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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一道婉約人影立於門外,舉晚輕敲,未經屋裏人應允,三寸金蓮不敢進,低眉垂目。

    樑柱上新漆,雕花欄杆擦拭得光可照人,僕傭們進進出出地忙碌着,張燈結綵,新衣、新鞋、嫁囊陸續趕製中。

    這是迎親的大喜佈置,人人臉上堆滿笑意,雖然趕得急,卻扮得喜氣洋洋,笑聲不斷。

    牟府當家要姿妻了,難怪處處洋溢着歡笑,花吞滿園,蝶兒飛舞,全來祝貧。

    可是看在扶蘇眼裏卻是情何以堪,她足足跟了他五年,換來的不是扶正、不是濃情密意,而是看着他琵琶別抱,笑迎如花美春。曾經,眼前的一切是她所盼望的,而今竟成鏡花水月一場,花容憔悴人消瘦。

    「你是……你找我有什麼事?」怎麼會是她?門乍開,夏弄潮愕然徵住,乍見失去光澤的妍麗面容,她有一絲絲不自在和愧疚。

    「來和你道別。」她聲音清婉,楚楚動人。

    「道別……」咦!她要走了嗎?

    看出她眼中不解,扶蘇苦澀一笑。「爺兒在城西給我買了幢宅子,另外給了城外幾畝田和一筆銀子,他説有這些我就不愁吃穿了。」

    有田、有屋、有積蓄,她該知足他替她安排好後路,而非棄之不顧。

    「什麼?!他要趕你走,你們不是……他不能這麼做,在這個朝代,女人失貞於男子,就得終生跟着他,你……」想到她接下來可能的處境,夏弄潮於心不忍。

    這時代的女人受着嚴苛道德所約束,名節比命還重要,一旦貞操被奪,世俗眼光將容不下她們。

    「難道你願意接納我與你共事一夫?」她不想尖酸嘲諷,但卻忍不住。

    那一身湖水綠糯裙,繡花粉鞋,原本應該是她的,她才是爺兒身邊的解語花,永不凋零的牡丹,可是如今這個女人卻佔據了那個男人的心,得到他所有寵愛。

    不該怨、不該恨的,她早就知道自已的愛得不到回報,只是當真有這麼一天時,她才明白無怨無悔全是騙人的,她嫉妒、怨恨,不甘心將心愛男予拱手讓人。

    但是那又如何,他要的始終不是她。

    「這……」她啞口。

    「我口快了,請你見諒,其實你不用愧疚,就算不是你,他也不會留我在他身邊一輩子,他遲早要娶妻生子。」她屈身一幅,請求寬恕。

    「喝杯茶再聊吧,別杆在門口吹風。」見她並無惡意,夏弄潮寬心迎她入屋。

    就衝着女人何苦為難女人的道理,她怎能不內疚,若非自已的出現,待在牟府多年的扶蘇哪會被送走。

    事實上,她本來還希望那個男人別選走扶蘇的,這樣若有一天她回到原來的世界,那麼那個男人便有人陪伴,不致因她的離去而孤寂一生,她不過是短暫借走別人的幸福。

    但那個可惡的傢伙大概看出她的想法,加快將扶蘇遣往他處的動作,好讓她心有牽掛,無法灑脱離開。

    「見了你如玉嬌顏、靈眸慧黔,我才瞭解他愛上你什麼,你有我所沒有的剔透清靈,宛若不染纖塵的雪中白梅,我敗得心服口服。」她輕嘆,眉宇闇然。

    「別這麼説,我也有不如你的地方,你温柔似水,不像我老惹得他爆跳如雷,再三揚言要擰斷我的脖子。」她説得令她羞愧,在她眼裏,柔美嬌弱的扶蘇才稱得上美人,顧盼生姿,我見猶憐。

    扶蘇眼露羨慕。「真好,爺兒在我面前向來只有一種表情,情緒鮮少外露,對所有事摸然以視。」

    哪裏好,她寧可他冷冰冰的板着一張臉,像以前一樣嚴唆冷厲,別一見到她就笑得如桃花開,讓她一顆心評評亂跳,完全不受控制。

    她的埋怨正是扶蘇的渴求,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夏弄潮不曉得有多少人渴望取代她,成為牟靜言的嬌寵。

