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邱四老中的要命鮑無常,在院子裏踏行一週,一連闖進了三間客房,非但不見藏銀,連閒人也不見一個。他憤怒地一路翻縱出來,即看見鳳姑娘一行正自站立在院子裏。
“怎麼樣?”鳳姑娘凌厲的一雙瞳子注視着他,“可有什麼發現?”
“這可真是怪事,難道他們挖了一個洞,鑽到地下去了?”
鮑無常性子最是急躁,忍不住操着一口湖北家鄉話,大聲咒罵起來,罵了幾句,忽然發覺到鳳姑娘就在眼前,趕忙收住了口,氣得向外直吐着氣,山羊鬍子一翹一翹的。
鳳姑娘沒有答理他,一雙清澈藴含着精光的眼睛,徐徐地在附近逡巡着。
她的眼睛忽然在當前不遠處定住了。
那裏佇立着一雙石獅子,月夜裏枝葉扶疏,景緻似幻又真,美得有些出奇了。
“原來如此——”
鳳姑娘不愧是出自七指雪山的嫡系傳人,見解確有過人之處,在她冷靜地用心觀察之下,立刻為她看出了其間的奧秘:“剛才姓秦的説佛堂裏住個和尚?”
“好像是這麼説來着。”大四兒擠着一雙大眼,説着,“可是卻沒見着這麼個人……”
“這不要緊,”鳳姑娘微微一笑,轉向身邊的銀冠叟呂奇道,“大當家的,你可知道佛門有一種障眼法麼?”
呂奇微微一驚,忽似有所憶及,長吁了一聲道:“噢,姑娘所指的是‘紫附迷蹤’之術?”
“對了,”鳳姑娘道,“咱們可是差一點上當,你瞧瞧這雙獅子,不就是佛門中所謂的‘贍宮雙目’麼?”
一言驚醒夢中人。
論學養武功,銀冠叟呂奇在沈邱四老之中都稱得上是好樣兒的,經鳳姑娘這麼一提,呂奇頓時大有所悟,身子驀地往起一縱,流星般來到了那一雙石獅子近前,飛起一腳,直向石獅之一用力踹去。“轟通!”一聲,這隻石獅於難當他的巨力,頓時被踢得翻了個筋斗。
這倒也無足為奇,令人奇怪是,就在這隻石獅於一經翻倒的當兒,眼前情景霍地為之一變——冷月寒星裏,一間客舍聳峙當前。
這便是老和尚所設計的“四極血光陣”了,方方正正的一間客舍,四周四個屋角,各自懸掛着一盞八角形的氣死風燈,此時在夜風裏滴溜溜直打着轉兒,十數名身着號衣的公門勁捕,各持兵刃緊緊地防衞在客舍四周。
就在這一刻,一聲吆喝之下,眾起發難,直向銀冠叟呂奇站立之處一擁而上,一時刀劍齊發,俱向着他身上招呼下來,銀冠叟呂奇冷笑一聲,身子霍地向外一個倒翻,卻在將轉未轉之間,一雙鐵掌,已自擊中在一名捕快前胸,這一招他力道極猛,雙掌力擊之下,直把這名捕快身子擊得直飛了起來,“撲通”撞在石頭院牆上,當場一命嗚呼。
沈邱四老中的其他三人,鐵指開山喬一龍,天麻謝山,要命鮑無常,一見開了打,不待招呼,全數加入廝殺行列。
守方雖説人數不少,也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公門高手,無奈此刻所面對的四個煞星,僅是久負惡名,名噪黑道的窮兇極惡之輩,一個個武功精湛,久經戰陣,兩相比較之下,可就強弱互見,判若雲泥,片刻之間,守方這面已連續傷了數人。
鳳姑娘打量着這番情勢,一時並不急於加入戰局,她要到裏面去瞧瞧,眼角向着身邊大四兒瞟了一眼:“進去瞧瞧。”
大四兒應了一聲,手勢揮處,兩名手下,立時縱身而前。二人一名鐵頭劉鋼,一名人熊尚五常,早先俱是沈邱四老手下兄弟,四老歸順鳳姑娘,自然把這乾哥兒們也都帶來了。
眼前情形,防守舍房的一干公門捕役竟然全為沈邱四老纏住,舍房裏不啻已是真空,不用説大批銀子準是藏在裏面了。
鐵頭劉鋼第一個竄到近前,飛起一腳,直向着房門上踹去,“嗆當”一聲房門大啓,卻只見室內燈光十分晦黯,就在這房間正中央的地上,放置着好幾個擔子,還用多説?
