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幻般的白色浪漫終究敵不過刺骨的寒風,在冷得兩排牙齒忙着打架,凍得連皮膚都失去知覺,甚至呼口氣都可能會瞬間結冰在嘴邊的時候,有再大的興致也會被冰凍。
幸好朝鮮半島的冬天有個特徵:三寒四暖,在連續三天的酷寒之後,必定有四天的温暖讓人喘息,在這四天裏,還是可以吃飽飽穿暖暖的出門,看是要透透空氣或玩雪都可以,甚至是抓蟲……呃,如果找得到的話,不過就算找不到,韓芊卉也不會輕易放棄。
科學家的字典裏是沒有放棄這種詞的。
即使如此,科學家也擺脱不了現實的殘酷,這天,冬至前十天,一個大雪紛飛的寒峭午後,允夫人的奴婢來傳話了。
「小姐,允夫人有事找您,請您到她的廂房一趟。」
「咦?她從村裏回來啦?」
入秋前,允夫人就回到女娘村去了,臨走前還吩咐韓芊卉「有消息」的話要立刻通知她,現在還沒有人通知她,她卻先回來了,不知是為何?
「是的,她有事找您。」
「哦!好,請等一下。」壓下滿懷的疑惑,韓芊卉轉向樸孝寧吩咐。「君之,先幫我把那些昆蟲標本分類整理一下,小心別讓-們掉出來了,還有,那些記錄你不要動,我會自己整理。」
她的口氣很隨便,樸孝寧卻一點也不介意地在她離開後按照她的吩咐整理那些昆蟲標本,反倒是河永敬有意見。
「實在看不下去了,大人,韓小姐越來越無禮了,您怎能任由她……」才説到這裏,冷凝的眼突然橫掃千軍的怒劈過來,唰一不就把河永敬的話砍斷,他不覺抽了口氣,背脊發寒,猛吞口水。
「不,一點兒也不無禮,呃,我是説,韓小姐那種親切自在的態度實在很難得,難怪大人會喜歡,對,難怪大人會喜歡!」暴風太狂猛,不能不見風轉舵。
冷凝的目光立刻升温至正常,再徐徐收回去,轉註於那些僵死的蟲。
河永敬暗暗甩去一頭冷汗。
原來如此,主子就是愛她那種坦直爽快的性情,像那樣從不把主子當一回事,甚至連一點恭敬的態度都沒有,好像彼此都是平等的,誰也不高誰一等,總是那麼自在,那麼隨意;心情好就哇啦哇啦叫給大家聽,不爽就暴跳如雷,她可是唯一僅有的一個。
原來主子喜歡那種女人,的確少見……不,是沒見過。
一般女人就算個性再爽朗,面對兩班士大夫總還是有些敬畏,或者基於父母的教導,對男人多少也會避諱一二,抑或者像夫人那樣,雖然暗地裏把主子當蟲子一樣擺弄,表面上的恭謹馴服可還是有模有樣滿道地的。
但韓小姐全然沒有那些顧忌,也不會裝模作樣,他沒見過這種女人,事實上,他也沒見過主子對任何一個女人如此包容、如此寬待,這種情況好像不太妙喔!
大人忘了韓小姐只是一個替身嗎?
「允夫人,聽説-有事找我?」
允夫人瞟韓芊卉一眼,繼續慢條斯理地捻粉入香爐內,然後擦擦手,喝口茶,再曲起右膝,把手臂擱在上頭,嚴肅地凝住盤腿坐在對面的女人。
「-懷孕了嗎?」
韓芊卉愣了一下,「呃,這個……」然後有點不好意思地搔頭想了一下。「我沒注意,不過,好像有一個月沒來了……呃,還是兩個月……三個月?」
怎麼也沒想到她竟會説出這種不負責任的回答,而且還敢説得如此滿不在乎,允夫人頓時傻眼,不敢置信地瞪住她好半天,然後白眼一翻,搖搖頭,無奈地嘆了口氣。
「算了,就當是一個月吧!確定一點比較好。那麼,再有一個月沒來我們就要回去了。」
回去?也就是……
和他分開?
韓芊卉心頭突然重重地抖顫了下,旋即怒濤般地湧上一股抗議、拒絕的意念。
「為什麼我不能繼續留在這裏?我……我的蟲還沒抓完啊!」
允夫人深深凝視她。「好,-可以留下來,但樸大人必須回去。」
他要回去?