    「對了,我來此是有件要緊的事,物歸原主。」扶蘇從懷裏取出一物。

    「物歸原主?」什麼東西,還用錦袋裝着。夏弄潮接過錦袋時,不慎讓上頭的珠花刺了下,皺眉低呼。

    「小心點,我剛才也不小心被刺了下。」扶蘇葱指一伸,打開夏弄潮手中那塊包着珍貴物品的紅綢。

    「這是你急於取回之物吧!」

    「咦!手環?!」夏弄潮驚訝地睜大眼,急忙拿起細細查看。

    「它對你很重要?」她眼神閃了下。

    沒察覺扶蘇的異樣,她欣喜地直點頭,「是呀!」

    「聽説你要「回家」就全靠它?」她問得很輕,特意強調「回家」兩字。

    「沒錯,少了它還真回不了家……」她突然驚覺自己説多了,連扮轉移話題。「你從哪得來的,它不是在大夫人手中?」

    李華陽相當固執,不管威脅利誘、軟硬兼施,説什麼也不肯歸還,硬是一口咬定那是她孃家之物。

    她垂目。「我收拾好行李,原本想向大夫人辭行,可是一到凝香園就聽到她與爺兒的爭吵聲,爺兒走後,她便怒氣衝衝扔出一物,説是寧願丟進井裏也不給他,我便是在井邊拾得。」

    扶蘇在説謊。

    實情是李華陽招了她去,親手把裝着銀環的錦袋放到她手心,冠冕堂皇地説了一堆話,欲藉她之手將手環還給原主人,其中有段話蠱惑了仍心存冀望的扶蘇,那便是夏弄潮千里尋來就為此物,一旦得手便會離開。

    離開。

    就是這兩個字讓她起了心思,心想只要夏弄潮不在。爺兒説不定會改變心意讓自已留下,甚至讓她頂替夏弄潮披上嫁衣。

    帶着私心,她前來謀求最後機會。

    「原來是這樣呀,我真要謝謝你了。」小豆子終於可以回家了。

    夏弄潮只想到錯置時空的藍雁行,渾然忘卻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那你什麼時候走?」扶蘇心底雀躍不已,面上卻不動聲色。

    「我什麼時……」她忽地一頓,眼露孤疑地一睨眼前女子。她覺得,扶蘇語氣似乎有點迫不及待,似在催促她快點離開。

    「怎麼了,你不確定何時要走?」扶蘇口氣有些急了。

    「你不是來跟我道別嗎?我走不走應該和你沒關係,倒是你幾時起程,我們還能為你力個錢別宴。」走了也好,省得她觸景傷情。

    「我才不走,該走的人是你……」夏弄潮那句「我們」像是一個引信,向來温婉柔順的扶蘇突然被激怒,臉色變得難看,素手拍桌子站直身。

    但是她才一站起,身形隨即不受控制的搖晃,宛若喝醉酒般地站不穩,雙手必須撐着桌子才不致跌跤。

    「哎呀!你的嘴唇怎麼全黑了?!」夏弄潮放下手中的銀環,趕忙上前一扶。

    「我……我中毒了?!」她看看自己的手,柔白竟成炭黑。

    「中毒?」看她的跡象的確與毒脱不了關係。

    「救、救我,我不……不想死……」扶蘇捂着唇,感覺有股腥臭直衝喉頭。

    「你等等,我馬上找人救你。」救人如救火,夏弄潮急往外奔,大聲叫喊。

    「快來人呀!有人中毒了,快來救救她……」

    但很快她便覺得不對勁,一個暈眩,整個人不支例地,意識完全遠離前,她轉頭看向那個綴着珠花的錦袋。上面淬了毒,她和扶蘇都中毒了,而她因為心急加上疾走,毒素蔓延得更快……

    靜範是當家的居所,屋裏又住着主子疼若珍寶的未來夫人,眾人聞聲不敢輕忽,趕緊放下手邊的活跑來,還有人急忙趕到前廳通報。

    得知消息的牟靜言二話不説丟下手邊事,腳步飛快的趕回主屋。

    跨過門檻,他大步上前,見到他到來的扶蘇喜出望外,以為她終於盼得他一絲情意,欣喜萬分地趨前朝他伸出沾滿鮮血的手。誰知他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越過她走向眾人圍住的小圈圈,只見那個總是集笑如花的小女人倒在正中央,口中不斷溢出黑血。

