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山月沒再說什麼,歐陽智一時也不知道再說什麼好,兩人之間頓時陷入了一片靜寂。
這份靜寂令人不安,也令人有點尷尬。
孫美英打破了這片靜寂,她向歐陽智說話:“歐陽姑娘收拾細軟去了,智老該去看看,還有,要遣散府上這麼多男女下人,也得費一番工夫,智老忙,我跟這位就不多打擾了,該告辭了。”
她是位有心人,早點走,免得都再尷尬下去。
關山月本就坐不住了,孫美英還沒站起來,他先站了起來:“芳駕說得是,你我是該告辭了。”
歐陽智忙站起,道:“兩位怎麼能這就走,不盤桓兩天也吃頓飯,讓我父女聊表寸心……”
孫美英這才站起:“彼此都不是世俗中人,這位跟我也有要事待辦,智老就不要客氣了。”
歐陽智一臉後悔色,道:“怪我,怪我,都怪我……”
他認為都是他造成了尷尬,使得關山月跟孫美英坐不住了,是為這,但只有一半,另一半是因為關山月跟孫美英還有要事待辦。
雖然有一半是為這,可也不能承認。
孫美英道:“智老這麼想就不好了,這位跟我真是有要事待辦,不能耽誤過久。”
歐陽智臉上的後悔色剎時不見了,道:“芳駕諒宥,實在是大恩不敢言謝,怎麼說老朽父女也該略表心意,唯恐因為老朽孟浪,冒失,使得兩位不願多留,既然兩位真有要事,不能耽誤過久,老朽父女不敢再留,這就恭送兩位。”一頓,向白淨管家:“稟知姑娘,兩位恩人要走了。”
白淨管家應聲而去。
孫美英道:“智老真是,歐陽姑娘正忙……”
歐陽智道:“不過是收拾些東西,算什麼忙?再忙也該出來恭送兩位。”
說完了話,抬手往外讓。
關山月、孫美英都沒再說什麼,相偕往廳外行去。
歐陽智送客外行,兩名男僕緊跟在後。
出了待客大廳,大姑娘由白淨管家陪著趕到了。
大姑娘雖然窘迫、尷尬、難過,適才藉個因由避開了,但此刻還是出來送客了,神色已經看不出什麼了,還說了幾句挽留的話,孫美英答了話,她說的跟剛才對歐陽智說的一樣。
就這麼說著話,賓主出了宅院大門。
誰都沒再說什麼,客人走了,主人就送到這兒了。
望著關山月、孫美英不見,歐陽智帶著女兒跟白淨管家,兩名男僕很快進去了,又關上門。
走得看不見歐陽家宅院了,孫美英說了話:“沒想到他會有這麼個所請,仔細想想,天下父母心,也真難為了他。”
關山月只說了兩個字:“是的。”
別的他能說什麼?
孫美英看了關山月一眼:“我知道你很為難,只是,這麼一來,不知道他會怎麼辦?”
關山月道:“芳駕是說……”
孫美英道:“不知道他會不會聽你的,遣散下人,攜女遠走高飛。”
關山月道:“我認為他會。”
孫美英道:“是麼?”
關山月道:“他只這麼一個女兒,愛女心切,把女兒看得比他的命都要緊。”
孫美英道:“這倒是,他自己要留下來還債,要女兒跟你我走。”一頓,道:“那就好,你我可以放心了。”
關山月沒有說話,
孫美英又道:“只是,你我沒有等他父女走了之後再走,你看,他父女來得及走麼?”
關山月說了話:“芳駕是說……”
孫美英道:“來的這些個,都是巨兇大惡、狠角色,仇沒能報成,鍛羽而去,一定不會善罷甘休,一定還會再來。”
關山月道:“芳駕放心,短時日內那些人不會再來,他父女來得及走。”
話落,忽然停步。
孫美英也忙停了步,道:“怎麼了?”
