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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三人各自説了年齡,這一敍,秦少卿二十三歲居長,楊少華二十一,路少朋十九最小。

    這—來,由萍水相逢,變成了大哥、二哥、三弟,客套全免,自然更談得投機。

    堂倌撤去杯盤,又替三人沏上了香茗。

    這時,高升樓上,酒客漸散,留下來的,還在品茗清淡,上樓來的客人,也換了一批茶客。

    茶客就比酒客斯文,沒有鬧酒的喧譁。

    五間大廳,頓時清靜了許多。

    有幾張桌上的老客人,已經落子丁丁,下起棋來。

    楊少華端起茶盞,輕輕呷了一口,抬目問道:“路賢弟是初到京華?還是一向住在京裏?”

    路少朋道:“先父從前在京為官,寒家曾在京裏呆過,那是多年前的事了,這次小弟來京,原是奉家慈之命,投奔一位舍戚來的,怎知來的不巧,舍戚已在三個月前外放,離開京師。”

    秦少卿道:“那麼賢弟住在哪裏?”

    路少朋道:“小弟落腳在對面迎賓客棧。”

    迎賓棧是殘缺門在京裏的一處暗舵,秦少卿暗暗皺了下眉,説道:“愚兄住在西牌樓來順客棧,那裏清靜得多,楊賢弟是住在他世伯家中,賢弟如不嫌棄,何不搬到來順棧去?”

    路少朋微微搖頭道:

    “秦大哥好意,小弟心領了,小弟已經付了迎賓棧十天房錢,住在那裏,倒還方便。”

    秦少卿看了楊少華一眼,低聲道:“路賢弟可知迎賓棧是江湖幫派中難惹出名的殘缺門的人開的,路賢弟初次出門……”

    路少朋展齒一笑,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不待他説下去,點點頭道:“小弟知道。”

    三人之中,秦少卿出身武林世家,經驗較豐,他聽路少朋這“小弟知道”四字,心頭突然一動,暗暗忖道:莫非路賢弟是衝着殘缺門來的!心念閃電一轉,點頭道:“賢弟知道就好。”

    楊少華轉臉朝路少朋道:“路賢弟,咱們萍水論交,既然結為兄弟,就是自己弟兄了,不知賢弟是否有需要咱們相助之處?”

    秦少卿接口道:“正是,咱們自己兄弟,路賢弟有什麼事,咱們義不容辭。”

    路少朋忽然間眼睛有些濕潤,勉強笑道:“多謝兩位兄長,小弟此次晉京,確是辦一件事來的,但目前還……”

    他眼角一掃,突然住口不言。

    秦少卿同時警覺,側臉看去,但見一個身穿青綢長衫的年輕相公緩步走來,就在方才路少朋坐的那張桌子橫頭,坐了下來。

    這人也不過二十一、二歲,容貌清俊,衣飾講究。手中輕搖着一柄湘妃竹摺扇,不但生得玉面朱唇,目似黠漆,就是走幾步路,也顯出他的俊俏風流,瀟灑已極!

    今天這高升樓,當真是人文薈萃!

    秦少卿、楊少華,已是風度翩翩的美少年,但後來來了一個路少朋,更是明珠玉器,貌似潘安。

    如今又上來一個風流俊逸的青衫相公!

    這四個人就好像約好了的,無巧不巧,都會在這裏遇上,湊到一起。

    那青衫相公敢情一上樓,早就看到秦少卿等三人,心存好感,才朝他們鄰桌走來。

    此時一見秦少卿轉臉朝他看去,立即臉含微笑,站了起來,頷首笑道:“幸會,幸會,古人説得好,十步之內,必有芳草,三位兄台人品如光風霽月,必是雅人,學生這廂有禮了。”

    秦少卿起身拱拱手道:“兄台過獎,在下兄弟愧不敢當。”

    青衫相公啊了一聲道:“原來是賢昆仲,哈哈,真是洛中三傑,王氏三珠不足以專美於前矣。”

    此人年紀不大,但讀的書卻是不少。

    楊少華接口道:“在下三人乃是結義兄弟。”

    青衫相公摺扇往手掌上輕輕一敲,笑道.“這就更難得了,金蘭締交,必先情投意合,氣味相同,人生得一知已,可以死而無憾,異姓兄弟,實勝手足,真是羨煞學生了。”

    他一雙俊目,隨着話聲,朝三人臉上徐徐掃過,不待三人開口,接下道:“在下冒昧,還未請教三位尊姓大名呢?”

