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幽在關雪羽方自現身之初,確是有些詫異,只是轉念一想,卻為之釋然。
此刻她反倒頗有讚許之意,倒要乘此機會,分辨一下自己這位衣缽傳人到底實力如何?她其實對關雪羽是極具信心,認為不可多得的奇才,在某一方面來説,能夠與陸青桐這般罕世高手對招,正是求之不得的絕佳機會。
自然,陸青桐又是抱着如何心意,卻就耐人尋味了。
好在盧幽存心在一旁接應,即使有兇險之處,也可大為減低。
心裏這麼盤算着,盧幽便不再橫加阻攔,身子輕閒,翩翩落向一邊。
鳳七先生倒是沒有想到關雪羽竟然直言自己要求對劍,聆聽之下,冷冷一笑道:
“你要與我比劍麼?只可惜,長劍我今天沒有帶在身上,這樣吧,就以這雙肉掌來接你幾招,看看你可能傷得了我?”
關雪羽臉色一陣發熱,他的一隻手原已緊緊握向劍把,聆聽之下,隨又緩緩鬆開,空手抱拳,道;“既然這樣,我也徒手奉陪就是。”
鳳七先生哼了一聲,冷笑不語。
這一霎,他眼睛裏彷彿看見的不是這個少年,倒像是闊別多年的燕追雲——此子顯然繼承了父親燕追雲的倔強不屈性情,自己若想不戰而勝,讓他俯首聽憑自己左右,這個願望只怕難以達到,這一點只憑對方那雙眸子裏所傳出的強烈目神,即可認定。
其實關雪羽這種性情也正是鳳七先生所深為賞識的,只是一旦用以對付自己,那可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好吧……”他冷冷地笑着,“既然你要與我徒手對招,可就怨不得我手下無情,把你們燕家的不傳之秘,儘管施展出來就是,我先讓你三招。”
關雪羽搖搖頭道:“我雖技不如你,卻不食嗟來之食,前輩不必客氣,這就請吧!”
話聲出口,一雙手臂已向外拱出。
這一手功夫,是他燕家最具威力的“亢龍”出手之勢,由於力道十足,融匯有燕門的內家真功,出手傷人,被視為大忌。非到了事態嚴重,他是決計不會出手,眼前情勢逼人,他也就不得不如此施展。
就在關雪羽這個拉開的出手姿態裏,兩股子力道左右齊出,匯成一團,正是抱元守一,均集於正前。
鳳七先生呵呵有聲地笑了,一雙眼睛拉成了細細的兩道長縫。
鳳七先生道;“怪不得你膽敢如此放肆了,原來連你們燕家壓箱子底的玩藝兒你都學會了,真是可喜。”
話聲方落,只聽見關雪羽那邊一聲輕叱,已自騰身掠起。
起勢極快,有如飛猿撲崖,帶着一陣子衣袂盪風之聲,關雪羽的一隻右腳腳尖,直向着對方天庭正中穴道上踢了過去。
鳳七先生早已經在等候着他了。
關雪羽這一腳,又名“點天心”,實中有虛,虛中帶實,詭異莫測。
鳳七先生卻是以追待勞,決計一上來就要把他折在手裏,迎合着對方的來勢,鳳七先生的一雙大袖呼嚕嚕地展了出去。
以鳳七先生之功力,加以醖釀瞭如此之久,雙袖這一揮之力,端的十足驚人。
空中“劈啪”一聲驟響,兩片袖影,宛若兩朵飛雲,劈頭蓋臉,連頭帶身地直向着關雪羽身上反迎了過去。
其勢之急,有如疾雷奔電,簡直不容緩。
乍看上去,關雪羽整個身子就似被包裹在鳳七先生展開的袖影之中。
當然,厲害之處顯然還不在這裏,就在他盤錯的雙掌裏,十根手指,卻認定着關雪羽的兩處腰助之間插了下來。
指尖未及,先有尖鋭的十股風力,形同十把無形的劍,尖鋭猛厲之極,所幸關雪羽早已防到了對方會有此一手。
隨着鳳七先生揮出的雙袖,關雪羽雙手凌空一分,不待那隻腳踢實了,霍地就空一個滾翻,雙手往下凌空虛按了一下,驀地騰起了三尺上下——這一手“提升”之功,雖然較諸盧幽不可同日而語,卻也頗具形象,施展得恰到好處。
鳳七先生的雙手原本應該是萬無一失,偏偏在對方“提升”的身法之下,走了空招。
關雪羽雖然是運用恰當,躲過了對方凌厲的雙手,卻也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只是他第一次運用盧幽所傳授的身法,竟然立刻就顯出了神效,內心無不驚喜,當下把握着這一霎良機,藉着前翻之勢,一掌直向着鳳七先生背後拍去。
鳳七先生簡直不能置信,對方這個少年竟然有這等身手,可真是“士隔三日,刮目相看”了。
即以方才那一手空中騰身之功,簡直令人匪夷所恩,分明是輕功極流境界中的“提升術”——加以這門功力而論,鳳七先生本人也正在摸索之中,關雪羽竟然能如意施展,豈非透着蹊蹺?
