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很短也很長,江湖風雲莫測,每天都在變化,只有一個人不知道。
這漫長的半年,短短的半年,雲晨蟄伏在人跡罕至之地,獨自渡過。傲天的每個表情、每幅神態、每句話語,他反覆銘刻在心上,竟一點兒都不覺得寂寞。時間,已經到了,他慢慢走出小小的屋子,帶着那把陪了他很久的刀,仍如從前般一襲黑衫,目光淡然,離開這住了半年的地方,也沒有回頭。
路上風景依舊,也依然有人會攔住他説些無聊的言語,他不説話,只是抽出那把刀,然後看那些人在燦燦刀光之下一溜煙逃走。殺人,原來是那麼多餘的事,只要別再來煩他,他都懶得動手。
默默趕着路,他沒有開過一次口,只是坐在路邊休息時經常恍惚的想着些什麼。傲天他……現在可好嗎?應該不錯吧……他們約定過,都要好好活着。自己……也做到了,過得很好,沒再自殘,這是他唯一答應過傲天的事。
十幾天的路程,轉瞬即逝,他此刻已站在正氣盟總舵的大門口。上次來時,殺了好多人,這次他不想多傷一個。正想繞到後門翻牆進去,門內盯着他看的年輕護衞已走了出來,對他上下打量一番後躬身問道:“請問閣下可是姓伍?”見他不作聲,仍自顧自説道:“若是伍公子,請移駕正廳,盟主已等待多日了。”
他緊抿着嘴,隨那人進去,面上神色絲毫未變,那老賊也想做個乾脆了斷嗎?如此甚好,以免無辜傷及旁人。
進了正廳,那領路之人便徑自退下。他緩緩抬頭,廳內只有一個背對着他的熟悉身影,他心頭不禁怦怦直跳,一瞬間這人已轉過身來。但見濃眉俊目,挺鼻薄唇,略帶憂鬱的目光此時添上一分欣喜,正是半年不見的傲天,看起來精神尚好,只是瘦了些。
他口唇動了動,喉頭因半年未説話而乾澀不已:“……你瘦了。”
“你也是。……你的聲音怎麼變成這樣?”傲天直直看着他的臉,再不能移開眼神。
即使是現在,在傲天這種凝視下他的臉也紅了,並展露出羞澀的微笑:“我……太久沒講話,就變成這樣了。你……你好嗎?”
“還不錯,你看來也可以啊。”
“……我答應過你。”
兩人目光不可分離的對視膠着,彷彿都回到了半年前那美妙的時刻,然而終究還是不得不提起最不願面對的事:“……你爹呢?不是在等我嗎?”
“等你的是我。”
“你……你當了盟主?”冷靜的表情突然變得驚愕:“你爹他……”
“……你跟我來。”傲天終於偏過頭,帶他出門往後院而行。
還是一個陰暗的房間,也仍然飄着紫色的輕煙,靠牆的大牀上躺着一個動也不動的人,只有濁重的呼吸證明他還在人世。傲天坐在牀前,對站在門口、已將斷情刀提在手中的雲晨輕喚道:“你過來。”
雲晨慢慢地走過去,凝神一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昔日威風凜凜的武林盟主嚴巨,枯瘦得只剩一把骨頭,兩眼無神的睜着,看見雲晨,口中呵呵有聲,卻沒説出話來,手腳也沒能動上一下。
雲晨心中一片惘然……呆愣良久才向傲天問道:“他……怎麼了?”
“正如你所見。父親他那日中了毒,又以為我死了……是中風。他……全身都癱瘓了,也不能説話。你還要報仇的話,就殺了他。也許,那樣對他來説更好。”
“我……我……”
這樣的嚴巨,還是嚴巨嗎?殺,還是不殺?
“他罪孽深重,應有此報,但畢竟是我父親,你若能原諒他,也能解脱自己。”傲天拉過他輕靠在自己身上,續道:“我想跟你長相廝守,你只是我的雲晨,不是短刀門棄徒,也不是被仇恨附身的鬼魂;我只是你的傲天,也不做那勞什子武林盟主,我們做一對相愛的戀人,好嗎?如果……如果你還要殺他,我仍然不會攔你,你自己做決定。就算我們不能在一起……”
雲晨捂住了他的嘴:“別説了,我……我要好好想想,真的要好好想想。”
傲天對他,竟能到如此地步,難道他真能下手殺了那個象枯木般全身都不能動的垂垂老朽?嚴巨現在的樣子,如果無憂在生,會不會殺了他?他應該、已經得到了最適合他的懲罰。無憂,你在天上……也會微笑着原諒嗎?你還會好好的看着我嗎?你在我身上延續的生命揹負了仇恨,但更想擁有幸福啊。
所以……所以容許我自私一次、為傲天付出一次吧,我再也不想失去追趕幸福的唯一機會。
雲晨手中斷情刀顫抖良久,終於“鏘”的一聲掉落在地。就在嚴巨的病榻之前,用盡全身力量抱住他一生中最愛的人,第一次流下了真正喜悦的眼淚。
“傲天,我答應你——再沒有任何事,可以把我們分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