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情仙子、金笛解元究是成名多年,看到謝少安嘴唇微動,以及冰兒縱身掠起,也自警覺,立即跟着過去。
但見冰兒早已推開了窗户,她手上茶盞,連一滴水也沒濺出來。
只見窗外三丈來遠,站着一個頭戴氈帽,穿了一身藍布衣衫的矮瘦老頭,手中握着一個木柝,朝冰兒陪笑道:“小老兒是派在東院貴賓區裏值更的,不想驚動貴賓,小老兒真是該死,還望姑娘恕罪。”
説罷,連連彎腰躬身。
絕情仙子看他雙目細小,雖是竭力掩飾,依然隱隱可以看到眼神炯炯有光,心裏不禁一動。
冰兒道:“沒有事啦,你去吧!”
矮瘦老頭有意無意的瞄了金笛解元、絕情仙子兩人一眼,連連躬身道:“多謝姑娘。”
轉身徐徐而去。
絕情仙子關上花格子窗。
冰兒朝她嫣然一笑道:“多謝大姐。”回身端着茶蠱,朝榻前走來,甜笑道:“大哥耳朵真靈,他只是園裏一名更夫,從我們這裏經過。”
謝少安微微一笑道:“此人好快的身法,他明明就在窗下,你撲過去並不慢,他已經及時警覺,退到三丈外去了。”
冰兒面露驚異,啊了一聲道:“大哥為什麼不早説?”
謝少安道:“他自稱是東院的更夫,手上也拿着木柝,自然是趙府的更夫了,更夫難道就不能有武功麼?”
絕情仙子道:“謝兄説的也是,我看他雖是竭力掩飾,但雙目神光奕奕,分明是個身懷上乘武功的人。”
金笛解元道:“看來這趙府之中,當真卧虎藏龍!”
絕情仙子披披嘴道:“卧狗藏猴還差不多,你難道沒看出來,這人一身武功,較之無腸公子,不知要高出多少,你當真是趙府的更夫麼?”
姜兆祥瞿然道:“仙子説他不是趙府的人了?”
絕情仙子道:“這個目前還不知道,我看他八成是來窺伺咱們動靜的了。”説到這裏,側過臉來,目注謝少安問道:“謝兄認為不是酒醉,那怎麼會吐呢?”
謝少安道:“兄弟早在抵達趙府之前,就感到胸口有些作嘔,當時只道腹中飢餓,也未在意,後來酒菜下肚,這乾嘔也就消失,不想走出花廳之時,給冷風一吹,忽然間胸頭作嘔,忍不住吐了出來?”
這情形又和楊繼功一樣。
絕情仙子柳眉微皺,心中越發覺得蹊蹺,如説這是被人暗作手腳,這會是誰?
以楊繼功、謝少安的功力,又怎會一無所覺?
何況自己等人,也是一直在一起,怎會只有他們兩個人着了人家的道?
冰兒晶瑩如玉的臉上,綻出盈盈笑容,説道:“是了,大哥和楊大哥本來肚子已經餓了,再喝了幾杯空肚酒,自然會吐了,空着肚子喝酒,就是最容易喝醉了。”
絕情仙子微笑道:“冰兒妹子沒聽謝兄説,不是酒喝了才吐麼?”
冰兒道:“我才不相信呢,不喝醉,怎麼會吐的?那時陳康和、徐永燮兩人,不是也説沒喝醉麼?他們怎會打起來的?”
謝少安道:“冰兒,我真的不是喝醉,老實説,就算空肚喝酒,像我們練過內功的人,別説這幾杯酒,就是喝上一罐,也不會醉倒的。”
冰兒睜大雙目説道:“那大哥是怎麼了呢?”
謝少安道:“這個我自己也不知道。”
絕情仙子看他們兩人説話時,無意之間流露出來的妾意郎情,使人好不羨慕!她攢攢柳眉,問道:“謝兄可曾運氣試過?”
謝少安笑道:“試過了,一點沒有異樣。”
絕情仙子道:“這就奇了。”
謝少安道:“仙子覺得哪裏不對了?”
姜兆祥道:“仙子認為謝兄和大師兄都是遭人家暗算。”
謝少安笑道:“這不可能,別説咱們都在一起,要中人暗算,決不會單是楊兄和兄弟兩人,再説這一天來,根本沒有人近過兄弟一丈之內,兄弟相信不至於中人暗算。”
絕情仙子早已見識過他的武功,他説的話,自然可信,但這就更教絕情仙子心頭感到驚奇!
楊繼功、謝少安不是醉酒,就是被人作了手腳。
這人能在楊繼功、謝少安兩人一無所覺之中,在他們身上暗使手腳,這人豈非比飛天神魔還要厲害?