那準是災銀無疑了。
劉鋼見物心喜,向外大聲嚷道:“在這裏了。”跟着用力一蹬,直向他所認定的大堆銀子撲了過去。
這麼一來,他可是自己送死了。
原來出雲和尚所設計的四極血光陣十分厲害,坐在四個角落裏的四名殺手,表面上看來像是各自為政,其實卻是互相表裏各有關聯。
鐵頭劉鋼一腳方踏進來,暗影裏只聽見刀風一縷,劈面而至,驚慌之間,只見一片刀光,亮若爍銀,直襲眼前,不禁大吃一驚,急忙向左面一個快閃,哪裏想到,老和尚所傳授的這四路刀法,威力至強,劉鋼豈能閃躲得開?他這裏身形方閃,那襲刀光竟然如影附形般緊緊跟了過來,其快如電,簡直容不得他抽身換式,喀嚓一聲,血光迸現裏,劉鋼整個人幾乎為之劈成了兩半,“噯呀”一聲,頓時橫屍當場。
與他幾乎同時閃身而起的人熊尚五常,一看這般光景,嚇得怪叫一聲,點足就退,卻已慢了一步,一片刀光閃過,正好落在了他所探出的那隻腳上,喀嚓一聲,當場給砍了下來,卻被身後的人給拖了出來。一時之間,眾情大噪。
鳳姑娘目睹之下,輕叱一聲道:“慢着!”
尚待撲人的人立刻停住腳步,是時沈邱四老已獲全勝,十數名捕快死的死、傷的傷,剩下數人紛紛四下鼠竄落荒而逃。
天麻謝山性子最是急躁,見鳳姑娘喝令停止,大是不明,睜大了兩隻大眼看向鳳姑娘道:“怎麼回事?姑娘為什麼……”
鳳姑娘哈哈一笑,看了他一眼道:“你要試一試麼?”
謝山不明所以,點點頭,道:“遵命!”叮噹一聲,已把一對乾坤圈掣在了手上,正要向內撲入,銀冠叟呂奇卻喚住了他。
“老三!”呂奇朗聲叫道,“不要妄動。”
天麻謝山對這位拜兄一向馴服,聆聽之下,頓時停住了腳步,卻是一臉的大惑不解。
那間舍房此刻房門大敞,清晰的可以看見堆置在正中的大堆銀擔,卻只有東南西北四個人坐在椅子上抱刀守侍。這四個人貌相平庸,年歲也不大,一身捕役裝束,實在看不出有什麼了不起的能耐,偏偏卻由他們來護守銀子,這其中不問可知,必然是有鬼的了。
各人圓睜着一雙眼,心懷詭異地向着這間房子觀看着,明知有其奧秘只是奧秘為何?
卻是一時看它不透。
鳳姑娘一聲不響地,踐踏着地面上的枯樹葉,緩緩在這間孤零零的舍房四周轉了一週,她似乎已看出了一些端倪,只是還有待證實。
倒是性情頑烈,心黑手辣的沈邱四老卻有些沉不住氣了。
銀冠叟呂奇原本就自負極高,獨當一面的人物,只是不得已才屈就鳳姑娘之下,其實他私心極重,無時無刻不在想着乘機脱離,自然,那要在時機成熟時才能從事,也就是要在值得情況下才犯得着,那麼,如果一旦擁有了像眼前這麼多的銀子,即使自此遠走天涯,銷聲匿跡也不愁一輩子吃喝。
沈邱四老雖説是嘴裏未曾明説,可是心裏不約而同地都存着這個打算。
如此一來,這批災銀可就是非要到手不可了。
“要命”鮑無常擺出了一對“判官筆”,冷冷一笑道:“我來試試——”
呂奇因知他頗通陰陽之術,或有制敵之機,點點頭道:“也好!”
