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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醉語心聲 春蠶作繭

    白如雲看了她一眼,微笑着眨了眨眼,青萍心知有意,當時也就沒再多問。

    此時喝得已有七成醉的墨狐子秦狸不由縱聲大笑道:“北星!不要怕他,去給他打去,我保證你摔不着就是了!”

    北星正在愁眉苦臉地緊着腰帶,聞言不由一喜,因為他知道,平常這怪老道,一向是對自己最好,今天他既然對自己這麼説了,—定是錯不了。

    當時不由愁眉一展,膽力大增,青萍和哈小敏俱已聽出那墨狐子秦狸頗有暗助北星的意思,不由心中都存着稀罕,暗存一觀那秦狸到底怎麼暗助法的心理。

    此時青萍心中才明白,為什麼白如雲一定要北星上陣的道理。

    她偷偷地看了白如雲一眼,後者也正以一雙智慧的明眸看着她,各自作了—個會心的微笑。

    南水遠較北星聰明,人也機靈,所以論武功來説,他確實已得了白如雲的真傳,北星雖遠比他愚笨,然而他卻有一副極好的根骨,若以武功一道論之,固然他學起來遠比南水吃力,可是隻要他學會了,永遠就不會忘記,可説是腳踏實地,將來如果再肯下功夫,成就絕不會在南水之下的。”

    二小都有一副好強的個性,平日是誰也不服誰,論輕功,北星雖然較南水略次一籌,可是論掌功,南水又似較北星稍遜一些。

    此次在眾人面前,自然都想一分勝負,好為自己爭一些光榮。

    二小整理完畢之後,一齊走向白如雲面前請示,白如雲含笑探手入懷,摸出了二十粒木球兒,球外都塗着黑色的油漆,看來光亮異常。

    這是他平日教二小練功夫時,自制的暗器,用時可按鐵蓮子、五芒珠、亮銀丸等打法,只是全系木製,若非有意貫以真力,中人卻無大礙。

    白如雲各分給了十粒,用手向眼前地面一指,對二小道:“這整個生着蓮莖的池面,都是你們比試的範圍,你們可以任意着足,只是不許出這範圍以外,還可以對發暗器,發完十粒為止!”

    二小領命後各自退下,南水看了北星一眼道;“我們上去吧!”

    北星吶吶地點了點頭:“我們上去吧!”

    眾人都不由被逗笑了起來,南水氣得紅着臉,當時不敢再多話,只看北星一眼,右手微微一提長衣下襟,身形已如箭也似地躥了出去。

    “嗖!”一聲,已縱出三丈四五,單足尖一點,找一根較粗的荷莖,“金雞獨立”式,已把身形給立住了,北星此時也擰動下身,平分着二臂,似一隻燕子也似地平縱了出去!

    他身形往下一落,倏地一個疾轉之勢,待身形落在了兩根荷莖上,競和南水立了個臉對臉兒,那足下兩根荷莖,被壓得彎得像弓似的,並連連搖晃着,北星的臉都嚇白了……

    南水見機會難得,口中道了聲:“招打!”

    只見他向前一聳雙肩,已飛撲在了北星身前,北星還不及再重複他的話,南水候地一沉雙腕,雙掌上用了十成力,直往北星前肋擊去!

    北星見他雙掌來得沉實有力,哪裏敢大意,他那張開着的二臂,霍地一收一按,居然在荷莖之上,施出了“按擠力”!

    南水向外一劃足尖,虛點了一下荷莖,用“攬雀尾”的招式,直取北星胸腹“心坎穴”。

    北星“按擠力”一施出,全身已搖搖欲墜,不得已忙一彈雙足,向後躍過了丈許。

    他身子方一站好,南水又已疾撲了過來,北星向下一矮身子,南水已撲至眼前,就見北星一沉右腕,指尖向外如梭也似地遞出。

    這一招名叫“海底針”,掌出如飛梭,確實是又疾又快,青萍萬料不到,北星居然還有這麼一手,不由脱口叫了一聲:“好呀!”

    南水此時如不上騰,定會被北星這一招逼下荷池,可是他卻不那麼做。

    北星右掌已快貼上了他的小腹,南水忽然一屈雙膝,“老子坐洞”式,向後一坐,北星哪知是計,一掌沒有沾上,人卻向前衝了一步,差一點跌落池中。

    白如雲看到此,不由點了點頭,他口中喃喃道:“北星果然大有進步,這一招用得太好了!”

    此時池上二小,一度相接之後,正是一左一右,各自展開身形,倏起倏落,如巧燕掠空也似,一霎時,已把這偌大的池面繞了一週。

    此時北星在左,南水在右,又往當中湊了過來,北星因恐南水又先下手,故不待南水足下站穩了,身形恢地騰空而起,在空中頭下腳上,好一招“蒼鷹搏兔”,直往南水立身處撲了下來。

    南水見北星來勢太猛,不敢硬接他的來勢,忙一抬雙臂,施了一招“一鶴沖天”,身形方自拔起,北星已撲了下來,竟撲了個空。

    北星連番幾招,竟連對方的邊兒也投沾着,不由大感不是味兒。

    此時身子甫一落下,已探手入懷,摸出了三粒木丸兒,就着他下落之勢,就見這北星往下一伏身,“犀牛望月”式向下一探上身,右腕突地向頸後一翻一揚,口中喊了聲:“南水!”

    南水方自一驚,這三粒木球兒,已由北星掌中脱手而出。

    一出手,連成一線,卻是齊立着一排,直往南水身上上中下三處要穴上襲來。

    那琴魔哈古絃看到此,不由哈哈大笑道:“好小於!真有一手!”

    這三枚木球如電閃星馳也似的,一閃已至南水身前,南水身子尚未落下,身在半空之中,想躲開北星這一掌三丸,卻不是容易的事了!

    青萍和哈小敏都不由驚得叫了起來。

    南水驚慌之中,只見他一卷長袖,將最上一枚木丸揮落,同時盤左手,“海底撈針”,將奔腹中的另一枚撈在了掌心。

    同時踢右腿“叭”的一聲,把最下一九木球也給踢得飛在數丈以外。

    一舉手之間,南水已把這三丸木球給收拾了個乾淨,可是他也不由嚇了個臉色蒼白。

    下落的身子也因失去重心,一連跳了好幾根荷莖才算拿樁站穩。

    南水見北星身形已聳聳欲動,不由有意向後一轉,果然北星接踵而來。

    他目光後掃,見北星已跟上了步位,不由有意裝着身形向前一栽,口中“啊呀!”地驚叫了一聲,看似足下一個踉蹌,北星方自一喜。

    忽見南水右手向後一揮,樣子雖像是一個栽勢,卻合了“孔雀剔羽”的一記絕招,他口中叫了那聲“啊呀”之後,卻連着道了聲:“打!”

