薛兄不用再提了。”
宋秋雲不識得裴盟主,走近楚秋帆身邊,悄悄問道:“大哥,他就是裴盟主麼?”
楚秋帆鐵青着臉,説道:“他是假的。”
宋秋雲道:“誰説他是真的來着?”
薛天遊道:“盟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楚少俠只是被人嫁禍陷害,如今已經真相大白,可以還他清白了。”
裴元鈞一手捻着他拂胸黑鬚,口中“哦”了一聲。
薛天遊一指白衣羅剎,陪笑道:“方才兄弟還把楚少俠當作殺害金華劉家莊一家七口的兇手,差點引起一場誤會,幸經這位姑娘押着唐門逐徒唐寶琦前來。如今他已全部招供了,是他假冒楚少俠之名,所有姦殺案件全系他一人所為……”
裴元鈞深沉一笑,徐徐説道:“薛兄相信了?”
薛天遊道:“唐寶琦親口承認,這自然是千真萬確的事。”
樂友仁大笑一聲道:“薛兄盛名久著,江湖閲歷何等豐碩,怎會如此輕信人言?”
薛天遊一怔,接着笑道:“樂二兄若是不信,可以去問問唐寶琦。”
“這還用問?”樂友仁冷冷一笑道:“自古以來,買人頂罪之事,何處無之,薛兄總該聽説過吧?”
薛天遊望望白衣羅剎,遲疑道:“這個不至於吧?”
裴元鈞深邃的目光同時朝白衣羅剎看了一眼,問道:“薛兄可知此女來歷麼?”
薛天遊方才雖聽茅山道士説出白衣羅剎之名,但卻故作不知道:“兄弟並不清楚。”
裴元鈞大笑一聲道:“兄弟知道此女出手狠毒,在江湖上搏得‘白衣羅剎’之名,據説她師傅是雲裏觀音。魔教門徒説的話,豈可足信?”
白衣羅剎自從這一行人行近之後,始終冷眼旁觀,沒有出聲。此時聽他辱及師尊,不覺柳眉一挑,倏地轉過身去,冷然道:“魔教行善除惡,替天行道,有什麼不好?”
裴元鈞雙目如炬,射出稜稜精光,沉聲道:“魔教立教宗旨,本來並無不好之處,只是二十年前,魔教勾結黑道匪類,到處興風作浪,無惡不作,各大門派才有圍剿之舉。時因爾師尚知自愛,門人弟子從不在江湖走動,並無蹤跡,故而掃蕩魔教,不及爾師。”他口氣微頓,續道:“焉知二十年後,江湖出了一個心狠手辣的白衣羅剎。據稱見過姑娘之人,從無活口,經老夫調查的結果,竟是爾師雲裏觀音調教出來的門徒。老夫正想派人給爾師送一封信去,要你師父對門人弟子嚴加管束。今天既在這裏遇上姑娘,那就正好,姑娘給老夫帶個口信,轉告爾師,魔教門徒一律不得再在江湖走動。”他果然有着武林盟主的氣概,説出來的話,極為威重!
普天之下,大概除了裴盟主,再也沒有人敢對白衣羅剎這樣説話了。
白衣羅剎聽得不禁一呆,從她出道以來,從未有人對她這般説過話,別人聽到“魔教”
二字,早就嚇黃了臉,夾着尾巴逃都來不及,他居然聲言禁止魔教門徒在江湖走動!她一雙秋水般的眼神,透過蒙面輕紗,盯着裴盟主,冷聲道:“裴盟主憑什麼不許魔教門徒在江湖走動?”
裴元鈞道:“就憑老夫是裴元鈞。”
宋秋雲哼道:“要是我師父不答應呢?”
裴元鈞深沉目光轉到宋秋雲身上,問道:“小姑娘,你也是雲裏觀音的徒弟麼?”
宋秋雲聽他一口叫出自己是女扮男裝,不禁臉上一紅,緊繃着臉道:“是又怎樣?”