正在沉思之際,驀聽遠處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叫。
這聲尖叫,是女子極度驚恐中所發出來的,這時已是深夜,萬籟俱寂,聽來特別尖鋭。
室中幾人,自然全聽到了,大家立時側耳靜聽,誰都沒有出聲。
謝少安微微抬頭説道:“是一個負了重傷的女子,正在飛奔,而且還有人追逐着她。”
冰兒道:“大哥怎麼知道的?”
謝少安笑道:“她這聲尖叫,聲音嘶啞,顯然受了極重內傷,但此女一身輕身功夫,卻是不弱,她在這聲尖聲嘶叫中,至少飛掠出七八丈遠,而且後面還有叱喝之聲,自然是有人追逐了。”
冰兒道:“大姐,我們出去瞧瞧。”
金笛解元道:“兄弟也去。”
絕情仙子“格”的笑道:“解元公,你給我留在這裏吧,謝兄需要休息,咱們全走了,不是沒人照顧麼?我們去去就來。”
她心中覺得無腸公子趙復初竭力巴結,定然不懷好意,因此也處處懷着戒心,一面回頭朝姜兆祥道:“楊兄房中,只有令師妹一個人,你快去才好。”
説完,拉着冰兒的手,朝屋外走去。
姜兆祥給絕情仙子一説,也趕忙朝對面房走去。
卻説絕情仙子和冰兒兩人,出了賓舍,在樹影迷離,花香空濛的花徑上,走了一陣,一無發現。不知方才那聲尖叫,發自何處?偌大一座花園,自然無處找尋。
夜霧低沉,花徑上,雖有各種顏色的風燈,仍然有些顯得昏黃,如果沒有這些風燈,只怕絕難見到徑尺以外的景物。
兩人手拉着手,剛剛奔到一處花架之下,突見從一叢花樹中,奔出一個女子。
那女子看去不過十八九歲,生得杏眼桃腮,嬌美動人,只是現在卻秀髮披散,嘴角間血跡殷殷,身上只穿了一件甚是單薄的褻衣,袒胸露臂,連貼身的紅綾肚兜,都露了出來,赤着雙足。光是那雙潔白如玉,光致粉嫩的天然美腳,就會叫急色兒看直了眼!
那女子像是喝醉了酒一般跌跌撞撞地衝了過來,但當她看到絕情仙子和冰兒兩人,忽然低啊了一聲,轉身欲跑!
看來這女子不是瘋子,記得謝少安説過,這女子受了重傷,而且有人在後面追逐之言。
又見她嘴角還有血跡,益發證實這女子果然身負重傷,有人追逐,正待上前去問清楚。
那女子忽然轉身奔去,敢情她負傷之後,又經過一陣奔掠,神志已然有些不清楚了,這一轉身,腳下一絆就往地上撲倒下去。
就在她轉身之際,絕情仙子和冰兒都已看到她背心衣衫上,赫然印着一個色呈青黑的掌印。
冰兒口中嚷了一聲道:“她果然負了重傷,大姐,這是什麼歹毒手法傷的?”
絕情仙子驟睹那個青黑掌印,臉色不禁微微一變,説道:“這像是西崆峒的‘青煞印’……”
冰兒道:“青煞印,哦,你看她還有救麼?”
絕情仙子肩頭一晃,人已到了那女子身邊,蹲下身子,伸手把她扶着坐起,一面説道:
“冰兒妹子,你來試試,看她還會不會説話?”
冰兒道:“大姐要我怎麼試法?”
絕情仙子道:“你右手掌心,按在她頭頂‘百會’穴上,緩緩渡入真氣,要細要緩,她血氣經你催動,也許會醒過來。”
冰兒點點頭道:“那可以把她救活麼?”
絕情仙子道:“她傷的極重,只怕很難好的起來,但至少可以使她暫時清醒,好問問她身世來歷。”
冰兒道:“好,我來試試。”
説着,立即伸出手去,掌心按在那女子頭頂之上,然後緩緩吸了口氣,十分小心的把真氣注入。
要知她自動跟隨鐵舟老人學的“紫氣神功”,乃是道家上乘功夫,這多年來,她一直不知自己會武。直到最近,她幾次出手,無意間證實自己果然會武,而且據謝大哥説,自己學的武功,還很高明,她才知道自己已有武功。
這時那女子經她深厚的內力,攻入體內,催動氣血,蒼白的臉色,逐漸泛現出輕淡血色,神志也緩緩的清醒過來。
只見她雙目乍睜,望望兩人,口齒啓動了半晌,才微弱的道:“是二位姑娘救我的麼?”