    一枚黑木球兒,由他掌心甩手而出,快同電閃星馳也似的,直往北星的前心打去。

    北星因無防之下,相隔又近,當時不由嚇了個失魂落魄。

    就在這時那座上的墨狐子秦狸,忽用手一指池中二小道:“北星真行!”

    那枚黑木球兒眼看已快打在了北星前胸,説也真怪,就在墨狐子秦狸這一句話方一出口,那球兒竟突然向左一偏,接着北星衣邊打了過去。

    眾人之中,除了哈古絃和白如雲以外,哈小敏和伍青萍,真不知這木球兒怎麼拐了過去。

    北星本人更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南水滿以為這一招“孔雀剔羽”,定能將北星逼下水去,卻不知如何眼看已打上了,竟會突然拐了彎。

    他心中雖萬分驚異,可是尚沒想到其他,只以為自己手勁弱了一點,只要再加一分力,北星一定被打中而落下水去了。

    南水想着不由深為後悔,當時依然向前躥着,同時已偷偷探手入懷,這一次卻是摸了一大把木球兒,墨狐子秦狸嘻嘻一笑!

    他手中本拿着一隻螃蟹的大蟹鉗,在口中吸吮着,此時想必肉已食盡,卻用右手拇食二指,把那殘殼捏成了極小的一堆碎片,在掌心盤弄着,一雙精光四射的陣子,卻是目不交睫地注視着池中的二小,看到精采處,竟是仰天大笑不已。

    這時北星,南水又交手數度,南水依然是起騰捷快,可是北星已有氣勢衰弱之態,不時面紅氣喘。

    這時南水往右落下,北星斜刺裏猛然撲到,猛見他雙掌向前一探,全身下伏,口中又大喝了一聲:“打!”

    只見他雙掌齊出,競把餘下的七枚黑木球幾一齊打了出去!

    這一掌木球是按滿天花雨的打法出手的,一出手像一窩蜂也似的,朝着南水全身上下,一湧而至。

    南水不由驀然吃了一驚,他身子是揹着,此時口中叫了聲:“來得好!”

    只見他反身甩掌,以“倒打滿天星”的暗器絕招,將掌中事先扣好的木球兒,全數揮了出去。

    只聽見當空一陣叭!叭!相擊之聲,紛紛擊成了木粉,像下雨也似地落向了池面。

    南水這一掌揮出九枚木球,除了七枚和北星打出的七粒在空相擊以外,另外餘下兩粒,卻是並排着,挾着一股勁風,宜往北星前額兩肩上直襲了過去!

    北星萬萬沒有料到,這麼厲害的“滿天花雨”手法,居然沒有傷着南水!

    竟不知道他掌中早已扣好了暗器,看來自己確實是大大地失算了。

    這兩粒木丸兒,一霎那已飛近眼前,北星驚訝地“啊呀!”叫了一聲。

    青萍眼看着這一次北星是萬萬難以再逃開了,不由急得往起一站。

    卻見一旁的墨狐子秦狸,忽然伸出鳥爪也似的枯手,往空彈了幾下指甲,發出“嗤!

    嗤!”的幾聲細響,他一面張着大嘴道:“好厲害!”

    白如雲卻見老道彈指時,有絲絲極細的白光,破空而出,若非是自己用心觀察,定是看它不出,當時已知墨狐子秦狸,竟以武林絕學、“彈指神功”,把事先捏碎的蟹殼,彈了出去暗助北星一臂之力。

    果然那兩枚木球兒,眼看已打上了北星的身上,倏地就空“赫赫!”一陣細響,競被斜着錯開了尺許,依然是連北星的衣邊也沒沾着。

    這一來非但是南水心中一動,就連北星自己也是暗吃了一驚,深覺得這事情太離奇,當時忙回身往大廳看了一眼!

    南水更是口中嗅了一聲,當時在荷莖之上一振雙臂,以“巧燕鑽天”的身法,拔起一丈四五尺直往這石廳廊邊上縱過來。

    這時那沉默良久的琴魔哈古絃,忽然哈哈大笑了一聲,道:“老道太偏心了。哈哈……”

    他説着忽然伸出一指,往那七絃古琴琴絃上一挑,但聽“錚!”的一聽脆響,眾人俱都覺得心神為之一蕩,他這挑一下琴絃可不要緊,就聽得那尚在池面上的北星口中啊呀了一聲。

    緊跟着“噗通!”的一聲,水花四濺。

    那北星竟自雙腿齊掉下了水中,青萍不由心中大吃一驚。暗忖:“好厲害的哈古絃,這分明是已把內功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竟能借着琴聲,把內力帶出,令北星足下荷莖折斷,這種神乎其技,真足以駭人了。”

    就在北星落水的霎那,一旁的墨狐子秦狸一聲長嘯,只見他單手一按那紫玉桌緣,身形卻如箭也似地陡然拔空而起。

    簡直比電還快,只一騰身已起至半空,尚離那北星足有丈許,就見這秦狸平空向下一探雙臂,平伸着蒲扇大小鳥爪也似的雙手,凌空一抓一抖,北星偌大的身子甫一落水,竟被像皮球也似地拋了起來。

    北星已嚇了個忘魂,在空中“鯉魚打挺”一拱背脊,倏分雙臂,已輕飄飄地落在了石台之上,只是他已嚇得面無人色。

    墨狐子秦狸此時也在空中一坐枯軀,又像旋風也似地回到了原來的座位。

    這種來去如風的動作,總共只不過是彈指之間,伍青萍和哈小敏都不由看得膛目咋舌。

    就連一旁的琴魔哈古絃,見狀也不由老臉一紅,遂堆下笑臉哈哈一陣大笑道:“老道,可真有你的!”

    墨狐子秦狸此時一看北星,雖然身上尚未被池水所濕,只是雙腳自膝以下,全被水浸濕透了,當着眾人的面前,這就算是自己輸了一招,不由回眸怒視了琴魔哈古絃一眼,滿頭銀髮一陣聳立。

    他冷笑着哼了一聲,對哈古絃道:“老魔頭,算你佔了個便宜,我們往後還是沒完。”

    北星和南水,此時在石台上相顧黯然,他們至此才曉得原來兩位老爺子,竟是藉着二人鬥開了功力來了,都不由冒了一身冷汗。

    白如雲見狀,不由哈哈一笑,手一揮二小退下,他扭過臉來,用那雙精光四射的睜子,掃了墨狐子秦狸和哈古絃一眼,遂收斂了笑容,冷冷地道:“你們真是好興致,好好的一場比試,被你二人弄得烏煙瘴氣,真是掃興之至!”