    楊少華一抬手道:“兄台請坐。”

    青衫相公略一頷首,便在三人對面的空位上坐了下來。

    堂倌見他和三人好像老友重逢,談笑甚歡,就把他的香茗送了過來。

    秦少卿總覺此人不請自來,心裏有些異樣的感覺,但楊少華已經請他入座,只得含笑道:

    “在下秦少卿,這是二弟楊少華、三弟路少朋。”

    青衫相公連連點頭道:“久仰久仰,秦兄莫非就是人稱扇環雙絕的秦少堡主麼?”

    秦少卿看他一口説出自己外號來,心頭更是一動,忙道:“兄弟微末之技,怎敢當得雙絕外號,那是許多父執當面誇獎之言,作不得數。”

    青衫相公大笑道:“秦兄太謙了。”

    他望着楊少華、路少朋二人,接着笑道:“楊兄、路兄,是秦少堡主結義兄弟,不用説,自然也是武林中的少年俊彥了。”

    楊少華道:“兄台誇獎,咱們和秦大哥,只是意氣相投,結為知交,那裏談得上武林俊彥?”

    目光一抬,問道:“只不知兄台如何稱呼?”

    青衫相公朗朗一笑道:“慚愧慚愧,學生華雲龍,一介書生,只是讀書學劍兩無成,生平最傾慕的就是朱家郭解,今日能和三位兄台相遇,真該浮一大白!”

    他笑的爽朗,明明是個恃才傲物,脱落形骸的狂妄之士!

    秦少卿雖覺此人來的突兀,但仔細觀察,又覺他雙目明亮,只是黑白分明,並無練武人的精光充足,步履之間,也並不穩健,不似武林中人。

    華雲龍舉起茶盞吁了一口,因路少朋一直沒有開口,他又目光一溜,轉過頭去,含笑道:

    “這位路兄,真是靜如處子,不苟言笑,來,來,咱們一見如故,總是有緣,古人寒夜客來茶當酒,此時雖非寒夜,但面前只有清茗,學生就以茶代酒,敬你一盞。”

    果然又舉起茶盞,大大的喝了一口。

    路少朋較為拘謹,被他説的不禁臉上一紅,説道:“小弟拙於詞令,華兄幸勿介意。”

    也舉盞喝了一口。

    華雲龍道:“兄弟一向脱略慣了,不拘小節,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便風流,兄弟不敢自詡名士風流,但我輩應該有肝膽相照的英雄本色,三位兄台都是少年俠土,兄弟這交是攀定了。”

    説完,不覺得意的朗朗大笑起來。

    座上有了他這麼一個意氣飛揚,不拘俗禮的人,當真談笑風生,頗為融洽。

    不知不覺已是談得日影西斜,時近黃昏。

    茶客漸散,酒客又陸續上來。

    華雲龍猛一抬頭,不禁笑道:“咱們談得投機,不覺白駒過隙,今晚且由學生作個小東,共謀薄醉。”

    説罷,不待三人開口,招來堂倌,隨口點了許多酒菜。

    堂倌唯唯而退,過不一會,點的酒菜,陸續送上。

    華雲龍豪邁不羈,杯到酒幹,不時發出縱聲大笑。

    秦少卿等三人,對他雖不無疑忌,但人家情意殷切,也不好過份冷落,大家也就開懷暢飲起來。

    這一席晚餐,直吃到月上東山,大家都有了三分酒意。

    華雲龍舉首看看月色,忽然口中低“啊”一聲,站起身道:“今日歡聚,快慰平生,只是兄弟另有事去,須得先走一步了。”