絕情仙子自然知道,她中了“青煞印”,決難活命,這就問道:“姑娘是什麼人,怎會受傷的?”
那女子講話似是十分困難,只見她口齒啓動了半天,才説出一句話來,斷斷續續的道:
“我……是峨……嵋……門下……叫……姚翠……玲……”
絕情仙子道:“你怎會到這裏來的?”
那女子道:“我是……被他們……騙……來……的……”
她目光盯着絕情仙子,又道:“我……被……賊子玷污,還是一死……的好,只求求……”
突然一陣喘息,説不出話來,只是用手指着胸口,好像要説什麼話一股。
絕情仙子附着她耳朵,説道:“你快靜一靜,有什麼話,慢慢的説。”
那女子點點頭,張口道:“懷裏……師父……師……”
她話聲模糊,已然説不清楚。
絕情仙子在江湖上闖蕩了多年,經驗較豐,想到她用手指着胸口,也許是懷裏放着什麼東西,這一聽她斷斷續續的説出“懷裏”二字,立即伸手朝她懷中摸去。
果然手指觸到一團柔軟的東西,隨手取出一瞧,那是從裙上撕下來的一條白色襟綢,上面血跡殷然,為似是字跡!心頭立時明白,望着那女子問道:“你是要我把這東西,送交給令師,是麼?”
那女子睜大一雙失神的眼睛,張着口,已經説不出話來,但她聽了絕情仙子的話,勉強點了點頭。
絕情仙子輕輕嘆息一聲,説道:“冰妹,你放手吧,她不中用了。”
冰兒依言放開手掌;那女子身子一陣顫動,氣絕仆倒,絕情仙子臉色凝重,緩緩站起身來。
冰兒問道:“大姐,她這是什麼?”
話聲甫落,突聽一陣衣抉飄風之聲,花架四周,忽然出現了四五個人影!
絕情仙子何等機警,立即把手中白綾往杯中一塞,倏地轉過身去,叱道:“什麼人?”
那四五個人影,此刻全已現身走出。
前面一個是五十出頭的精幹老者,頭戴瓜皮小帽,身穿古銅色大褂,手中提着一支竹根旱煙管。雙目炯炯,一望而知是個內外兼修的高手,似是為首之人。
他目光一動,已然瞧到絕情仙子、佩着紅緞金鏽名條,乃是府中貴賓的身份,倒也不敢怠慢,慌忙抱拳説道:“老朽見過兩位姑娘。”
絕情仙子目光一瞪,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那老者躬腰答道:
“老朽是趙府的護院教頭。”
絕情仙子冷笑道:“你們持械圍着我們,要待怎的?”
那老者連連陪笑,指指那女子,道:“姑娘誤會了,老朽幾人,是追趕這女子來的。”
絕情仙子道:“我正要問你們,這人是誰?”
那老者道:“她是府中一名使女,患了瘋顛症,今晚乘人不備,被她逃脱出來,老朽為了怕她闖入東園貴賓區來,驚動了貴賓,才率人一路追趕過來,還望兩位姑娘原諒。”
冰兒道:“她已經死啦!”
那老者驚異的道:“她怎麼死的呢?”
隨着話聲,走到那女子身邊,俯身探了她一下鼻息,直起身子,説道:“她果然死了,你們把她抬回去。”
其中兩個漢子答應一聲,抬着那女子屍體而去。
那老者目露狡黠之色,朝絕情仙子拱拱手道:“兩位姑娘可曾聽到她臨死之前,説了些什麼嗎?”
絕情仙子冷聲道:“我們出來散步,就看到她躺在這裏,已經死去,死了的人,還會説話麼?”
話聲一落,拉着冰兒的手,説道:“妹子,咱們走。”轉身朝外行去。
那老者目中陰晴不定,望着絕情仙子背影,冷冷一笑道:“這姓管的丫頭,極可能聽她説了什麼?”
他身邊一個年輕漢子道:“師父知道她是誰麼?”
那老者冷哼一聲道:“她就是人稱絕情仙子的管弄玉。”説到此處,忽然唔了一聲,又道:“李錫堂,你去通知徐總管一聲,要他把今晚之事,轉告公子才好。”
那年輕漢子躬身道:“弟子遵命。”
縱身躍起,朝前院奔去。
※※※※※※
冰兒隨着絕情仙子穿行長廊,走了一陣,忍不住問道:“管大姐,你從她懷裏取出來的那方白綾,究是什麼東西?”
絕情仙子低聲道:“那是血書,她要我們送給她師父,定然十分重要了。”
冰兒道:“你知道她師父是誰麼?”