裴元鈞還未開口,只聽智善大師低宣一聲佛號,説道:“阿彌陀佛!除魔就是衞道,尊師如果不聽裴盟主勸告,二十午前魔教中人的收場,即是前車之鑑!”他身為少林寺羅漢堂住持,身份極高,説出來的話,自有他的份量。
這番話,也隱含警告之意。二十年前,魔教倡亂,聲勢猖獗,八大門派領銜圍剿,經數年之久,才把魔教撲滅,魔教中人也傷亡殆盡,只有雲裏觀音平素獨善其身,從未和他們同流合污,也並未遭到各大門派的圍剿。
這是當年裴盟主力主只誅魔教敗類,雲裏觀音才得幸免於難。
裴元鈞在智善大師説話之時,稜稜如電的目光,一下落到楚秋帆身上,沉哼一聲道:
“孽障,老夫把你逐出門牆,原是意在警誡,俾使你改過自新,重新做人,還有重返師門之日。不想你竟然劣性不改,更為變本加厲,和唐門淫惡逐徒、魔教兇殘門徒為伍,無怪淫惡滔天,殺孽深重了。你今日還有何説?”他這番話,説得極為冠冕堂皇,但説到最後一句,似是痛心疾首已極,竟然聲色懼厲,雙目圓瞪,一個高大人影,大有作勢而起之勢!
楚秋帆突然仰天發出一聲朗朗長笑,笑聲清越,如同龍吟!
裴元鈞聽到他的這聲朗朗長笑,心頭暗自一驚,忖道:“這小子不過三月工夫,內功如何會有這等神速精進?”他本已作勢欲起的人,硬自煞住身形,瞋目喝道:“孽障,你在老夫面前,還敢如此狂笑?”
“在下如何不敢?”楚秋帆凜然而立,雙目神光湛然,清朗的道:“閣下假冒先師,瞞得過天下人耳目,卻瞞不過楚某。你怕楚某向天下武林揭發你的陰謀,故而先發制人,捏造事實,偽稱我是千手郎君江上雲的孽種,把我逐出門牆。可惜的是這項罪狀,我親上白鶴峯,業已證明血書是假,如今逮到唐寶琦,又證明了一路上好殺無辜都是他所為。楚某正要問你,你還有何説?”
“反了!反了!”裴元鈞聽得怒氣沖天,沉喝一聲:“孽畜,你淫惑滔天,還敢誣衊老夫!”高大身形,突然縱身飛撲過去。
楚秋帆沒和這老賊交過手,但從他害死師父,害死智善大師看來,武功定然極為高強,因此一見對方飛撲過來,立即身形閃動,輕逸的飄閃出去。
裴元鈞盛怒撲來,豈會因你閃開便爾罷休,身形在空中一個飛旋,忽然看到唐寶琦呆若木雞,站在一邊,心頭更是惱怒,口中大喝一聲:“爾這淫賊,也留你不得,老夫就代唐門清理門户了!”喝聲未已,人已快如旋風,離地三尺,平飛過來,身子還未落地,右腳飛起,“砰”然一聲,踢在唐寶琦的胸口上。
唐寶琦“啊喲”二字都未喊出,一個人應腳飛起,一下跌出去一丈開外,立時氣絕!
裴元鈞凌空飛踢,一個人仍然並未落地,“呼”的一聲,挾着勁急風聲,筆直朝楚秋帆追了過來,人還未到,右手五指箕張,朝楚秋帆當頭抓下!
這一抓有如天龍攫珠,自腕至指,伸得筆直,五道指風,勁直如矢,極為凌厲!
楚秋帆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口中大喝一聲:“老賊來得好!”揮手一掌,斜斜朝上劃出。
樂友仁大喝道:“欺師滅祖的小子,裴盟主雖已把你逐出門牆,總是你的師父,你豈能如此出言無狀?”
智善大師也朗聲道:“小施主怎可忘本?”
這兩句話聲音極響,全場之人都可聽得清清楚楚。凡屬江湖上人,都是以尊師為第一,自然是嚴正的斥責,但對楚秋帆卻具有分心作用。
宋秋雲冷笑一聲道:“你們知道什麼?他不是楚大哥的師父,他是假的。”
樂友仁大喝道:“小妖女,你還敢信口雌黃?”
宋秋雲道:“你才信口雌黃!”
就在他們互相駁斥之際,楚秋帆的掌勢和裴元鈞抓來的指風已經接觸上了。他這一掌五指併攏,朝上斜劃,使的正是鶴形手法。看似向上迎擊,實則避開對方正面指面,向側橫削,掌勢出手,人也輕飄飄讓開了正面。
儘管雙方內勁並未正面交擊,但兩股勁風依然交叉撞上,發出“波”的一聲空響!