    説完,連連拱手。

    秦少卿道:“華兄有事,那就只管請便。”

    華雲龍連説“少陪”,別過三人,急步下樓去。

    秦少卿望着他後形,説道:“這位華兄來的突兀,去的匆忙,為人豪邁,卻又使人有些莫測高深。”

    楊少華道:“他人還算不錯。”

    路少朋嘟嘟嘴道:“這人眼神不正,不會是什麼好人,不信,我們也跟他下去瞧瞧。”

    秦少卿被他一語提醒,點頭道:“路賢弟説的不錯,他走時顯得匆忙,可能有什麼事故,咱們不妨跟他下去瞧瞧。”

    楊少華道:“這個不大好吧?”

    秦少卿道:“這也沒什麼,咱們只是跟在他後面,瞧個究竟,萬一他遇上困難,咱們也好助他一臂之力。”

    路少朋探首望望街心,説道:“秦大哥説的不錯,他朝西去的,此刻只怕已經去遠了,我們快些走吧!”

    三人匆勿下樓,酒賬已由華雲龍會過,出了高升樓,就一路朝西趕去。

    不多一會,已經出了市區,依然不曾追到華雲龍的影子。

    秦少卿住足道:“那位華兄是不是朝這條路來的?”

    路少朋道:“小弟看他出了酒樓,就急步朝西奔行,決不會錯……”

    話聲未落,楊少華忽然低“噓”一聲,伸手朝前指去。原來前面一條橫路上,忽然轉出四五條黑影,朝西北方向疾奔而去。

    秦少卿道:“是了,這些人可能追蹤華兄下去的,咱們快走。”

    舉手一揮,當先拔步跟了下去。

    楊少華、路少朋隨後跟了下去,雙方距離,只不過間隔了十丈之遙,但因夜色朦朧,前面的人,又急着趕路,是以並未發現身後有人跟蹤。

    轉眼工夫,已經奔到城下,前面的人紛紛縱身躍起,翻城而出。

    秦少卿怕被對方發現,伸手朝身後兩人打了個手勢,直等對方翻出城垣,城頭上也並無人影,才招呼兩人,一齊縱身而起,飛登城牆。凝目看去,但見前面四五條人影,已經奔出十數丈外,夜色之下,幾乎脱出視線之外。三人飄落城外,緊緊尾隨疾行,只覺對方几人,掠出城垣之後,腳下已經加快,個個步履輕捷,奔行如風,只要看他們輕功身法,武功均非弱手。

    約莫奔行了一刻工夫,前面幾人忽然舍了大路,投向左邊一條小徑,繼續奔去。

    路少朋訝然道:“他們是向妙峯山去的。”

    楊少華道:“妙峯山在哪裏?”

    路少朋伸手一指道:“前面那座高山,就是妙峯山了。”

    幾句話的工夫,前面幾人已經繞過一座小山。

    秦少卿聽了路少朋的話,他江湖經驗較深,心想:這些人的巢穴,可能就在妙峯山了。

    趕到小山腳下,身形不覺緩了下來。

    這時差不多已近二更,星光黯淡,夜色沉沉,等他們繞過小山,哪裏還有前面幾人的蹤影?

    秦少卿住足道:“咱們可能已經被他們發現了。”

    楊少華抬眼望去,一條羊腸小徑,沿着小山坡向左,但右前方卻是一帶密林,看去黑黝黝的一片。

    此時雖是黑夜,楊少華目光鋭利,一眼之下,已發覺密林中刀光暗閃,似是潛伏着對方的暗樁,這就低聲道:“秦大哥,那片林中,好像潛伏着人。”

    泰少卿聽的不覺一怔,問道:“二弟看到了?”