絕情仙子道:“她自稱是峨嵋門下,那準是青衣庵無緣師太的門下了。”
冰兒道:“管大姐,你好像什麼事都知道。”
絕情仙子輕笑道:“我多走了幾年江湖,聽的多了,自然知道的也多了。”
口中忽然“嗯”了一聲,道:“不錯,他準是洞裏赤練賀錦舫了。”
冰兒道:“誰是洞裏赤練?”
絕情仙子道:“就是方才那個自稱護院救頭的老兒,我看他面貌、裝束,似是聽人説過,只是一時想不起來他是誰來?”
冰兒道:“他名氣很大麼?”
絕情仙子道:“躲在洞裏的赤練蛇,你想有多陰毒?”
接着一拉冰兒纖手,低聲説道:“走,咱們跟他去瞧瞧!”
冰兒道:“是暗中跟他們去麼?”
絕情仙子笑道:“跟他們下去,自然是暗中尾隨了。”説着,輕輕拉了一下冰兒的衣袖,低聲道:“隨我來。”
身子一閃,隱入花叢。
冰兒緊隨他身後,隱入花叢,兩人悄悄朝原路折回,遠望過去,花棚下,那老者和四個年輕勁裝漢子,都已不見。
絕情仙子雙足一點,鼓起一丈五六尺高,輕巧的躍上一棵大樹橫幹,目光四下略一流盼,便自飄下,口中低喝一聲:“咱們快走。”
匆匆朝西掠去。冰兒不知道她看到了些什麼?但因絕情仙子已經飛身掠起,也就無暇多問,只好跟着下去。
兩人一路飛掠,轉眼工夫,便巳奔到花徑盡頭,這裏已有一道粉牆擋住去路,牆上本來有一個圓洞門,可以通行,但兩扇朱漆門緊閉,鐵門上還鎖着一把大鐵鎖。
敢情是這裏劃為貴賓區之後,才把這道門關閉的。
絕情仙子連看都沒看,腳下一停,回頭道:“妹子一切看我手勢行事。”
冰兒點點頭道:“我知道。”
絕情仙子沒再多説,雙肩一晃,就翻上牆頭,她不是整個人躍上去的,而是躍到牆頭之際,右手一按,一個人就橫了過來。
輕巧的翻上牆頭,足尖點地,橫卧在牆頭之上,昂起頭,舉目一陣打量,然後伸手朝牆下的冰兒招招手,身形上滾,翻了下去。
冰兒看她這般小心,也不敢怠慢,縱身越過圍牆,飄落地面。
只見絕情仙子站在數丈外一座亭子的暗影之處,朝自己打着手勢,急忙閃身奔了過去。
這座花園,似是比劃為貴賓區的東園,大了不知多少!
這裏的花樹之間,雖然沒有點綴燈火,但朦朧夜霧中,到處都是亭台樓閣,長廊縵遇;隱隱可見。
正因為沒有燈光,夜霧下,樹影迷離,黑幢幢的,非到近前,無法看得清楚,也給了兩人不少方便。
絕情仙子是遠遠跟蹤着那老者幾人身後來的,但進入這座大花園之後,因心存戒意,處處小心,這一轉眼,就失去了幾人的蹤影。
心中暗自一急,她知道這是夜霧太濃,妨礙了視線,同時前面幾人又奔行極快,自己稍一分神,就失去了他們影子。
一時來不及跟冰兒招呼,身形急掠而起朝北追去。
這一路上,都是濃密的花林,和幽暗的樓宇,不慮被人發覺,奔行較快,不多一回,已經追上前面的人影。
絕情仙子回頭看去,只見冰兒悄無聲息的跟在自己身後,心頭不覺暗暗驚異,付思道:
“她跟在自己身後,自己居然會一無所覺,還當她沒有跟來呢!”
心中雖感驚奇,但也放寬了心。再凝目朝前看去,心頭又是一驚!
原來她追是追上了,但前面五人,如今已只有兩人。
那是抬着女子屍體的兩個勁裝漢子,老者和其餘的人,都已不見,敢情是半路上分開的。
絕情仙子感到震驚的,是那老者是否發現了自己兩人跟蹤,故意隱了起來?還是夜色已深,他吩咐兩人把女子屍體送到某處去,自己業已迴轉?