裴元鈞一記“天龍爪”沒有抓中,旁觀的人雖然並未看出什麼來,但他發爪之人,卻已發覺楚秋帆橫削的掌勢勁力之足,居然把自己五股指風撞歪了一尺左右,心頭暗暗覺得奇怪,這小子從哪裏學來的怪招?他一抓不中,身形倏落再起,第二爪已閃電發出,這一招來勢更加迅捷剛猛!
楚秋帆看他身形一伏即起,第二爪又凌空抓來,豈肯避閃?身子輕側,左手跟着揮起,朝前迎擊出去。他自從精研鶴形手和蛇形掌,心意貫通,心念一動,就使了出來,方才右手使的是鶴形手法,這會左手使的卻是蛇形掌法。這一記他身子雖然左側,但出手拒敵,卻是和裴元鈞的指風正面交擊。
但他哪知裴元鈞存心要把他立斃爪下,“天龍爪”不發則已,第一爪發出,第二、第三、第四、第五爪可以連續發出,快若迅雷。
楚秋帆左手一記蛇形掌堪堪迎擊出去,瞥見裴元鈞一個人就像變成一條蒼龍一般,身形起伏伸屈,宛如龍影騰空,爪影飛舞,重疊攻到,把楚秋帆壓制得幾乎無處躲閃。
本來楚秋帆學會了“移形換位”身法,儘可從容閃避。但“移形換位”只能用於面對面動手的敵人,那麼你閃動身形,對方只覺你瞻之在左,忽焉在右!如今裴元鈞施展“天龍爪”,身形記記都是騰空撲擊,對方身在空中,往下抓來,你在下面,閃來閃去,對方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由上抓落,就無所遁形了。
因此這五記“天龍爪”,楚秋帆只好右手使用鶴形手法,左手施展蛇形手法,和對方硬封硬拆!但“天龍瓜”乃是昔年天龍門的絕世之藝,又豈是鶴形、蛇形手法所能化解得開?
猛聽得“嗤”的一聲,楚秋帆一條身形從斜裏飛出,他左肩衣衫已被裴元鈞抓破,肩頭五條血槽,鮮血淋漓,順臂流下。
宋秋雲還當楚秋帆負了重傷,口中驚呼一聲,一臉驚恐的道:“大師姐……”
原來楚秋帆是在第五抓中封架不住,被對方指風劃中左肩。説來雖是指風,但裴元鈞這五道指風勝過五柄利錐,這一劃縱然沒傷到筋骨,也已深入肌膚,十分疼痛.差幸他見機得快,身形一偏,斜飛出去。
裴元鈞一爪得手,雖未把他斃在爪下,但豈容你逃出手去,口中沉嘿一聲,縱身飛撲過來!
楚秋帆方才只顧以鶴形,蛇形手法化解對方五爪,沒想到抵禦之策,此時這一陣疼痛,頓使他想到了《萬法歸宗要訣》中的四句話:“五爪天龍,伸屈其勢,起於九淵,其利在指”。這四句話,他本來一直無法領悟,這回目睹裴元鈞起伏伸屈的身形和他接連抓來的五爪,瞬息之間豁然貫通。
就在這一瞬間,他還在深思之際,裴元鈞一道人影已如隼鷹攫兔,疾風颯然,當頭急撲面至!
一個練武的人,誰都會聽風辨位,楚秋帆聽到頭頂颯然風聲,方始警覺,心念一動,立即使了一式“龍起九淵”,身若游龍,貼地斜飛出去七八尺遠近,突然身形一折,騰空飛起三丈多高,口中狂喝一聲,右手一伸,功貫五指,凌空抓落!
他這一抓,居然也使出“天龍爪”來!
要知裴元鈞縱身撲來,被他斜飛閃開,故而在他騰空飛起之時,裴元鈞已經落到地上了。
裴元鈞沒想到楚秋帆這麼快就從自己手中把“天龍爪”學了去,心頭也暗自震驚,忖道:
“這小子今日不誅,必留後患!”口中卻發出一聲劃空長笑,身子跟着往上衝起,發爪抓去。
他在“天龍爪”上浸淫數十年,豈會懼你從他手中臨時學去的一記依樣葫蘆?