不!
再一次,韓芊卉想要抗議,但她才張開嘴,允夫人便搶先低喝一聲。
「別忘了-只是替身!」
替身?
韓芊卉又震顫了一下,片刻後,她慢慢闔上嘴,理智終於清醒。
是的,她只是個替身,她實在不應該忘記這件事,但她卻忘了。
當然,這不能怪任何人,只能怪她自己,怪她自己那麼輕而易舉的被他迷住,怪她自己和他相處得太愉悦,怪她自己要傻傻地沉浸在那份愚蠢的快樂之中,以至於忘了自己只不過是替身,忘了這只不過是一件工作,忘了他們本來就註定要分開,在她懷孕之後。
她根本沒有權利拒絕。
可是,一想到要分開,為何她會如此心痛,這麼不捨,那樣苦悶?
「果然沒錯,」眼見清清楚楚顯現在韓芊卉臉上的激烈感情,允夫人不禁搖頭嘆息不已。「-犯了替身最容易犯的毛病。」
替身最容易犯的毛病?
韓芊卉忐忑不安地望着允夫人,隱約可以猜到允夫人的回答一定是不太妙的答案。
「什……什麼毛病?」
「-愛上了那個男人。」
愛?!
彷佛當頭被敲了一記悶棍似的,韓芊卉頓時傻住。
「沒錯,-是愛上了那個男人。」允夫人頷首道,旋即又嘆息。「不過這也不能怪-們,在女娘村長大的女孩子沒見過多少男人……」
等等,她又不是在女娘村長大的!
而且她見過的男人可多了,起碼在研究所裏,從二十歲到三十歲的男人就有兩百多個,這還不包括二十歲以下的少年,三十歲以上的壯年人、中年人、老年人,以及研究所以外的鄰居、路人、店員、教授,同學……
加起來成千上萬都有了,這還不夠多嗎?
「……又是第一個親密接觸的男人,只要對方的條件不太差……」
別説得那麼輕描淡寫好不好?何止不差,樸孝寧可是她見過最最好看、最最吸引人的男人!
「……替身確實很容易愛上對方……」
愛……愛上他?
她真的……真的愛上他了?
「……但我必須警告-,這是不可能的事,來找替身的人身分地位都不低,他們是絕不可能娶女娘村的女人的,即便是作妾……」
妾?
愛説笑,她可是堂堂生物學博士,IQ200的天才,光是研究所裏追她的男人就有十幾個,怎麼可能去作人家的小老婆?
別笑死人了!
「……另外,這也是不被允許的事,至今為止,也只有一個男人曾看中意他妻子的替身,並要求把她帶回去作妾,但被我們拒絕了。這是有關女娘村信譽的嚴重問題,一旦破了這個規炬,相信再也沒有任何一位夫人敢來找替身為她們的丈夫生孩子,而我們也會因此斷了生路……」
簡直胡説八道,她就不信除了這條路,她們就沒有其它工作可幹!
「……所以-最好立刻制止那份愛意繼續蔓延下去,否則到頭來痛苦的只有-自己。」
愛意?
她真的愛上他了嗎?
韓芊卉低眸深思。
其實也不必思考太久,光從此時此刻正在她心中肆虐的痛楚,在她胸口氾濫的酸苦,她就可以明白答案是什麼了。
沒錯,她是愛上他了!
和一個那麼容易被愛上的男人相處的時光是那麼美好,她怎麼可能不愛上他呢?
韓芊卉徐徐露出苦笑。「我知道了。」
但,愛上他又如何?
他又不愛她。
就算他也愛她,那又如何?
以他的身分,他不可能娶她;以她的自尊,她也不可能作他的小老婆,更無法容忍和另一個女人分享他;所以,他們是不會有結果的。
現在,她終於瞭解失戀是什麼感覺了。
她想把自己解剖掉!