這老者如果真的是洞裏赤練賀錦肪的話,那麼此人是邪道上數一數二的高手,今晚只怕不好對付!心中想着,但自己兩人既然跟了下來,也就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索性跟了下去。
這一陣工夫,由北而西,前面兩人,抬着女子屍體,已經行到了一座高大的假山前面,正朝九曲橋上行去。
這裏是十畝方塘,中間有一座水榭,可以通向假山。
絕情仙子因再過去,就是九曲橋,沒有掩蔽的地方,這就朝身後冰兒暗暗打了個手勢,在轉角陰暗之處,蹲下身子。
等冰兒蹲下身來,暗以“傳音入密”説道:“妹子,你替我注意身後,有沒有人跟蹤,莫要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反被人所乘。”
冰兒點點頭道:“我會留心的。”
説話之際,那兩個漢子已經穿行了九曲橋,朝假山洞走了進去。
冰兒奇道:“他們不把她掩埋,抬到假山洞去作甚?難道不怕屍體腐臭?”
絕情仙乎覺得她這話甚是有理,假山洞再曲折,也只是一個假山洞,這裏地勢縱然偏僻,但屍體一旦腐爛起來,臭氣豈不四溢,何如立時把她埋了的好?這樣足足過了約盞茶工夫,才見那兩個漢子從假山洞中鑽了出來,穿過九曲橋,循着花徑中走去。
絕情仙子心中暗暗計較:“這座假山,雖然築的甚是高大,但假山山腹,最多也不過留出一小間暖閣,不消幾步就可走到,他們只是把屍體抬進去,何用盞茶工夫?”想到這裏,不由的疑竇叢生,很快站起身子,説道:“冰兒,咱們過去瞧瞧。”
冰兒道:“我們要到假山洞裏去麼?”
絕情仙子點點頭,舉步朝前走去。
兩人飛快的穿過九曲橋,這裏已有一片陰影,可以掩蔽身形,絕情仙子閃到陰暗處,迅快轉過身去,仔細察看了一陣。覺得身後確實沒有人跟蹤,才朝冰兒打了個手勢,當先低下頭,往黝黑的假山洞中鑽了進去。
假山洞,自然是曲折的,但兩人只彎彎曲曲的在甬道中走了十來步路,就進入一條走廊。
廊外正好是假山的一個窟窿,像小月洞窗,可以看到九曲橋和蓮花盛開時的一檻方塘。
走廊裏面,果然是一間相當寬敞的暖閣,只是十分黝黑,伸手不見五指。
絕情仙子要冰兒站到走廊上,用身子擋住了那個月洞窗,以防燈光外泄,然後探懷取出火熠子,輕輕晃亮。
只見這間假山山腹中的暖閣,雕樑畫棟,丹碧相映,佈置堂皇,中間放一張大八仙桌,兩旁是八把椅幾。
顯系主人宴客之所,哪有女子的屍體?
絕情仙子手中拿着火熠子,仔細一照,發現六扇屏風門後,似有一間小房,伸手一推,兩扇硃紅屏風門,應手推開,裏面果然另有一間狹長的小屋。
那是主人宴客時,廚子熱菜的地方,除了靠壁處有兩張長案,就別無他物,北首還有二道小門,兩個小窗。從窗口望去,外面是一片小小的草地,和一道蔭丈高的圍牆,已是假山後面了。
小門上,還鎖着一把鐵鎖,而且這向狹長的小屋中,積塵甚厚,顯然已有很久沒人過來了。
絕情仙子略為打量了一陣,看看並無可疑之處,正待退出!
忽然目光一瞥,看到右首一條長案底下,放着一堆盤碟海碗之類的東西,這原是主人宴客時用的,並無什麼奇特之處。
但絕情仙子是個江湖經驗極深的女子,心細如髮,看到這堆東西,不覺腳下一停,彎下腰去,舉起火熠子,仔細照着瞧去。
這一瞧,果然給她瞧出破綻來了!
這一堆碗盤,放的並不整齊,有幾隻瓷碗,都是覆在地上,積塵甚厚,但其中一隻顏色較深的海碗,積塵雖厚,卻有兩個極淺的指印。
絕情仙子看的心中一動,左手伸出兩個指頭,朝碗上輕輕推去,手指碰上海碗,她已發覺到這是一隻鐵碗,而且好像生了根一般,一動沒動。
絕情仙子是何等人物,鐵碗既然推不動,自然另有巧妙,她立即再放下拇指,三個指頭撮着碗底,輕輕一旋,這一旋,海碗果然順着她手勢,朝左旋轉,但仍然沒有移開。她朝左旋轉了幾下,又朝右旋轉,耳中但聽“答”的一聲輕響,海碗居然自動往右移開。
海碗自動移開之後,石板上露出兩個比手指略粗的小孔。
絕情仙子毫不猶豫的伸出兩個玉葱似的手指,朝小孔中探去。手指輕輕一勾,好像勾到了一件什麼東西似的,石板底下,登時傳來“答”的一聲輕響。
這自然是勾到了活動的機鈕,絕情仙子迅快的把手指退出,不過眨眼之間,但見地下這方兩尺見方的石板,隨着緩緩移開,露出一道黑黝黝的暗門。
這時火熠子已經燃盡,火光逐漸暗了下來,絕情仙子一下閃到門口,低聲叫道:“冰妹,快進來。”
這時火熠子的火花,已極微弱,冰兒聽到絕情仙子的招呼,慌忙奔了進來,火熠子已然熄滅,黑暗之中,但見冰兒眨動兩點寒星般的目光,口中咦了一聲,説道:“管大姐,你找到了地道麼?”