    楊少華道:“小弟只看到一點刀光。”

    秦少卿心知這位新結交二弟,眼力勝過自己甚多,沉吟了下,才道:“這一情形,也許是他們的秘密集會,也許是和另一方的生死約會,按照江湖過節,是不準外人闖進去的,咱們是不是要過去瞧瞧呢?”

    路少朋道:“我們既已來了,自然要過去瞧瞧了。”

    秦少卿道:“好,那麼你們隨我來!”

    説完,轉身朝右首山麓行去。

    路少朋道:“秦大哥,我們不從林中去麼?”

    秦少卿道:“對方在樹林中設有埋伏,咱們除非硬闖,若要不露形跡,只好從山腰繞過去了。”

    路少朋含笑道:“秦大哥閲歷豐富,小弟望塵莫及。”

    楊少華看他笑的時候,露出一排雪白的美齒,心中暗道:路三弟若然是個女子,不知有多少人要為他顛倒呢!

    三人一路疾掠,登上山腰,才悄悄穿林而人。

    這片密林,從山頂直到山腳,佔地極廣,是以對方只在山下交會之處,設下暗樁,這山腰之上,就沒有派人看守。

    秦少卿手持鐵骨摺扇,當先側身而人,深夜之中,但覺松濤盈耳,眼前一片黯黑,只有從疏枝間,透進些微天光,略可辨認方向。

    好在三人都有一身武功,星光雖然黯淡,仍可看得清身前數尺之內的景物。大家側身而行,倒也並不太慢。

    楊少華先前還替新結交的三弟路少朋耽心,不時的回過頭去,後來看他跟在自己身後,並未落後,似乎不周,自己照顧,也就放心。

    正行之間,突見走在前面的秦少卿忽然朝後打了一個手勢,腳下驟停。

    楊少華急忙剎住身形,問道:“秦大哥發現了什麼麼?”

    秦少卿手指按着嘴唇,噓了一聲,才悄聲道:“對方人數不少。”

    楊少華剛一停下,路少朋也跟了過來,低聲問道:“在那裏?”

    其實這話已經用不着問了,松林外面是一片三面環山的盆地,這時松林前面,已經雁翅般分左右兩排站着二十來名青衣勁裝漢子,每人手抱鋼刀,凝立不動,肅靜得不聞一點聲音。

    看情形、似乎是嚴陣以待,等着什麼人。

    楊少華低聲問道:“秦大哥,你看這些人是什麼路數?”

    秦少卿微微搖頭道:“看不出來,但光是這份陣仗,好像他們是在等人。”

    路少朋回頭道:“我們這裏離山腳太遠了,要不要下去一些?”

    秦少卿忙道:“不可,目前對方主腦人物,尚未出現,咱們這裏距下面雖然遠了些,但在沒弄清情況之前,不宜露了形跡。”

    就在這時,但見北首一條山徑上,出現了一條火龍,蜿蜒而來!

    火光之中,還隱約可見閃閃亮光,不用説那是出了鞘的刀刃。

    火龍當然是一羣人,手執火把而行,看去還在一里之外,人數似乎不少。

    但在火龍出現的同時,左首小山頂上,忽然“叭”的一聲,飛起一串藍色的火花。

    松林前隨着這串火花信號,頓時亮起了二十來盞氣死風燈。

    這一剎那,山林間由一片黝黑,變得大放光明。

    同時也從松林中,陸續走出一行人來!

    這兩行人,一色的青衣勁裝,頭包青絹,揹負雙劍,竟然都是身材苗條,婀娜多姿的女子。

    秦少卿目光一注,不禁輕咳道:“會是花字門的人!”

    不錯,她們正是花字門的“八花”、“三燕”——玉梅、玉蘭、玉桃、玉蓮、玉蕊、玉黎、玉芙、玉薇和紫燕、金燕、新燕。

    由副總監小翠花、花監筱姨娘率領,指揮她們一字排開,站到靠右首的一邊。

    接着則是個子高大得像寶塔的賽彌勒甄兆五,第二個是黑衣乾癟老頭(左護法降龍手畢嵩),和右護法琵琶手鄢茂功。他們陪同一個滿頭珠翠,身穿藍緞滾鑲着闊邊如意衣衫,手持藤柄金色花鋤的老媪,一同走出。

    路少朋低低問道:“泰大哥,這花媪是不是花字門主?”

