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是冷的,呼呼地吹,雪是冰的,毛毛地下,垂懸的柳枝綴滿了雪絨,屋檐下也掛著條條冰掛,光是看著,心就涼透了。
不過,某人卻覺得那很好吃。
“娘娘,冰冰,冰冰,”大眼兒烏溜溜,小嘴兒紅灩灩,小日兒胖嘟嘟的手指著門外檐下那一條條的冰掛嚷嚷著。“小日兒要吃吃,小日兒要吃吃!”
“哪個冰?”滿兒漫不經心地瞄了一下眼。“哦,那個喔!好啊,給你吃!”説著,正在替他套上棉襖的柔荑突然伸進他脖子裏。“哪!好吃嗎?”
“啊!娘娘,好冷喔!”
小日兒立刻又叫又笑地逃開,棉襖穿一半掛在身上好像紮了一條尾巴,滿兒探手一抓便抓住了他的尾巴扯回來。
“是你自己説要吃冰的咩!”
“娘娘!”小日兒兩顆圓溜溜的大眼睛哀怨地瞅著她,真是像極了某人。
為他穿好了棉襖,滿兒笑著捏捏他的鼻尖,再替他戴上虎頭帽子,“好好好,待會兒賣栗子的來了,娘買兩文錢給你啃,這總行了吧?”最後在他蘋果般的臉頰上狠狠親了一下。
“唔……”小日兒咬著手指頭瞄著檐下的冰掛考慮半天。“好嘛!”
“好了,咱們上堂屋去吧!”一把抱起胖嘟嘟的小身子,滿兒不由得大大喘了口氣,差點被他壓死。“天爺,你怎麼愈來愈重了!”
小日兒得意的笑了。“伯伯給小日兒糖糖吃,姨姨也給小日兒糖糖吃,還有叔叔也給小日兒糖糖吃。”
滿兒啼笑皆非地搖搖頭。“是是是,你了不起,行了吧?”都怪這小傢伙實在太可愛了,所有見過他的人都恨不得把他偷回家去當自個兒的寶貝藏起來,幸好她盯得夠緊,才沒有讓兒子被根糖葫蘆或糖麪人兒什麼的給拐了去。
不過,兒子不僅五官像他老爹,腦袋瓜子也跟他老爹一樣賊得很,沒事到內院裏轉個圈兒回來,手裏便握著兩、三文錢給她,説是誰誰誰給他買糖吃,倒讓她懷疑究竟是人家拐他,還是他拐人家。
一走出南屋,小日兒便緊緊摟住了她的脖子。
“會冷嗎,小日兒?”
“冷!”
“那娘走快點。”
“啊!娘娘,小日兒要吃那個冰花花。”
“娘給你這個熱呼呼的吃!”
啪的一聲,然後是小娃兒可憐兮兮的呼痛聲。
“嗚鳴,娘娘,屁屁痛痛,這個不好吃啦!”
堂屋內,戲班子裏的入全聚在一處了,包括小日兒和一個哺乳中的小嬰兒,卻猶不足十人,而且個個烏黑著臉垂頭喪氣,年節的歡欣氣氛全然染不紅他們的臉。
“……真是太過分了,要走也不早點兒講,偏偏趕在這年節前的日子裏才笑咪咪地吆喝一聲走人,還帶著好幾個角兒一塊兒走,明擺著就是要我們好看嘛!”專演老生的田彬憤怒地大罵。
“好了,好了,人各有志嘛!”班主依然是那副好好脾氣的模樣。“現在問題是,我們的要角都沒了,根本開不了戲,所以……”瞄了妻子一眼,他苦笑著停住了。
班主夫人云娘勇敢地挺了挺胸脯。“是這樣子的,揚州那兒有個戲班子想上京裏來發展,我們同他們説好了,戲園子的約咱們有,住處也擠得下,所以咱們就同他們合了班子,好歹得讓戲開得了場,否則就太對不起戲園子主人了。”
“合班子?”
“呃……其實也不完全算是合班子啦!他們的舊班底仍會留在揚州,可他們班主會叫他女兒帶著咱們這邊缺少的角兒來遞補。”
“遞補?可那遞補的角兒行麼?特別是正旦,倘若只是個……”
“行,簡直是太行了!”不等田彬説完,班主便脱口讚歎不已。“我還特地上揚州去聽了一回他們的戲碼,喝!那旦角兒簡直是太厲害了,無論是扮相、唱腔或身段,都是我所僅見最完美的一位,而且他不只會崑腔,還會弋陽腔、梆子腔,莫怪不到三、四個月就紅透了整個揚州府,人家蘇州、揚州那些地兒可是搶破了頭要他去上戲呢!”