鮑無常叱了一聲:“好!”雙筆交叉着往胸前一擺,發出了當地一聲,就勢把身子縱了起來,俟到撲進房門的一霎,霍地向後猛地一翻。
這一手相當狡猾,果然就在他身子向後撤出的一霎,一片刀光閃過,劈向他原來落身之處,乃自砍了個空。
鮑無常卻是以退為進,身形一經翻後,緊接着一個急翻,像是翻天鷂子般地又自搶身而入。起落之間,疾如閃電,猛地向房內再次撲入。
他志在那十八擔災銀,身子一經縱入,首先便向正中那些擔子襲去,也就在這一霎間,坐在距離他最近的一名年輕捕快李立,忽然側過身子旋出了一片刀光,直向他當頭劈落下來。
鮑無常只覺得頭上一陣子發緊,彷彿為對方刀上力道吸住,幾乎轉動俱難,大驚之下,揮動手上判官筆,“當”一聲,將對方下落的刀勢架住。
妙在那口刀卻像似具有一種特殊的威力,一抽一送快若電閃。
看來簡直平凡無奇的招法,偏偏在眼前情況之下,竟然具有奇妙的威力。
這一刀以鮑無常的身法,竟然會無法逃開,只聽得“噗”地一聲,竟深深扎進了他的大腿內側,只痛得他打了個踉蹌,險些栽倒地上。
妙在那個揮刀的李立,卻並沒有乘勝追擊之意,一刀出手,旋身就原位坐定,那口明晃晃的鋼刀,兀自抱在胸前,一派沉着鎮定。
鮑無常把判官雙筆交在一隻手上,另一隻手按在傷處,霎時之間,流出的鮮血已把他那隻手都給染紅了,這般情形自是萬難再行出手,卻是舉步都感覺到困難,鼻子裏痛得直哼哼。
猛可裏面前人影一閃,銀冠叟呂奇疾若飄風般地已來到了眼前。
也就在這一剎那,坐在椅子上的李立,忽然再一次躍身起來,手上的刀“刷”一聲,一刀直劈頂門下來,呂奇由於在室外目睹甚久,深知對方雖只是一來一往兩式刀法,但是卻厲害得很,不敢怠慢,手裏太極劍往起一撩,“嗆”一聲,挑開了對方刀式,可是接下來的另一刀,卻險些令呂奇躲閃不開,他身法顯然要較鮑無常高明得多,饒是這樣,仍然險象環生,只聽得“嗤”地一聲。
刀鋒過處,竟然在他褲腿上留下半尺來長的一道口子,刀尖子如果再向前挺進一點,呂奇便非受傷不可,不禁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銀冠叟呂奇驚嚇之下,左手一帶鮑無常的右手,直向另一門前縱去。
這一面可也並不比方才那一面輕鬆,是由四捕快中的關雲奇所防守。
銀冠叟呂奇同着鮑無常方自閃向跟前,關雲奇已霍地自座位上站起,他雙手握刀,身軀向前微微一彎,一口長刀“呼呼”地捲起了一圈刀光,直向着呂、鮑二人身上捲了過來。
呂奇的兵刃是一口“太極劍”,急切間施了一招“夜戰八方”劍招,向東南西北四個不同方向各自攻出了一劍,“嗆啷”聲中,架開了對方的刀式。
然而,妙在關雲奇這反覆兩招,渾然一體,看似無奇,其實卻深具威力。
呂奇方自架開了對方刀勢,只覺得第二刀一如前番,霍地向着自己身上捲了過來,前後二刀,雖分二式,其實卻是一招——這一刀竟使得技精膽大的呂奇,一時無從適應,呼哧一聲,右面袖子先吃刀鋒斬為兩截,連帶着右面肩上也吃刀鋒削下了一片,痛得他鼻子裏輕哼了一聲,饒是這樣,卻也不甘心就此便宜了對方,一時忍着了肩上奇痛,身子向下微微一矮,右掌一沉劈山,勢如怒魚掠波,“噗”一掌,已擊中在關雲奇右前胸上。
這一掌,呂奇負痛之下,固然不能施展全力,關雲奇卻也吃受不起、腳下一個踉蹌,一連向後面退了三步,只覺得心上一陣子發熱,“噗”地嗆出了一口鮮血,他卻緊記着老和尚關照,不敢怠慢,連退幾步,猶然抱刀在原位上坐定。
雖然如此,呂奇卻已深知厲害,不敢再輕然冒犯,再者肩上外傷,吃冷風上一吹,卻是痛得很,霎時間,一張臉已經變為青色。説時遲,那時快,就在這一霎間,一股刀風,猛可裏直向着其背後襲來。
