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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樑上君子

    四月十三,黃昏。天漸漸黑了,大殿裏燈火已燃起。

    橫樑上卻還是很陰暗,陽光照不到這裏,燈火也照不到,世上本就有很多地方是永遠都沒有光明。

    有些人也一樣。難道陸小鳳已變成了這種人,他這一生難道已沒有出頭的機會,只能像老鼠般躲在黑暗中,躲避着西門吹雪?

    也許他還有機會,也許這次行動就是他唯一的機會,所以他絕不能失手。可是他並沒有把握。

    誰能有把握從石雁頭上摘下那頂道冠來?他連一個人都想不出。

    大殿裏又響起了腳步聲,走在最前面的一個人腳步雖然走得很重,腳步聲卻還是很輕。因為他全身的氣脈血液都已貫通,他雖然也是血肉之軀,卻已和別人不同。他身子裏已沒有渣滓。

    陸小鳳忍不住將眼睛貼着橫樑,偷偷的往下看,一行紫衣玄冠的道人魚貫走入大殿,走在最前面的,竟是木道人。

    他和木道人相交多年,直到此刻,才知道這位武當名宿的功力,比任何人想像中都要高得多。

    石雁還沒有來,主位上的第一張交椅是空着的,木道人卻只能坐在第二張椅子上。

    雖然他德高望重,輩份極尊,可是有掌門人在時,他還是要退居其次。

    這是武當的規矩,也是江湖中的規矩,無論誰都不能改變。

    大廳裏燈火輝煌,外面有鐘聲響起,木道人降階迎賓,客人們也陸續來了。

    每個人的態度都很嚴肅,鷹眼老七他們的神情凝重,顯然還不能忘記今天白天發生的那些事。

    那高大威猛的老人也到了,座位居然還在十二連環塢的總瓢把子之上。

    他又是什麼身份?為什麼從來不在江湖中露面?此刻為什麼又忽然出現了?

    陸小鳳一直盯着他,心裏總覺得自己應該認得這個人,卻又偏偏不認得。

    大殿中擺的椅子並不多,夠資格在這裏有座位的人並不多。

    客人們來的卻不少,沒有座位的人只有站着。

    鐵肩、石雁、王十袋、水上飛、高行空、巴山小顧、鷹眼老七,他們身後都有人站着,每個人都可能就是在等着要他們的命。

    這些人之中,有哪些是已死過一次又復活了的?誰是杜鐵心?誰是關天武?誰是婁老太太?

    陸小鳳正在找。他們易容改扮過之後的面貌,除了老刀把子和犬郎君外,只有陸小鳳知道。

    犬郎君已將他們每個人易容後的樣子都畫出來交給了陸小鳳──在第一流的客棧裏,廁所總是相當大的,除了方便外,還可以做很多事。

    海奇闊殺的那條狗,既然真是條狗,犬郎君到哪裏去了?這秘密是不是也只有陸小鳳知道?

    他很快就找到了他們,甚至連那個沒有臉的石鶴,現在都已有了張臉。

    他們顯然都在緊緊盯着自己的目標,只等燈一滅,就竄過去出手。

    唯一沒有人對付的,好像只有木道人,是不是因為他久已不問江湖中的事,老刀把子根本就沒有將他當做目標?陸小鳳沒有再想下去,因為這時候他自己的目標也出現了。

    戴着紫金道冠的武當掌門真人,已在四個手執法器的道童護衞下,慢慢的走了出來。

    這位名重當代的石雁道長,不但修為功深,少年時也曾身經百戰,他的劍法、內力,和修養,都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可是現在他看來竟似很疲倦、很衰老,甚至還有點緊張。

    石雁的確有點緊張。

    面對着這麼多嘉賓貴客,他雖然不能不以笑臉迎人,可是心裏卻覺得緊張而煩躁。近十年來,他已很少會發生這種現象。今天他心裏彷彿有種不祥的預感,知道一定會有些不幸的事發生。

    “也許我的確已應該退休了。”他在心裏想:“去找個安靜偏僻的地方,蓋兩間小木屋,從此不再問江湖中的是非,也不再見江湖中的人。”

    只可惜到現在為止,這些還都是幻想,以後是不是真的能及時從江湖上的是非恩怨中全身而退,連他自己都沒有把握,若不能把握時機,很可能就已太遲。

    每當他緊張疲倦時,他就會覺得後頸僵硬,偏頭痛的老毛病也會發作。

    尤其現在,他還戴着頂分量很重的紫金道冠,就像是鍋蓋般壓在他頭上。

    嘉賓貴客們都已站起來迎接他。雖然他知道他們尊敬他,只不過因為他是武當的掌門。

    雖然他並不完全喜歡這些人,卻還是不能不擺出最動人的笑容,向他們招呼答禮。

    ──這豈非也像做戲一樣?

    ──你既然已被派上這角色,不管你脖子再硬,頭再疼,都得好好的演下去。

    大殿裏燈火輝煌。在燈光下看來,鐵肩和王十袋無疑都比他更疲倦、更衰老。

    其實他們都已應該退休歸隱了,根本不必到這裏來的。

    他並不想見到他們,尤其是王十袋──“明明是個心胸狹窄,睚眥必報的人,卻偏偏要作出遊戲風塵,玩世不恭的樣子。”

    ──還有那總是喜歡照鏡子的巴山小顧,他實在應該去開妓院的,為什麼偏偏要出家?