“真的麼?”負責正淨角兒的胡月柴一臉懷疑。“那比之花豔秋如何?”
“這個嘛……”班主撫著下巴認真想了一下。“嚴格來講,花豔秋至多隻有那位金老闆的七成吧!事實上,我個人認為京城裏還沒有一個及得上他的。”
聞言,眾人不禁驚愕無比。
“真有那麼行?”
“是有那麼行。”
“既然如此,那……對方的條件是什麼呢?”
班主與妻子相覷一眼,又縮回去了,雲娘只好再次挺身為丈夫解決困境。
“很簡單,咱們要聽他們的。”
“什麼?那太……”
“那你們説,咱們還有別的路子可走麼?”
這一問,眾人頓時啞了口。
聽了大半天的滿兒這才忐忑地問:“那我們……”
“放心,放心,”雲娘忙道。“我們這邊的人照原樣兒,一個也不會更動,除了後罩房要全讓出來給他們那位金老闆使用,上房和東廂房給他們戲班子的其他人住,我們住西廂房和南屋,雖然是擠了點兒,但還是可以湊合,對吧?”
滿兒放心地鬆了口氣。“我是無所謂啦!有炕讓我睡,還有饃饃啃,這樣就夠了。”只要別讓她在大雪天裏抱著孩子到外面流浪,怎樣都好。
“好,那還有什麼問題嗎?”
“他們什麼時候過來?”
“他們已經儘快趕過來了,約莫這兩天就到了。”
“哦!那……”滿兒起身,牽住兒子的手。“我們先去整理房間,小桃玉,你要不要過來和我們一塊兒睡?”
“嘎?啊,好啊!”
小桃玉與滿兒一塊兒走了,班主和雲娘默默地注視著其他人,其他人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終於也默不吭聲地各自回房去整理自己的東西了,班主和雲娘這才相對著嘆了一大口氣。
他們也不想這樣啊!可是環境半點不由人,他們又能如何?
一見到那位趾高氣昂的錢如詩──先一步來檢查一切是否都已準備妥當的揚州班主女兒,這邊戲班子裏的人就有預感往後的日子肯定不會太好過了,瞧她那副目中無人的模樣,好像她就是那位紅透揚州府的名角兒似的,其實,她也不過是替那個名角兒打雜的。
“罩房還不夠乾淨,再去打掃一遍!”錢如詩傲慢地説。“還有,你們有誰會做桂花糖粥和瓜姜魚絲?”
咦?好熟的菜名兒!
滿兒疑惑地舉起手。“我會。”
“那還不趕緊去準備著,待會兒間場休息時,金老闆的女兒要喝粥,金老闆要吃魚。”-?間場休息時間就要吃?
一聽,滿兒急急忙忙掉頭就跑。現在還買得著瓜姜嗎?
“金老闆真要一到這兒就上戲?”班主忙問。
不屑的眼神斜了過來,“請問你們幾天沒上戲了?”錢如詩的口氣更是輕蔑。
“呃,這……”班主尷尬地苦笑了下。“七天了。”
“這不就結了?為了你們戲班子的名聲著想,不趕緊開戲哪成?説到這,你讓戲園子做宣傳了沒有?”
“做了!做了!兩天前就做了!”
“兩天前?”錢如詩皺眉,旋即展開。“好,有做就行,只要金硯竹金老闆上一天戲,自然會有人替他宣傳。”
不久,揚州戲班子的人終於及時趕到了,他們直接上戲園子去,個個都在馬車上頭上好了妝、換好了戲服,一下車就跳上場,連口氣都來不及喘,雞飛狗跳得差一點點就趕不上了。
聽班主説得好了不起,戲班子裏的人自然要去“驗證”一下,於是霎時間,不管有戲沒戲,四合院裏的人走得一個不剩,連小日兒也給班主順手拎走了,僅只留下滿兒與瓜姜魚絲奮戰不懈。
“小滿,做好了嗎?”
“做好了!做好了!”
“那你快給送過去吧!”抱女兒回來哺奶的雲娘催促道。“順便瞧瞧那個金老闆的戲,真是……真是……唉,沒得話説呀!”