這一刀在此時此刻猝然出現,端的是威力奇大,呂奇一經發覺,其勢已是不及,只覺得背上一緊,緊接着一陣子奇痛,已吃對方刀鋒深深砍進肉裏,由於這一刀力道奇猛,如果容其砍實在,呂奇想要逃得活命,可就休想,他這裏禁不住“唉呀”一聲呼痛。
背後那人正是另一角落裏忽然殺出的王大元。
李立、王大元、關雲奇、洪照男四捕快,雖然坐處不一,但是互有呼應,老和尚每人所傳授的兩手刀法,分開來各有威力,合起來更具詭異奇功,即以眼前王大元忽然殺出的這一刀,便非銀冠叟呂奇之所能迴避,一刀之下頓時血漿怒濺。
看着呂奇便將是刀下之鬼。
像是銀光一線,陡然間穿空而入,其實卻是一條銀光粲然的線索。
這條長索顯然發自門外那位美麗玉女鳳姑娘的纖纖玉手,出手數丈,有如騰空之蛇,霍地掠過了呂奇頭頂卻是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了王大元手中長刀刀輛上。
這一手端的是透着了高明。
隨着鳳姑娘的一聲清叱,長索抖處,王大元手上鋼刀可就萬難把持,“呼”一聲脱手而出,嗆嘟嘟,遠遠拋落地上。
這一着果然厲害,便是當時老和尚也未曾料及,王大元兵刃出手,再想退身,便已不及。
原來銀冠叟呂奇雖在重傷之下,卻沒有忘了復仇,乍見鳳姑娘銀索得手,配合着對方行動猛地一個撐身,掌中太極劍向前一送,噗哧一聲,深深扎進了王大元前胸要害,後者身子向前微微一弓,緊接着直挺挺地向後直倒了下來。
老和尚苦心積慮所施的這一“四極血光陣”,由於王大元眼前的身死,頓時便現了破綻,其他三人雖然坐在位置上沒有移動,但是無形中就彼此的互相關聯上來説,可就大為影響。
首先,沈邱四老中的鐵指開山喬一龍第一個看破了行藏,就在王大元倒地身死的一霎驀地橫身撲入。
果然,這一面立見空虛。
鐵指開山喬一龍身子疾若飄風,身勢一經切入,第一個竄到了李立眼前。
喬一龍最拿手的兵刃是一對“護手鈎”,這時一經卷起,有如兩彎銀虹,疾若閃電般,直向着李立身上落下,李立橫刀以架,仍只是看來樸實無奇的一招,喬一龍不待雙方兵刃交接,立刻改換招式,將一雙護手鈎改直劈為兩側夾擊,反向李立兩側腰間斬去。
李立霍地站起,揮刀以迎,叮噹兩聲,便架開了對方雙鈎,看來是平淡無奇的一招。
忽然,坐在另一角落裏久未發招的洪照男,驀地躍身而前,身落,刀出,一刀直穿而出,向着喬一龍背後刺去。
按説,如果此一“四極血光陣”仍然完整的話,洪氏這一刀便是有十分的威力,喬一龍即使能逃開一死,也是非得受傷不可,可是眼前由於王大元這一面的忽然空虛,喬一龍便頓有所慮,身軀一撐便自閃開,卻吃刀鋒擦過腰際,將中衣戳破。
洪照男一招失手,慌不迭向後閃開。
驀地空中一聲尖嘯,一條銀光劃空而至,往下一落,仍似前狀那般,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洪照男手中刀上,其法如前,一落一彈,便自將洪氏手中鋼刀扯得破空而起,叮噹摔落在地。
持索的鳳姑娘這一次技不止此,那條出手的銀索在扯飛了對方鋼刀的一霎,就空一轉,第二招落下,卻直向李立手上落下。
原來鳳姑娘稟性聰穎,又隨其父學過佈陣之法,老和尚這一“四極血光陣”,雖説嚴謹,時候一長,也就難免露出破綻。一招得手,局勢逆轉,眼前之勢,已是洞若觀火,這第二次出手,較清前一次更為厲害,長索一落即起,卻已將李立一隻持刀的右手緊緊纏住,連同他整個身子拋了起來。
“呼”一聲直起當空,“呼”一聲又直直落下,撲通跌倒地上,卻為天麻謝山趕上一步,雙圈直落,頓時腦袋開花,橫死就地。
鐵指開山喬一龍更不怠慢,雙鈎齊落,洪照男慘叫一聲,頓時喪命鈎下。