一回到裏屋,韓芊卉還沒開口,樸孝寧便先一步問:「-怎麼了?表情好奇怪。」還用那種研究的眼光仔細端詳她。
韓芊卉別開臉,「沒什麼。」信步走到矮桌旁跪下,矮桌上放着一塊鋪着白棉布的方木板,白棉布上則躺着好幾只甲蟲類的昆蟲,她一邊檢查他的工作結果,一邊漫不經心似的告訴他,「再過幾天就可以確定我是不是懷孕了。」
樸孝寧愣了愣,隨即恍然大悟。「是嗎?」
「沒錯。」
樸孝寧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嘴角若有似無地勾了一下。
「要喝茶嗎?我去叫河永敬泡些茶來。」
韓芊卉沒有回答,樸孝寧也不勉強她,徑自離開,在行廊屋找着躲起來打瞌睡的河永敬。
「河永敬,我要你立刻去見允夫人,告訴她我要見她。」
「現在?」
「不,今天晚上,等芊卉睡着之後……」
夜半,一條白色人影悄無聲息地自裏屋潛行而出,與另一條灰色人影會合之後,兩人一同走向允夫人的別院。
片刻後,允夫人的廂房外廳,樸孝寧與允夫人盤腿面對面而坐。
「樸大人,這種時候見我,您是……」
「我要她。」樸孝寧開門見山地提出他的要求。
允夫人沉默一下。
「樸大人的意思是……」
「我要收芊卉作我的妾室。」
允夫人兩道眉彎立刻攬了起來。「大人,您該知道,這是不……」
「不要跟我説不可以,」樸孝寧冷冷地打斷她的拒絕。「這個規矩早就被打破了不是嗎?」
允夫人臉色變了,眼底還有一抹驚慌。「大人,這種事您可別亂説……」
「我沒有亂説,」樸孝寧胸有成竹地凝目盯住允夫人。「因為那個人是來找我幫忙的,用那種方式為那個替身轉移身分也是我想出來的辦法。」
允夫人呆了呆。「原……原來具大人所説那個可靠的朋友就是樸大人您?」這也未免太巧合了吧!
樸孝寧頷首。「是我,不過我不是他的朋友,而是他的弟子,具大人是傳授我漢人武功的師父。」
允夫人更是驚訝,可也放心了。「原來如此。」
「所以……」樸孝寧盯住她。「同樣的辦法,可以吧?」
允夫人深深注視他好半晌。
「樸大人確定了?」
「是,我要她!」
與樸孝寧堅定不移的眼神相對片刻,允夫人終於屈服了。
「好吧!就用同樣的辦法,不過……」
「我明白,這件事除了我,不會有其它任何人知道,女娘村的信譽絕不會被破壞。」
「不,我不是説這個,相信大人為了您自己也不會讓這件事泄漏出去,所以我説的是……」允夫人猶豫一下。「我必須先告訴大人一件有關芊卉的問題……」
「什麼問題?」
「她並不是女娘村的人。」
聞言,樸孝寧雙層微微一揚,有點意外,又不是太意外。「是嗎?」
「她是漁民在海上救回來的,因為她是個女人,那位漁民又是從女娘村出去的男人,所以他就把芊卉送到我那裏去了。」
樸孝寧沉吟片刻。
「她沒有告訴-她是從哪裏來的嗎?」
「沒有,」允夫人搖搖頭。「她只説她已經沒有任何親人,也沒有家。」
樸孝寧又想了一下。「好吧!我知道了,不過這種事我並不在意,我的要求也不會改變。」
允夫人鬆了口氣。「既然如此,那就依大人的意思吧!」
「很好,過幾天我就先回去作安排,-把芊卉帶回去等我的通知。」
「那麼芊卉那邊是由我,還是大人您……」
「我,我負責説服她。」
「説服?」允夫人不禁笑了。「不,大人,不必您費心説服,芊卉早就愛上您了呀!」
樸孝寧也笑了,「我知道,不過……」笑容又斂。「我還是必須説服她,而且必須費盡所有的功夫去説服她。」
「為什麼?」允夫人訝異地問。