眼前已不容他細思慢想,關雪羽這一掌由於是險中出招,更具有十分威力,鳳七先生驚心之下更是萬難閃躲。
他因一上來自信過甚,認為十拿九穩可以將對方制服掌下,卻沒想到事情竟然如此出人意外,一招失手,再回來閃躲對方的這一掌可就不易了。
千鈞一髮之際,鳳七先生來了一個凌空翻滾,帶着一聲長嘯,長橋掠波般地在空中劃出了一個弧度,直向着側下方落下去。這等身法,真足以驚人了。
雖然這樣,關雪羽的這一掌卻也放不過他。
隨着他的手掌拍處,只聽得“波”的一聲,鳳七先生那一襲長披之上,留下了一個透明窟窿,大小形狀如手掌模樣。
關雪羽一掌失手,為免對方的反手報復,右手前引,翩翩如夜蝠掠空,“呼嚕”應聲中,已閃出了八尺開外,與此同時,鳳七先生的身子也翻了出去,兩條人影,就像是交叉空中的一雙大雁,雙雙落向兩個不同地方。
一旁站立的盧幽,雖説是眼不能見,可是場子裏雙方動手的整個過程,幾乎不分鉅細地全部落在了她的察覺之中,一霎間,她蒼白的臉上現出了笑容。
“青桐!”她喚着鳳七先生的名字,微哂着道,“你也莫小看了我這個義子,他來日的武功造就,應當是在你之上,你可相信?”
以鳳七先生之尊,竟然險些傷在了關雪羽這個後生小輩之手,對他來説,不啻奇恥大辱。這多年以來,他養性功深,喜怒不形於色,越是生氣,外表越見隨和,只是這一霎,卻也有些臉上掛不住,微見猙獰,只是看向關雪羽,頻頻冷笑不已。
顯然地,更厲害的出手,正在醖釀之中。
奚落了鳳七先生之後,盧幽又轉向關雪羽冷冷地道:“你那一招凌空騰身的功夫施展得不錯,唉!你原是可以取勝他的,那一招雲龍探掌,只要早一點出手,你就贏了。”
“是麼?”她轉向鳳七先生道,“我看就到此為上吧,怎麼,你還要繼續再打下去?”
鳳七先生冷森森地笑了笑,一雙眸子瞬也不瞬地注視着關雪羽道:“小夥子,好本事,來!把你全身的能耐都施展出來,只要能逃過我十招,就由你下山自去,不然,你的日子可不太好過,你這就放手過來吧!”