關山月凝目前望,道:“芳駕請往前看。”
孫美英轉臉向前,凝目往關山月所望處望去,她一眼就看到了,不由為之一怔。
前後沒多遠,十幾二十丈處路上,橫七豎八倒著一片,關山月跟孫美英眼力都過人,看得出來,那不是別的,是人,橫七豎八倒了一地人,算算總有十幾個之多,一個個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孫美英忙收回目光:“怎麼回事?”
關山月道:“過去看看就知道了。”
十幾二十丈距離?在關山月跟孫美英算什麼?騰身一掠就列了。
到了近前,孫美英又一怔,她一眼就認出來了,眼前地上這十幾個,就是齊集歐陽家宅院前,找歐陽智尋仇的那近二十個巨兇大惡、狠角色,如今不但都一動不動,而且連一絲氣息也沒了,都死了。
不久前才見著,如今竟成了一具具的屍體,而且身上都沒有外傷。
孫美英為之驚訝:“這是……”
關山月道:“都死在了人手裡。”
孫美英道:“身上都沒見外傷。”
關山月道:“遭人以重手法震斷了心腸,或以指力截斷了喉管。”
孫美英道:“沒見那兩個穿黑衣騎馬的,跟兩個老者。”
關山月道:“或許他四人走的不是這條路。”
眼前只這麼一條路,一邊往“四川”,一邊往“陝西”,關山月跟孫美英如今是往“四川”方向去,關山月說“走的不是這條路”,就是說住“陝西”方向走的路,關山月跟孫美英的來時路。
孫美英道:“這會是誰?竟能將這些人都傷在手底下,足證是個厲害高手。”
關山月微微揚聲:“這就要問崖上那位了!”
崖上?
路邊緊挨著一處奇陡如削的峭壁,高有幾十丈,過半處長滿了樹叢、藤蔓,相當茂密。
孫美英聞言忙抬眼上望,什麼也看不見。
要是有人躲在那茂密的樹叢、藤蔓裡,是看不見。
就在這時候,一聲震人耳鼓的冷笑,從那峭壁高過半處,即茂密的樹叢、藤蔓裡傳出:“你的聽力不錯!”
隨著這話聲,從那茂密的樹叢、藤蔓裡落下一個人來,疾加飛星殞石,剎那間著了地,落在了關山月跟孫美英眼前。
關山月跟孫美英只一眼就知道這是誰了。
從頭到腳、皮帽、皮襖、皮靴,都反穿、反戴,毛朝外,活像只白毛大綿羊。
鼻樑上架一付琉璃眼鏡,手裡提著一根人高旱菸袋,杆粗,鍋大,杆兒有兒臂粗細,鍋兒有人腦袋大小,通體烏黑,杆兒不知何物製成,鍋兒不知何物打造。
真是出洋相!
歐陽智說,他那胞兄,有“怪俠”之稱的“大煙袋”歐陽德,不就是這麼個怪人麼?
歐陽智也說,兄弟之間幾十年沒有來往,如同陌路,不知道他那兄弟今在何處,沒想到卻在這離歐陽家宅院不遠的地上碰上,關山月、孫美英大感意外。
歐陽智這麼多仇家都橫屍此處,而且顯然都是死在歐陽德之手,這又意味著什麼?
知道眼前是什麼人就好說話,孫美英想說話,只是她是關山月沒說話,遂把要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歐陽德隔著琉璃眼鏡打量了關山月、孫美英一眼,說了話,冷然道:“走這條路,從此地經過的這麼多個,只有你聽見我藏身崖上,足證你的聽力最好,也就是說,你的功力最高。”
關山月說了話:“誇獎,只能說我較為仔細,較為用心。”
歐陽德目光一凝:“這裡有這條路,但這條路卻少人走,如今你二人跟這些人都走這條路,莫非也都從一處來?”
關山月道:“不錯。”
歐陽德琉璃鏡片後的一雙老眼裡,寒芒一閃:“從一個姓歐陽的住處來?”
關山月道:“不錯!”