兩人這一騰身凌空互相發爪,當真有如兩條蒼龍,起伏之間,夭矯伸屈,爪影縱橫,凌厲指風,此來彼去,嗤嗤作響,直看得雙方的人,仰首凝目,一個個屏住呼吸,緊張得透不過氣來!
宋秋雲緊緊拉住大師姐的手,掌心隱隱沁出汗來。
裴元鈞沒想到楚秋帆剛從自己這裏學去的“天龍爪”,竟能把天龍門這一門絕學的奧秘,發揮得如此淋漓盡致,連發五爪,自己依然並未佔得上風。
他自然不知道楚秋帆學的“太虛玄功”,乃是先天氣功,又熟讀《萬法歸宗》,所謂一竅通,百竅通,有了功力,各門武功,只是技術上的演變而已!
楚秋帆原只是一時氣憤,被老賊“天龍爪”抓破左肩,自己既有所悟,就以牙還牙,還你一招。沒想到老賊騰身而上,和自己連番搶攻,在這種情況之下,他也只好竭盡所能,和老賊周旋到底。更沒想到自己連發五爪,居然力透指尖,記記中式,居然和老賊打了個秋色平分,絲毫不見遜色!
這一段話,由作者寫來,好像已有很長一段時間,實則雙方騰空發爪,“天龍爪”快若迅雷,五爪連發,也只是瞬息間事!
這互攻的五爪,既是各不相讓,也就很快的飛身落地。裴元鈞施展出他從不輕使的絕學,不但傷不了楚秋帆,反而被楚秋帆依樣畫葫蘆偷學了去,再和他打成平手,這對他來説,當真既驚且怒。飄落地上之後,口中發出一聲刺耳怒笑,深沉的雙目之中,射出兩道森森寒光,直注在楚秋帆的臉上,沉喝道:“孽畜,你再接我一掌。”如説他內心怒到極點,那麼他此時臉上應該氣得發白,或者滿布殺氣才對,但他那張老臉,依然紅潤如故。
他城府雖深,縱然平日喜怒不形於色,但像此刻怒到極點之時,也應該變了臉色。他之所以臉色絲毫不變,無他,因為這張臉並不是他的本來面目也。
裴元鈞喝聲出口,一襲長袍忽然間起了一陣波動,他右手也在此時緩緩舉了起來!
楚秋帆師仇不共戴天,對這老賊,自然也恨不得一掌把他劈了,方泄胸頭之恨。何況方才和他連拚五爪,不分勝負,試出老賊功力,也不過如此,膽氣一壯,雖然左肩依然流血不止,整雙衣袖,已被鮮血染紅,也顧不得傷勢,切齒道:“老賊,殺師之仇,不共戴天,你有什麼絕招,只管使出來,今天小爺非和你拚個生死存亡不可!”他口中雖然説得託大,但因對方一身長袍波動不止,右掌漸漸舉起,凝而不發,顯見這一擊定然是他畢生功力所聚,非同小可,因此也暗暗運起內力,功聚右掌,準備和他全力一拚。
“好!”裴元鈞厲喝聲中,高大身軀快似奔雷,直欺過來,有掌由上而下,“呼”的一聲,迎面劈來。他在這一掌上,果然用上了全力,掌勢甫發,一道凌厲強猛的掌風隨掌而出,罡風激盪,帶着呼嘯之聲,勢如排山,比之方才的“天龍爪”,威勢更為驚人!
這記掌力,才真正顯出了裴元鈞的功力來!
楚秋帆心頭雖然暗暗驚凜,但他橫上了心,同樣舌綻春雷,大喝一聲,舉起右掌,迎拍過去。
就在此時,突聽耳邊響起一縷極細的聲音説道:“還不快走?”
楚秋帆心頭一動,暗道:“是孟師伯……”
白衣羅剎久經大敵,看出情形不對,她縱然不知楚秋帆的武功如何,但裴元鈞掌力之強,是她遇上的高手中所僅見,心中暗自忖道:“此人功力這等深厚,楚秋帆如何還能硬接這一招?”心念閃屯一動,口中叫道:“不可硬接!”“鏘”的一聲,持劍在手,雙足一點,連人帶劍化作一道長虹,朝裴元鈞投去!