説話之間,他早已第二次運施氣機,雙手前探,向外平分而出,拉開了架式,一時間風聲颼颼,地面上落葉蕭蕭,緊接着他腳下已有所移動,向前踏出了兩步。
關雪羽除了放手與對方一拼之外,別無選擇。
當然他知道方才那一招險勝,不足自恃,一旦對方全力以赴,自己還差得遠,只是此刻情勢之演變,已無迂迴轉圓餘地,説不得豁出性命不要,也要硬接下對方這要命十招。
鳳七先生腳下這一切進來,立刻就顯出了凌厲的殺機。
高手對招,殺機四伏。
一股凌厲的氣鋒,首先直向着關雪羽正面逼來。
關雪羽這些日子在暗室練功以來,對於氣機動態的領會,極具心得。
眼前對方這股莫名氣勢,雖是由正面直襲而來,關雪羽卻能體會出交接下去第二步的動態。
一霎間,他才感覺出,盧幽苦心孤詣所傳授自己的暗室神功,敢情是具有如此不可思議的奇妙作用。
大凡一個練武的人,所講究的不外是“血”“氣”之功,一個高深的內家高手,尤其離不開“氣”字一功,武功越高的人,氣勢越足,常常是人未至而氣已先行,盧幽所傳授他的這種“神寶無相奇功”,最微妙之處,便是在於由對方所傳出的氣機,探測出對方進一步的出手方位與行動,有了這個認識,便可制敵於先機,防範於未然,實在是前所未見的創新,堪稱高明。
鳳七先生腳下方自切進,關雪羽已感覺出來下一步力道的出處,必將是右側方。是以,就在鳳七先生招式還未經撤出之前,他已先行向左面閃開。
果然,就在他身子方一移動的當兒,鳳七先生已橫身向着他右側方急切過來。
這進身的式子快極了,人還未到之前,先自發出了鋭利掌風,這一掌有如劈空之劍,直向關雪羽右面肩臂上直切下來。
數月之前,關雪羽萬萬無能閃躲開這等凌厲奇招,現在,在他參習過“神寶無相奇功”之後,情形便略有不同,由於他的及時身退,鳳七先生這一掌便自走了個空。
雖説這樣,在鳳七先生凌厲的掌力之下,關雪羽身不由己退了三尺開外,差一點坐倒在地。
關雪羽固然吃驚,鳳七先生更為吃驚。四隻眼睛直直地對看着,雙方都充滿了疑惑,關雪羽雖僥倖地又躲開了一招,卻難以盤算,接下來的另一招殺着。鳳七先生迷惑的是,面前這個少年,何以竟會較諸來前有了這麼大的轉變?
他警惕着告誡自己,對於面前的這個小子,可是再也不能心存絲毫大意了。
站立在場外的盧幽,忽然訥訥地喚道:“燕雪……你還好……吧?”
關雪羽應道:“還……好……”
盧幽頻頻點頭道:“好好……你果然大有進步,乾孃總算沒有白疼你一場。”
忽然她轉向鳳七先生道:“他與你到底有何仇恨,你竟然下這個毒手,方才那一掌要是打上了焉能還會有他的命在?你……”
鳳七先生冷冷含笑道:“盧幽,你就少跟我玩這一套吧,你的那點鬼心思還當我不——知———道麼?”
説到最後三字時,一字一吸氣,話聲一頓,驀地閃身而出,再一次已到了關雪羽身前。
原來盧幽生怕他以重手法待向雪羽出手,是以故意找些話説,可以略分其神擾亂他的運功,不意為鳳七先生當場識破。
鳳七先生既號神州鬼鳳,可知他為人之狡智,這時身子一經撲近,雙掌同時遞出,一正一反,直向着關雪羽上頂下腹處拍來。
關雪羽頓時覺得身側四周被一層紮實的氣機緊緊束住,待得突破,並非不能,只是那麼一來,行動必將大受牽掛,無奈之下,只能集中全力,雙掌同出,用“進步連環掌”
式一連擊出了兩掌,卻向鳳七先生中盤兩處穴道上擊來。
鳳七先生哼了一聲,暗忖着此子的確不可輕視。
原來關雪羽自忖着難以閃躲,在情急之下,乃自興起了與對方同歸於盡的毒招。這種玉石俱焚的招法,雖然在動手過招上來説是不足取的,但是,在某一種情況之下,卻也有其特殊的價值作用。