轉眼之間,守舍的四捕快已去其三,剩下的關雲奇更不要説本來已受傷不輕,此刻萬難再獨撐大局。
沈邱四老頓時一擁而上,聚力之下,隨即解決了事。
至此,李、王、關、供四捕快全數喪生,無一倖免,老和尚佈置的此一“四極血光陣”,也就為之瓦解。
鳳姑娘閃身進舍房,早有手下人點亮了燈光,一時間全室大明,照見地上幾具血淋淋的屍體,煞是恐怖。
鳳姑娘微微皺了一下眉,大四兒立刻會意地道:“搬出去。”
幾具屍體很快就被抬了出去。
看着受傷的銀冠叟呂奇與要命鮑無常,鳳姑娘微微點頭道:“兩位當家的傷勢雖然不重,但流血不少,我這裏有幾顆金鳳堂的靈藥,你們拿去一半口服,一半搗碎敷在傷處,自有妙用。”
説着隨即取出遞過,銀冠叟呂奇應了一聲,上前接過來,和鮑無常俱是大感慚愧,他二人説來是一方之雄,原本期望着一番私心作為,想不到第一次上陣出手,就負傷落敗,對方只不過是公門之中一個二流捕快而已,若不是鳳姑娘臨陣看破行藏出手相助,結局如何,真還是未知之數,尤其是銀冠叟呂奇一向自視甚高,眼前事實使他掛不往。
當下嘆息一聲,向鳳姑娘稱了聲謝,拿過藥瓶,同着鮑無常自行退了出去。
鳳姑娘眼睛一轉,看向鐵指開山喬一龍與天麻謝山,點點頭道:“你們兩個也暫時下去吧!”
喬、謝二人怔了一怔,抱拳道了聲:“遵命!”雙雙退了下去。
這邊鳳姑娘居中坐定,大夥似乎都異常興奮,每個人的眼睛都盯着地上那些擔子,期盼着鳳姑娘立刻當眾開啓。
鳳姑娘卻是偏偏耐得住性子。
“數數看,一共是多少個挑子。”
吩咐了一聲,大四兒立刻答應着,他早已數好了,口報道:“回稟姑娘,十八個挑子,要不要打開驗證一下?”
“用不着。”鳳姑娘似乎是胸有成竹,由身畔取出了一張紙條,道,“這裏有詳細的數目,只要核對一下,數目和重量不差就行了。”
大四兒接過來看了一眼,上面首先記載着十八挑銀子的總數,再下面列着每一挑銀子的重量,這證明在動手之先,鳳姑娘早已有了準確的情報,心裏對自己的主子的這份細心,不禁佩服得五體投地。
當時大四兒即命人取過了稱銀子的大秤,按照着那張單上所記載的數目,一一稱過,他這裏每報一數,兩相核對之下,都甚符合。
鳳姑娘臉上這才微微見了笑容。
她早先得到各方情報,還認為眼前這檔子買賣極其棘手,想不到事到臨頭卻並非如傳説之甚,雖然略有損傷,費了些周章,到底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陣仗,十八挑銀子極其順利地到了手上。
“七指雪山”金鳳堂在江湖武林中的威望,該是何等聲勢,老實説實在並不在乎這批銀子的得失,而鳳姑娘之所以心存必得,自然是有道理的,她是要藉此機會一鳴驚人,之後,這批銀子的如何運用,便為不足道的另一件事了。
鳳姑娘也曾在離山之前,在父親鳳七先生面前許過心願,要把這件大事辦成,鳳七先生卻微表懷疑,認為她力猶未足。現在,事實證明她已經辦到了,心裏的喜悦真是盡在不言中。
大四兒上前一步,請示發落。
鳳姑娘想了想説:“請四位當家進來一趟。”
大四兒得令待去的當兒,卻見沈邱四老中的天麻謝山匆匆來到,失色道:“姑娘,有件事奇怪得很……秦照那個小子跑了。”
千手神捕秦照被擒後高懸佛堂,又被點了穴道,居然會跑了,不能不説是件奇怪的事。
鳳姑娘站起來,同着謝山來到了方才擒拿秦照的佛堂,一聲不響地忽然飛身直起,來到方才懸吊的粱頭之上,略一觀察,隨即又飄身直下。
“有人來過了……”
她只説了一句,眼睛移向一旁的呂奇,倒要聽聽他的意見。也許是由於流血過多,呂奇一張瘦臉顯得青白,了無血色。
他手上拿着半截斷索冷冷地道:“由這截繩索上看來,像是為刀劍所斷,姑娘定奪。”
鳳姑娘接過了這截斷索,看了一眼,冷冷地道:“你們可搜過了?”