智善大師身形一閃,沉喝道:“女施主要作什麼?”他口中説得緩慢,手中鑌鐵禪杖一招“羅漢降龍”,已經迎着劍光揮出。
白衣羅剎來勢何等迅速,但聽“噹”的一聲金鐵大震,鋼杖接住了劍光,白衣羅剎被震得凌空翻了一個筋斗,倏地墜地,還後退了兩步,才算站穩!
楚秋帆右手掌勢堪堪劈出,突然之間,只覺得胸口“鳩尾穴”上一陣劇痛,似是被一支極細的尖針直刺而入,突破護體真氣,一縷奇寒陰氣,直侵內腑.他正好把全身功力凝聚右手,這一痛之下,力道自然因之散去了一大半。
“砰!”裴元鈞足以裂石開碑的一掌,結結實實劈在他右胸之上!
楚秋帆但覺眼前一黑,一個人應掌飛起,直摔出去一丈多遠,落到樹林之下,已然昏死過去。
宋秋雲睹狀大驚,急叫一聲:“大哥……”要待縱身撲去。
樂友仁橫劍攔在她身前,冷冷的道:“小妖女,你給我站住!”
宋秋雲心急楚秋帆安危,一見有人攔路,氣憤的道:“你給我滾開。”長劍一招“撥草尋蛇”,朝樂友仁便刺。
樂友仁大笑道:“小妖女,你有多少伎倆?”長劍一圈,接住了宋秋雲的劍勢。
宋秋雲心急如焚,連叱喝都來不及,手腕連振,劍光像閃電般刺出。
白衣羅剎也因被智善大師一杖震退,無法去救楚秋帆,和智善大師動上了手。
再説裴元鈞一擊得手,口中發出一聲劃空長笑,身形離地飛起,筆直朝楚秋帆平飛過去。
站在皮刀孟不假身邊的樂春雲,這時用手肘輕輕碰了盂不假一下。
盂不假心中會意,立即叫道:“盟主老弟手下留情!”雙肩一晃,人隨聲起,“呼”的一聲,一道人影橫空搶了過去。他果然不愧武林三奇之譽,雖然縱身掠出慢了一步,但卻和裴元鈞同時搶到,飛落林前。
這原是一瞬間的事,但等到兩人落到地上,定睛看去,方才明明被一掌震飛出去的楚秋帆,已然不見了蹤影,只是地上還留着幾點鮮血。
裴元鈞一呆,嘿然道:“這孽畜還能逃到哪裏去?”
正待舉步朝林中追去,孟不假忙道:“盟主老弟難道不顧念師徒一場,就饒了他一命吧?”
裴元鈞厲聲道:“老哥哥,你不用説了,我和他已經斷絕師徒之情,這孽畜留看必貽後患。”
孟不假苦笑道:“盟主老弟,你就歇歇氣。虎毒不食子,這小子最不成器,總是你一手拉扯大的。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就饒過他今日……”
裴元鈞倏地轉過身來,雙目神光如電,憤怒的道:“老哥哥,這孽畜有一半就是給你寵壞了的,你還來給他説情。他就是我裴元鈞的兒子,今天也要把他除去,否則我日後還能見江湖朋友麼?你不用再勸我了。”話聲一落,不理孟不假,氣鼓鼓的一個轉身,朝林中衝去。
這一片雜樹林,接連着小山崗,樹雖不大,林卻很密。就在他轉身往林中衝去之時,突然間,但覺一股無聲無息的氣流,由林中湧出,竟然把自己衝去之勢硬生生給逼了回來。
這下,直使得裴元鈞猛吃一驚!
這股無形氣流,來得不帶半點風聲,也不含半點勁力,就像有一張無形的網,攔在林前,不讓你進入林去。
裴元鈞久經大敵,見多識廣,自然立時就察覺這股無形氣流分明是林內有武功極高的人發出來的某種上乘真氣,把自己逼退。
因為楚秋帆的負傷逃入林內,如今林內又發現另有高人,這使他心頭更急。不論楚秋帆重傷被那人所救,或者那隱身林內的人只是路過,偶然插手,對他都會產生不利,口中沉“嘿”一聲,功凝雙掌,舉步往林中走去。
他這次步舉走去,和方才有着極大的差別。方才只是急匆匆往林中衝去,志在找人,自然毫無戒備,因此被林中湧出來的一股氣流逼退。這回他事先有了準備,不但功凝雙掌,掌提胸前,隨時可發,而且腳步沉穩,全身佈滿了護身真氣,每一舉步,地上都留下幾分深的腳印。
他衝到林前,被人逼退之事,站在他稍後的孟不假自然不會知道,這回看他忽然間神色凝重,全身滿布了真氣,大踏步朝林間走去,這情形分明遇上了極強的對手!一時心中暗道:
“楚秋帆莫非是被這人救走的?此人會是誰呢?”