關雪羽這雙手掌上幾乎是灌注了所有真力,他當然知道設非如此,便不足以為拒強敵,是以兩掌之上,內力十足,鳳七先生即使能領先擊中對方,也不免會被對方後來的內炁真力所中,受傷在所難免。
兩相權衡之下,鳳七先生只得臨時吞下了這口氣。
他所施展的“正反乾坤掌”式,幾乎已經擊實,卻在臨時片刻交睫的當兒,驀地把力道撤了回來,由於氣血逆轉過劇,整個身子不得不向後躍起。
帶着凌厲的一聲長嘯,鳳七先生身子野鶴掠空般地拔了起來,足足向後飄出了兩丈開外。
關雪羽救命絕招得手,卻不敢逗留在原來地方,身形微晃,向右面撤出了七尺,足尖輕沾,隨即有如走馬燈般地疾轉起來。
他們燕家成名武林,當然絕非偶然,除了七十二手“燕子飛”劍法之外,還有很多鮮為外人所知的絕活兒,即以眼前這一趟“金燕亂飛”身法而論,便不為外人所熟知。
鳳七先生卻是知道的。
二十年前,他與燕追雲動手較量時,使曾偶然見識過一次,一待他表示出極為關注時,燕追雲便收起不再顯露,以後雖然歷次較量,燕連雲卻一次也未曾再現出過,足見這套身法,在他們燕字門中是如何被珍視了,自然非比尋常。
關雪羽一經走開了這陣“金燕亂飛”,即見場子里人影婆娑,虎虎生風。
他雖不願把這類燕家絕學輕易示人,但是為求保身,眼前不得已情況之下,也就顧不上了。
隨着一陣子亂步疾踏,現場滿都是他重重疊疊的人影,進進退退,搖搖晃晃,足以令人眼花繚亂,在此千百人影之中,卻只有一個是真的。
盧幽細心傾聽默察,忽然笑道:“好一隻靈巧翻飛的燕子,這便是你家金燕身法了,真正的是妙絕。”
接着她嘆了口氣又道:“只可惜我眼睛看不見,要不然該有多好,燕雪,你應該想到,這套身法是可以與我所傳授給你的身法混合施用的。”
她所指的身法,便是於暗室之內所傳授雪羽的“神寶無相”功夫。關雪羽被她這麼一提,頓時心裏雪亮。
鳳七先生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自一開始就緊緊地向對方逼視着,現場人影雖有千百,他的眼光顯然並不為所亂,始終追蹤着最接近雪羽前後十數個人影打轉。
關雪羽之所以疾步行走,一刻也不肯停止,便是在於甩脱對方敏鋭的觀察,偏偏鳳七先生不為所惑,一刻也不肯放鬆。
透過他敏鋭的觀察力道,圈子越來越小,已幾乎收縮到了關雪羽本身前後,只是在四五個影子左右打着轉兒,一待他有所認定,便當猝起發難。
關雪羽疾行速走,身法千變萬化,卻始終甩不開鳳七先生凌厲的觀察之下,他知道再不出手,一待對方認出了自己真身,便不妙矣。
忽然,他身子陡地拔空而起。
現場月色裏所顯現的形象,極為清晰,就像是猝然張開來的摺扇,在這個弧度裏,重疊着二十來條人影,一致作勢,直向着鳳七先生當頭罩落下來。
關雪羽所以提前出手,那是被迫不得已,趁着鳳七先生未能立時看出自己真身之前猝然出手,自然還比被認出本身之後再為出手,要好得多。
二十多條人影,一股腦地直向着鳳七先生身上落下來,後者忽然狂笑一聲,兩隻手掌密如貫珠般地直向當空劈了出去。
“呼——呼——呼——”
一連三式快掌,三條人影隨即迎勢而滅。
第四條人影驀地向左面閃開,卻也逃不過那鳳七先生的快式追蹤,“呼”地在掌風之下,亦即消滅。
鳳七先生不禁甚為震怒。
以他敏鋭的觀察力,想不到竟然也會連番失手,冷叱一聲,雙掌連施之下,“嗤—
—嗤——”又自劈出了兩掌,兩條人影,又自應勢而滅。