「因為……」樸孝寧徐徐垂下眼眸。「她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在這世上絕對找不到另一個跟她一樣的女人,她也不跟這世上其它任何女人一樣,她是唯一僅有的,因此,就算她愛我,她還是會拒絕我!」
「……所以您才會愛上她嗎,大人?」
「……是的,所以我才會愛上她。」
沒有下雪,也沒有寒風陡峭,甚至還有暖暖的日頭,這是一個冬日裏難得的好天氣,若是在往常,韓芊卉肯定跑第一個衝出去,可是今天,不知為何,她卻反而窩在屋裏打死不肯出去,説是要整理所有的標本和紀錄,卻不時瞪着標本發呆,紙張被風吹走了也沒察覺,如果沒人驚動她的話,説不定她會就這樣呆坐到冰河期來臨。
悄悄地,樸孝寧在她身後坐下,兩臂環住她,她也很自然地順勢往後靠在他懷裏,他先親了她一下才開口問:「想什麼?」
「……」
「芊卉,記得兩個多月前我曾經告訴過-,我的妻子有好幾個情人,-沒忘記吧?」
「……沒有。」
「説起來慚愧,我是在入仕之後才知道這件事的,而且是從喝醉的同僚口中得知,當時我立刻趕回去質問我的妻子,沒想到她不但承認了,而且趾高氣昂地説我可以有小妾,為何她不能有男人?」
樸孝寧自嘲地撇了一下唇。
「她知道我不敢對她如何,因為她父親生性極為護短,倘若我不服氣硬要跟她鬥到底,一旦惹火了她父親,屆時倒黴的不只是我,我的親族很可能陪我一起遭殃,所以我只能忍耐……」
深吸了口氣,他壓下怒意。
「不過當時我們就畫清了界線,我住我的舍廊,她住她的裏屋,我不會再去找她,她也不要來煩我,各自過各自的生活,彼此不相干擾。從那時候起,我就等於沒有妻子,一年當中,我們碰面的機會不會超過五次,見了面所説的話也不會超過十句……」
「你告訴我這些幹什麼?」韓芊卉猝然打斷他的話,很不耐煩地。「我又沒有興趣知道。」她實在沒有心情聽他抱怨他的妻子如何如何。
「不,-一定要知道,因為……」他把她轉過身來與她面對面。「我希望能收-作妾室。」
「妾室?」韓芊卉怔愣地重複。「你要我作你的妾室?」他不會是説真的吧?
「對。」
簡直不敢相信,飛越五百年時空,她是專程來作他的小老婆的嗎?
「開玩笑,我才不……」
「我知道,」他捂住她的嘴。「-寧願一輩子不嫁也不願意作妾室,但是請相信我,在我心裏,-才是我的妻子,只要-肯答應,無論-開什麼條件我都接受。還有,我現在就可以承諾,總有一天我會讓-名正言順的成為我的正室!」
「總有一天?」這種未來式的諾言,能相信嗎?
「是的,總有一天。」樸孝寧正色道。「我明白這種空泛的諾言難以取信-,只能請-相信我,我發誓一定會實現諾言!」
能相信他嗎?
「但是我不……」
「不,不要現在作決定,」樸孝寧再度捂住她的嘴。「過兩天我要先回去作安排,等一切處理妥當之後再通知允夫人,在那之前,-有充分的時間慢慢考慮,到時候……」
猛然拉開他的手,「你要回去了?」韓芊卉失措地驚呼。「可是我還沒確定是否……」
樸孝寧莞爾。「-早就可以確定了,只是不想承認而已,不是嗎?」
韓芊卉窒了一下,旋即心虛地別開眼。
是的,她早就可以確定了,女人該懂的事她都不懂,但這種有關生物生理方面的事她比誰都懂,每天清晨起牀時那種強烈的噁心感,還有一聞到魚腥類就想吐,以前不喜歡吃泡菜,現在卻想吃得不得了,胸部也有剌痛和膨脹感,在生物生理學上,這種現象有個專門名詞--
懷孕初期生理症候羣,俗稱:害喜。
她是懷孕了。
而如果他夠細心的話--這是毋庸置疑的,自然也會察覺到她的異常,所以他也早就知道她懷孕了。
為什麼他不提?
因為他也不想和她分開嗎?