就在他思忖之際,怪事也發生了。
裴元鈞功凝雙掌,一步步逼近過去,剛走到方才被無形氣流逼退的地方,再待朝前跨去,那股無形氣流果然又突然出現,從林內湧了出來。
這回裴元鈞早有準備,口中雖沒有喝出聲來,心頭卻暗暗冷笑道:“老夫倒要和你較量較量!”雙足運勁,立住了樁,然後右足一舉,硬行往前闖去。
本來,那股無形氣流無聲無息,就是撞到身上,也甚是柔和,不帶一絲勁力。但這回裴元鈞全身運上了勁,每一步都像在地上生了根般,用力走去,才和那股氣流一接之下,就立生反應,湧來之勢,也隨即加強,依然被逼得退後了一大步。這下真把裴元鈞驚詫得無以復加,站停身子,凝足目力,往林中看去,樹林雖密,但卻看不到一點人影!
孟不假看他忽然退後了一大步,心中也暗暗奇怪,忍不住問道:“盟主老弟,你怎麼了?”
裴元鈞沒有回答,只是目注林中,沉聲喝道:“林中究是何方朋友,怎不請出來一見?”
他這一開口,孟不假登時明白過來,林中果然隱藏着一位高人,那麼楚秋帆準是被此人救入林中去了,想到這裏,不覺暗暗吁了口氣。
裴元鈞喝聲出口,等了一會,眼看林中闃然無聲,哪有人答話?心頭不禁怒氣漸熾,冷笑一聲道:“裴某走南闖北,見過多少陣仗,就憑閣下這樣藏頭露尾,見不得人,還能阻止我裴某入林麼?”喝聲出口,人已隨聲跨上一大步,又回到了剛才兩次被逼退的地方,當胸右手,倏地平推出去。
就在他跨出之際,樹林中果然又有一股無形氣流,向外湧出,也正好是他右手推出的同時!
裴元鈞這一掌,雖然只用了七八成力道,但一團強猛掌風,卷撞過去,聲勢也着實不小。
哪知掌風和那股無形氣流乍然一接,裴元鈞立時感覺不對!那股湧出來的無形氣流,有如一層氣體凝結的帷幕,柔而且韌,還隱含反彈之力,自己推出去的掌力,竟然無處看力,身上還好象被人推了一把。這當然不是真的有人推他,而是反彈之力,但裴元鈞仍是立足不定,被逼得後退出了一大步!
不,這回他後退了一步,這股反震之力仍未消失,上身還是被餘力推得往後直仰,只好又退了一大步,這才穩住。這麼一來,他和樹林之間,相隔已在五六尺外了。
裴元鈞身為武林盟主,領袖江湖,這回連人家影子都沒看到,就連番被人道退,教他如何不驚怒交進。他雙目殺氣漸盈,“嗆”的一聲,拔出身佩長劍,厲笑一聲道:“裴某偏不信邪!”他一向很少動用兵刃,這下連七星劍都出鞘了!
孟不假站在他邊上,雖知林中必然隱藏着高手,但眼看裴元鈞一會舉步凝重,一會舉掌平推,對方似乎一無動靜,他卻一退再退,如今連很少使用的七星劍也拔出來了,心中甚感大惑不解,搔搔頭皮,問道:“盟主老弟,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裴元鈞一臉凝重之色,手仗長劍,目光一眨不眨的注視着林中,沉聲道:“老哥哥不用多問,隨我進去。”話聲一落,大踏步往林中衝去。
這次倒是頗為出人意表,他逼近林前之際,那股無形氣流,居然並未再現,也沒有什麼動靜,任由他仗劍直入。
盂不假放心不下的是楚秋帆的傷勢不知究竟如何,是不是真的有人把他救走了,他自然要進去看個明白,因此亦步亦趨的跟了進去。
兩人在樹林中繞行了一匝,幾乎把整座小山崗都搜索遍了,空林寂寂,哪有什麼人影?