歐陽德琉璃鏡片後的兩眼裡寒芒暴射,一聲厲喝:“你倆也納命來!”
話落,抬手,人高大煙袋離地而起,那人頭大的碩大煙袋鍋,帶著一陣勁風直點關山月心窩,可也把孫美英罩在了裡頭,疾如閃電!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歐陽德只這麼簡單、平常的一招,幾丈方圓之內,都難逃難躲他那大煙袋鍋。
直點心窩,地上那些人想必都是這麼死的,都沒能躲過大煙袋鍋那鍋重逾千鈞致命一擊。
關山月上前一步,讓孫美英落後他一步,抬掌一封,正封住了那大煙袋鍋。
關山月沒動。
歐陽德的右臂卻震動了一下,他-怔,-雙老眼裡寒芒外射:“你果然是這些個裡功力最高的。”
他右腕微沉,就要變招。
關山月說了話:“德老是不是太魯莽了些?”
歐陽德一怔收勢:“德老?”
關山月道:“你老不是有‘怪俠’之稱的歐陽德麼?”
歐陽德點頭,傲然:“不錯,我就是歐陽德。”
關山月道:“那麼,尊稱你老一聲德老,應該沒有錯。”
歐陽德冷然道:“錯了,我不喜歡這稱呼,我也不認識你二人,乾脆就是你我。”
真是個怪人。
關山月道:“恭敬不如從命……”
歐陽德道:“你敢說我魯莽?”
關山月道:“我說你魯莽是有道理的。”
歐陽德道:“你還有道理?你行什麼道理?只要你能說出道理,我就低頭認錯。”
怪是怪,倒是個講理的人。
關山月一指地上屍體:“這些人都是死在你手?”
歐陽德點頭:“不錯。”
關山月道:“這些人跟你何怨何仇?”
歐陽德道:“這些人跟我無怨無仇,”
關山月道:“這些人既跟你無怨無仇,為什麼下這種狠手?”
歐陽德道:“你這是明知故問。”
關山月道:“就因為這些人跟令弟歐陽智有仇?”
歐陽德道:“這些人跟歐陽智有仇,我不管,種什麼因,收什麼果,那是歐陽智自找的,我管的是這些人找歐陽智尋仇。”
這是什麼說法?
關山月道:“你這話不通。”
歐陽德道:“我這話怎麼不通?”
關山月道:“今天這些人來找令弟尋仇,難道就不是昔日種因,今日收果,令弟自找的?”
歐陽德道:“當然也是!”
關山月道:“那你……”
歐陽德道:“今天這些人敢齊來找他,就表示他跟以前有所不同了,已經不是以前的歐陽智了,所以我才伸手。”
關山月道:“據我所知,你兄弟多少年不來往,如同陌路。”
歐陽德道:“沒聽我說麼?歐陽智跟以前不同了,已經不是以前的歐陽智了。”
關山月道:“我明白了,你不管以前的歐陽智,只管如今的歐陽智。”
歐陽德道:“不錯,”
關山月道:“你又怎麼知道,歐陽智跟以前有所不同,已經不是以前的歐陽智了?”
歐陽德道:“我當然知道,若歐陽智還是以前的歐陽智,這些人斷不敢齊來找他尋仇。”
關山月道:“歐陽智跟以前有所不同,不是以前的歐陽智,原因不是隻有一樣。”
歐陽德道:“對歐陽智來說,都只有一樣,那就是不夠很了,不夠狠了就是不夠壞了,只要他不夠壞了,就是跟以前有所不同,已經不是以前的歐陽智了。”
關山門道:“所以你才管。”
歐陽德道:“不錯,但是我卻來遲了一步,蒼天沒給他回頭的機會,或許他造的罪孽太重,足為後來者戒!”
關山月道:“你來遲了一步?”
歐陽德道:“這些人已經都踏上了歸路,作鳥獸散了,不是已經報仇得手了麼?”