    秦少卿道:“愚兄沒有見過此人,但聽説花字門主還很年輕,她可能就是花字門主的姑姑萬點花影花信風了。”

    路少朋道:“萬點花影?這是她的外號?”

    秦少卿道:“是的,你沒看到她左肩掛着一個金縷袋麼?據説她左手可以打出一百單八片金花瓣,十丈之內,無人倖免,大家都説,少林寺的‘羅漢陣’,千百年來,很少有人能破,但如若遇上這位萬點花影,只怕也會不攻自潰。”

    他不愧是秦家堡的少堡主,江湖佚聞,説來如數家珍。

    路少朋道:“她有這麼厲害!”

    秦少卿笑了笑道:“話是這麼説,但她從未遇上過少林寺的羅漢陣。”

    這幾句話間,一里外的火龍,已經疾快的進入盆地,在北首林前,朝兩旁分散開來。

    這一行人,怕不有五六十名之多,火把照耀之下,看去一色的黑色勁裝,每人背後還負着一面漆得烏黑的藤牌;

    隊伍就在一片樹林下停了下來,迅快朝兩側像雁翅般排列開來。

    現在情形有些像戲台上一樣,跑龍套站開去了,主帥、將軍就分得出來。

    居中一人,身材高大,肩披黑氅,臉如火灰,右眼蒙一塊圓形黑皮,頷留蒼須,似是他們的首領。

    他敢情就是殘缺門主獨眼龍司馬欽了!因為站在他兩邊的都是殘缺門極負盛名的人物。

    看,在他左首是個子瘦小的齊天大聖侯衍,右首是鐵傘天王卓無忌,這兩人是殘缺門的左右長老。

    再過去,則是迎賓客棧的掌櫃九爪狼柴進、外勤堂主天狗佟吉星、冷麪煞常道全、鐵算盤刁林、地鼠胡光祖、錦衣鐵手王贊。

    看情形,殘缺門差不多也傾巢出動了!

    雙方明仗對陣,實力也旗鼓相當。

    獨眼龍顧盼自毫,此時忽然越眾而出,洪聲道:“花門主還沒來麼?”

    此人聲音洪亮,一開口就聲震山谷,氣勢懾人。

    他話聲甫落,但聽對面的松林間,響起一聲朗朗長笑道:“司馬門主恕我未遠迎大駕,花某早巳恭候多時了。”

    隨着這聲長笑,從林中快步走出一個人來。

    這人身穿一襲青綢長衫,手搖湘妃招扇,模樣俊俏,這幾步路,竟然像走“台步”一般,走的好不瀟灑!

    隱身在山腰林間的秦少卿等三人,看到此人,不覺齊齊一怔!

    他赫然是酒樓上交談了大半天的青衫相公華雲龍!

    原來他就是花字門門主花見羞!

    這就奇了,花字門主花見羞,應該是個女子!

    不,應該是個絕色女子,江湖傳説,花字門主是武林第一美人,但他,卻是一個讀書人打扮的青衫相公……”

    殘缺門獨眼龍司馬欽左目奇光閃動,盯住着青衫相公,説道:“閣下……”

    他故意拖長語氣,敢情是對這位青衫相公,心存懷疑,但又不好直率的問出口來。

    青衫相公微微一笑,接口道:“花見羞忝掌花字門,還要司馬門主多多指教。”

    他果然是花見羞。

    路少朋嘟嘟問道:“秦大哥,他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

    秦少卿笑道:“自然是女的,花字門主花見羞,號稱江湖第一美人,還會是男的麼?”