絕情仙子從身邊又摸出一支火熠子,隨手晃亮,一面笑道:“冰妹,你真了不起,已經練成‘天眼通’了。”
冰兒搖搖頭道:“沒有啊!‘天眼通’?我連聽都沒聽説過。”
絕情仙子道:“天眼通,就是內功練到最上乘的時候,一種練目力的功夫,據説練成‘天眼通’的人,可以透視雲霧,最黑暗的地方,都能看得到東西。”
冰兒道:“管大姐知道的事情真是不少,我住在廬山的時候,早晨時常有霧,但谷外的景物,我確是看的清清楚楚,不是你説,我還不知道這叫‘天眼通’呢!”
絕情仙子真不敢相信,這麼年輕的小妹子,居然會練成“天眼通”一類的神功。但冰兒的武功,自己親眼目睹,確是已臻上乘境界,接着笑道:“這是妹子機緣好,得遇名師。”
冰兒望望地窟,問道:“管大姐,你怎麼找到的?”
絕情仙子一手已經摘下玉簫,一手執着火熠子,緩緩踏着石圾,朝地窟中走去,一面説道:“冰妹,你替我守在這裏,我下去瞧瞧,沒有我出聲招呼,千萬不可下來。”
冰兒道:“你一個人下去,不是很危險麼?”
絕情仙子道:“但咱們出路若是被人封閉,不是更危險麼?”
冰兒點點頭道:“好吧,我守在這裏,但大姐一定要把下面看到的事情告訴我。”
絕情仙子笑了笑道:“這個自然。”
很快從石級下去。走完石級,略向右彎,是一間寬敞的石屋,左右各有一間耳房。
火光照處,就可看出這座地道修築得十分堅固,四壁都是用大石塊砌成。
絕情仙子目光轉動,略作沉吟,便向左邊門户走去。她不知地底是否有人?因此走的十分小心,玉簫橫胸,功聚全身,耳目並用,絲毫不敢大意。
這幾丈路,她步步為營,走到一道鐵門前面,舉火一瞧,鐵門並未下鎖,她用手輕輕推啓,裏面並無半點聲息,只是黑沉沉的,陰森得怕人,絕情仙子徐徐吁了一口氣,一手提着玉簫,緩步走入。
這間石室,略呈長方,極像是一間廂房,中間赫然放着一具黑漆棺木。
每一個人,看到棺木,不論你是否怕鬼,都會從心裏升起一縷寒意。
何況時當深夜,身在幽暗的地窟之中,而且絕情仙子不論她平日如何心狠手辣,但她畢竟是個女人,而且還是位姑娘家。
她看到這口黑漆棺木,不由自己的微微卻步,正待退出,心頭忽然想道:“這具棺木,要放到地底石室中來,莫非有什麼隱秘不成?”
心念一動,不覺站定腳步,反而朝棺木走了過去。火熠子照處,只見棺木頭上,還有一行金字,赫然寫着:“顯考趙公槐府林君之靈柩。”
這棺木會是好好先生的?絕情仙子看的不禁一怔!
再過三天,不是好好先生趙槐林的七十晉五壽誕?
趙府上上下下,不是正為壽誕忙碌,大大的鋪張?
贛州城裏,不是正有從各地趕來拜壽的賀客?
好好先生怎麼會死了呢?
有錢人家——老太爺、老太太上了年紀,都有先制好壽衣壽材的習慣,莫非這棺木是好好先生的壽材?但這也不對,如是壽材,上面就不會有“顯考”的字樣。
絕情仙子心中疑念未消,舉步走到棺木橫頭,仔細察看了一陣,棺木已經蓋上,不但釘了釘,而且還用生漆沒了口,由此可見,不是空棺。
難道好好先生已經死了?
人已死了,趙府何用廣發壽帖替好好先生做壽?
絕情仙子愈想愈覺此事大有蹊蹺,暗暗忖道:“莫非這次祝壽另有什麼陰謀不成?”