關山月道:“我又明白了,所以你殺了這些人,只要是讓你碰上的,一個不留。”
歐陽德眉宇間泛現煞氣,凜人:“不錯!”
關山月道:“只要是從歐陽智住處來的,也一個不留?”
歐陽德道:“不錯。”
關山月道:“那沒走這條路,沒讓你碰上的呢?”
歐陽德道:“那是他命大些,就讓他多活些時間,不過,多活不了多久,我會在最短時日內,一一找到他。”
關山月道:“所以你也要殺這位跟我?”
歐陽德道:“你明白了。”
關山月道:“我明白,你不明白,難道走這條路,又是從歐陽智住處來的人,都是去找他尋仇的?”
歐陽德道:“這就是讓你說我魯莽的道理所在?”
關山月道:“如今你也明白了。”
歐陽德道:“你二人跟這些人一樣,走的是這條路,也跟這些人一樣,是從歐陽智的住處來,不是跟這些人一樣,是去找歐陽智尋仇,還能幹什麼去?”
孫美英說了話:“難道就不能是去管閒事,救你那兄弟的?”
歐陽德目光一凝:“是去管閒事,救歐陽智的?”
他還是說“歐陽智”,不說“我那兄弟”。
或許,他認為歐陽智已經不是以前的歐陽智了,還沒有到讓他滿意的程度。
孫美英道:“難道不對?”
歐陽德道:“據我所知,江湖上、武林中,還沒有會管這個閒事,救歐陽智的人。”
可見以前的“二菸袋”歐陽智,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關山月說了話:“怎麼沒有,你不就趕來了麼?”
孫美英道:“對!”
歐陽德道:“我不同,我是認為他跟以前有所不同,已經不是以前的歐陽智了。”
關山月道:“這位跟我是半路上聽說趕來,發現他打算先遣散府裡男女下人,然後再一一償債,不累及無辜這一念善心,所以管這個閒事,伸手救他。”
歐陽德道:“怎麼說?他打算先遣散家裡的男女下人,然後再一一償債?”
關山月道:“不錯。”
歐陽德老臉上閃過一絲異樣神色,道:“我沒有來錯,他是跟以前有所不同了,已經不是以前的歐陽智了……”一頓,接問:“他是不是如願先遺散下人了?”
關山月道:“他讓管家出來求這些人,這些人不答應,只許遣散男僕,女子一個都不許走。”
歐陽德道:“這是為什麼?”
孫美英道:“還用問?想也知道!”
歐陽德老眼寒芒暴射:“這些人還不該死麼?該萬死!”
孫美英道:“沒人說這些人不該死,沒人怪你殺這些人,是怪你魯莽……”
歐陽德道:“這些人該死,該萬死,你二人自也一樣!”
孫美英雙眉一揚:“跟你說了半天了,難道你沒聽見?”
歐陽德道:“我聽見了,字字聽的清楚,”
孫美英道:“那你還……”
歐陽德道:“那是你二人說的。”
孫美英道:“我明白了,你不信。”
歐陽德道:“好死不如賴活,螻蟻尚且偷生,江湖上、武林中,還沒有不貪生怕死的人!”
孫美英臉色變了。
關山月適時道:“你我已經過了一招了,就憑我那一招,你認為有必要編假話哄騙你麼?”
孫美英道:“用腦筋想想。”
歐陽德沒說話,可也沒動手。
孫美英道:“這是這位有本事防身,不然這位跟我不就跟地上這些人一樣了麼,說你魯莽,難道錯了?”
歐陽德說話了,說的卻是這麼一句:“你我不過只過了一招。”
孫美英兩眼猛睜:“你怎麼是這麼個人?還稱俠?”