    「這是怎麼一回事?」推開手足無措的下人,牟靜言狂吼地抱起已經昏迷的人兒。

    「不知道,夫人之前還好好的,我們一進來她就例地了……」眾人面面相覷。

    「還愣着千什麼?快去請大夫,把全城最好的大夫給我請來—」他驚懼大吼。

    「是!小的立刻就去。」城北的趙神醫,他一定有辦法救人。

    下人急忙地奔出門口,不敢有半步退疑。

    「爺兒……扶蘇在這裏,你回頭看看我……爺兒……」

    扶蘇吃力地在地上爬行,伸長藕臂只想引起心愛男子的關注,但是她連他的衣角也碰不着。心亂如麻的牟靜言此刻滿心都是夏弄潮,根本沒注意到她。

    看着他的背影,她兩眼漸漸模糊,一滴清淚由眼角滾落。

    「什麼叫毒素傷及肺腑,救不了?。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再貴的藥材都行,給我救回她,不准你説沒辦法!」

    黑血像墨汁,淚淚從失去血色的唇辮流出,讓牀上的人兒紅潤的梨腮轉為灰白。

    她快死了,不用大夫明言,大家都看得出來,默默地感慨紅顏多薄命,喜事變喪事。只有一個人不死心,狂霸地緊抓着趙神醫的手臂,力道之大幾乎要擔碎他的手骨。

    目警盡裂的牟靜言衣不解帶地守在牀榻旁近三日夜,不吃不喝未曾閲眼,任由青須雜生,兩頰略微曰陷,神色憔悴完全不復見往日的意氣風發。

    他無法接受心愛女子瀕死的事實,更無法原諒在自己全心的守護下,居然還讓她遭人暗算,命若懸絲。

    「我盡力了,二爺,請節哀順變,夫人她最多……只能再拖上一天。」閻羅王執意收人,他無能為力。

    「不,一定有法子救她,你再想一想,她不會有事,不可以有事,你要什麼我都答應你,只要你救她,求你……」他什麼都能拋棄,唯有她,割合不了,失去她,比從他心頭創去一塊肉還痛。

    牟靜言此話一出,駭動在場所有人,難以置信向來冷摸寡情的他竟然為了一名女子如此低聲下氣。

    趙神醫也動容,但……終究只能搖頭説不是他不救,而是他救不了。

    「是你,你竟敢下毒害她,你以為我會一再縱容你行兇嗎?你這惡毒的女人!」若是潮兒活不了,她也得陪葬。

    被他狠狠掐住脖子,快要喘不過氣的李華陽臉色漲紅,掙扎着喊冤,「不、不是我……我沒有……下毒……」

    「真當我瞎了嗎?你把毒淬在錦袋的珠花上,把錦袋交給扶蘇送到靜苑,只要不小心被已經被你磨利一角的珠花刺傷,毒便會順着血液流向心肺。」一石二鳥的毒計,一口氣除去兩名眼中打。

    「你有什麼證據,明明是你的女人爭風吃醋,害人害己,你怪到我頭上未免太沒天理。」她死不承認,看他怎麼安她罪名。

    「你就認定死無對證,我就揪不出你的把柄?李華陽,你太高估自已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她將為自己的愚蠢付出慘痛代價。

    扶蘇先碰觸錦袋,加上身予骨又差,大夫尚未到府便已氣絕身亡,如今停屍側廳,由件作驗屍再行入殮。

    趙神醫在錦袋的珠花上驗出罕見的劇毒,若無解藥,中毒者最遲三日必亡。

    不過用紅綢包着的手環倒未沽上毒,大概是李華陽怕誤傷到能讓她繼續穩坐大夫人位置的「牟青陽」」。

    畢竟她雖名為牟府長媳,卻是死了丈夫的寡婦,要是膝下無子可依靠,她哪還有大聲説話的餘地。

    「二弟,你掐得我脖子好疼,鬆鬆手好嗎?咱們有、有話好好説……」她快不行了,眼前一片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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