喬一龍説道:“全搜過了,除了方才幾個被殺死的人之外,再不見一個公門中人。”
鳳姑娘問:“死的人又有多少呢?”
喬一龍説:“連同屋子裏防守銀挑子的四個人,一共是十六個。”
“那就不對了……”鳳姑娘説,“還少了八個……”
説到這裏,她忽然感覺到有些不對,站起來説:“你們都過來!”
一行人來到了滿置銀挑子的房子裏,鳳姑娘陡然抽出長劍,照着其中一個竹挑子揮劍下落,“喀嚓”一聲,竹挑子變成兩半。
大傢伙的眼睛可都直了。
只以為白花花的銀子會像流水似的淌滿了一地,可是大謬不然,滾出來的可不是銀子,竟是大大小小的鵝卵石塊,散了一地。
鳳姑娘不再説話,手上長劍疾飛電轉,白光閃爍裏,十幾個竹挑子全數被劈砍開來,嘿嘿,敢情裏面裝的全是石頭子兒,不要説大塊銀子了,連銀渣子也沒見一點。
看到這裏,大傢伙可全都不吭聲了。
鳳姑娘氣得臉白如紙,好一陣子才冷冷地道:“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哼!就算走了,也走不遠,我們分頭找去,誰發現了就以竹笛為號。”
話聲一落,緊接飛身而起,“嗖”上了對面房脊,再次閃身,便自無蹤。
對於千手神捕秦照來説,這一番轉變似乎來得太突然了,原本自認大勢已去,難逃一死之身,居然有了轉機,時機恰當,尚不為遲。
四隻腳步,踐踏在落滿枯葉的林子裏,即使是具有第一流的輕功造詣,也保不住不會發出響聲的,是以秦照每走一步,都由不住有些心驚肉跳,反之,那個在前面帶引着他的夜行人,卻比他強多了。
天很黑,正當黎明之前,這段時間天色最暗,憑着秦照的視覺,勉強辨認,也不過略能夠辨物而已。
事實上,從把他由高高的吊索上救下來開始,直到現在為止,對方這人還沒有跟他説過一句話,而他卻已經默默地感覺出來了,那是一個女人。
這似乎就更不便了。
這人當然不會是鳳姑娘,卻與鳳姑娘一樣的具有一副高挑的身材,也同樣有一雙深遂的眼睛,似乎武功也不差,除此之外,秦照可就無能辨別。
他心裏很急,想到要與埋伏的七名弟兄會合,把早已藏好的災銀,按照老和尚指示的路途運銀出險。然而前行的這個女人,卻不知道要把自己帶到哪裏去,一路只是走個不停。
不過,這附近的地方,秦照相當熟悉的,心裏納悶的是,對方這個姑娘所走的路途,越來越與自己所認定的藏銀之路相彷彿。
難道她也知道?卻似不太可能,因為老和尚面授機宜之時,現場絕無外人在場,以出雲和尚之機警,更不會為外人所窺聽。
那麼她……
勉強壓制着心裏的懸疑,又向前行了一程。
前面林木較疏,星月正明,多少可以辨別些物什了。
現在秦照已可斷然認定她是一個姑娘家了,身後飄散的長髮,便可説明。除此之外,她還佩帶有一口長劍,肋下革囊裏一應俱全。
經過了綠林巨寇雲四姑娘與尚不明底細的雪山女子鳳姑娘兩番劫難之後,千手神捕秦照可是再也不敢小瞧了天下女子,不用説,眼前這個姑娘,顯然又是個好樣的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下意識裏,秦照在內心就更加小心,雖然對方暫時解救了自己,可是接下來的一步,顯然還在未知之數,如果貿然就認定了她是有恩於己,這似乎還太早了一點。