關山月道:“那就再過兩招看看,看看我是不是需要編假話求活保命。”
歐陽德沒說話,卻出了手,又是大煙袋鍋閃電般疾點關山月心窩,又是簡單、平常的一招。
同樣的一招,威力可不一樣了,這回帶著的勁風吹起了關山月的衣袂,吹得孫美英秀髮飛舞、衣袂狂飄,幾乎站立不穩,這不是平常的一招。
這該是石破天驚的一招。
那大煙袋鍋這一擊,應該力不可擋,無堅不摧,恐怕山都會為之崩塌一角!
關山月神情一肅,也出手了,也還是那一招,指掌去封大煙袋鍋。
只是,歐陽德這回沒讓關山月封住他那碩大無朋的大煙袋鍋,突然變招,大煙袋鍋由一變三,分點上、中、下三路。
威力不減,點勢不變,大煙袋鍋由一個增為三個,而且分取上、中、下三路。
哪是虛?哪是實?
哪是真?哪是假?
關山月也變了招,右腕微震,手掌竟也由一變為三,分別去封上、中、下三路襲來的三個大煙袋鍋。
又是哪是虛?哪是實?
又是哪是真?哪是假?
歐陽德沒再變招,一聲冷笑,大煙袋鍋硬迎關山月的右掌。
關山月也沒變招,右掌硬迎大煙袋鍋。
硬碰硬了!
剎時間,菸袋鍋跟手掌接實。
未聞聲響,不見勁氣。
菸袋鍋與手掌,都由三合而為一,抵在了一起。
牢牢抵在了一起,像是黏在了一起。
拼內力了!
關山月、歐陽德都神情肅穆,互相凝視,兩雙眼都不眨一眨!
好靜,靜得幾乎令人窒息!
未聞聲響,不見勁氣,但孫美英卻感覺得到,關山月與歐陽德之間,力道四溢,逼得她站立不穩,不得不住後退出了好幾步。
孫美英為之心驚膽戰!
她沒想到,這一招會變成了拼內力。
她知道,拼內力後果不堪設想,一旦分出勝負高下,勝的一方若不能拿捏得十分準,及時散力收手,敗的一方非受嚴重內傷不可。
片刻工夫之後,關山月衣袖起了輕顫,歐陽德卻是右臂微抖。
關山月額上微溼。
歐陽德額上見了汗珠。
關山月右臂輕顫,衣袖明顯抖了起來。
歐陽德右臂抖得更厲害了,都能聽得見聲響?
關山月額上見了汗珠,
歐陽德額上的汗珠流了下來。
就在這時候,大煙袋鍋跟手掌突然分開了。
砰然一聲,大煙袋鍋落了地,砸碎了地上的石頭,把地上砸了一個坑!
關山月緩緩垂下了右掌。
歐陽德老臉發白,鬚髮抖動。
關山月臉色有點凝重,人相當平靜。
孫美英高懸的一顆心落了下去。
她為什麼會這樣,關山月要是落敗受傷,對她來說,應該是好。
也許是她總是關山月一邊的,自然反應吧!
關山月說了話:“怎麼樣?”
歐陽德表情奇異,目光也奇異,緊盯關山月,也說了話:“你的修為,遠遠超過了你的年紀……”
關山月道:“這麼說,不必再試了?”
歐陽德道:“不必,你為什麼不傷我?”
關山月道:“我跟你沒有仇。”
歐陽德道:“可是,我要殺你。”
關山月道:“那是因為誤會。”
歐陽德話鋒轉了:“我來遲了一步,你二人呢?”
看來他是相信了。
關山月道:“這位跟我,來得不遲。”
歐陽德道:“你二人來得不遲?”
關山月道:“不錯。”
歐陽德道:“你救了歐陽智跟他女兒?”
他女兒?不說我侄女兒!
關山月道:“不錯!”
歐陽德道:“那麼,這些人怎麼個個全身而退?”
關山月道:“我傷了四個,這些人不敢再留,我不願傷人太多,就讓這些人走了。”
這是實情。
歐陽德道:“這些人不是已經報仇得手,作鳥獸散了?”