    路少朋嘟嘟嘴道:“這就是怪,我一眼就看出他那灑脱模樣是故意裝作出來的。”

    殘缺門主聽説這青衫相公果然是花字門主,當然她是女扮男裝了,當下不由的呵呵一笑,拱手道:“原來是花門主,兄弟久聞芳名,今晚真是幸會之至!”

    花字門主花見羞忽然發出一聲銀鈴般的嬌笑,説道:“司馬門主太客氣了,今晚得能見到司馬門主,我也深感榮幸。”

    司馬欽道:“花門主見召,兄弟自然非來不可。”

    花見羞道:“我柬邀司馬門主,是因為貴我兩門,近日來在京都的行動,太不友好了,江湖同道,本以道義為先,如果任由雙方這樣發展下去,積怨愈來愈深,終將不可收拾,因此我覺得是非曲直,咱們應該清理一下……”

    司馬欽獨目發光,一陣呵呵大笑道:“花門主説的極是,貴我兩門之間的恩怨,今晚作一了斷,真是最好也沒有了,兄弟一定讓花門主稱心如願就是。”

    花見羞神色一正,説道:“司馬門主也許誤會了我的意思,江湖同道,以和為貴,我只是説,貴我二門,形成今天的不愉快,終有一個起因,咱們應該把是非曲直,清理一下,不能再讓積怨持續下去……”

    獨眼龍司馬欽洪笑道:“花門主説的,兄弟百分之百的贊成,只要花門主劃下道來,我司馬欽自當捨命奉陪。”

    花見羞臉上隱現不悦,嫣然道:“司馬門主這是什麼話?”

    只見頭帶珠翠,手持金色花鋤的老媪沉聲道:“門主,不用和他多説了,此人如此狂妄無知,好像咱們是向殘缺門求和來的。”

    獨眼龍獨目炯炯,問道:“你大概就是人稱萬點花影花信風了?”

    藍衣老媪(花信風)道:“不錯,正是老身。”

    獨眼龍洪笑一聲道:“你説兄弟狂妄無知,兄弟看你也狂妄得很。”

    花信風沉聲道:“敝門主約你前來,原是希望雙方化干戈為玉帛,但老身看你好像是尋釁來的。”

    獨眼龍一陣嘿嘿冷笑道:“江湖上能者為強,本來就無所謂是非曲直。”

    花信風臉色一變,哼道:“司馬欽,你好大的口氣。”

    獨眼龍左眼閃着稜光,洪喝道:“花信風,你敢對我如此説話!”

    花信風冷冷的道:“司馬欽,大家都是江湖上人,你尊重人家,人家也會尊重你,你若是狂妄自大,老身狂妄的人看得多了。”

    站在獨眼龍司馬欽右側的鐵傘天王卓無忌洪聲道:“花信風,聽説你一手金花,號稱萬點花影,平日自負得很,卓某一直想瞻仰瞻仰,苦無機緣,今晚正好先領教你的這手絕活。”

    他外號鐵傘天王,背後揹着一柄鐵骨雨傘,專破各種霸道暗器,是以當先向花信風的一百單八瓣金花挑戰了。

    花字門左護法降龍手畢嵩,忽然身形一晃,閃了出來,陰惻側接口道:“卓兄如果想急於動手,我畢篙先奉陪一陣如何?”

    鐵傘天王卓無忌大笑道:“好啊,卓某久聞你降龍手練的是天下武學中最厲害最惡毒的功夫,我有幸領教,雖死何憾?”也舉步向前走出。

    畢篙當年出身嵩山少林寺,以“降龍手”出名。

    “降龍手”原是霸道的外門功夫,以劈、抓為主,掌勢之猛,可以生裂虎豹,降伏蛟龍,才有降龍之名。

    畢篙隨後遠走西南,從師一位五毒教長老練成“五毒手”。

    他揉合兩家之長,把毒功練到“降龍手”上,這一來不但威力增強,在他掌下,非死即傷,沒有他解藥不治。

    畢篙為人,自大自負之外,生平尚無惡跡,因此少林寺只把他開除門籍,沒有追回他武功。他在花字門擔任左護法,已有二十年之久,而且還是花字門上代門主手中,就任左護法的人。