    墨狐子秦狸立刻堆下笑臉,用着温和的語調,嘻嘻一笑道:“小鬼頭,你別生氣,我們這是比着玩的,你看現在月亮已經出來了,我們吃飯吧,要知道今夜是歡送我啊!你可別惹我不痛快。”

    白如雲本是滿臉不愉之色,此時間言後,果然重新換上了一層興奮之色,重新走到後面關照廚房上菜。

    於是各人就位,南水北星重新又換了一件衣服,像是沒有事一樣,擺好杯箸。

    這一席飯,直由上月一直吃到了月上中天,墨狐子秦狸和琴魔哈古絃二人,早已經吃得酩酊大醉,俱都爬伏桌上,爛醉如泥。

    就連白如雲,也喝得東倒西歪,勉強尚能支持着答話而已。

    青萍和哈小敏,因不擅飲酒,各自僅僅喝了少許,俱都玉頰紛紅,只是神智如故。

    青萍不由深為感嘆,這白如雲可真是一個無所不能的人,因為她所吃的每一道菜,無不是市街上極難一見的珍品。

    舉凡熊掌、燕窩、鹿脯、鯉唇無不俱備,而且烹任迥異,其味無窮,至於參翅鰻蟮、雞鴨鵝鶉更不用説,即使是帝王官府,也不見得就能夠吃得如此齊全,青萍每吃一樣萊,都不由暗暗叫一聲絕,偶爾問他一句,白如雲卻會不厭其煩地一一為之講解,這又令青萍明白,原來他非但是文武全才,即使是吃食一道,也有超人的見解,和獨到烹飪秘訣,由是芳心更加深了一層對他的好感。

    看看已過了午夜時分,霧冷月寒,秦狸和哈古絃早巳伏案大醉,玉案上杯盤琅藉,白如雲才命撤去席面,當時叫北星和南水,先把墨狐子秦狸扶進後室安歇,這才醉醺醺地對哈小敏説道:“小敏,你也該扶你父親回去了……天太晚了!”

    哈小敏雖滿心思和他多説一會兒,只是芳心裏也頗惦念着父親,聽話之後,姍姍由位上定下,她紅着臉對白如雲侵吞吞地道:“小云哥,謝謝你今天的邀請,今天是我有生以來,最快樂的一天了。”

    説着她把琴魔哈古絃由位子上扶了起來,青萍走過去送了她一程,二女私下裏又説了—

    番親熱話,這才依依不捨地暫時離開了。

    青萍送走了哈小敏之後,一個人又回到了“水鏡軒”,卻見白如雲正趴在玉幾之上,見青萍走來,慌忙站起。

    但他踉蹌的足步,一連踢倒了兩張椅子,伍青萍不由大吃一驚。

    她連忙趕上去,扶着白如雲將倒末倒的身子,急道:“白……白兄,你也喝醉了……

    這……可怎麼好?”

    説着話,她回過頭來,想找北星和南水,只是這兩個小東西卻忙着清理東西去了。

    伍青萍只好勉力地扶着白如雲,向前走了一程,當她雙腕輕輕摟着白如雲結實的身體時,她的臉竟由不住羞得像紅柿一樣的紅了。

    忽然她覺得手上一緊,白如雲竟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這突然的舉動,使得青萍大大地吃了一驚。

    她幾乎嚇得叫出了聲,只見她秀眉一挑,方要甩手把白如雲的手掙開。

    可是當她憤怒的目光,一接觸到眼前這個少年人的面上時,她的心竟由不住立刻軟了。

    月光之下,這年輕人,好一副英俊的神采,他用着火熱的掌心,握住青萍的纖手,嘴中斷斷續續地道:“青萍……送我回去吧!”

    青萍怔怔地點了點頭,她驚疑地張大了眼睛,因為她第一次聽到,白如雲叫自己的名字,這是多麼深切的稱呼;和包含着一分多麼真摯的感情的聲音啊!

    一霎間,青萍感到一種從未感受過的羞澀和驚慌,同時還包含着一種説不出的興奮,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同時她也不願意細想這問題。

    她並沒有立刻抽回她的手,只是她的心已跳得很厲害,彷彿她做了一件罪惡的事情似的……

    白如雲含糊地用手指了一下那叢竹林之後道:“我……還是我……我自己回去……吧……”

    青萍見他幾乎是不能舉步,知道確實他是喝醉了,不由微微一笑,道:“不,還是我送你回去的好。”

    説着她用手一挾白如雲腋下,嬌軀扭處,已快如星丸跳擲般地,倏起倏落地直向竹林深處,馳了過去。

    青萍挾着酒氣薰天的白如雲,展出上乘輕功提縱之術,已撲向了竹林之後。

    這一行進始看清了,林後有一座建築極為精緻的小樓,掩飾在老竹枯梅之間,環樓更有巨松數十株,多是蒼勁參天,夜風一過,發出清心悦耳的一陣松濤之聲,令人心神為之一爽。

    兩盞碧光欲流的琉璃燈,懸在小樓的前廊入口處,散發出清淡談的光芒,映着這樓台上下景緻如畫,再和當空的皓月一對襯,愈發令青萍心中暗晴叫了一聲:“妙啊……”

    只是她此時滿心全在自如雲的身上,哪裏還有雅興再去觀賞這一幅秋宵上明月的絕妙圖畫……

    白如雲仍然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她覺得他的手不停地在顫抖着,足下更是斜七豎八蹣跚而行,想不到平日生龍活虎一般的白如雲,醉後一如常人,這足令青萍對“酒”而感到可怕了。

    她這麼半攙半抱地行着,遠比抱着他更為難行,只是,她又如何能去抱他呢?