關山月道:“不是。”
歐陽德道:“那也沒什麼,論這些人往昔的作為,個個死有餘辜。”
不免是為他殺了這些人找理由。
可是,根據關山月跟孫美英的所見,以及聽歐陽智所說的,恐怕也是實情。
關山月沒說話。
歐陽德道:“你真救了歐陽智跟他女兒了?”
似乎還不放心。
關山月道;“歐陽家宅院已經離此不遠了,你何不去看看?”
孫美英道:“這位讓令弟儘快遣散下人,攜女遠走高飛,要去快去,遲了恐怕見不著他父女。”
歐陽德目光一凝:“這是……”
孫美英道:“令弟,這位跟我,都認為仇家不會死心,不會善罷甘休,還會捲土重來,令弟他悔恨往昔作為,只願還債,不願再欠新債,這位跟我只有勸他攜女避仇。”
歐陽德目光一凝:“不會就算我去得早也見不著他父女吧?”
孫美英臉色一變,道:“令弟怎麼沒有提起,你是這麼個人?你稱得什麼俠……”
關山月道:“芳駕,這倒沒什麼,事關手足至親,難免特別慎重……”一頓,向歐陽德:“要是真如你所疑,這位跟我還會讓你去看看麼?而且,就你我試了兩招的結果,這位跟我也沒有必要非讓你相信,不是這些人一路,而是救了令弟父女不可,是麼?”
還真是!
腦筋再不濟的人,也應該能悟出這個道理來了,除非他不講理,不願去悟這個理。
歐陽德道:“只要你二人真救了歐陽智跟他女兒就行了,我不必去看了,你二人可以走了!”
許是悟出這個道理了。
可是還真是怪,連一個謝字都沒有。
關山月沒動,道:“智老悔恨往昔的作為導致兄弟如同陌路,多少年不相往來,引為此生一大憾事:如今都這麼大年紀了,智老也已經大徹大悟了,你既為救他父女來到此地,近在咫尺,就不能趕去兄弟見個面麼?”
關山月卻一念善心,還要做好事,要撮合這對老兄弟手足團圓。
歐陽德神色微冷,道:“不必了,這麼多年不見、不來往,已經習慣了!”
好,讓關山月碰了個釘子。
關山月倒沒怎麼樣。
孫美英可忍不住了,高揚了柳眉,圓睜了杏眼:“你究竟稱得什麼俠?以往你不認這個兄弟還有可說,如今智老已經大徹大悟了,也悔恨兄弟如同陌路,多年不相往來,你都到他家門口了,還不肯去跟他見個面,怎麼,他會辱沒你這個稱俠的兄長麼?”
歐陽德臉色也變了:“反正姓歐陽的家務事,外人管不著!”
孫美英一聽這話更火,臉色大變,就要發作。
關山月攔住了,道:“芳駕,他說得是,這是他兄弟間事,你我可以進言,但不能相強,走吧!”
孫美英忍住了,跟關山月正要走。
歐陽德忽然菸袋一抬,攔住:“慢著!”
關山月跟孫美英停住了。
歐陽德目現寒芒,緊盯關山月、孫美英:“你二人這是走這條路去?”
孫美英沒答理。
關山月道:“正是。”
歐陽德一指關山月、孫美英背後的來路:“你二人這是走這條路來?”
孫美英仍沒答理,
關山月道:“正是。”
歐陽德道:“路只有一條,從‘陝西’到‘四川’,你二人從‘陝西’什麼地方來?”
關山月道:“‘西安’‘留村’。”
歐陽德老眼寒芒外射:“‘西安’‘留村’?”
關山月道:“正是。”
歐陽德道:“你二人到過‘西安’‘留村’,是從‘西安’‘留村’來的一男一女。”
這是說……
孫美英搶著說了話:“也是,怎麼樣?”
歐陽德道:“你這是明知故問。’
孫美英道:“難不成你也想要什麼‘子房寶典’?”
歐陽德道:“你這是多此一問!”
怎麼會有這種事!