一聽,滿兒更是好奇得不得了,到了戲園子把粥和魚交給錢如詩之後,立刻跑到前頭去和班主他們一塊兒看戲。
憑良心講,她壓根兒不懂什麼戲呀曲的,但終究在戲班裏生活了好幾個月,才多少認識了一點。可即使是她這種半吊子的半吊子,都不能不承認台上那個金硯竹真的是很不賴,的確是花豔秋遠遠及不上的。
瞧他那美麗動人的扮相,高貴端莊又風情暗藏,還有那比真正的女人更為圓潤細膩的嗓音,以及流暢典雅的咬字、撩拍與唱腔轉韻,更別提他那柔軟優美的作功,一個玉蘭手,一個流雲甩袖,真個極盡柔美之能事,簡直把個崔鶯鶯給演活、唱活了,更令人難以相信他竟是個大男人──除了他那過於高挑的身材。
“【混江龍】……池塘夢曉,蘭欄辭春……蝶粉輕沾飛絮雪,燕泥香葱落花塵……系春心情短柳絲長,隔花陰人遠天涯近……看消了六朝金粉,清減了三楚精神……”
“好!好!”
“好噯!”
耳聞班主與客人的鬨堂喝采聲,滿兒轉眸瞥向戲台前的座位,發現今天來的客人實在不多,大概是其他戲園子都客滿,沒得去,只好往這兒來瞧瞧。
老實説,她對客人懂得倒比戲曲兒還多,單見他們個個一臉驚豔讚賞又專注陶醉的神情,她就知道他們不但明兒個還會再來,而且會拉更多的人來,不用兩天,這家戲園子肯定爆滿!
“【越調.鬥鵪鶉】……雲斂晴空,冰輪乍湧……風掃殘紅,香階亂湧……離恨千端,閒愁萬種……”
“好,好,真是太好了!”班主的眼淚幾乎快掉下來了。“甭説他那悽美的唱腔將崔鶯鶯那股子幽怨的心思完全表達了出來,光看他的眼波流轉,哀怨的表情與身段作功,就可以強烈感受到崔鶯鶯有多無奈,花豔秋就沒辦法做到這一點。嗯!我敢擔保,用不上一個月……不,十天就夠了,十天之內他就會紅透整個京師了!”
真這麼厲害?
滿兒瞄了班主一眼,再眺向戲台上,就在這時,不知是否她的錯覺,她竟然覺得台上的崔鶯鶯似乎自遠遠的那一頭特意看了她一眼,她甫始一愣,耳際又聽得班主的咕噥。
“不過,聽説他下戲後的脾氣不是很好,個性很冷漠,相當不容易伺候,不容易討好,希望不會出什麼問題才好。”
“班主沒跟他談過?”
“沒有,我是跟他們班主談的,並沒有見過金老闆下戲後的模樣,不過肯定長得不錯。”
説的也是,否則僅靠化妝,哪能妝扮得如此美麗。
“咦?小日兒呢?”
“睡著了,我讓田彬抱他回去交給雲娘了。”
“哦!那……”猶豫了下,滿兒還是敵不過強烈的好奇心,決定跟著大家留下來看看那位金老闆的廬山真面目,領教一下他的壞脾氣。“我留下來可以吧?”
班主笑了。“可以啊!橫豎雲娘要哄孩子睡,也不能再來了,你就留下來沒關係。我想大家夥兒都一樣,明明晚一點回去便可以見著,可就是想快點瞧瞧那位金老闆到底是什麼樣的男人。”
滿兒聳聳肩。“祗要夠氣死花豔秋就行了。”
班主再次失笑。“你都不説話,我還以為你不生氣呢!”
兩眼往上一翻,滿兒嗤笑一聲。“哪可能不生氣,他平時就拽得二五八萬的,大家還不都是在忍著,可沒想到他還是跳到別的班子去了,偏偏選在這種時候,如果可以,真的很希望能讓他嚐嚐驕者必敗的滋味。”
看回台上,“會的,他會的,”班主慢條斯理地説。“只要有這位金老闆在,花豔秋必定會嚐到悔不當初的滋味兒!”
金硯竹一下戲,眾人立刻湧向後台戲房,包括看戲的客人、這邊戲班子的人,還有戲園子的主人,可是遠遠的,大家夥兒才剛瞧見背對著他們坐在梳妝怡前卸髮釵解步搖的金硯竹,就被傲慢的錢如詩給擋在戲房外頭了。
“對不起,各位,金老闆不喜歡受到騷擾,請各位收斂一點!”
説完,她吩咐兩個人守在戲房門口,自己則大剌剌地來到金硯竹身邊,親密地低頭對他説話──好像故意做給人家看的。
“金大哥,這會兒他們不會吵你了,你可以……咦?為什麼?你以前不是都自個兒……那可以由我來替你……”她忽地臉色微變的退後兩步。“好好好,你不要生氣、不要生氣,你説什麼就是什麼,我去叫她,我去叫她!”
