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煞神苗飛虎?”
馬陵先生從未聽説過,自然不會和自己有什麼樑子。
但此人外號“黑煞神”,會不會就是用“黑沙掌”,暗算徐少華的那人呢?尤其姓苗,不由使他想起堅要領教自己“雲龍十八式”的苗道人來。
這就問道:
“令師是一位道長?”
柳飛絮喜道:
“馬陵先生果然認識師傅,無怪師傅曾説:“他和你並不陌生!”
馬陵先生哼道:
“這麼説來,果然是令師出的花樣了,他把聞某劫持來此究竟有何目的?”
柳飛絮道:
“不,這不是師傅的主意,我聽師傅説,是這裏的主人要見你。”
説到這裏,不待馬陵先生開口含笑道:
“好了,馬陵先生且請寬坐,小女子給你沏茶去,順便要他們給你準備酒菜。”
説完,翩然朝右首靠壁的木櫥走去。
她這一轉身,薄紗如雲,纖腰豐臀,款段多姿,悉呈眼底。
只見她打開櫥門,一手拉開下首一隻抽屜,取出紙筆,很快的寫了幾個字,又把抽屜推上,才回過身來,淺淺笑道:
“我已經要外面的人替你去沏茶了,另外也要他們整治酒菜,大概再過一回,馬上就可以送來了。”
馬陵先生道:
“你既可以傳遞消息出去,就告訴他們,聞某要見此地主人,酒菜不用準備了。”
“唷,那怎麼成?”柳飛絮嬌聲道:
“這抽屜外面,只通廚房裏的下人,如何能和主人説話?再説,主人要什麼時候接見你,只怕連師傅也無法預料,酒菜已經去準備了,你已有三天沒進飲食了,自然要填飽肚了再説。”
“什麼?”馬陵先生一怔,問道:
“聞某已三天沒進飲食?難道我昏睡了三天,今天剛醒過來嗎?”
柳飛絮道:
“是啊!師傅把你送到這裏來,光是路上,就趕了兩天一晚。”
馬陵先生心中暗道:
“趕了兩天一晚的路,這會是什麼地方了?”
心中想着,只聽木櫥中響起叮叮響聲。
柳飛絮嬌聲道:
“好了,是茶沏來了!”
她迅疾走近木櫥,拉開抽屜,端起一個茶盞,俏生生的走近幾前,把茗碗放到几上,輕啓櫻唇,説道:
“馬陵先生請用茶了。”
到了此時,馬陵先生也只好暫時忍耐,依言在一把紅木雕花的太師椅上坐了下來,目光一抬,説道:
“柳姑娘,你也請坐下來。”
她如果站着,看來豈不更是誘惑?所以才要請她坐下。
柳飛絮嫣然笑道:
“小女子是奉命伺候你的,哪有坐下來的道理?”
馬陵先生道:
“你只管坐下來,我想和你談談。”
柳飛絮看他正襟危坐,連看都不敢多看自己一眼,她自然知道,他坐下來之後,目光如果平視,豈不正好看到自己小腹之上?她粉臉不禁微微一紅,低頭道:
“小女子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告坐了。”
側着身子,和他隔了一張茶几坐下,才道:
“不知馬陵先生又要問我什麼了?小女子知道的實在不多。”
馬陵先生道:
“柳姑娘不知道的事,聞某問了,也是多此一問,聞某問出來的,自然是柳姑娘知道之事,只不知柳姑娘肯不肯説?”
“馬陵先生請用茶!”柳飛絮眨着眼睛,淡淡一笑道:
“小女子知道的,自然會説的了。”
“好!”馬陵先生隨手取起茶盞,輕輕喝了一口,才道:
“姑娘隨令師傅有多少年了?”
柳飛絮舉手理了下披肩長髮,説道:
“我從小是師傅撫養長大的,好像從七八歲就跟着師傅了。”
馬陵先生道:
“令師外號黑煞神,那一定精擅‘黑沙掌’一類功夫了?”