    於是當她扶着他沉實的身子,行至那幾棵樓前的巨松之時,已禁不住嬌喘頻頻,臉上都累出汗珠來了。

    不得已,她只好暫時先把白如雲扶倚在一張石椅之上,輕輕拍回了白如雲握着的手,而白如雲只翻了個身子,他口中仍斷斷續續地呼喚着:“青萍,……你不能走,你……”

    一旁的伍青萍不由一陣心酸,差一點連眼淚都流了出來,猛然心中想道:“原來他是如此熱情的一個人啊……”

    想着她低着聲音安慰他道:“白兄……我沒有走呀,你喝醉了……”

    白如雲好像沒有聽見她的話,依然喃喃地訴説着,他那富有男性磁力的聲音,斷斷續續地由他口中吐出,而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根有力的針,刺紮在青萍的身上,深深地刺入了感情的深處。

    她流着淚俯視着他,卻不由暗忖:“也許他有滿腹的憂鬱,今夜就讓他傾吐一淨吧!”

    想着方把他身子往裏扶了一下,白如雲已情不自禁地倚入青萍的懷中了。

    青萍不由自主感到一陣羞澀,方以右手向外輕輕一推他,卻見不遠處“唰!”、“唰!”的兩條黑影,略一閃動之問,已撲向了自己身前。

    青萍不由嚇得猛往起一站,卻見那前頭的黑影,猛然將身形一頓,口中招呼了一聲,道:“伍姑娘,是我……”

    接着那人影之後,又閃出了一條人影,用着同樣的語調,把這句話也重複了一遍,“伍姑……娘……是我!”

    青萍才看清了,竟是南水北星二人,此時已將食具歸置好後,追尋而來,伍青萍不由得玉面一紅,含羞地對着二人道:“你們少爺喝醉了,正好,你們兩個扶他進去吧!”

    南水北星一齊答應了一聲:“是!”

    白如雲此時真可説是“爛醉如泥”,一任南水北星二人攙着他蹣跚地往那幢小樓行去。

    青萍注視着他們背影良久,直到他們消失在那小樓之後,才痴痴地轉身而回。

    可是她腦中卻深深地種下了白如雲的影子,尤其是白如雲方才所説的那些話,此時在她內心起了極大的波動……

    她用手支着自己昏倦的頭,望着竹樓前的那一池蓮梗,在微風之中婆婆晃動……

    無數的編蛹由樓前飛翔而過,深湛的往事在它們那些黑色的翅膀之下展開……

    她低低地嘆了一口氣,深深地覺得自己簡直是完全變了,多少年以來,青萍只是一個任性任情的少女,就從來沒有靜下來,真實地去想些什麼,尤其是去想一件關於男女之間的所謂“情”字。

    在她初來之日,對白如雲幾可謂是恨之入骨,真恨不能一刀把他殺了。

    可是慢慢地她覺得白如雲不如她所想的那麼壞,慢慢地白如雲在她腦中,已經不壞了。

    最後這個少年人的影子,竟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譜兒上,她非但不去恨他,卻深深地同情他了,可是每當地一想到自己如今的立場,再一想到父親和那位未婚的丈夫,她就似把自己拋入了冰穴之內,立刻會變得冷靜異常!

    此時天邊的白雲,被天空的皓月自上而下,照射得如同鑲了一圈銀邊似的。

    青萍痴痴地凝視着,竟不由自主地淌下了兩行眼淚,她如今真是深深地陷入了感情的網內。

    忽然她想到,父親和龍勻甫,也許不久就會來了,那時自己到底怎麼辦呢?

    他們兩邊見了面,又豈能善罷干休,真是要打起來,自己到底幫誰好呢?

    想到此,伍青萍黨嚇得連用也不流了,她深深地理着兩彎黛眉,暗想着,白如雲不是一個壞人啊……像這麼一個人,我又如何能忍下心,真的令他受到龍勻甫的仇殺呢?

    “我得想個法子救救他……”

    青萍這麼想着,愈發是心事重重,最令她擔心的是,這兩天白如雲竟在自己心目中,有了顯著的變化,説一句明顯一點的話,青萍已發現自己,漸漸地對這個怪異的少年傾心了。

    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低低地訴道:“這是不可能的唷……”

    “可是……我又能夠怎麼辦呢?”

    忽然她心中一動,暗忖:“我何不此時走了算了……”

    這問題果然使得她心中大大地動了一下,她想到此時老道和白如雲都已醉了,又有誰再來管我呢?

    可是,不知怎麼,她竟猶豫起來了,最後她咬了一下滿口的銀牙,暗忖:“我還是走吧,趕快告訴父親和龍勻甫,叫他們不要來了,否則怎麼辦呢?……”

    想到此,她擦了一下流在限邊的淚,忙站起身子,那小舟,竟仍在樓下水面之上,平日水面上是沒有小船的,而以青萍的輕功而論,像這寬有數十丈的水面,是萬萬沒有方法能渡過的!

    而今天南水北星,竟只為主人喝醉了,而一任小舟被青萍自乘而回。

    青萍愈發認為機會難得,當時略微猶豫了一會兒,遂解下了佩劍,繫好肩後。

    她此時真想失聲痛哭一番,她多麼不想離開白如雲啊……只是,如不離開他,以後事情,將今她不敢去加以想像。

    最後她嘆了一口氣,低低地自語了一聲道:“白如雲……我走了……我永遠忘不了你……”

    説完這句話,她不再猶豫,一縱身已躥至這座小樓的樓邊,看準了那葉小舟,只一飄身已如同一片落葉似的,飄到了船身之上。

    正要動手划槳而去,忽然她覺得身後一冷,不由暗裏心中一動,忙背手向後一摸,禁不住大吃一驚,原來那口背好的寶劍,竟會不翼而飛了。

    這一來,伍青萍可真是嚇了個不輕,忙回身一看,四下只是靜蕩蕩的水面,哪有任何蹤影?

    青萍不由差一點驚出了聲音,當然還只以為自己也許是失神大意,將那口劍忘在了上面,不如上去看一看好了!

    想着一振雙臂,以“一鶴沖天”的輕功絕技,陡然拔起,落向那竹欄之內。

    目光掃處,果然那口劍好端端地擱在幾面之上,青萍不由暗笑道:“慚愧!”

    想着忙上前,將那口劍小心地繫好在背,翻身躥上了竹欄,方欲飄身而下,只是向下一看,不禁驚了個膛目結舌。

    原來此時水面平靜無波,只是,競失去了那葉小舟,這一來,青萍不由嚇了一跳,心中是又急又驚,暗忖:“莫非今夜是鬧鬼不成?”

    只是水面上既沒有小舟,卻是走不成了,青萍不由環目向四下一望,哪有那小船一絲蹤影?