然後,她不甚甘心地轉過頭來瞪住滿兒。“瓜姜魚絲是你做的吧?”見滿兒點頭,她招招手。“過來,金老闆要你替他卸妝!”
“-?我?”滿兒驚愕地指住自己的鼻子。
“對,就是你,還不快點過來!”敢情她打算把怨氣都發泄在滿兒身上,錢如詩的口氣很明顯的愈來愈惡劣。“別忘了你們全都要靠他吃飯,就算他要你跪下來舔他的腳丫子,你也得乖乖聽命,明白了嗎?”
丹鳳眼兒一眯,滿兒尚未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班主便把手按在她肩頭上,回眸一瞧,班主臉上滿是歉然;她倏忽笑了,還對班主擠擠眼,再逕行到金硯竹身邊“報到”。
“金老闆,請問你要先卸妝,還是先舔腳丫子?”
這邊的人差點失笑,錢如詩則臉色一變要發飆,卻見金硯竹已經把卸妝的布放進滿兒手中,然後徐徐轉向她,他的眼睛是合上的。
滿兒聳聳肩,開始替他卸妝。
原是有點漫不經心的,只好奇他的真面目到底是如何?可是卸著卸著,她的丹鳳眼卻愈睜愈大,瞳眸裏一點一滴逐漸填滿不能置信的表情,手上也跟著愈擦愈快、愈擦愈粗魯,最後,她簡直像是在抹桌子似的用力擦過去,然後,她僵住了。
金硯竹徐徐打開雙眼,又圓又大的瞳眸似純真又冷漠。
她抽了口氣倒退一步,差點昏倒。“你……”才脱口一個字,她突然又站了回去,慌慌張張地拿起梳妝抬上的白粉胭脂,打算再把妝給抹回去。
眾人甫自一愣,金硯竹已抓住她的手。
“你想幹什麼?”
滿兒又僵了一下,旋即咧出又呆又蠢的傻笑。“我……我幫你上妝?”
“我才剛下妝。”
“是嗎?那、那……”她嚥了口唾沫,“我可以走了!”語畢,即轉身要逃。
“還想逃?”金硯竹迅速起身自後親匿地抱住她的腰,並在她耳際呢喃,“你不想要你女兒了嗎?”
這一轉過身來,金硯竹恰好正面對上所有的人,揚州戲班的人早就認識他的真面目了,只對他竟然會莫名其妙地突然抱住女人而感到詫異不已。然而,這邊戲班裏的人瞬間便看傻了一片眼,甚至有人失聲叫了出來。
“-?小日兒?”
大一號的小日兒。
不同的是,小日兒總是笑咪咪的可愛得不得了,而眼前這位大一號的小日兒臉色可是冷漠陰沉到極點,若是走出門外,頭一個結冰的肯定是他那張臉盤兒。
“咦?梅兒?”滿兒驚呼,身子不能動,只能用力把頭往後扭。“可她不是已經被……”
“在那兒……”金硯竹把她轉個方向推向牆邊的一張小牀,上頭正睡著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女娃兒。“哄了她好幾個月,現在我把她還給你了,你自去哭吧!”
他倒是很瞭解滿兒,一瞧見那女娃兒,她果然哇的一聲便撲過去抱著小女娃兒心肝寶貝地叫個不停,那小女娃兒倒也厲害,這樣居然還能繼續睡,想是早已習慣這種“喧嚷”的環境了。
而金硯竹則若無其事地回到梳妝枱自行卸下發套,任憑眾人看得滿一頭霧水。
“金大哥,她到底……”錢如詩更是一臉的又妒又恨。“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出去。”
“咦?可是金大哥,她……”
“出去!”
“但,金大哥,”聽得出來錢如詩有多不服氣、多不甘心。“你總要先告訴我,她是……”
“出去!!!”金硯竹驀地回身大吼。“你們統統給我滾出去!”
猝然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搭配他那一臉兇殘暴戾的表情,不用再多半個字,霎時駭得眾人尖叫著爭先恐後逃命出去,只剩下滿兒抱著女兒偷眼覷著他更衣。
好半晌後,她才鼓起勇氣問:“你……你為什麼出來唱戲?是……是皇上又交代給你什麼工作了嗎?”想想,那個皇上實在太“偉大”了,居然能讓他做這種她原以為打死他也不會做的事。
金硯竹停下更衣的動作,冷冷地注視她好半晌。
“你忘了你自個兒説過的話麼?”