柳飛絮水樣眼波神光不禁一動,點着頭道:
“是的。”
馬陵先生獲得證實,接着問道:
“柳姑娘可知十天前令師以‘黑沙掌,打傷我徒兒的事嗎?”
這話單刀直入,問得柳飛絮張了張口,欲言又止,微微搖頭道:
“我沒有聽師傅提起過。”
馬陵先生是什麼人?她的神情哪會看不出來?頷首道:
“柳姑娘既然不知道那就算了。”
口中雖説“算了”,但卻接着問道:
“柳姑娘既然跟隨令師多年,平日是否聽令師説過,和什麼人有仇呢?”
柳飛絮道:
“我不詳細,師傅不喜門下弟子問東問西,所以誰也不敢多問。”
馬陵先生道:
“令師門下有好幾個徒弟嗎?”
柳飛絮道:
“兩個,我還有一個小師妹……”
剛説到這裏,木櫥中的鈴聲又響了!
柳飛絮迅快站起身來,説道:
“酒菜來了!”
她走近木櫥,拉開抽屜,端出一把銀壺,和一盤盤的萊餚,用一個銀盤託着,走近中間一張小圓桌,一一放到桌上。然後放好杯筷,拉開一張椅子,嬌聲道:
“馬陵先生請來這裏坐,小女子給你斟酒啦!”
手捧銀壺,在杯中斟滿了酒。
馬陵先生確實感到肚子餓了,也就不再客氣,站起身走近小圓桌,在椅上坐下,柳飛絮手捧銀壺,就伺立在他左邊。
馬陵先生看她霧一般的輕紗中,裹着幾乎全裸的洞體,不覺攢眉道:
“柳姑娘我看你應該是一個好女子,為什麼要穿上一襲輕紗呢?”
“應該是一個好女子”,這幾個字鑽進柳飛絮的耳朵裏,比重重的摑她一掌還要厲害!
她從沒想到過自己是一個“好女子”,心頭不禁一酸,嬌軀忍不住起了一陣輕微的顫抖,一雙擠得出水來的美目之中,也不由起了一層霧水!不自覺的低下臻首去,幽幽的道:
“小女子是奉師傅之命,伺候你來的,你如果喜歡……小女子就……就可以侍候你……”
馬陵先生勃然作色道:
“聞某不喜女色,令師要想用女色來誘惑聞某,那是他打錯算舟了”
柳飛絮郝然道:
“小女子早就看出馬陵先生是一位正人君子,只是師命難違,才……才……”
她説了兩個“才”字,竟然説不下去。
馬陵先生忿然道:
“柳姑娘是令師從小撫養長大的,名雖師徒,情同父女,他怎麼可以如此作踐你呢?”
“作踐”這兩個字又像針一般刺痛了柳飛絮的心,兩行珠淚忍不住奪眶而出,沿着粉腮流了下來,她急忙別過身去,用衣袖輕輕抹了一把。
馬陵先生目光一注,訝異的道:
“柳姑娘,你哭了?”
柳飛絮嬌軀一顫,輕笑道:
“沒有呀,小女子只是敬佩先生而已,哦,你請用酒了,菜快涼了呢!”
馬陵先生心中暗道:
“看來此女心地善良,大概只是迫於師命罷了!”一面舉起酒杯,喝了一口,又舉筷吃着菜餚,問道:
“柳姑娘,此時是白天?還是黑夜?”
柳飛絮道:
“這時候大概已快近初更了。”
馬陵先生道:
“那你該去休息了。”
柳飛絮螓首微搖,幽幽的道:
“方才小女子不是説過嗎?我是奉命來侍候你的,不到時間是不能出去的。”
馬陵先生哦了一聲。
柳飛絮又道:
“如果我這時候就要出去,那就是表示你對小女子的姿色並不欣賞,或者是小女子伺候不周,那麼小女子就會受到極嚴重的處罰了。”
馬陵先生為難的道:
“哦,那……你就留在這裏好了。”
柳飛絮喜形於色道:
“馬陵先生……你……”
馬陵先生正容道:
“聞某讓你留下來,只是免你受到處罰而已,我並不需要你來侍候。”
柳飛絮粉臉微酡,感激的道:
“小女子知道你是一位君子,但……”
她忽然捧起酒壺,給馬陵先生杯中斟酒,兩人身子當然會靠近些,她一面壓低聲音説道:
“先生目前處境,你大概也可以想得到一點,小女子不便多説,只有一句話,希望先生記着,那就是逆來順受。”
馬陵先生一怔,口中晤了一聲,點點頭道:
“這個我知道。”
柳飛絮又道:
“主人幾時接見先生,還不知道,小女子認為先生應該吃飽睡足,打起精神,才能應付。”
馬陵先生喝了幾杯,就停下筷來,説道:
“酒已差不多了,有沒有飯?”