緩緩回過眸來,往上迎住他深邃的眼,四目相對許久。
「為什麼?」
「呃?」
「為什麼你一定要……收我作妾室?」
「……當-成為我的正室那一天,-自然會知道為什麼。」
兩天後,樸孝寧回去了,韓芊卉也跟着允夫人回到女娘村,依然住在允夫人家裏。
雖然標本的紀錄還沒有完成,翻譯工作也仍在進行,但也許是害喜的生理症狀影響,韓芊卉突然對過去所感興趣的一切事物都失去了興趣,每天村頭村尾地晃來晃去,也不曉得到底在晃些什麼,若是下大雪,她就乾脆窩在房裏矇頭睡大覺,一直睡一直睡。
半個月後,允夫人終於看不下去了,藉口教授茶禮,要韓芊卉乖乖聽她講話。
「茶禮分有四種,末條法、餅茶法、錢茶法和葉茶法,現在我所示範的是葉茶法……」
才剛開始,韓芊卉已經想打瞌睡了。
「……記住,主人要坐東面西,而客人則是坐西面東;沏茶前,先收拾、折迭好茶巾,將茶巾置於茶具左邊,再開始温壺、温杯……」
允夫人一面講解,一面示範,韓芊卉頻頻「點頭」贊同。
「……一般春秋季用中投法,夏季用上投法,冬季則用下投法,投茶量為一杯茶投一匙茶葉……」
韓芊卉歪了一下,趕緊坐正,眼觀鼻,鼻觀心。
「……茶沏好後,主人以右手舉杯託,左手把住衣袖,恭敬地將茶捧至來客前的茶桌上,再回到自己的茶桌前捧起自己的茶杯,對賓客行注目禮,口中説:請喝茶,而來客則答:謝謝……」
「來客」正襟危坐,一動也不動,半聲不吭。
「……來客請答,謝謝。」
「來客」繼續惜言如金。
「……來、客、請、答:謝、謝!」
「來客」不動如山。
「……芊卉!!!」
猛然一聲怒吼,駭得韓芊卉差點撞翻茶桌壓碎茶具,扶着桌沿,滿臉茫然地東張西望,一時搞不清楚剛剛是打雷還是山崩。
「怎……怎麼了?」
「怎麼了?」允夫人又氣又好笑。「茶泡好了,就在-面前,請説一聲謝謝,然後我們就可以一起舉杯品茗了。」
「哦!」韓芊卉趕緊捧起茶杯尷尬地猛笑。「謝謝!謝謝!」
允夫人搖頭嘆息。「來,喝茶。記着,品茶要分三口,一口為聞香,二口為品味,三口為感受茶之愛。」
茶之愛?
韓芊卉翻翻白眼,一口氣喝乾了茶,舔舔唇瓣,委實不覺得怎麼樣,還是樸孝寧的茶好喝,可一想到樸孝寧,她又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
允夫人覷着她,泰然自若地拿筷子夾了一小塊鬆糕,邊漫不經心似的問:「決定了嗎?」
韓芊卉聳聳肩,捻了一顆棗子丟進嘴裏。
文雅地吃下一小塊鬆糕後,允夫人才又問:「為什麼這麼難以決定?-愛他不是嗎?」
「那又怎樣?」韓芊卉咕噥。「他又不愛我!」
允夫人怔了一下。「誰説他不愛-?如果不愛-,他為何要花費這麼多心思收-作妾?」
「誰知道,也許是希望我能繼續教他英文。」
「教他什麼?」
韓芊卉張張嘴,又闔上,再聳一下肩。「總之,我問他為什麼一定要收我作小老婆,他並沒有回答説是因為他愛我呀!」
「沒有嗎?」允夫人有點意外。「那他是怎麼説的?」
「他説當我成為他的正室那一天,我自然會知道為什麼。」
「他的正室?」允夫人驚呼。「他真是這麼説的?哦,芊卉,這樣-還不明白嗎?」
「明白什麼?」韓芊卉莫名其妙地反問。
「-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允夫人嘆道。「有些男人不喜歡把愛掛在嘴上,他寧願表現給-看,讓-感受到他對-的心意。相處快三個月了,-應該看得出來樸大人不是個會花言巧語的人,想來他就是那種男人,不説,只想做給-看。只説不做,那種男人只有一張嘴;只做不説,這種男人反而可靠,-懂不懂啊?」
不説,只想做給她看?
做什麼給她看?