“嘎?”滿兒一臉茫然。
“去年七月底在你住的四合院廚房裏,你告訴那個小桃玉的話。”
“呃?”仍舊茫然。
見她居然忘得一乾二淨,金硯竹眼裏又開始烏雲密佈了,隱隱好像可聽見雷聲隆隆。“你説,若是要你回到我身邊,我就得做一個比花豔秋更紅的名伶。”他咬著牙根一個字一個字從齒縫裏擠出來。
滿兒呆了呆,繼而失聲大喊,“咦?你怎麼知道?”旋即又很多餘的加了一句,“可我那時也只不過是隨便説説而已的嘛!”
瞳眸一寒,“你説什麼?”金硯竹語氣陰森森地問。
“嘎?啊!不是,不是,”瞧他臉色不善,滿兒慌忙做補救。“不是隨便説説的,是……是很認真的,對,好認真好認真的!對,對,沒錯,就是這樣!”
寒色消失,金硯竹點點頭,繼續更衣。
“兩個月內,我會讓全京城的人都來看過我的戲……”
“咦?為什麼?”滿兒再次脱口問,可一見他又怒眼沖沖地瞪過來,趕緊又改口道:“啊!對,對,得讓全京城的人都來看過你的戲,對,一定得這樣,非得這樣不可!”但是……
為什麼非得這樣不可?
該死!她那時候究竟還説了些什麼呢?
“可是……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他不是變心了,嫌她礙事了嗎?
金硯竹再一次停下穿衣的動作,可這回他兩眼並沒有看她,而是盯住拎在手上的馬褂。
“去年四月底……”
“嗯?”
“……我就不在京裏了……”
“-?!!”
“……直到七月中,我才自西寧回來。”
傻了半晌,終於把這些字眼完全消化完畢之後,滿兒才驀而跳將起來。
“你是説……你是説那完全是那個混蛋皇上搞的鬼?”
金硯竹不語,兀自穿上馬褂,再坐下去換靴子。
“可惡,害我白流了好幾桶鹽水!”滿兒咬牙切齒地低咒再大罵,“還有,這也要怪你,為什麼到西寧去不通知我一聲?”
金硯竹依舊不吭聲,穿好靴子後,他默然起身來到她面前,俯眸靜靜凝視她片刻。
“你覺得讓京城裏的人都看過我的戲還不夠麼?”
滿兒愣了愣,旋即恍然他永遠不會正面向她道歉,這就是他的另類道歉方式。
“呃……應該……應該夠了啦……”其實,直到現在她仍然想不起來,究竟為什麼他得讓全京城裏的人都看過他的戲才行?“那個……我倒是很意外,沒想到你竟然會唱戲。”
“皇考喜歡聽戲,”金硯竹主動自她懷裏抱去女兒,這又讓滿兒驚愕了好半天。“所以,我們兄弟每個或多或少都有學過戲。”
“也就是説,你早就扮過女人了?”
“沒有,旦角兒都是由太監負責的。”
“-?可是你扮得真的很棒耶!”
金硯竹不説話,舉步往外走,滿兒忙跟上。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小七兒。”
哎呀,對喔!她怎麼給忘了小七兒那條天橋地頭蛇了!
“那現在還有誰知道你在唱戲嗎?”
“沒有,不過很快大家都會知道了。”
“但是……”堂堂莊親王爺是個名旦角兒,這像話嗎?“你真的要這麼做?”
“這是你要的。”
她要的?
可是……可是那已是半年前的事了,除了幾句比較特別的話,譬如要他去扮女人唱戲──之外,她早就忘了那時候到底説過些什麼了呀!
她暗暗哀聲嘆氣不已,可即使是這種時候,她還是壓不下女人家的小氣心態。
“如果皇上也讓你來扮旦角兒,你肯嗎?”
金硯竹冷哼。“除非我死!”
是這樣嗎?滿兒唇瓣悄悄綻起得意又滿足的笑。
夠了,這樣就夠了!“那個……我想你……呃,你不必再唱下去了,我會跟你回去的。”來吧、來吧,感激涕零吧!
不料,金硯竹不但毫不領情,甚至拿奇怪的眼神瞄了她一下,才淡淡地回了她一個字,“不。”
滿兒愕然一呆。“呃?為什麼?”他那麼喜歡唱戲嗎?
“因為你説過的話。”
又是她説過的話!
可惡,她到底説過些什麼鬼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