柳飛絮道:
“這時候只是給你準備的宵夜,只有點心,大概不會準備飯的,我去看看。”
她轉過身走近木櫥,拉開抽屜,捧出一個熱氣騰騰的蒸籠,端了過來,説道:
“只有點心,先生不知夠不夠呢!”
掀開蒸籠,裏面是一籠蒸餃。
馬陵先生道:
“夠了。”
他把一籠蒸餃吃了。
柳飛絮收拾蒸籠、杯盤,送回抽屜,又沏了一盞茶送上。
馬陵先生道:
“謝謝你。”
柳飛絮道:
“時間不早,先生喝完茶,該可以休息了。”
馬陵先生問道:
“你呢?”
柳飛絮道:
“先生是正人君子,小女子衷心不勝敬佩,我在椅上隨便坐息一回就好了。”説到這裏,又壓低聲音説道:
“只是小女子有個不情之請……”
馬陵先生道:
“你説。”
柳飛絮低低的道:
“明日一朝,小女子出去,就説先生對小女子的侍奉極為滿意,繼續要小女子侍候你,這樣小女子就可以再來伺候你了。”
馬陵先生為難的道:
“這……”
他是個君子,當然不願意承認根本沒有做的事,如果答應了,豈不有玷他的清名?
柳飛絮俯首道:
“小女子知道這樣説會有損先生清名;但如果小女子不這樣説的話,他們就會另外換一個人來伺候你,一定要使你滿意為止,如果先生依然和今晚一樣,無動於中,他們會不擇手段,非讓你就範不可……”
馬陵先生哼道:
“如何不擇手段?”
柳飛絮道:
“手段當然不止一種,譬如在先生酒菜中暗下催情藥物,使你不知不覺墮入他們彀中。”
馬陵先生怒聲道:
“他們竟然如此卑鄙!”
柳飛絮失色道:
“你説話小心一點。”
接着又道:
“小女子説的乃是實情,小女子無力能夠報答先生高誼,只有稍盡小女子的一點心意,把知道的透露給先生罷了。”
馬陵先生遲疑一下,終於點頭道:
“好吧,就照你方才説的去説吧!”
柳飛絮欣然的道:
“謝謝你。”
馬陵先生道:
“既蒙姑娘坦誠見告,聞某還想問你一句話。”
柳飛絮道:
“先生只管請説,小女子知無不言,只怕小女子知道的不多,那就無法奉告了。”
馬陵先生問道:
“小徒少華,是不是也被你們劫持來了?”
柳飛絮吁了口氣道:
“幸虧你問的,小女子還知道一二,我是聽師傅説的,主人邀請的只先生一人,令徒自然沒請來了。”
馬陵先生放心了,頷首道:
“如此就好。”***
日上三竿,徐少華是被刺眼陽光刺激醒的。
他發現自己竟然躺卧在石階上,自己昨晚明明坐着的人,怎麼會躺下來睡的,要是給師傅看到了,就非捱罵不可!
他趕緊翻身坐起,揉揉眼睛,覺得昨晚似乎沒有睡好,此刻頭腦昏脹欲裂。
噫,師傅呢?
徐少華知道師傅一向起身很早,抬頭看看天色,已是辰己之交,心中暗暗吃了一驚,該死,自己怎麼睡得這樣熟法?