猛可裏一股凌人的勁風,帶着關雪羽碩大無朋的氣勢,泰山壓頂般地當頭罩落下來。
這才是關雪羽真正的身子。
在這個凌空疾下的勢子裏,他雙掌兩腳四肢齊出,有如飛雲罩頂,直向着鳳七先生全身壓來。
鳳七先生連番失手之下,早已不禁為對方這個少年人引逗得無名火起。
驀地,他雙掌平託着向上用力一舉,施展出他早已蓄備多時的氣炁之力,真有石破天驚之勢,兩股內力猝然交接之下,發出了轟然一聲大響。
關雪羽落下來得快,彈起來得更快,有如旋風一陣,倏地彈了起來,足足彈起了三丈高下。
這一股力道必然是強烈,以致關雪羽也無能保持住瀟灑的姿態,整個軀體幾乎倒翻了過來,一路歪斜着直向地面上墜落下來。
鳳七先生已有絕對的把握立刻制勝對方,身影猝閃之下,快如電閃星馳般地切了過來。
這時卻有一條人影比他更要快。
像是一道閃電,盧幽搶先了他一步來到了眼前,不要以為她眼睛不能視物,動作還是真利落,身子一經着地,左右雙手同時遞出,發出了兩股勁道。
情急之下,盧幽不得不施展出她早已藏匿了多年的內功真力。
方才動手,不過是適可而止,這一次動手,可是極具實力的一擊。
隨着盧幽兩隻手掌的同時遞出,發出了兩股前所未見的奇異勁道,所謂勁道,那是絕不同於勁風的,後者雖是無形,卻具其聲,前者卻是兩者俱無,也只有敵對者自己心裏有數。
眼前盧幽身子猝然地搶先而入,雙手同出,雖是各發勁道,惟強弱巧妙卻大有不同。
同樣的出手,對關雪羽與鳳七先生兩人的作用卻大相迥異,前者不過是旨在接引,後者卻是強勁的敵對攻拒之力。
鳳七先生那麼猛鋭的掌上勁風,在猝然間與盧幽的無聲勁道一經接觸之下,非但未能使對方受挫,本身卻像是遭受到了極大的抗拒,整個身子霍地直向着後方倒了下去。
對鳳七先生來説,簡直是出乎意外的震撼,以他那般功力竟是無能承當着如此勁道,如果勉強接下來,保不住五臟六腑將受創,一驚之下,不得不迅速地向後撤離。一式“例卷黃翎”身法,足足翻出去丈許開外。
與此同時,盧幽的另一隻手上所發出的勁道,已巧妙地把關雪羽身子接住,運勁施力,微微一送,便使得關雪羽身子輕若白鷺般地落向地上,那力道顯然恰到好處,關雪羽原本已歪斜的身子,正好糾正過來,落下來的身勢,看上去自然極了,絲毫也不帶一些兒牽強。
當然,關雪羽自己心裏卻有數得很,設非是盧幽這一手突發的勁道,自己可就難免要出醜了,而且,絕難逃得開鳳七先生猛襲過來的那雷霆一擊。
鳳七先生想不到盧幽竟然有這等功力,更想不到她竟然真的對自己全力出手,一時為之愕然,緊接着蒼白的臉上現出了無限殺機。
“好好……這可是怎麼個説法。”
一面説時,他的整個身子氣得連連發抖,形將站定的身子,忽然之間漲大了許多,簡直像個大圓球。
盧幽冷森森地笑道:“怎麼個説法?虧你問得出口,你已經輸了,莫非在後輩跟前,還耍賴不成?”
鳳七先生怒聲道:“怎麼……我説的是十招……莫非……”
忽然,他面色一變,才想清了是怎麼回事,頓時為之一愕,啞口無言。
雙方所約定者,為十招分勝負,彼此實際上動手,不過才四招而已,倒是破除關雪羽虛幻的身影,鳳七先生竟然連發了六掌,正好湊足了十招之數。
鳳七先生自視極尊,生平尤重信諾,一言九鼎,自不會在關雪羽一個後生小輩面前失信。
聆聽過盧幽的話後,他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自嘆息一聲,轉向關雪羽看了一眼。
“你走吧!”
鳳七先生卻把一腔盛怒轉移向盧幽,冷冷地説道:“你要下山,卻要接我三招,可以麼?”