    她不由心中暗暗折服,這操舟人手法之快可真驚人,自己反身找劍,總共不過一來一往的極短時間,他就能在這一點空檔之時,把這小船絲毫無聲地搖開,就這一點,自己已是萬萬莫及了。

    想着心中愈發驚疑不止了,正望着那一池清水出神的當兒,卻聽得背後一聲冷笑道:

    “不要再動歪念頭了……”

    伍青萍不由打了個箭步,沉臂轉身往這背後發話人一看,不由又羞又氣。

    原來不知何時,那墨狐子秦狸,競好好地坐在了自己這間房中的藤製靠椅之上,他笑嘻嘻地看着伍青萍,手中還拿着一口寶劍。

    青萍似覺得那口劍極為眼熟,不由反手往背後一摸,這一摸禁不住玉面上紅。

    敢情方才緊緊繫好的那一口劍,此時竟又到了對面那老道的手上,怎不羞得他一句話也説不出了,只是用一雙澄波深眸,痴痴地凝視着對方。

    墨狐子秦狸嘻嘻一笑,由位子上站起,把那口劍連着鞘兒,向那牆頭上隨手一拋,無巧不巧,劍帶兒正套在了釘子上。

    青萍在一旁,直看得暗裏咋舌,心説:“好傢伙,這老道的本事,簡直是不可思議……

    一向是不出室門一步,今夜裏突、然到我這裏來,又有什麼事找我呢?”

    想着不由大着膽子,始起頭問道:“你老人家深夜來此,是否找後輩有事交代呢?”

    墨狐子秦狸,手漠着他那垂在胸前的長鬚,哈哈仰天一笑,先不答她的話,反困向她道:“女娃娃,我沒問你,你反而先問起我來了,我問你,你這麼神色匆忙,是上哪去呢?”

    青萍不由臉色一紅,當時吶吶地道“我……我……”

    她本想照實説出,可是不知怎麼。那句話竟是出不了口,墨狐子秦狸突然一睜雙目道:

    “你也不要瞞我,我知道你想逃走,是不是?”

    青萍不由低頭不語,墨狐子秦狸見狀自鼻中哼了一聲,點了點頭道:“按説這是小鬼頭自己本身的事情,我老道是不願多管的,可是娃娃——”

    説着墨狐子眼中射出兩道異彩,他那滿頭的銀髮;競也都突然地立了起來,看樣子和他往常生氣的樣子是一模一樣。

    青萍曾眼見過他和白如雲生氣的樣子,此時見他如此,不由嚇得往後一連退出了好幾步,墨狐子秦狸似強壓着滿腹盛怒,炯炯有神的雙目注視着青萍,良久才恨聲道:“可是小鬼頭對我太好了,這一輩子,我卻給他的太少了……”

    青萍不由心中暗忖:“奇怪,他那一身本事,不都是你教的麼,怎麼又會給他太少了?”

    想着把一雙又黑又大的眼晴,重新往墨狐子秦狸臉上注視了去。

    墨狐子又點了點頭:“我曾經自己發過誓言,一定要為小鬼頭物色一位理想的媳婦兒……可是,我喜歡的,那小鬼頭偏不喜歡,他竟看中了你,這幾天以來,我私下裏,曾注意到了,這小鬼頭競是茶飯不思,可見愛你之深了……”

    説着這怪老道重重地嘆了一大口氣道:“憑良心説,我徒弟弟哪點不好?女娃娃你説。”

    青萍不由眼圈一紅,竟淌下淚來,由不住雙腿一陣發軟,竟跪在了墨狐子秦狸的身前,一面失聲説道:“老前輩……你……救救我吧……”

    墨狐子秦狸見狀不由一怔,他往後退了一步,鐵青着臉驚問道:“你……怎麼了?”

    青萍忍不住點點情淚滑腮而過,她抖戰着道:“弟子身世,老前輩已盡知,儘管白如雲對弟子再好,可是……我又能辦呢……家父等不久就要來了,弟子如此時不走,勢必將惹一場極大的風波,那時豈不一切都晚了……”

    説着她對着墨狐子秦狸拜了一拜,往上一站,口中抖道:“老前輩……還是讓我走吧!”

    説着她用着那雙浸滿了淚水的眸子,注視墨狐子秦狸,這怪老道聽完青萍這番泣訴之後,面色已轉為平靜,他冷笑了一聲道:“伍天麒有幾個腦袋?”

    説着他又哼了一聲,看了青萍一眼,頓了頓才又接下去道:“我要不是看在他是你父親的面上,哼……”

    説着話,他滿頭的白髮又自聳起,可是,當他發現對面的少女,臉上也帶着一層無比的憤怒之時,他又情不自禁地變得和顏悦色地嘻嘻一笑,重新道:“姑娘!你放心!這事情我們自有處理的辦法,你只要好好地住在這裏就是了!”

    青萍不由嘆了一口氣,她知道在他面前再多説也是沒有用,還不如聽話的好些,否則定是吃了苦頭還不説,結果還是要留下來。

    想着只好點了點頭,心中卻由不住暗自奇怪地想道:“達墨狐子秦狸,明明不是喝醉了麼?怎麼又會突然醒了?”

    她又哪裏知道,這墨狐子秦狸,雖然外表不言不動,其實他的心眼最多,人最機靈,故此才有墨狐子這麼一個外號。

    他明天一早就要走了,又豈能喝得如此大醉,因此只喝了六成,就有意裝出一分醉態,故意要南水北星二人扶自己入房,卻有意為白如雲和青萍留一個單獨的機會,他一人回房後,心想那白如雲既然如此愛青萍,而自己明天就要走了。

    他一向瞭解自己這個徒弟,他知道就算白如雲心裏再愛青萍,也定不會輕易放在口中的,而青萍到底知不知道,還是一個問題……

    因此他決心去親自安置一下,把白如雲思念青萍的心意代為轉達一下,自己明天就走,心裏也可安靜得多了!

    由此他毫不考慮地略為佈置一下,就往青萍所住的這座竹樓,踏波而來。

    果然他來得正巧,青萍正自在繫着劍,當時由她那種表情和姿態上看來,墨狐子秦狸一猜就知是她想逃走,如何能依得她?因此略施小技,將伍青萍背後長劍取到了手中,置放室內几上。

    伍青萍發現時,他又乘着青萍上來取劍的空檔,用流星飛袖的功夫,只一揮一雙大袖,那小舟在水面之上,就像是一枝水箭似的,“赫!”的一聲輕微響音,已射出十數丈以外。

    所以青萍待繫好了劍之後,又發現小舟也罷了,而墨狐子秦狸竟又在此時,潛身上樓,用“移星換斗”的手法,再度把伍青萍背後長劍取到了手中,這種神技,確實令青萍心中折服。

    這時墨狐子秦狸見青萍竟肯聽自己的勸説,不由大喜,他驚喜得張大了眼睛,用着興奮的神情道:“姑娘,武林之中,最重信用,你既説過不走,卻要一定遵行呢!”