秦照實在忍不住這個悶葫蘆,自動地便自停下了腳步。
前行姑娘聽不見腳步的“沙沙”聲,忽然轉過身子,身後長髮一片青紗般地散開,又落下來,秦照所能見的,好像仍然只是那一雙光亮的大眼睛。
“很對不起,”他雙手抱了一下拳,苦笑着説道,“我實在不知道姑娘你要把我帶到哪裏去?而我……”
長髮少女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點點頭:“不要急,馬上你就會知道了。”
説了這句話,繼續回身前行。
秦照不由自主地便自跟着她又前行起來,心裏的狐疑可就越來越為加重。
忽然,前行的姑娘在一塊聳立凸出的巨石之前站住,秦照打量着眼前形勢,由不住陡然為之一驚,舉手向腰間一探,才發覺到自己那口愛若性命的緬刀敢情不在身邊,必然是先前被擒時為人搜去了。
“是不是這裏?”長髮少女直直地看着他,“你認認清楚。”
秦照怔了一下:“姑娘所説……”
長髮姑娘道:“我是説藏銀子的地方,你看看可對?”
秦照頓時又是一呆,後退一步,搖搖頭道:“我不知道……哼哼……我只當姑娘是一位仗義行快的俠女,原來和他們也是一樣的。”
“你看錯了。”長髮姑娘説道,“我只是受了一位老和尚的囑咐,助你一臂之力。”
“哦!”秦照立時大見緩和,忙説道,“原來如此……請恕我方才出言無狀,請姑娘海涵。”
一面説,隨即向着少女深深一揖。
長髮姑娘哈哈地道:“不必客氣,據我所知,鳳姑娘一行是放不過你的。她人極聰明,武功太高,真要是被她發現了,我也救不了你。而且,我因為某些原因,更不便跟她見面。聽老師父説,你們同行連你在內一共是八個人,也都埋伏在這裏,至於你們怎麼聯繫,我可就不知道了。”
秦照聽她這麼説,更自心內釋然,當時又自深深一拜,道了唐突,卻是兩眼直瞪着對方姑娘,暫不行動。
長身姑娘幽幽一嘆道:“老和尚説你行事謹慎,倒也不假。你不必對我多疑,實話對你説吧,我無意管這些閒事,只為不忍眼見家鄉百姓受苦受害,這些銀子對他們來説卻是不無小補,你如果仍然多疑,我便一刻也不再多耽擱,這就走了。”
説罷果然轉身待離。
“姑娘留步。”秦照不勝汗顏地道,“是我太過小心了……尚請指示機宜,以開愚頑的好。”
片刻相處,秦照已略能看清對方儀容,只覺得對方美是美矣,卻別具感人正氣,較諸那位冷豔絕倫的鳳姑娘,更是另具清姿,而令人不可逼視,一樣地具有福人之感,並非僅僅在怒意之時才是如此,平常談話,從容之間亦能令人體會。秦照一介武夫,面對佳人,便只有自慚形穢了。
長髮少女搖頭道:“我又能給你什麼機宜,秦頭兒你快快召集你的人去吧……天可不早了,要是鳳姑娘他們來了,可就不好。”
秦照見她説得誠懇,自是再不多疑,當下縱身石上,由身上取出火摺子,啪地一聲打着了,就空劃了幾圈,捏口發了類似鳥叫的一個平音,隨即飄身落下,果然須臾之間,便有了迴音。
先是正前方發出了類似鷓鶘“咕咕”的一陣子鳥鳴之聲,接着左面也有了類似的迴音,右面也有了響聲,這類鳥聲在冬日深夜亦屬平常,如非當事人特別仔細留神傾聽,極易混淆。
緊接着人影連續晃動,面前已多了七名揹負蒲包的長衣漢子。