盧幽説道:“我知道你是放不過我的,不要説是三招了,就是三十招我也由你,陸青桐!你就劃出道兒來吧,我接着你的。”
關雪羽的險中逢生,原以為一場風波已平息,卻沒有想到竟然轉禍到了盧幽身上,頓時為之一驚,卻是無能阻攔,心中猶自想着,不過只是三招而已,以他判斷,盧幽功力猶在鳳七先生之上,區區三招,對於雙方在場二人來説,都似無能構成傷害,倒不如站立一旁,靜觀其變的好。
面對着志在必勝的鳳七先生,盧幽一派自然。那一雙睜得滾圓的眼睛,也許是早已習慣了,連瞬也不會瞬一下,只是向着鳳七先生站立的位置瞪着,夜風裏,只見她那一襲黑色發亮的袍子,有如波浪一般地顫動着……
鳳七先生也許剛才又嚐到了她的厲害,竟然不敢貿然出手。
嘴角上掛着微微的冷笑,他先自轉向盧幽的右側方,儘管是足下輕飄之極,卻亦瞞不過盧幽的感觸——他隨即又掉過了身子,輕換到另一個方向,依然逃不過盧幽的察覺,依然是雙方面對面的對站着。
“青桐……”盧幽語音冰寒地道,“你應該知道我自從眼睛瞎了以後,這幾十年以來,我可沒有拉下了功夫,你剛才也看了,我已經練成了‘神寶無相’功力,你是不容易戰勝我的。”
鳳七先生頻頻地冷笑着,由他那雙眼睛裏所泛出的光彩可以顯示出他內心恨惡對方的程度。
“我不會再相信你所説的,除非我自己試過。”
微微停了一下,他臉上殺機越甚。
忽然,他那個看來漲大得一大圓球般的身子,驀地向下一矮,緊接着流星也似的飛了出去。
盧幽身子相對地向後一閃,新月般地繞了一個弧度,勢子快到了極點。
關雪羽雖是極注意地向場子裏注視,卻依然未能看清他們雙方是怎麼接觸的。
星月裏,兩團黑影甫一交接,隨即倏地分開來。
盧幽發出了一聲輕叱,驀地抖出了右手,箕開的五根手指,有如一柄五股鋼叉,疾如閃電般直向着鳳七先生前胸力插過來。
鳳七先生哼了一聲,身子向左一閃。
盧幽緊跟着向右一閃。
這一左一右兩個快閃,看似平常,其實卻藴藏着微妙的上乘身法。
暗影裏,透過關雪羽所見,恰恰是六條幻影,兩兩相對,恰是三雙,猛可往裏正中一擠,卻又化而為一。
關雪羽方自看出,這等交接方式,正是傳説中的“伏象”之術,因而瞭解到其勢態之嚴重,心中大吃一驚,其時三招已到。
交接的雙方,看過去像是透體而過,石火電光般地一閃而開,俟到關雪羽定神看時,彼此已錯開了三丈開外。
凌厲的招法,正是在彼此錯體而過的一剎那遞出去的,這一招當然凌厲已極,勝負如何,只從表面上,卻是難以窺出。
無論如何,敵對的雙方,都像是已盡全力。
鳳七先生胖大的身子,這一霎間已恢復了原來的形象,只是上束的髮結,或許是內力的上衝,竟然為之整個的披散開來,可見得其內力之足猛。
透過他閃爍的一雙眸子,含蓄的目光顯示着無比的驚悸迷惑。
無論如何他的確已嚐到了眼前這個瞎婆婆的厲害,三招已到,不如見好就收。
“見識了。”
説了這句話,一時噤若寒蟬。
盧幽只是靜靜向他這邊張望着。
良久,她才現出了一絲冰冷的笑容,微微點頭道:“我們可以走了吧。”
説了這句話,她再也不等對方的回答,轉向關雪羽點點頭道:“我們走吧。”
在一處清澈的湖水旁邊,關雪羽定下了腳步。
天色已明。
橙色的雲,大片地在東邊天際渲染着,以至於湖水也變得絢麗多姿,襯着岸邊的楊柳,此景如畫,人立其邊,便人在畫圖中了。
“這是什麼地方了?”
盧幽踏前一步,蒼白的臉上,顯示着一層迷惘。
“我也不大清楚,前面是一個湖……”深深地吁了一口氣,關雪羽接着説着,“這個地方景緻好美……”
“這就是了……”盧幽點點頭,道,“竟然到了七柳湖嗎?你再看看,湖邊可是植有七棵柳樹?”