急忙走出山門,到溪邊掬水洗了把臉,回到廟門口,就站停下來,看看兩匹牲口悠閒的在草地上啃着青草。不禁暗自嘀咕:“師傅會到哪裏去了呢?”
站了一回,依然沒見師傅回來,他重又回入山門,在石階上坐了下來。
時間慢慢的溜走,現在己是晌午時光了,師傅還是一點影子也沒有!
徐少華心中暗暗奇怪,忖道:
“師傅平時為人謹慎,如果有事不可能不告訴自己的,何況馬匹還留在這裏,顯然不會走遠,那麼去了一個上午,怎麼還不回呢?”
他開始有些坐立不安,而肚子也越來越餓了,站起身,走出廟外,四處眺望,也望不到師傅的影子。
眼看午牌已過,徐少華有些耐不住,俯身從地上撿起一塊瓦片,在石階上寫了:“弟子到附近村落買些吃的,馬上就回來。”
急匆勿奔行而去。回來的時候,手中拿着一個大紙包,裏面有饅頭、滷味,準備和師傅一起吃的,跨進山門,目光掄動,師傅依然沒有回來,他只好一個人坐在石階上吃了。
把剩餘的包了起來,然後又去溪邊用手掬水,喝了兩口,再回到山神廟,在石階上坐了下來。
這一等,直等到天黑,始終不見師傅回來,心頭更是焦的不止,但師傅沒有回來,自己自然不能離開,總得在這裏等候才是。
一晚過去,現在天色已經黎明,還是不見師傅回來。
徐少華心頭忽然起了一絲不安的憂慮:“師傅會不會出事呢?以師傅的為人,不可能不告訴自己就走了。”
而且師傅連馬匹都沒有騎走,可見事出倉猝,不但來不及通知自己,也來不及騎馬,由此推測,師傅至今未回,一定是出了事了,自己該怎麼辦呢?
現在他不得不作決定,暗道:
“對,自己必須儘快趕回家去,稟報爹才是。”
想到這裏,立即奔出山門解開馬緩,翻身上馬,牽着另一匹馬一同上路。
他昨天一整天都在心神不定的盼望着師傅,並未注意及自己,這回坐在馬背上馳行,忽然覺得寒風吹來,身上有些寒颼颼的感覺!
這種感覺,並不是説自己怕冷,而是少穿了一件衣服似的!
心中感到奇怪,忍不住伸手朝懷中摸去。這一摸,不由使得徐少華猛地一驚,爹要自己貼身穿在內衣裏的金縷衣,竟然已經不翼而飛!
貼身穿在內衣裏面的金縷衣,怎麼會不見了呢?
不見了,自然是被賊偷走無疑,但穿在身上的衣服被人偷走,自己怎麼會一點都不知道的呢?
師傅大概就是追蹤賊人去的了。
他發現金縷衣失竊,心頭更是惶急,不住的策馬疾馳,朝雲龍山趕去。
雲龍山漸漸接近,天色也漸漸昏暗下來!
此刻該是上燈時分了,但云龍山莊借大一片莊院,看不見一點燈火,遠望過去,只是黑壓壓的一片!
徐少華騎在馬上,心中不禁暗自納罕:“今晚莊裏怎麼會都不點燈的呢?”
“不點燈火,只有一個可能,莫非是來了強敵?”
這種想法,平常人是不會有的,徐少華出身武林世家,他縱然沒有江湖經驗,但聽也聽得多了。
一念及此,手中組繩一領,雙腿一夾馬腹,催馬急馳,後面跟着的一匹馬,也隨同加快奔馳!
青石板鋪成的大路,登時響起一陣雜沓而緊密的蹄聲。
這一陣急驟的蹄聲,莊裏的人應該聽到了,但徐少華馳近莊院前面,柵門敞開着,依然不見有人迎出來。
這和平常的情形有異,徐少華已是感到不對,他縱馬馳進柵門,瞥見柵門兩邊地上,依稀躺卧着人影。
心頭驀然一動,也不勒住馬繮,身形一側,左手在馬鞍上一按,便自騰身躍起,一個筋斗凌空倒翻出去,落到柵門左首。
凝目看去,只見躺卧地上的人正是兩個身穿青衣勁裝的雲龍山莊莊丁,口流鼻血,業已死去多時。
顯然是傷在內家重手法之下,急忙向右掠去,柵門右首也有兩名莊丁同樣是被內家重手法擊斃的。
徐少華自然知道看守柵門,正好是四個人一班,心中暗道:
“看來果然來了強敵!”