孫美英氣得臉色又變了,戟指歐陽德:“這位跟我救了你兄弟父女,你連個謝字都沒有,反倒跟這位跟我要起什麼‘子房寶典’來了……”
歐陽德道:“你二人救的是他父女,我要‘子房寶典’,兩回事,他父女欠你二人,我不欠。”
孫美英又戟指:“你還算人……”
關山月抬手攔住,道:“你的修為在江湖上、武林中,已是少有敵手,還要‘子房寶典’?”
歐陽德道:“學無止境,活到老,學到老。”
關山月道:“留侯不是個習武的人。”
歐陽德道:“張子房練劍、練氣,兩者皆有大成。”
關山月道:“你是說,‘子房寶典’就是留侯練氣、練劍,兩者大成之秘笈?”
歐陽德道:“難道你不知道?”
關山月道:“我不知道,你是聽誰說的?”
歐陽德道:“凡知道‘子房寶典’的,都知道。”
關山月道:“看來只有我不知道,我跟你說這件事……”
歐陽德道:“你要跟我說什麼事?”
關山月把歐陽智茶棚要奪“子房寶典”的事說了。
聽畢,歐陽德冷然道:“怎麼,歐陽智他也奪過‘子房寶典’?”
關山月道:“不錯。”
歐陽德道:“奇珍異寶,唯有德者方能居之,他也配!”
孫美英道:“我看他比你配。’
歐陽德像沒聽見,道:“你跟我說過,只是讓我知道歐陽智也曾經要奪,讓我知道‘子房寶典’人人想奪?”
孫美英道:“只是讓你知道,你不如你兄弟。”
歐陽德仍然聽若未聞,
關山月說了話:“只是讓你知道,留侯當初沒有遺留什麼‘子房寶典’。”
歐陽德道:“是麼?”
關山月道:“智老信了。”
歐陽德道:“歐陽智容易騙,我不容易騙。”
孫美英道:“所以說你不如你兄弟,你甚至不如你侄女兒。”
歐陽德還是像沒聽見。
關山月道:“這麼說,你是不信?”
歐陽德道:“你多此一問。”
關山月道:“也就是說,你非要從這位跟我手裡,奪什麼‘子房寶典’不可了?”
歐陽德道:“你還是多此-問。”
關山月道:“對你來說,多此兩問要比少此兩問好。”
歐陽德道:“什麼意思?”
關山月道;“給你機會,讓你三思,也是提醒你,這種事該不該,能不能做。”
歐陽德道:“不妨告訴你,我也是追那一男一女來的,既然那一男一女就是你二人,這是天意,‘子房寶典’該歸我,我豈肯失之交臂,當面錯過?也不敢違背天意。”
孫美英道:“煞星罩命,在劫難逃,我看天意是讓你傷在此地。”
歐陽德臉色變了一變,可就是不理孫美英。
關山月道:“就因為那一男一女是這位跟我,你也要下手搶奪?”
歐陽德道:“那一男一女是你二人怎麼樣?那一男一女是你二人正好。”
關山月道:“也當真不念這位跟我,救你兄弟父女之情?’歐陽德道:“我剛說過,他是他,我是我,你二人救的是他父女,不是我,你二人救他父女,我要奪‘子房寶典’是兩回事。”
孫美英道:“這種人不配稱俠,根本就不是人,你不用再為智老父女苦口婆心了,沒有用的。”
她知道關山月的用心。
關山月道:“那就真如這位所說,煞星罩命,在劫難逃,天意要你傷在此地了。”
歐陽德冷笑:“你真以為試那兩招,就分出你我的勝負高下了?”
關山月道:“看來難免要多試幾招。’
歐陽德道:“當然,‘子房寶典’比什麼都要緊。”
關山月道:“比幾十年的修為、得來不易的名聲,甚至性命,都要緊?”
歐陽德道:“你太羅唆了。”
孫美英道:“我有同感,不用費唇舌、費心了,你我還有正事待辦,這種人少一個,對江湖、對武林都好!”