關雪羽定睛一瞧,點點頭道:“果然有七棵柳樹。”
盧幽鬆弛地嘆息一聲説:“總算出了七指雪山的地頭,我們不必再擔心了。”
一面説,她隨即伸出腿向前側方虛空地踢了一踢,跟着邁前幾步,在一堵山石上坐了下來。
關雪羽頓時覺出來雙腿不勝麻酸,原來這一程疾趕快行。再加上五花八門的陣勢干擾,確實使他們心力交疲,一旦停下步來,立刻就覺出了累來,算計一下時間,敢情足足有四個時辰之久。
“我口渴了……”盧幽説,“你去取水來我喝。”
關雪羽答應趨向湖邊,掬了一捧,待將自飲。
“慢着!”
盧幽由頭上摘下來一根碧釵道:“先試試看。”
關雪羽愣了一楞,拋開了手裏的水,過來接在手裏,見是一支碧綠色的玉釵。
“莫非水裏有毒?”
“不可不防。”盧幽道,“雖説是出了七指雪山的山界,但是陸青桐為人狡智,也不能完全放心,你且把這支玉釵插入湖水,看着變色沒有,如果色澤變粉,便萬萬不可飲用。”
關雪羽應了一聲,立時趨前,如法炮製一番,細看了看,色澤如故,這才放心地自己先喝了一個夠,再用一片樹葉,包了一包,送向盧幽面前,後者低頭就着葉包飲用一盡。
“還要麼?”
“夠了。”
向着東方即將升起的微曦,盧幽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慢慢地吐出去。
映着朝霞,打量着盧幽的臉,關雪羽忽然吃了一驚道:“乾孃,你莫非不舒服麼?”
盧幽綻出了一縷苦笑,點點頭道:“你莫非還沒有看出來麼?我受傷了。”
關雪羽大吃了一驚:“啊……”
“不要緊……傷得不重……”盧幽含着笑道,“只可惜我出來的太匆忙,沒有想到這一切的發生,否則,服下一粒七指雪山的續命丹,也就好了。”
一言提醒了關雪羽,想到了鳳姑娘所贈的那個繡荷包,裏面正有此藥。
當下匆匆取出,倒下兩粒,遞過去道:“乾孃,我這裏有。”
盧幽頗是詫異地接過來,用手捏了捏,又喚了一下,點頭道:“就是這個……這是金鳳堂視為拱壁的靈藥,你是怎麼得來的?”
雪羽臉色微微一紅,到底不擅説謊,乃照實道:“是鳳姑娘贈送給我的。”
盧幽取一粒含在嘴裏,把另一粒退還給他道:“一顆就夠了,這個丫頭。”
説着微微閉上眼睛,長長地呻吟一聲,一霎間,蒼白的臉上沁出了一顆顆的汗珠。
“乾孃,這是怎麼回事?莫非是剛才與陸前輩動手時,你受了傷?”
盧幽緩緩地點了一下頭。
關雪羽一驚道:“可是當時我竟以為陸前輩輸了……”
“本來是他輸了。”沉默了一下,盧幽才又睜開了眼睛,冷冷地道,“我與他總算有過一段……情誼,何忍對他就下重手?只是他卻並不留情……若非我及時發覺,還以顏色,哼哼……這條命是否還能保留到現在可就是未知之數了。”
“現在,既然服下了續命丹,以我功力,不過幾天之內,便可復原無事,你不必為我掛心……倒是……”
她隨即又睜開眼睛,嘆了口氣道:“倒是……此行事出意料,一夕之間,我竟然變成了有家歸不得的孤魂野鬼,為你添了一份累贅。”
關雪羽道,“乾孃這麼説可就見外了,能有你老人家與我同行,正是我的福分,只是……眼前我急於往皖北一行,卻不能送你先去青城。”
盧幽一笑道:“不要緊,就且先同你四下走走吧,這裏空氣甚好,你也不要鬆懈了功課,我打坐運功,你只管把我所傳授你的神寶功力運施着,且在彼岸練習一番,半個時辰後我們再上路也還不遲。”
關雪羽方自應了一聲,忽似覺出右側方有細音一響,雖然聲音不大,可是兩個人卻都聽見了。
盧幽驀地偏過頭道:“有人來了?”
關雪羽卻已發動了身子,驀地騰身而起,一抄數丈,向着聲音發出的那片地方縱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