    青萍流着淚點了點頭,説道:“老前輩你走吧,在你回來之前,我一定不走就是了……”

    墨狐子秦狸抬頭想了想,遂哼了一聲道:“好!那麼我走了!”

    説着這句話,墨狐子秦狸那細長身子,就像箭也似地突然拔空而起,直挺挺地直往湖心水面上墜了下去,青萍忙追到欄邊,只有一黑影,像星丸也似的,在那一望數十丈的微波水面上,倏起倏落,一霎那,竟完全失去了他的蹤影。

    青萍懷着一顆憂恐的心,反身入室。

    一夜,她都在輾轉深思,直到天都快亮了,她才沉沉地睡了過去。

    也不知什麼時候,她聽到水面上,嘩嘩的一陣水響,青萍睜開眼,卻為射進的陽光;照耀得刺眼難睜,着起來已到了正午時分了。

    青萍忙下了牀,開了室門,走向欄邊,卻見水面上此時正泛來一葉小舟,舟上站着南水,此時正自翹首上視,一見青萍,不由露齒一笑道:“姑娘早!”

    青萍指了一下太陽道:“這是什麼時候了,還早?”

    南水跟着一振雙臂,已拔身數丈,輕飄飄地落在了竹樓之內,朝着青萍鞠了一躬道:

    “今天早上少爺來過了,姑娘你還沒起來,少爺在門外候了一會兒就走了!”

    青萍不由臉色一紅,笑了笑道:“啊!那你為什麼不叫我?我睡得太死了!”

    南水伸了一下舌頭道:“乖乖,我才不敢呢,我只説話大聲一點,就被少爺瞪了一眼,哪還敢再叫你呢?”

    青萍聞言心中不由暗暗嘆了一口氣道:“白如雲可真值得人愛,以後真是怎麼辦啊?”

    想着不由苦笑了笑道:“他找我有什麼事,你可知道麼?”

    南水點了點頭道:“早上老道爺要走,少爺本想來約姑娘一起去送他,後來姑娘因沒醒,少爺才決定一個人去!”

    青萍不由“哦!”了一聲,這時南水似想起一事,笑道:“少爺昨天晚上可真是喝醉了,我自從隨他以來,還是第一次見他喝醉了呢!”

    青萍不由脱口笑道:“不會喝酒,他裝哪一門子蒜阿!這一下可好,醉了可不舒服吧?”

    説着反身入室,一面打水清洗一番,南水跟着走到後室,有好幾次作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態,青萍忍不住皺了一下眉頭道:“你有什麼話要説是不是?怎麼吞吞吐吐的,我最討厭這種樣子!”

    南水被罵得勝一紅,吶吶地道:“姑娘名字可是叫青萍?”

    青萍不由臉又一紅,因為一個女孩子的名字,在那時是不容許人家輕易出口的,南水竟一語道了出來,這會兒青萍突然覺得又羞又氣。

    當時翻了一下白眼,方要罵他一句,這南水也自知失口,慌忙後遲一步,一面接着雙手道:“不是的……不是我説的……”

    青萍哼了一聲道:“誰去聽你的?”

    南水才紅着臉低下了頭,一面吶吶道:“是我們少爺……”

    青萍不由一驚,忙問道:“什麼?……是你們少爺告訴你的……”

    南水忙又辯道:“不是……不是……”

    青萍一挑雙眉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怎麼不説呀?”

    南水這才面上訕訕地道:“是昨天夜裏,我聽見我們少爺説的……”

    青萍不由就覺得臉一陣熱,當時低下了頭,本想不問,但情竇初開的女孩子,都是一樣的,儘管是心中感到羞澀和難以啓齒,卻仍有一些好奇之感。

    青萍當時就是這種心情,她假裝着一絲也不解地揚起了臉兒,皺眉問道:“昨天夜裏?

    昨天夜裏,他不是喝醉了嗎?怎麼會……”

    南水抬頭看了她一眼,走近了一步,放小聲道:“是的,就是少爺喝醉了説的,我聽見他一直在叫着青萍……”

    説到此,他見青萍把眼一瞪,嚇得他忙自改口道:“啊……叫着小姐你的名字,還説,還……説……”

    青萍粉面上仍是絲毫不動聲色,只是臉上感到有點熱熱的,可是內心卻有一種説不出的感覺,她幾乎興奮得叫了起來,雖然昨夜她已經親耳聽到這白如雲這麼叫喚過自己。

    可是這句話,此時由另外一人的口中道出,卻在她心中更生出一些美感和激動,她不知自如雲還説了些什麼,當時忍不住“哦!”了一聲,口中卻緊緊地追問了一句:“你真的聽見了,還聽見他説些什麼沒有?”

    南水見青萍並沒有怒容,立刻放大了膽子道:“我聽見了,我聽見了……我聽見少爺一直叫着你的名字,還説,要你……要你永遠也不要離開他……”

    青萍忍不住低下了頭,南水仍然接道:“少爺還説,你是他一生中所見的最美的一個人,他説他願意跟你一輩子……”

    青萍竟不知不覺淌下淚,她心中暗暗地叫着白如雲的名字道:“白大哥,你這是何苦呢……你知道我是喜歡你的啊……只是我又該怎麼辦呢……”

    “我已經訂了婚了喲……我……我怎麼辦呢?”

    南水本還在繼續説下去,此時見青萍流了眼淚,不由大吃一驚,突然把口中的話止住了,顫聲道:“姑娘你怎麼了?”

    青萍不由用於擦了一下流出的淚,抬了一下頭道:“南水,沒有事,你繼續説下去吧。”

    南水才啊了一聲,方一開口,忽然殺豬也似地一聲大叫了起來。

    遂見他整個身子像氣球也似地被拋出了窗外,在空中一個翻身,已往窗外的水中落了下去,“撲通!”的一聲,水花四濺。

    青萍正自蕩神銷魂地傾聽着,此時聞得南水這麼一聲大叫,也不由淬然大吃一驚,慌忙向後退了一步,抬頭一看,不由她的臉霎時齊頸兒紅了。

    原來此時目光所見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所醉心的白如雲。

    他穿着一襲湖綢的長衫,腰上垂着一條水綠的絲穗兒,那樣子一派斯文,此時想必已聽清了南水口中所説的話,竟在盛怒之下,一舉手之間,把南水拋落到湖中而去。

    青萍見競是他,不由一時竟呆住了。

    白如雲臉上也現出一種極不自然的神色,但卻需出細白的牙齒,對着青萍笑了笑,像是沒有事地道:“姑娘你起來了,昨夜睡得好麼?”