歐陽德兩眼突然厲芒暴射,道:“我忍你許久了,你頭一個死!”
大煙袋一舉,當頭就砸!
孫美英知道擋不住,接不下這一砸,她只有忍氣閃退。
豈知大煙袋突然一長,孫美英雖然閃退,卻仍沒能脫出大煙袋的致命威力範圍,碩大的菸袋鍋帶著千鈞力,強勁風,向著她當頭砸下。
關山月橫跨一步到了,凝七成力,一掌拍出,正中大煙袋鍋。
悶雷似的一聲響,大煙袋鍋落勢走偏,往一旁蕩去。
歐陽德身軀震得一晃,為之心驚,想沉腕變招,菸袋鍋既大又重,加上關山月的七成真力,他竟收不回來,只能讓菸袋鍋停住斜蕩之勢。
就這工夫,關山月舉步跨前,又一次凝力七成,一掌劈向菸袋杆。
這一掌是劈,不是拍。
歐陽德勉力好不容易停住菸袋鍋的斜蕩之勢,哪還有力或動、或收大煙袋躲這一掌?
“喀喳!”一聲大響,那通體烏黑、兒臂粗細,不知是何物製成的菸袋杆,竟遭關山月力凝七成的一掌,硬生生劈斷!
大煙袋鍋砰然落地,地皮為之顫動。
歐陽德手裡握著半截斷煙袋杆,震得一連退了好幾步才拿樁站穩,為之駭然,眼圓睜,鬚髮抖動,連話聲都起了輕顫:“你、你、你能斷我的‘苗疆’鐵竹菸袋杆!”
原來他這根通體烏黑,兒臂粗細的菸袋杆,竟是“苗疆”鐵竹製成。
“苗疆”鐵竹產自“苗疆”,普天下也只有“苗疆”產這種鐵竹。
顧名思義,可知其竹堅硬如鐵,一般刀劍動不了它分毫,而且它韌性特大,從它可以支持那麼大、那麼重一個菸袋鍋,就可想而知。
如今竟讓關山月一掌劈斷了,難怪歐陽德為之駭然。
孫美英驚魂甫定,驚怒接話:“我就說你煞星罩命,在劫難逃,天意要你傷在此地。”
歐陽德顫聲道:“後生,這菸袋是我成名兵器,跟了我幾十年……”
關山月道:“要緊?”
歐陽德道:“當然!”
關山月道:“心疼?”
歐陽德道:“廢話!”
關山月道:“比‘子房寶典’要緊?”
歐陽德沒說話,渾身俱顫,簌簌作響。
孫美英道:“天作孽,猶可救,自作孽,不可活!”
歐陽德厲喝:“住口!”
一口鮮血噴出,身軀一陣晃動。
這是因為心疼,也氣急攻了心。
孫美英道:“難道我說錯了你?片刻工夫之前,這位是怎麼苦口婆心說你?你一句也聽不進,為兩字貪婪,不顧救弟之情,不惜殺人,非要搶奪一個子虛烏有之物,不是自作孽不可活是什麼?我還是那句話,你根本不是人,少一個,對江湖,武林都好!”
歐陽德身軀又是一陣顫抖,也又是一次聽若無聞,他轉望關山月道:“你又一次可以傷我沒傷我,為什麼?”
關山月道:“頭一次是念你因手足至親,特別慎重,這一次也是念你是智老的兄長。”
孫美英道:“總而言之,都是為了你兄弟,你都已經到了門口,卻還不願意去見他一面,讓兄弟和好,手足團圓,你慚愧不慚愧?”
歐陽德沒說話,身軀顫抖加劇。
恐怕他也說不出話來了。
關山月道:“你可以走了。”
歐陽德嘴張了幾張,終於說出話來了,話聲也帶著顫抖:“歐陽德從此退出江湖,從此再也沒有‘大煙袋’這一號了!”
他轉身走了,步履雖然不慢,但卻相當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