他無暇多想,急匆匆奔進大門。大門也敞着,目光所及,門內左右兩邊,同樣倒卧着四個青衣勁裝的莊丁,他們每人腰間都佩着刀,但沒有一個人刀出鞘的,足見此人出手何等迅疾毒辣,莊丁們幾乎措手不及,就中掌殞命。
徐少華心頭一陣狂跳,腳步加快,由二門進入大天井,再轉向東首長廊,一片黑暗之中,所看到的盡是橫七豎八倒卧的人影!
整座莊院,幾乎已經靜寂如死!
徐少華的心情,也隨着越來越激動,胸口好像壓上了沉鉛一般,幾乎要大聲嚷出來:
“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像一陣風般奔出東首一座圓洞門,奔向爹的書房。
這本是他從小走慣的一條最熟悉的路了,如今竟有跌跌撞撞的感覺!
“爹……爹……”
他已看到爹的三間書房,同樣沒有一點燈火,口中卻已惶急的叫出聲來。
書房中沒人回答,徐少華閃身奔入,目光迅速一轉,又發現右首地上,也有兩個人躺卧着。
他自可認得出那是伺候爹的兩名丫環琴兒和劍兒。
他無暇再去察看她們是死是活?口中只是顫抖着自言自語的道:
“爹呢?他老人家會到哪裏去了呢?”
隨着話聲,一腳跨進裏首一間,那是江淮大俠徐天華的卧室,自從三年前喪偶之後,他就一直獨宿在書房裏。
卧室南首一排花格子窗並未開啓,依稀可以透進一點星光,靠北首的一張卧榻上,此刻正有一個人倚枕靠在牀欄上。
這人徐少華自然最熟悉了,那不是爹還有誰來?他心頭一陣狂跳,暗道:
“爹莫非負了傷?”
急步掠近牀前,叫道:
“爹,你老人家怎麼了……”
徐天華沒有説話,也沒有動,只是微閉眼皮,斜靠在豎立的枕頭上。
徐少華只覺心在收縮,他俯近爹面前,伸出顫抖的手,漸漸碰近爹的鼻孔,才發覺爹呼吸早已停了!
“爹……”一聲悲呼,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一下撲在爹的身上,屍體也早已僵冷了!
他突然遭遇到這樣慘痛的事故,一個人幾乎要昏厥過去,但強自忍着悲痛,暗自説道:
“爹明明是被仇人害死的,自己應該先找出爹致命的所在,將來也好給爹報仇。”
一念及此,連忙用衣袖拭乾淚水,然後仔細的檢查起來。他解開爹的衣衫,目光一注,只見爹左胸上,赫然印着一個色呈烏黑的掌印!
“黑沙掌”
徐少華對“黑沙掌”最是熟悉不過,十天前,自己就是被“黑沙掌”打傷的,差幸遇上丁藥師,才救了自己性命。
爹如果不把金縷衣脱給自己穿,怎麼會傷在“黑沙掌”下?想到這裏,不覺抱着爹屍體,放聲大哭。
“哦!”突然問,他止住了悲哭,心中暗自付道:
“這賊人先用‘黑沙掌’擊傷自己,又把自己送到丁藥師附近,那是明知丁藥師遇見了一定會替自己治療的,他這是為什麼呢?現在就有了答案。
這賊人要向自己下手,並不是向爹示威,而是讓爹知道了,會把金縷衣脱給自己穿。爹身上穿了金縷衣,賊人就無法傷得了爹,所以要迂迴施展詭計,先用‘黑沙掌’打傷自己,讓爹把金縷衣脱給自己穿了,才好向爹下手!”