    育萍羞澀地點了點頭,忽然她想到,方才自己落淚以及追問南水時的那些情景,一定都被他看見了,不由羞得她臉色一陣緋紅,慌忙轉過身子,往房中走去。

    不想方走了兩步,已聽得南水在水中拍打呼救的聲音,似已聲盡力竭!

    青萍不由大吃一驚,忙撲向欄邊,果見南水此時在水中時沉時浮,兩隻手又拍又打着水面,只叫了一聲:“救……”

    卻由不住又沉了下去,跟着咕嚕嚕還喝了不少的水,似如此幾個起落,已喝了個大腹便便。

    青萍見狀不由大急,慌忙回頭對着白如雲説道:“你……快救他一下吧,再不救他,可來不及了,恐怕……”

    白如雲卻冷笑了一聲道:“這是他多嘴的報應,叫他多淹一會兒沒關係。”

    青萍不由聞言大急,再看水中的南水,根本已快沒勁了,並已漂出老遠以外去了。

    這一來青萍竟再也忍不住,當時低頭一看,樓下正好還停着一艘小舟,那是方才南水所乘來的小船,不由得身形一矮,正想飄下那葉小舟,去救南水,耳中卻聽得白如雲冷冷的口音説道:“我不許你去!”

    青萍不由一怔,再看白如雲,正以一雙閃閃放光的眼睛看着自己,他似乎一向放縱慣了自己的命令,隨着他這冷漠的口吻,只見他向下一揮綢袖,那葉小舟,競像箭也似地漂出十丈以外。

    青萍不由又急又氣,只覺得鼻子一酸,竟流下了淚,她忽然覺得白如雲竟是這麼一個冷酷無情的人,當時一跺小蠻靴道:“白如雲,你……這投人性的東西,我……恨你。”説着她扭身向房內跑去。

    白如雲只是默默地站在那裏,看着青萍急步入房,他面上隱隱顯出一種痛苦的神色,也許青萍的這句話刺傷了他!

    良久,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唉——我怎麼也受起他人的擺佈來了……”

    他一語末盡,身形晃處;直似巨鳥凌空,已自竹樓越下,身在空中,再一個盤旋,撈着又出去了十餘丈,輕飄飄地落在了先前那隻小地上,就憑他這身輕功,就足夠震驚江湖,傲視天下了。

    白如雲落在了船尾,也未見他有何動作,那隻小舟已如射箭船的,向前滑出了數丈,始好南水再次由水中冒出了頭。

    白如雲略一彎身,輕好猿臂,便將南水提了上來!

    南水早已被寒水灌得半死,躺在船板上,一動也不動了。

    諸位也許會奇怪,以南水如此好的水性,落湖之後,怎麼還掙扎呼救,被水灌得半死呢?

    原來白如雲在拋他入湖時,便拂了他的穴道之故,以致於他滿身絕技而無法施展了。

    白如雲冷峻的臉上,一些表情也無,默默地看了他一陣,右手略微一指,便聽南水啊喲一聲,醒了過來。

    南水醒了之後,立時爬到船邊,用內力將腹中之水吐了出來,這一次他受的罪可不小,直泡得他渾身發軟,加上全身已濕,又值深秋,晨風吹來,不由得一陣陣地顫抖,萎縮成一團。

    自如雲見他已清醒得差不多了,這才冷冷地説道:“南水,你可怨恨我麼?”

    南水聞言一驚,不禁抬起了頭,無力地答道:“少爺……我……我從來沒有怨恨過你……”

    白如雲點了點頭,用着低沉的聲音説道:“嗯……你不怨恨我,可是,青萍姑娘為什麼……為什麼怨恨我呢……”

    南水聞言有些意外,不知如何回答,當下茫然地搖了搖頭,默不作聲。

    白如雲也是不語,似乎在深深地思索,以求找出這個答案來,可是他的為人大主觀了,始終找不到自己的錯來,他認為做得並不過分,然而青萍為什麼如此地不滿呢?

    白如雲怎麼也想不透,他黯然地搖了搖頭,低聲地對南水道:“南水,在你也許會認為,我一切作為,太不近人情,可是我所做的事情,沒有一件是錯的。

    “我不願意養成你們多嘴多舌的環習慣,尤其是一個男人,你剛才在伍姑娘面前如此多口,實在令我生氣,少不得給你點小小的教洲,希望你以後能改過來……

    “現在把船划過去,快去換衣服吧……用乾毛巾多擦擦,免得受涼……”

    白如雲真個是思威並用,這幾句話説得南水不但不氣,反而深覺慚愧,低聲地答應了一聲,立時跑往船尾搖槳去了。

    白如雲等他把船搖到竹樓下時,他一振臂,已然拔了上來,身在空中説道:“換了衣服去休息吧,今天晚上沒事了。”

    等他這句話説完,身子已然落在竹樓的走廊上,連一些聲息也末發出。

    白如雲在走廊上默默地站了一陣,見青萍的房門緊閉着,暗忖道:“她真的在生我的氣了……我……到底要不要進去看看呢?”