不但沒見到三次發出無形氣流。阻止裴元鈞入林的人,連身負重傷的楚秋帆也不見蹤影。
裴元鈞目中精芒四射,心中暗道:“這廝好快的身法!”他究是多年老江湖了,這一瞬間,登時明白過來,自己剛才上了人家的當!林中方才分明有兩個人,一個救走楚秋帆,一個隱身樹上,只是仗着練就某種上乘真氣,阻止自己入林,當時自己只要另換一個方向,即可飛撲入林。真要對了面,此人武功也未必強過自己。
盂不假眼看林內沒找到楚秋帆,懸着的一顆心總算放下來了,暗道:“看來這小於果然被人救走了,如此就好!”
裴元鈞一言不發,返劍入鞘,和盂不假兩人相繼退出樹林。
林外,白衣羅剎,宋秋雲師姐妹兩人和智善大師,樂友仁兩對,依然激戰未休。
白衣羅剎以一柄狹長長劍和智善大師八十斤重的鑌鐵禪杖,此時已經打出三百招以外,兀是不見絲毫遜色,不但劍勢輕柔曲折,飄忽不定,而且劍尖在每一顫動之際,就會幻化出數十個劍尖,像雨點般灑出。
場中諸人如宋仰高出身少林,薛天遊是形意門的高手,大家都以劍法見長,平日裏只聽説白衣羅剎之名,誰都沒見過白衣羅剎本人。此時看她僅以一柄狹長長劍和智善大師粗重的鑌鐵禪杖交手,照説在兵刃上已經吃了輕重不等的虧,她還能有攻有守,使得如此凌厲,可見她劍上造詣,實在不可輕估。
智善大師一根鑌鐵禪杖本已十分笨重,對付輕靈飄忽的長劍,自然不夠靈活,故而攻少守多,但任你白衣羅剎的“天魔劍法”奇幻莫測,變化多端,每逢對方快速變招之際,他總以洞燭先機,杖勢先一步封住了門户,使對方無法乘隙而入。
大家只當老和尚少林高僧,攻少守多,是大智若愚,不願出手傷人,因此雙方攻拒之間,勝負難分,似呈膠着。
另外的一對,情形就不同了,宋秋雲心急楚大哥安危,就因為被樂友仁纏住,心裏恨之入骨,因此同樣使的是一套“天魔劍法”,白衣羅剎使得輕柔飄忽,劍勢飛閃,不着痕跡,宋秋雲右腕不住振動,劍招同樣使得十分快速,卻是滿臉火氣,一個人騰挪點刺,劍光密集得像雨點一般,只顧往樂友仁身上要害大穴亂刺亂戳。
樂友仁和他老大樂懷仁雖被稱做東海雙雄,但他究非智善大師可比,像“天魔劍法”這般奇幻凌厲的劍勢,他如何應付得下來?先前百招之內,還能和宋秋雲打成平手,但過了百招,宋秋雲的攻勢愈來愈快,他就漸漸被逼落了下風,一柄長劍只是東遮西攔,捉襟見肘,已無還手之力。
樂懷仁站在他邊上,看得心頭兀是忐忑不安,但他為人正派,老二縱然敗象已露,也不肯以二敵一上前助戰。
就在此時,只聽裴元鈞洪喝一聲:“大家住手!”
智善大師“噹”的一聲,接住白衣羅剎一劍,人已跟着霍地跳開。
宋秋雲佔了上風,恨不得狠狠的把樂友仁刺上幾劍,此刻陡然聽到裴元鈞的喝聲,心頭止不住猛然一震,暗道:“莫非楚大哥已經遭了他的毒手?”一念及此,顧不得再和樂友仁動手,一個轉身,舉目朝四周一掠,不見楚秋帆的人影,口中叫了聲:“楚大哥……”發足狂奔,朝林中趕去,
白衣羅剎急忙叫道:“小師妹,等一等!”
正待跟去,裴元鈞凜然道:“站住!”
白衣羅剎長劍橫胸,回身冷然道:“你們要待怎的?”