各人乍見面前的長髮少女都吃了一驚,秦照由夥伴之間,接過了裝銀的巨大蒲包,背好背後,上前一步,向着長髮少女深深一拜道:“秦照一行感謝姑娘仗義指引,大恩大德沒齒不忘。”
這麼一説,其他七人才都明白,一時紛紛齊向眼前少女打躬稱謝不已。
遠處忽然傳來了寺廟裏的“噹噹”鐘聲,可能是和尚們的晚課時間到了。
按照着老和尚的指示,這便是此行時限的最後警示,秦照不敢遲疑,當下舉手為號,各人隨即脱下了身外長衣,現出了內着的白色勁裝。
秦照來不及更換,便在腰上加纏了一條白色布帶,按照着老和尚的指示,這一八人行列名謂之“白蛇銜草”,典故出自般若佛經。
當時即由秦照領先,各人陸續其後,擺出了一個“乙”字形狀。
由於每人背後都揹負着一個巨大蒲包,身形不自禁地便有些為之前傾,白衣連串,看起來確實類似一條白色巨大蟒蛇。
這番形象看在長髮少女眼中,無限新奇,卻是一時難以揣摩。
秦照復又請教長髮少女的姓名,她略作遲疑,便脱口報出了自己的姓名——麥小喬。
麥姑娘的大名,早前自間關流離的難民羣中,散播開來,人人都知道臨淮關麥大善人這顆掌上明珠有一身了不起的功夫,模樣兒更是又美又俏,今天總算是見識了,懷着無限敬仰,卻來不及多敍敬慕,這就要匆匆去了。
然而,事情偏偏並不盡如人意。
一條人影,月下仙子般地來到了眼前,不偏不倚,正好堵住了以秦照為首一行人的去路:
秦照乍見之下,由不住為之大吃了一驚:“你……”
他手上沒有兵刃,急切之間,雙手一分,向着迎面這人一雙肩頭上用力抓了下來。
來人敢情正是鳳姑娘,此時忽然的出現,自然給了秦照一行極大的威脅。
身子輕輕一晃,閃開了秦照的雙手,冷叱了一聲,右掌突出,直向着秦照前胸上擊來。
這一掌局外人實難看出端倪,然而當事者本身的感覺可就不同,對秦照本身來説,彷彿有一股綿綿的力道撲身而至。
他哪裏知道這正是“七指雪山”的獨門不傳秘技“春風如意掌”,在如意春風之後,緊接着便將是制人於死命的奇強殺力。鳳姑娘顯然是心忿秦照之脱逃,決計要制他於死命,只是看在一旁的麥小喬眼裏,卻大為不忍。她眼見大功告成,自己一番苦心總算沒有白費,卻沒有料到事到臨頭,竟突然出現了這個要命的煞星。
眼前情勢,雙方既已照了臉,麥小喬即使再想躲閃,也已不及,也只有豁了出去。
“鳳姐留情。”
嘴裏清叱一聲,麥小喬右手揮處,一蓬極為細小的銀色鋼針,夾着數縷輕嘯之聲,直向着鳳姑娘正面襲來,自然,要想傷害對方那是極不可能,只是如果旨在迫使對方退身,卻是足足有餘。
果然,就在麥小喬出手的奇形暗器之下,鳳姑娘身子不得不向後一個曲仰倒折,“哧”躥出了丈許開外,其勢絕快,恰恰閃過了迎面的大蓬鋼針。
麥小喬更不怠慢,她這邊暗器方自出手,身子陡地已騰了過來,長劍猝出,“錚鏘”
一聲,已橫身眼前。
“秦捕頭,你還不快走麼?”
嘴裏雖是在與秦照説話,一雙眼卻盯着鳳姑娘,大義當前,她已顧不得私人恩誼,如果鳳姑娘非要劫持這一筆災銀,自己説不得只有捨身護銀,與對方一拼了。
秦照當然知道眼前之緊迫情勢,答應一聲,疾步前進。
鳳姑娘一聲冷笑道:“你敢。”
話出人起,疾如風飄,以麥小喬當面審視之嚴謹,竟然無從防範,已失去了鳳姑娘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