    白如雲想到這裏,忍不住慢慢地向青萍房門走去,他感覺到,這個可愛的姑娘,已經慢慢地接近他了,所以他要抓住這個機會。

    白如雲想着,已然走到了青萍門口,室內連一點聲息也無,他遲疑了半天,這才輕輕地在門上敲了兩下。

    青萍被白如雲氣得回房,坐在牀上不住地落淚,心中不住地想道:“他是個什麼人嘛……一點感情也沒有,任何人都不放在心裏,真是可恨……”

    最初青萍以為,白如雲可能會追入房中,向自己道歉,可是等了一會兒,見他並未跟入,也未聽見任何聲息,失望之下,眼淚越發地流了下來。

    青萍在家中原是嬌縱慣了的,來此之後,凡事皆不稱心,思前想後,淚如泉湧,但她是一個剛強的女孩子,拼命地忍着,不使發出聲音來。

    這時青萍聽見有敲門之聲,心中猜想必是白如雲來了,當下連忙把眼淚擦乾,側過了臉,暗討道:“哼!他禮貌倒還不少,入座前拉椅子,進房時敲門,哼……”

    白如雲敲了幾下門,不見青萍反應,要照他以往脾氣,早就破門而入了。

    但是奇怪得很,對於青萍,白如雲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不但沒有絲毫怨怒,反而生出憐惜之心。

    他在門口猶豫了一下,低聲説道:“姑娘,你還在生氣麼……”

    室內仍然沒有回聲,白如雲苦笑了一下,輕輕地把房門推開,見青萍側着臉,坐在牀緣上生悶氣。

    照以往,白如雲只要看見任何人不愉快,或煩悶的時候,他心中就有一種莫大的快慰,可是對放青萍就不同了。

    白如雲又輕輕地把房門關上,隨意坐在一張椅子上,由桌上拿了一枚乾果,丟在嘴裏慢慢地嚼着。

    室內很寂靜,他們連一句話也不説,青萍更是連看也不看他,可是,白如雲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卻一直緊緊地盯着青萍,使青萍漸漸地覺得不安起來。

    他們彼此又沉默了一陣,白如雲忍不住低聲説道:“我已經把南水撈起來了,他現在已經回去換衣服了。”

    青萍聞言,心中雖然略為安慰,但表面上仍是一副毫不關切的樣子,冷冷説道:“哼!

    你告訴我幹什麼?把他淹死不更好……”

    白如雲不禁失聲而笑,説道:“你真要我把他淹死麼?”

    青萍把臉一側,沒好聲答道:“是又怎麼樣?掩死他與我有什麼關係?何必問我?奇怪……”

    白如雲聞言劍眉一豎,霍然站了起來,朗聲道:“好!既然你漠不關心,我就去辦好了。”

    白如雲説着便向門外走去。

    青萍一驚,猛然站起了身子,大聲問道:“你……你到哪裏去?……”

    白如雲緩緩地轉過了身子,用着比冰還冷的聲音道:“我去處置南水,與你有什麼關係呢?”

    青萍聽他如此説,知道自己剛才的話,已經觸怒了他,以他怪誕的性格,説不定就會真地去把南水掩死。

    青萍想到這裏,不由大驚,説道:“你……你憑什麼這麼做?難道他不是人呀?你……

    你簡直一點人性都沒有……”

    青萍罵到這裏,見白如雲一雙眼睛中,射出了一陣奇怪的光芒,嚇得她把下面的話吞了回去。

    白如雲靜靜地看了青萍一陣,慢吞吞地説道:“這是你第二次罵我沒有人性……不錯,我是沒有人性,因為我根本就不屬於你們這一羣……你們太虛假,太自私,太庸俗……”

    青萍聽到這裏,哪裏還聽得下去,大叫道:“你不是人……你像野獸一樣,你永遠也不會受到人的愛!”

    這句話像一把利刃一樣,深深地刺痛了白如雲的心,他發出了一聲可怕的怪叫,略一晃身,已然到了青萍的身旁。

    青萍大驚之下,慌忙縱身,便待躲過,可是已然來不及了,白如雲兩隻鋼爪般的虎掌,已然緊緊地抓住了青萍的膀子。

    青萍只覺一陣徹骨奇痛,人幾乎昏了過去,而白如雲那張白哲、俊秀、冷漠而又恐怖的臉,離着育萍只不過數寸。

    青萍心中萬分恐怖,她不知道白如雲要把自己怎麼樣?全身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連膀子上的奇痛也忘記了。

    白如雲似憤怒到了極點,他用着憤恨和微帶顫抖的聲音叫道:“聽着,我不能允許任何人反抗我……你太驕傲了,你以為你美嗎7你以為我會愛你嗎……告訴你,我早就發過誓,我絕對不愛世界上任何一個人……

    “你到了我這裏,一切都要聽我的命令,一點不能例外,以後我做任何事,你都不能多嘴,不然我會把你一刀一刀地殺死……聽見沒有?……聽見沒有?……”

    白如雲説到最後,雙手用力不住地搖晃,青萍的膀子又是一陣劇痛,頭上的彩花也被白如雲搖晃下來。

    她只覺得羞辱、憤恨、恐怖和悲痛,一霎時幾乎昏了過去,緊閉着眼睛,一顆顆眼淚,由頰邊滾下來。

    白如雲叫過之後,對着青萍的臉發起怔來。

    他只覺得一陣猛烈的心跳,當他嗅到青萍身上陣陣的温香時,不禁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把他的臉燒成了火紅。

    這一種從來未有的衝動,使得白如雲失去了理智,他自己所築的感情堤防也崩潰了!

    在這種神奇的一霎那,白如雲不知哪裏來的勇氣,他猛然地低下了頭,把一雙火燒的嘴唇緊緊地壓在了青萍的櫻唇上。

    青萍感到一陣莫大的恐懼,拼命地掙扎,可是她哪裏抗拒得了白如雲的神力?

    白如雲熱火中燒,瘋狂得像一隻野獸。

    他擁着青萍,睡倒在牀上,那沉重健壯的身子,把青萍緊緊地壓着,兩片火燒的嘴唇,在育萍的櫻唇、耳際、粉頸、前胸瘋狂地吻嗅着。

    青萍感到窒息,她全身軟麻,像是昏迷過去,可是她心中,卻充滿了恐懼、羞辱,可是也摻有一種“恐怖的喜悦”。

    這個粗獷的男性,給予她一種生命過程中,從未有過的享受。

    可是當她想到自己名節時,不禁驚懼欲死,拼命地推開了白如雲,用盡了平生之力,“啪!”的一聲,颳了白如雲一個巴掌。

    這一掌勁力奇大,把白如雲打出了鮮血,也把他打得清醒過來。

    白如雲閃電般地離開了牀榻,一張俊臉通紅!

    同樣的,他也感到絕大的羞慚與悔恨。

    青萍忍不住掩面痛哭,芳心如同刀割,她是一個極重貞節的女孩子,被白如雲所輕薄,這時的痛苦,真比死了還甚!

    白如雲痴痴地站了一陣,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轉身走出了房門,雙臂一振已然越下了竹樓,以登萍渡水的絕技,由水面上飛馳而去。

    湖面上傳來了他淒涼的歌聲:

    “悠悠天地心

    悽悽斷腸人

    我有千腔仇

    世人皆我敵……”

    好像他永遠把自己看成一個孤獨的人,事實上他確是一個不願接近人羣的孤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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