「是這樣嗎?」韓芊卉喃喃道。
「當然是這樣!」允夫人斬釘截鐵地説。「樸大人雖然沒有告訴-,卻告訴了我,他説-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在這世上絕對找不到另一個跟-一樣的女人,-是唯一僅有的。聽他這麼誇讚-,我就問他是不是因為這樣他才會愛上-,他承認了。」
兩眼一亮,「他承認了?」韓芊卉不禁興奮地上身往前傾。「真的承認了?」
「沒錯,他説:『是,所以我才會愛上她。』」
「是嗎?」韓芊卉兩邊嘴角開始往上爬,而且有越爬越高的趨勢。
見她那副得意又快樂的樣子,允夫人不禁失笑。
「是是是,他是愛-的,所以-可以決定了吧?」
「我……」才一個字,韓芊卉就頓住了,而且才剛爬升到最高點的嘴角又好像加了千斤墜一樣開始往下掉,「可是我……」她遲疑着。「我實在不能忍受作小老婆,更不能忍受和另一個女人分享同一個男人呀!」
「但他説了會讓-成為他的正室不是嗎?」
「可是……」這樣她不就成為那種可惡的第三者嗎?不但搶人家的老公,還要把大老婆趕走,自己想想都覺得自己很可恨!「他老婆怎麼辦?這樣對他老婆不公平呀!」
遲疑一下,允夫人慢條斯理地説:「我想,樸大人應該也對-説過,樸夫人揹着他有許多情人,只要是男人,沒有人忍受得了這種事。」
「男人可以娶妾,女人就不可以有其它男人,這樣也説不過去呀!」韓芊卉硬拗出反對的理由來,無論如何,她就是不想成為第三者。
「但,除此之外……」猶豫得更久。「樸大人説,雖然沒有證據,但他可以確定他之前的那位妾室是被害死的。」
「被害死?」韓芊卉驚喘。「-是説,被他老婆……」
允夫人頷首。「對,雖然妾室沒有地位,死了也沒什麼了不起,但當時他的妾室懷有身孕,這就不能隨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就算了,若是查到證據,樸夫人還是有罪的。」
妾室沒有地位,死了也沒什麼了不起?
喂喂喂,那也是人命一條耶!不是g死一隻螞蟻,也不是踩死一隻蟑螂,請尊重人家一點人權好不好?
「既然沒有證據,他又怎能確定?」
「樸大人説,當時他不在城裏,等他回去時,他的妾室不但死了,而且已經草草收棺掩埋,既沒有派人通知他,也沒有等他回來發落,他覺得事有蹊蹺,不太相信樸夫人解釋他的妾室是因血崩過世的説詞,因而想開棺驗屍,可是在他動手之前,他的岳父卻親自跑來阻止,希望他不要再追究這件事,如此一來,就算沒有證據,樸大人也可以肯定他的妾室確實是被害死的。」
「上帝,好狠毒的女人!」韓芊卉喃喃道。「只因為怕妾室生下兒子,她就可以隨便害死人,這肯定是一級謀殺,起碼要判二十年以上……慢着,這麼説來,他的妾室之所以頻頻流產,説不定……」
允夫人再次頷首。「應該是。」
「無期徒刑!」韓芊卉重重地下判決。「這樣一來,我就沒什麼好愧疚的了,那種早該關進牢裏去喂蟑螂老鼠的女人,管她去死……」説到這裏,她的臉色突然變了。「咦?等等,那我……」
「放心,」允夫人馬上猜到她在擔心什麼。「樸大人説過,他有辦法讓樸夫人不敢對-下手。」
「真的嗎?」穿越五百年時空跑來這裏作人家的小老婆已經夠窩囊了,未了還要被人家害死,這種踏越陰陽路的經驗她實在沒興趣,她是生物學家,又不是醫學家!
「樸大人敢説出口就一定是有那種把握,放心吧!」允夫人安撫地温聲道。「我相信他一定會實現他的諾言,不會讓-受到任何傷害,也會設法讓-成為他的正室。」
「什麼時候?」每天都要戰戰兢兢的擔心自己的小命是不是到今天為止,這種日子她可不想混太久。
允夫人窒了一下。「這……無論如何,我相信他一定會盡快的,就算真要-等上一段時間又如何?-何下先問問自己,-對他的愛難道不足以讓-忍受這一段時間嗎?」
也就是説,她若是夠愛他,自然能忍受;若是不能忍受,就是不夠愛他?
喂喂喂,有沒有搞錯啊!怎麼變成她的問題了?
不過……
爸爸和媽媽就是因為雙方都不能容忍、不想退讓,才會搞到愛情消逝,離婚收場的地步。
一想到這,韓芊卉不禁自問:現在是不是該她忍讓的時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