    降龍手畢嵩一生最大的缺點,就是氣量狹窄,不能容物,此時聽鐵傘天王卓無忌説他“降龍手”是天下最惡毒的功夫,心頭不禁氣極,怒笑道:“卓兄你想試試畢某的‘降龍手’,那方便得很。”

    話聲出口,突然躍起一掌,向鐵傘天王卓無忌迎面劈了過去。

    卓無忌蓄勢待敵,口中大喝一聲:“來得好。”

    左掌一記“飛瀑穿雲”,硬架降龍手來勢,右手“驚濤拍岸”,直向對方前胸劈去。

    降龍手畢嵩長笑聲中,讓開攻擊,雙掌齊發,接連攻出。

    鐵傘天王卓無忌只覺降龍手每一掌都如巨浪擊巖,強勁掌風,帶起飛遊的潛力,有如暗潮洶湧一般,心中暗自驚凜,忖道:這老小子果然名不虛傳,使的這套‘降龍伏虎掌法’,不愧是少林正宗。

    心念轉動,立即展開拳腳,全力迎擊。

    他原是八卦門的高手,一柄鐵傘,仿照鐵八卦而來,尤其八封門一套“八卦開山掌”,走的也是武林中著名剛猛路子,拳勢如山,掌風如濤,十分凌厲。

    兩人這一交上手,不過五六個照面,已是人影閃動,敵我難分,但見掌影飛舞,一丈方圓,盡是呼呼風聲,勁氣逼人。

    楊少華目注場中,詫異的道:“這兩人功力極深,拳路也極為正派,不像是邪惡中人。”

    秦少卿笑道:“楊二弟眼光不錯,只是正派門中,同樣會出邪惡的人,花字門左護法降龍手畢篙,出身少林,殘缺門長老鐵傘天王卓無忌是八卦門的高手,出身雖正,但都投進入了黑道門派。”

    楊少華道:“原來如此,唉,他們這是貪圖什麼呢?”

    秦少卿道:“據説畢嵩是被美色引誘,不得已才投入花字門……”

    被少華道:“這就是了,花字門多的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兒,那真是一個美麗陷井!”

    路少朋道:“小弟聽説要進人殘缺門,除了天生的殘缺,必須自殘一處,譬如斷去一截手指、足趾,或是一耳一鼻,入門條件,這麼殘酷,怎麼還有人投進去呢?”

    秦少卿道:“殘缺門在江湖上是個極為隱秘的組織,一向很少公開露面,內部情形,也罕有人知,但江湖上卻有不少人投入了殘缺門,就像齊天大聖侯衍、鐵傘天王卓無忌,都是成名多年的人物,也都加入了殘缺門,當上了長老,自然另有緣故,只是外人不得而知罷了。”

    他們説話之時,降龍手畢嵩和鐵傘天王卓無忌,掌影掌風,已愈打愈烈,一拳一掌,不僅都含藴了十成力道,而且都以內家真力相拼,兩人之間,不時傳出砰砰巨響!

    因此雙方觀戰的人,都目不轉睛,看的極為緊張。

    激鬥中,鐵傘卓無忌猛地一聲斷喝,右足陡然直欺中宮,踏上一步,左手五指箕張,手指朝天一晃,使了一招“離火燒天”,直逼畢篙面門,右手暗蓄真力,橫切而出。

    他左手勢道極厲,但卻只是一記虛招,後發有掌,直到接近對方腰肋,才發勁吐掌,化橫切為直插。這一記要是讓他插中,畢嵩左邊腰肋,勢非被他洞穿不可!