她縱然江湖閲歷極深,但也想不出無腸公子替他老子做壽,除了打秋風之外,還會有什麼陰謀,但趙家富甲一方,根本用不着用做壽來打秋風。
絕情仙子原是找峨嵋門下那女弟子的屍體來的,這裏只有好好先生一具棺木,別無他物,這就退了出去,依然帶上了鐵門,然後迅快的朝右首那間石室奔去。
右首石室,也有一道鐵門,但鐵門上,卻鎖着一把鐵鎖。
鐵鎖對絕情仙子來説,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她只須輕輕一扭,就可把鎖扭斷,但她不願讓他們知道,這間地室裏有外人進來過,因此就不能破壞這把鎖,她從頭上拔下一支銀針,細心的在鎖孔中撥弄了一陣,但聽“嗒”的一聲,鐵鎖應手而啓。
絕情仙子微微一笑,舉手捅好銀針,推門而入,鐵門乍啓,登時有一股強烈的硝鹼氣味和另一種鹹渴渴的怪味,直衝鼻子。
絕情仙子江湖上的勾當,看的多了,心頭立時有了警覺:“這間石室,分明有着古怪!”
這時火熠子已經熄滅,絕情仙子取出第三個火熠子,接着又取出一塊手絹,把火熠子灰一起包起,不使地上留一點紙灰,然後一手執着火熠於,朝石室中走去。
這間石室,和左首那一間差不多大小,略呈長方,中間放着一張長條桌,桌上直挺挺的躺着一具屍體,赫然正是峨嵋門下的那個女弟子姚翠玲。
案上還放着許多大小不同的刀剪,桌面上血污狼籍,還沾着不少毛髮和細碎的皮肉。
絕情仙子機伶的打了一個冷噤,心中暗想:“看情形,這間石室果然是剝人皮的作場了。”
她終究是個女子,目睹這陰森黝黑的地窖之中,熒熒火光,照着這些慘無人道的工具。
此情此景,就叫人毛髮悚然。
沿着長案過去,靠右首壁間,還有一道門户,卻並未設門,望去黑沉沉好像還有一間石室。
絕情仙子藝高膽大,心想:“既然到了這裏,自得進去瞧瞧。”
她舉着火熠子,舉步走入。這間石室,比外面一間略小,靠壁處也有一張長案,壁間木架上,放着許多藥瓶,案上,也零亂的放着刀剪之類的用具。
左首壁上,還張掛着兩張還未完全製成的人皮面具。
石室中瀰漫着嗆喉的硝味,這不用説,外面石室是專剝人皮,到裏面來精工細制的了。
絕情仙子平日縱然膽大,但這回也看的從心底直冒寒氣,連十個指尖,都有些涼了。她不敢再耽下去,急急退出石室,依然鎖上鐵鎖,拾級而上。
冰兒看到她走出,立即低聲問道:“管大姐,底下是什麼地方,你看到了什麼嗎?”
絕情仙子跨出地窟,很快把石板恢復原狀,口中説道:“我們回去再説。”
冰兒望望她,口中咦了一聲道:“管大姐,你怎麼了?臉色不大對。”
絕情仙子朝她笑了笑道:“沒有什麼,咱們快些走吧。”
冰兒道:“大姐,你究竟在底下看到了什麼?我看你身子好像還在發顫?”
絕情仙子低聲笑道:“真的沒有什麼,時間不早了,我們快些回去,免得你謝大哥耽心。”
冰兒聽她提到謝大哥,口中嗯道:“是啊,我們已經出來了不少時光呢!”
兩人走出屏風,絕情仙子立即熄去了手中的火熠子,然後拉上兩扇屏風門,匆匆走出假山。
穿過九曲橋,走沒多遠,瞥見兩條人影,從花徑上飛奔而來。
絕情仙子慌忙拉着冰兒,閃到牆角暗處,伏下身去。
只聽前面一人説道:“方才明明看到假山上有一點火光閃動,怎麼不見了呢?”
後面一人笑道:“都是你在説,我怎會沒看到?”
兩人身法極為矯捷,兩句話的工夫,已經奔出去八九丈外。
絕情仙子趕忙拉着冰兒就走。
偌大一片花園,夜色之下,到處都差不多,冰兒幾乎連方向都認不清楚了,跟在絕情仙子後面,看她走的又忙又熟,好
像回到自己家裏一般!心下大奇,忍不住低低問道:“大姐,你怎麼認識路的?”