想到這裏,不覺仇怒湧心,目毗欲裂,咬牙切齒的道:
“我若不手刃仇人,替爹報仇,就誓不為人!”
他已可從自己一路進來,看到橫七豎八的屍體,和整座雲龍山莊不見一點燈火,就想得到仇人心狠手辣,雲龍山莊四十餘口,可能全遭毒手,除了自己,大概已無一個倖存之人了!
要為爹報仇,要為雲龍山莊四十餘口討還血債,就全在自己一人身上了!
徐少華忽然間腰骨一挺,心志也隨着堅強起來,迅速替爹扣好衣衫,用被褥裹好,含淚拜了下去,説道:
“爹,你老人家在天之靈,要保佑孩兒,不論天涯海角,孩兒一定會把兇手找出來的。
哭拜完畢,雙手托起爹的屍體,一步步走出書房,一直來至後園。他走到假山前面,找到一把鋤頭,挖掘了一個大坑,又去水榭卸了四扇朱漆木門,在坑中鋪好,把爹的遺體放好,上面再加了一塊木門,才把士堆上,四周踩平了,看看已無痕跡。心想:“莊中還有四十餘具屍體,也應該把他們埋了才好……”
就在此時,耳中忽然聽到一陣細碎的“劈啪”之聲,不覺回身看去,只見前面房屋,在這頃刻之間,已經籠罩在濃煙之中,火舌四竄!
“有人縱火!”
徐少華心頭仇怒之火陡生,唰的一聲拔出長劍,立即縱身掠起,朝前面趕去,口中大聲喝道:
“什麼人到雲龍山莊來殺人放火,還不給我出來?小爺在這裏。”
偌大一座雲龍山莊,轉眼工夫,已被猛烈的火光所吞滅,崇樓書棟,到處都是亂卷的火舌!徐少華無法走近,繞着莊院,搜索了一遍,連半個人影也沒找到。
明明有人縱火,怎麼會找不到縱火的賊人呢?
那只有一個答案,此人縱火之後,立即離開現場,自己從後園趕來,已是遲了一步!
差幸自己已把爹的遺體埋到後園,不然連爹的屍骨都保不住了。
他怔怔的望着火勢越來越大,心中卻在默默的禱告着道:
“堂叔,(管事徐建章)和所有的莊丁們,你們安息吧,總有一天我會替你們報仇雪恨的。”
他把長劍納入劍鞘,含着滿眶淚水、滿腔仇火,回到莊前,自己騎來的馬匹,還在木柵前面,他一躍上馬,順着石板大路馳去。
他乍遭大故,心頭雖然悲痛紛亂,但路程卻已想好。
爹的遇害,雲龍山莊的被毀,和師傅的無故失蹤,自己應該立時去找兩個人,一個是住在駱馬湖的姑丈杜浩然,另一個是住在揚州的淮揚派掌門人大師伯宋天壽。
論路程,是駱馬湖較近,自然該先去姑丈那裏,然後再趕去揚州,因此他一路上沿着大路,縱馬急馳。
趕到許集,天色已經大亮,路旁已有不少趕集的人圍着豆漿攤吃早點,徐少華一晚未進飲食,又疲又餓,這就跳下馬背,讓牲口在小河旁喝水,自己就在攤旁坐下,要了一碗豆漿,兩個饅頭,正在吃喝之際。
只見一名脅下挾着青竹捧的老丐蹩近過來,伸出一雙顫抖的手,説道:
“這位少爺,請佈施些吧!”
徐少華看他年事已老,探懷取出一錠銀子,遞了過去。
那老丐説了聲:“多謝。”就顫巍巍的走開。
徐少華也並不在意,取出幾文錢,付過帳,就牽過馬匹,繼續上路。
中午趕到碾莊,這裏雖然並不是一個鎮集,但為甫北、東西的交通孔道,有的是客店、飯莊。
徐少華奔馳了一夜,覺得極為疲累,趕到碾莊,就在一家飯莊門口下馬,交代小廝給牲口上料。
自己就一腳登上樓梯,找了個位子坐下。跑堂的問了要些什麼酒菜,便自退去,不多一回,就送來了飯菜。
徐少華正在吃喝之際,忽見左首一個育衣少年叫着:“堂倌。”
聲音甚是清稚,徐少華不覺轉臉朝他看去,那是一個十六八歲的少年,生得眉清目秀,極為俊美!