    ──世界上為什麼有這許多人都不能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典禮已開始進行,每一個程序都是石雁已不知做過多少次的,説的那些話,也全都不知是他已説過多少次的。無論他心裏在想什麼,都絕不會出一點錯誤,每件事都好像進行得很順利。

    接着他就要宣佈他繼承人的姓名了。他用眼角看着幾個最重要的弟子,越有希望的,就顯得越緊張。

    假如他宣佈的姓名並不是這幾個人,他們會有什麼表情?別人會有什麼反應?

    那一定很有趣。想到這一點,他嘴角不禁露出了笑意,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

    可是他很快就抑制了自己,正準備進行儀式中最重要的一節。

    就在這時,大殿裏有盞永不熄滅的長明燈,竟忽然滅了。

    他心裏立刻生出警兆,他知道自己那不祥的預感已將靈驗。

    幾乎就在這同一剎那間,大殿內外的七十二盞長明燈,竟突然全都熄滅。

    幾縷急鋭的風聲響起,神龕香案上的燭火也被擊滅。燈火輝煌的大殿,竟突然變得一片黑暗。

    黑暗中突然響起一連串慘呼,一道更強鋭的風聲,從大殿橫樑上往他頭頂吹了過來,吹動了他的道冠,竟彷彿是夜行人的衣袂帶風聲。他伸手去扶道冠時,道冠已不見了。

    “嗆”的一響,他腰上的七星劍也已出鞘,卻不是他自己拔出來的。

    他身子立刻掠起,只覺得脅下肋骨間一陣冰冷,彷彿被劍鋒劃過。

    這件事幾乎也全都是在同一剎那間發生的。

    大多數人根本還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當然更不知道應該怎麼應變。

    那些淒厲的慘呼聲,使得這突來的變化顯得更詭秘恐怖。

    慘呼聲中,竟似還有鐵肩和王十袋這些絕頂高手的聲音。

    然後就聽見了木道人在呼喝:“誰有火摺子?快燃燈。”

    他的聲音居然還很鎮定,但石雁卻聽得出其中也帶着痛苦之意。難道他也受了傷?

    雖然只不過是短短的一瞬時光,可是每個人感覺中,都好像很長。

    燈終於亮了,大家卻更吃驚,更恐懼。誰也不能相信自己眼睛裏看見的事,這些事卻偏偏是真的──

    鐵肩、王十袋、巴山小顧、水上飛、高行空、鷹眼老七,還有武當門下幾個最重要的弟子,竟都已倒了下去,倒在血泊中。王十袋腰上甚至還插着一把劍,劍鋒已直刺入他要害,只留下一截劍柄。

    木道人身上也帶着血跡,雖然也受了傷,卻還是最鎮定。

    “兇手一定還在這裏,真相未明之前,大家最好全都留下來。”

    事變非常,他的口氣也變得很嚴肅:“無論誰只要走出這大殿一步,都不能洗脱兇手的嫌疑,那就休怪本門子弟,要對貴客無禮了。”

    沒有人敢走,沒有人敢動。這件事實在太嚴重,誰也不願沾上一點嫌疑。

    奇怪的是,留在大殿裏的人,身上都沒有兵刃,殺人的刀劍是哪裏來的?到哪裏去了?

    石雁傷得雖不重,卻顯得比別人更悲哀、憤怒、沮喪。

    木道人壓低聲音,道:“兇手絕不止一個人,他們一擊得手,很可能已乘着剛才黑暗時全身而退了,但卻不可能已全都退出武當。”

    石雁忍不住道:“既然大家都得留在大殿裏,誰去追他們?”

    木道人道:“我去。”他看了看四下待命的武當弟子:“我還得帶幾個得力的人去。”

    石雁道:“本門弟子,但憑師叔調派。”

    木道人立刻就走了,帶走了十個人,當然全都是武當門下的精英。

    看着他匆匆而去,石雁眼睛裏忽然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

    那高大威猛的老人已悄悄到了他身後,沉聲道:“果然如此。”

    石雁點點頭,忽然振作起精神,道:“事變非常,只得委屈各位在此少候,無垢先帶領本門弟子,將死難的前輩們抬到聽竹院去,無鏡、無色帶領弟子去巡視各地,只要發現一件兵刃,就快報上來。”

    高大威猛的老人道:“你最好讓他們先搜搜我。”

    石雁苦笑道:“你若要殺人,又何必用刀劍?”

    老人道:“那麼我也想陪你師叔去追兇。”

    石雁道:“請。”

    老人拱了拱手,一擰腰,就已箭一般竄出。

    羣豪中立刻有人不滿:“我們不能走,他為什麼能走?”

    “因為他的身份和別人不同。”

    “他是誰?”

    “他就是那……”

    一陣騷動,淹沒了這人的聲音,兩個紫衣道人大步奔入,手裏捧着柄長劍,赫然竟是武當掌門人的七星劍。可是他佩帶的另一件寶物紫金冠,卻已如黃鶴飛去,不見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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