絕情仙子朝她輕噓一聲,低低的道:“此處不宜出聲。”
兩人藉着花樹暗影掩蔽,腳下加快,兩條人影,有如貼地低飛。
一路上,雖也遇到兩起巡夜的人,只要看他們的身法,俱非弱手,但都被絕情仙子巧妙的避過。
翻過西首一道圍牆,就是東園“貴賓區”了。
花樹上五彩繽紛,到處都懸掛着風燈,就愈覺光明之可愛。
兩人這回不用再躲躲閃閃的了,循着花徑而行,回到賓舍。
只見金笛解元文必正一手提着一支金笛,站在院落中,凝目遠眺,一臉俱是焦灼之色。
一眼看到兩人,立即迎了上來,説道:“管仙子,你們到哪裏去了?差不多快有半個時辰,真急死人,再不回來,大家就要分頭出去找尋了。”
絕情仙子道:“我們兩個都是大人,又不是小孩子,還會走失?”
話聲出口,又覺得金笛解元也是一片好心,自己老給他當面搶白,未免也過份了些,這就口頭道:“你一個人站在這裏作甚?”
金笛解元慌忙笑道:“兄弟怕你們出了事情,屋子裏坐不住,出來看看。”
絕情仙子嗤的笑道:“我們真要出了事,你站在這裏,看的見麼?”
隨着話聲,已經跨上石階。
金笛解元道:“管仙子,大家都在謝兄房裏。”
説話之時,只見李玫奔了出來,叫道:“管大姐,你們到哪裏去了?走的時候,也不通知小妹一聲。”
絕情仙子一把拉住她纖手,笑道:“我們又不是出去玩?你在屋裏照顧楊兄,怎好走開?”
忽然想到此時夜色已深,自己等人都未睡覺,這般大聲説話,豈不把兩個丫頭都吵醒了?
她們也許是無腸公子趙復初留在這裏的眼線,如果她們知道了自己和冰兒今晚的行動,就會引起趙府的警覺,這不成了打草驚蛇?心中想着,上面低低問道:“你們都沒睡,兩個丫頭呢?”
李玫咭笑道:“文大哥怕她們發覺,早就點了她們睡穴。”
絕情仙子點點頭道:“文解元在江湖上,總算也混出道了。”
金笛解元隨在她們身後,笑道:“管仙子誇獎了。”
姜兆祥聽到絕情仙子的聲音,也從東首房中跑了出來,笑道:“兩位姑娘去了這許多工夫,本來咱們早就要分頭找尋去了,還是謝兄説的,管仙子江湖經驗豐富,絕不會出什麼漏子,你們果然回來了。”
絕情仙子心裏知道,謝少安説的含蓄,以冰兒的武功修為,和自己在一起,自然不會出什麼漏子的了。
她看到李玫和姜兆祥都是從謝少安房中跑出來的,不覺問道:“楊兄好些了麼?”
姜兆祥道:“兄弟點了大師兄睡穴,讓他睡了。”
絕情仙子道:“既然如此,大家就到謝兄房裏去,我有一件重大事情要和大家商量。”
回頭看了姜兆祥,説道:“此事十分隱秘,姜兄弟,你最好留在院中,替我們擔任警戒。”
姜兆樣聽她説的鄭重,心知決非等閒,當下應道:“兄弟遵命。”
金笛解元問道:“兄弟呢?”
絕情仙子道:“你也算得老江湖了,這件事,還要你參加意見,自然也得參與機密了。”
金笛解元道:“兄弟不勝榮幸之至。”
姜兆樣在他們説話之時,回身退出。
幾人進入東廂,只見謝少安盤膝坐在榻上,聽到眾人的腳步聲,緩緩睜開眼來。
冰兒飛快的奔了過去,問道:“大哥,你好些了麼?”
謝少安微微一笑道:“不好也不壞,方才我調息運功之時,依稀覺得胸腹之間,好像有一團東西,蠕蠕湧動,我已運氣把它逼住了。”
冰兒道:“那一定是大哥吃壞了東西。”
絕情仙子卻是心中一動,暗道:“他這情形,倒像是中了苗人的蠱。”
但這話她卻並未説出口來。
謝少安目光一抬,含笑問道:“你們去了這多時光,是否遇上了什麼人?”
冰兒道:“我們看到了那負傷的女子,她已經死了,後來我們又在大花園的假山底下,發現了一處地窖,管大姐下去看了,她説事情重大,要我們到屋子裏來再説。”
謝少安道:“管仙子見多識廣,她説事情重大,那一定是一件大事了。”
絕情仙子格的笑道:“謝兄過獎了。”
金笛解元道:“大家請坐下來再説。”
冰兒在謝少安身旁坐下。
金笛解元、絕情仙子、李玫三人各自端過椅子,圍着榻前坐下。
李玫催道:“管大姐,現在可以説了。”
絕情仙子首先把兩人在花棚下遇姚翠玲,身中“青煞印”,昏死地上,如何由冰兒度入真氣,才知她是峨嵋門下。如何從她懷中取出一方血書白絹,懇託轉交她師父,詳細説着,一面伸手入懷,取出那方血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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