跑堂的趕緊跑了過去,問道:
“相公還有什麼吩咐?”
那青衫少年給他一問,不覺脹紅了臉,囁嚅説道:
“我出來忘了帶錢了,這裏一共多少錢,能不能先掛上一掛,改日我經過這裏,自當加倍奉還。”
聽説要掛帳,跑堂的一張臉立時就拉長了,冷冷的眼光打量着青衫少年,説道:
“相公身上沒帶錢,怎好上樓來白吃……”
青衫少年道:
“你説什麼?”
跑堂的道:
“你難道還不算白吃?沒帶銀子,就把你身上的長衫脱下來……”
“啪!”青衫少年一抬手,就摑了跑堂的一個耳光,哼道:
“不長眼睛的東西,你敢胡説八道?”
那堂信一手捂着臉,大聲道:
“你白吃白喝,還敢出手打人?”
青衫少年氣紅了臉,説道:
“我只是出門時忘了帶銀子,誰白吃來了?你再敢説我白吃,我就再賞你一個耳光!”
堂倌大聲嚷道:
“你不付錢白吃東西,難道還不是白吃……”
他話聲未落,又是“啪”的一聲,這回右首臉頰上捱了一記重的,把他一個人打得頭重腳輕,向左衝出去了三步,口中哇哇叫道:
“好哇,你真敢打人,大家來呀,沒錢吃東西,就剝下他的衣衫來。”
他一嚷,樓上三四個跑堂一起趕了過來。
徐少華眼看那青衣少年要吃眼前虧,連忙站了起來,説道:
“大家有話好説,這位相公一共多少錢,算在我的帳上好了。”
那堂倌道:
“公子,你都看到了,他……他沒錢上什麼飯店來,吃了東西不給錢,還出手打人!”
青衣少年聽得氣道:
“這位兄台,我只是一時忘了帶銀子,你都聽到了,這個跑堂的居然一口一聲説我白吃,還要剝我衣衫,你説氣人不氣人?”
他敢情很少出門,受了一肚子委屈,眼圈一紅,幾乎氣得掉出淚來。
徐少華取出一錠一兩多重的銀子,塞到被打的堂倌手中,説道:
“做生意和氣生財,這位相公也不是白吃的人,得罪客人,都是你的不是,好了,這位相公的帳,和我算在一起,多的不用找了。”
那堂棺手中一掂,這錠銀子少説也有一兩五六錢,兩人東西吃的不多,最多也不過幾錢銀子,人家公子等於賞了一兩銀子的小帳,捱了兩個耳光,一個耳光豈不等於五錢銀子,這樣貴的耳光,當真可以多挨幾個!一面連忙道:
“公子爺説了,自然算了,小的多謝公子。”
徐少華沒和他多説,一面拉着青衣少年的手,説道:
“好了,兄台也不用多説了,我們走吧!青衣少年任由他拉着手,一同下樓,跨出飯莊門口,才輕輕掙脱徐少華的手掌,感激的道:
“這位兄台給小弟解圍,小弟十分感激,只不知兄台怎麼稱呼?”
徐少華道:
“在下徐少華,兄台呢?”