裴元鈞目光森冷,一手捻鬚,一字一字的道:“你回去告訴爾師,給我嚴束門人,不得再在江湖走動,否則莫怪裴某無情。”
白衣羅剎冷笑道:“家師從不受人脅迫,裴大俠如有興趣,隨時可以光降,家師自會竭誠招待。”
裴元鈞雙目精芒四射,沉笑道:“很好,裴某一定會去。”
白衣羅剎不願和他多説,轉身自去。
裴元鈞回身朝薛天遊拱拱手道:“兄弟和薛兄已有多年不見,此次是應桐城李公璞兄之邀而來,薛兄如能同去,豈不更好?”
桐城李公璞是徼幫的龍頭大哥。徽幫,聽起來好象只是安徽省境內的一個地方性組織,實則長江上下游都是徽幫的活動範圍,甚至全國各地,也都有徽幫的耳目。江湖上除了第一大幫丐幫之外,徽幫就稱得上第二大幫了。
薛天遊生性好友,久聞李公璞之名,自然極願結識。這就連忙拱手道:“兄弟久聞李公璞大名,心儀已久,只恨無緣識荊,既蒙盟主見邀,兄弟敢不從命?”
裴元鈞大笑道:“如此就好,咱們走。”
於是龍游大俠薛天遊和裴元鈞等人合成一夥,一起離去。
所有的人,全已走了,如今只留下了一具屍體,那是方才被裴元鈞一腳踢死的唐門逐徒黃鼠狼唐寶琦,依然直挺挺的躺在那裏。不!現在眾人均已離去,早已氣絕的唐寶琦忽然骨碌翻身坐起,轉頭朝四面一陣打量,站起身,拔足就跑!
他本已死去的人,居然復活了!這是裴元鈞腳下留了情,還是他命大呢?
“楚大哥……”宋秋雲帶着幾乎接近哭聲的叫喊,顯示出她內心有着無比的焦灼,聲音悽切而拖長,人也跟着沒命的飛跑,奔向林中。
“楚大哥,你在哪裏呢?”她像一頭受驚的狸貓,在樹林中到處亂鑽亂竄,口中一聲又一聲椎心摧肝的“楚大哥”叫喊不絕。
白衣羅剎緊隨着她入林,看她一味亂鑽亂叫,叫得那麼悽切、惶恐,心中暗暗嘆息,一面急忙追了上去,叫道:“小師妹,你等一等。”
宋秋雲找不到楚秋帆,一個人就像瘋了一般,只是沒命的在小山崗上一片樹林中連哭帶喊的奔行,哪會去理會身後的大師姐在説些什麼。
白衣羅剎攢攢眉,突然身形加快,一下攔在宋秋雲的面前,説道:“小師妹,你先歇一歇。”
宋秋雲一眼看到大師姐攔在自己面前,不由得腳下一緩,一下撲入她懷裏,嗚咽的道:
“大師姐,楚大哥只怕沒命了……”
白衣羅剎一手輕輕撫着她秀髮,安慰的道:“小師妹,你不要激動,楚秋帆不是夭折之相,他雖然負了傷,但咱們在林中找不到他,就可證明他已經走了。”
“不!”宋秋雲抬起頭,堅決的道:“楚大哥不會一個人走的。”
白衣羅剎柔聲道:“但方才情形不同,他不是老賊的對手,負傷逃入林來,如果不及時避走,豈不遭了老賊的毒手?現在好在老賊他們已經走了,我想楚秋帆也不會走得太遠,也許就躲在附近。你也不用耽心,咱們慢慢的找,一定可以找得到他。”
“真的?”宋秋雲眨眨眼睛,滾落一顆晶瑩的淚珠,偏着頭問道:“大師姐,你説他負的傷重不重?”
白衣羅剎笑道:“他還能走動,你説他傷得重不重?”
宋秋雲回想當時情形,忽然又憂形於色,説道:“但我明明看到楚大哥被老賊一掌擊中胸口,被他震飛出去的。老賊功力深厚,這一掌力道一定很大,楚大哥如何經受得住……”
她不待大師姐開口,低垂着頭,幽幽的道:“如果……如果楚大哥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她涉世未深,純潔得有如一張白紙,自從遇上楚秋帆,少女的一片深情,就係在他身上,此時情急之下,就很自然的吐露出來了。
就在她話聲甫落,只聽有人輕輕嘆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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