    降龍手畢嵩冷笑一聲,左手劈出一招“飛鈸撞鐘”,迎着對方左手撞去,右足輕點,身形後仰,嗖的一聲,往後倒飛出去一丈開外。

    鐵傘天王卓無忌一擊落空,豈肯甘休,口中斷喝一聲,右掌一收再發,改直插為遙擊,身形跟着撲起,追擊過去。

    殘缺門主獨眼龍司馬欽是何等人物,眼看降龍手未敗劇退,不由濃眉一皺,高聲叫道:

    “卓兄不可躁進,當心他誘敵反擊……”

    一語未畢,只聽降龍手畢嵩突然一聲怪笑,喝道:“卓無忌,你不是要試試我的‘降龍手’麼?”

    左手高舉,五根手指頓時變得烏黑如墨,連手指都忽然粗脹了一倍有奇,凌空朝前罩落!

    一股強勁的掌風之中,隱含腥羶之氣,直向鐵傘天王撲來的人擊去。

    鐵傘天王本是追擊而來,這回倒像是自己湊上去的一般!

    卓無忌究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對敵經驗,自然十分豐富,一見降龍手揮掌攻來,一隻手掌色呈烏黑,同時鼻中也聞到了一陣腥羶之氣,心知不妙。但此時身子凌空追撲,要想躲閃,實非易事,口中大喝一聲,左手化掌,全力朝前推出,身子同時施展“千斤墜”,落地生根,站住了樁。

    他右掌追擊過來,手臂直伸,本已凝聚了十成力道,此時左掌又聚集內力,朝前推去,這份威勢,自然非同小可,雙掌擊去的力道,有如一陣聲勢驚人的拍岸浪濤,像排山倒海般衝撞而出。

    降龍手畢嵩哈哈一笑,笑聲中,左手揮動,手臂骨節,發出一陣連珠暴響,一隻手掌同樣變的烏黑如墨,箕張的手指也跟着脹大了許多,緩緩朝前推來。

    一般人練“毒沙掌”、“五毒手”一類毒功,大都只練一隻手,那是因為毒功究非一般武功可比,練的時候,必須浸在毒汁之中,稍一不慎,就會中毒。

    而這種毒汁,又都是生性極劇的奇毒,等你一旦發覺中毒,解藥就在你面前,也已服用不及,如果雙手同練,自然更不易控制毒性,因此沒有人會雙手都練成“五毒功”的。

    尤其畢嵩的“五毒手”,是以少林“降龍手”作基礎,“降龍手”本是外門功夫中最剛猛的氣功,力能裂碑碎石,和“劈空掌”內家一類掌功,極相近似。

    “降龍手”加上“五毒功”,這不是如虎添翼?

    兩人相距不到一丈,同時雙掌齊發,各把數十年修為,作孤注一擲,兩股強猛潛力,漫天遊卷,有若風起雲湧,星月無光,這份聲勢,當直駭人之極!

    殘缺門主獨眼龍司馬欽心頭一凜,口中大喝一聲,揮動右臂,猛地凌空擊出一記掌風,直向兩人之間撞去。

    萬點花影花信風看的大怒,叱道:“司馬欽,你要不要臉?”

    左手抬處,一點金影,疾若流星,朝獨眼龍左眼激射過去。

    獨眼龍這一記拳風,發的恰是時候,正好落在鐵傘天王卓無忌和降龍手畢嵩兩股掌力的中間,卓無忌但覺對方掌力之強,自己幾乎接不下來!

    不,對方掌勢加強,腥羶之氣也隨着加盛,掌風驟然一接,令人慾嘔的腥氣直撲過來,頭腦頓感一陣昏眩,腳下不由後退了。

    獨眼龍的拳風,説是擊向兩人,不用説是偏向畢篙的了。

    降龍手畢嵩雖然雙手都練成“五毒功”,但他和卓無忌雙掌驟接,稍稍佔了上風之際,殘缺門主這一中間直搗過來。

    卓無忌的掌風,和獨眼龍的拳力合在一起,威勢何等強大?——

    drzhao掃校,舊雨樓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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