“我……”青衣少年道:
“姓史,史記的史,單名一個元字,元亨利貞的元。”
徐少華摸摸身邊還有十幾錠銀,這就取出十兩來重的兩錠銀子,遞了過去,説道:
“史兄身邊忘記帶銀兩,出門在外,諸多不便,這十兩銀子,請史兄收了。”
史元臉上一紅,遲疑的道:
“徐兄這份高誼,小弟永不會忘記的,小弟……”
徐少華道:
“區區之數,何足掛齒,史兄快請收下了。”
史元伸手接過,低低的道:
“多謝徐兄。”
飯莊小廝給徐少華牽着馬匹走來。
徐少華接過繮繩,取出一錠碎銀,賞了小廝。
史元低聲道:
“徐兄後會有期,小弟要先走了。”急匆匆的回身就走。
徐少華覺得他舉止有異,心頭感到奇怪,只見迎面人叢中走來一個脅挾青竹棒的老丐,目光鋭利的看了自己一眼,從身邊過去。
徐少華心中不禁一愣,付道:
“這老丐不是早晨在許集攤上吃早點時,向自己討錢的那個老丐嗎,看他眼神充足,分明是個會武的人,史元走得匆忙,是不是看到他才避開去的呢?”
事不關己,也就無暇過問,牽着馬匹,來至一家招商客店門口。
一名夥計迎了出來,問道:
“客官可是要住房嗎?”
徐少華點點頭道:
“昨晚趕路錯過宿頭,要一間上房休息。”
夥計連聲應是,伸手替他接過繮繩,招呼店裏的小廝牽過馬,一面哈着腰道:
“客官請隨小的來。”
他把徐少華領到上房,又巴結的打臉水,沏茶。
徐少華等夥計退出,就掩上房門,脱衣上牀,他遭遇大故,一晚未睡,連夜趕路,自然十分疲倦,這一覺直睡到天色昏黑。
聽到夥計輕輕叩着門道:
“客官,已經上燈了,小的替你老送臉水來了。”
徐少華打開房門,夥計端着一盆臉水走入,點上了燈,陪笑道:
“客官請洗把臉,要上街去用飯,還是小的吩咐廚下替你老準備酒菜?小店廚司手藝着實不錯,客官吃過就知道了。”
徐少華道:
“好吧,我不喝酒,你要廚房裏做幾式下飯的菜就好了。”
夥計連聲應是,退了下去。
不多一回夥計端來了四菜一湯,一桶白飯,在房內一張小圓桌上擺好碗筷、菜餚,陪着笑道:
“客官請用飯了,嚐嚐這幾樣菜,還可以吧?”
徐少華不願他多打擾,點頭道:
“你放着就好。”
徐少華拉開椅子,坐了下來,裝好一碗飯,舉筷吃了幾口,覺得菜看果然做得十分可口,正在低頭吃飯之際!
只聽隔壁房門被人推開,似有兩個人的腳步聲走入房中,接着店夥替他們沏來了茶。
夥計退出之後,只聽有人説道:
“聽説金長老已經到了淮北?”
另一個人道:
“目前江湖上認識那老魔頭的人不多,幫主要金長老南來,就是因為只有金長老認識這魔頭……”
説到這裏,口中大喝一聲:“什麼人?”
接着只聽房門砰然開啓,那人一下掠了出去,口中咦道:
“房門外明明有人,怎會連鬼影子也沒有?”
先前那人冷笑道:
“會不會有點子衝着咱們來的。”
另一個人回入房中,返身坐下,説道:
“有此可能,來,先喝點茶,分舵主又不在,咱們又不能露了身份,才到這裏來落店的,沒想到竟會被盯上了。”
先前那人又道:
“方才你會不會聽錯了,其實咱們這一路上,並沒有遇上岔眼的人物。”
徐少華聽了幾句,事情和自己無關,也就不再聆聽,自顧自的吃飯。
飯後,夥計進來收拾盤碗,又衝了茶水,才行退去。
徐少華因明日一早還要趕路,就提前熄燈就寢,第二天天色剛朦朦亮,徐少華就會帳出門。
這時路上還沒有行人,他策馬疾行,馳了約莫三里來路,瞥見路旁左首一棵大槐樹下,躺卧着一個人!
只一眼徐少華就認出他就是昨晨在許集跟自己討錢,中午在飯莊門口跟蹤史元(姑且説他跟蹤史元吧)的老化子!
只要看到他仰卧在地上的姿勢,決不是在睡覺。
而且那根青竹棒也摔在離他身子一丈遠的地方,顯而易見他和人動過手,還負了傷!此刻胸口起伏,喘得很厲害,看去傷得一定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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