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恨是一個名捕,他要追查一個人的來歷自然有他的辦法,他知道並不奇怪。
安子豪、韋七娘,也竟會知道,那就奇怪了。
他很想問個清楚明白,卻還未開口,韋七娘又道:“鐵膽劍客王重生名滿天下,一向行俠仗義,除強扶弱,據講還是一個聰明人。”
王風眼定定的在聽着,似乎現在才知道自己智勇雙全。
韋七娘接道:“好像你這種聰明人,又豈會不知道她母親這次一定要她回去是為了她安全設想。”
王風道:“即使在鸚鵡樓她也很安全。”
韋七娘道:“鸚鵡樓以前發生了什麼事,相信你還記得。”
王風頷首。
韋七娘道:“常笑再來的時候,勢必調動他所能調動的人手,以他的行事作風,你是否想得到有什麼事情發生?”
王風頷首道:“鸚鵡樓所有人等想必都成問題,不過以你的神針,再加上我這條命大概總可以保得住血奴不受傷害。”
韋七娘道:“只是總可以,並不是一定可以。”
王風沒有回答。他並不知道常笑再來的時候將會帶來什麼人,這些人是不是他拼了命就可以抵擋。
韋七娘還有話説:“方才那七個人你可知是誰派來的?”
王風反問道:“你認為是誰派來的?”
韋七娘道:“除了武三爺,還會有誰?”
王風不作聲。
韋七娘接道:“你可知武三爺是怎樣的一個人?”
王風想想,還是搖頭。
韋七娘道:“他一向是心狠手辣,只要能將敵人打倒,就什麼方法都用得出來。”
王風相信這是事實。
韋七娘又接道:“現在他已經開始採取行動,常笑突然找來,李大娘不免手忙腳亂,這正是他的機會。”
王風剛想問李大娘為什麼會因為常笑的到來手忙腳亂,韋七娘的説話已又接上:“這一次他着人劫走血奴你又知道是什麼原因?”
王風道:“是不是借之要挾李大娘?”
韋七娘道:“我早説你是個聰明人,這一次失敗,你以為他會不會就此罷休?”
王風道:“我就以為不會了。”
韋七娘又道:“再來一次,一定比這一次更難應付,到時如果還不能將人帶走,可能就着令將人殺掉。”她語聲一沉,又道:“要殺掉一個人比要帶走一個人通常都容易得多。”
王風不能不承認。
韋七娘接問道:“你又有幾分把握可以保得住血奴不會被人殺掉。”
“一分把握都沒有,”王風輕嘆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們若是存心殺掉血奴,突施暗算,我就算拼了命也未必管用。”
這倒是實話,就拿這一次來説,武三爺若是存心殺掉血奴,血奴現在已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韋七娘隨即問道:“你現在還反對不反對我將她帶回去?”
王風反問道:“李大娘那裏是不是就很安全?”
韋七娘道:“如果不安全,武三爺怎會不去直接去對付她,要用到現在這種手段?”
王風點點頭,道:“那你就將她帶回去好了。”
血奴立時從他懷中跳起身子。
王風笑望着血奴,道:“那麼安全的地方,連我都想去。”
血奴冷冷道:“你當然想去,因為你早就很想見她。”
王風知道她口中的她是指哪一個,一聲也不發,生怕話一出口,血奴又發瘋。因為他不慣説謊,而事實他又的確很想見見李大娘,見見血奴口中這個男人一上眼,沒有一個不着迷的女魔。
血奴見他不作聲,更着惱,大聲道:“你自己也默認了,我早該挖掉你的眼睛。”
她勾起兩指,來挖王風的眼珠子。
這一次王風已有防備,偏頭讓開。
血奴怎肯罷休,手一翻,兩指又搶出,底下還加上腳。
王風再閃開,似乎想不到血奴還會用腳,立時給那一腳踢下了瓦面,他卻沒有變成滾地葫蘆,一落下雙腳便站穩,倒像是他自己跳下來的。
血奴竟也知道這一腳踢不死王風,沒有探頭往下望,便自大聲道:“我這就回去,你要是跟着來,我一定叫人砍掉你的腦袋。”
王風苦笑。
血奴的語聲,剎那竟又温柔下來:“鸚鵡樓我那個房間其實也不錯,雖然是危險一點,但你敢拼命,再危險的地方,相信你也住得下去。”
王風道:“你什麼時候會回來探望我?”
血奴輕笑道:“誰知道什麼時候?”
王風道:“到你回來探我的時候,我也許已是個屍體。”
血奴道:“我倒不怕你變做屍體,只怕你變做殭屍。”
王風道:“哦?”
血奴説道:“屍體不會害人,殭屍卻是會的。”
王風只有苦笑。
旁邊老蛔蟲瞟着他,忽問道:“那之外,殭屍跟屍體有什麼分別?”
王風道:“沒有了。”
老蛔蟲道:“無論你變做殭屍抑或屍體,都是個死人?”
王風道:“嗯。”
老蛔蟲又道:“她豈非就是説並不在乎你的死活?”
王風道:“我自己也不在乎。”
老蛔蟲道:“所以你敢拼命?”
王風笑笑,突然道:“有件事很奇怪?”
老蛔蟲道:“什麼事?”
王風目光一轉,道:“我們幾乎瓦面都踩塌,屋裏竟全無反應。”
老蛔蟲道:“附近也一樣?”
王風目光再一轉。
長街上並無他人,家家户户都緊閉門窗。
王風道:“這附近的人莫非都是聾子?”
老蛔蟲眯着眼,笑笑道:“他們只是聰明人。”
王風淡笑,抬頭嚷道:“我那個朋友有沒有回窩?”
“我出來的時候還沒有,現在也許回去了。”血奴的聲音從瓦面上落下,她仍未離開。
王風道:“我回去看看。”
血奴道:“小心你的脖子。”
王風説道:“你幾時又關心起我的死活來了。”
血奴冷笑道:“我只是不想你死後太難看,讓我看了噁心。”
王風道:“你放心,我那個朋友只會拍拍我的肩膀。”
他口裏説的輕鬆,面上的表情並不輕鬆。
鐵恨跟他認識只不過一天,他也在懷疑變了殭屍之後,是不是還認識他這個朋友。
他默默舉起腳步。
老蛔蟲連忙叫住:“你怎能這樣離開?”
王風詫聲道:“為什麼不能?”
老蛔蟲道:“最少你也得幫我一把,搬走地上的屍體。”
王風道:“這些屍體,好像都是你弄出來的。”
老蛔蟲道:“我這麼大的一把年紀,你總不成忍心看着我一個人應付這麼多屍體。”
王風道:“你殺人的時候有沒有想到這個問題?”
老蛔蟲道:“沒有。”
王風道:“趁這個機會,你不妨好好的反省一下,再次殺人的時候我敢擔保你一定會想到。”
他再次舉步,大踏步走了出去。
老蛔蟲只有望着那些屍體嘆氣。他沒有再叫住,因為他還有一個人可以叫來幫忙。
血奴是他叫不動的,韋七娘總該可以。可是他抬起頭來,便發覺韋七娘與血奴已經離開。
他這才真的嘆一口氣。
武三爺也在嘆氣。
巷子裏一片黑暗,他站在那裏,就像是一個幽靈。
他的身上仍披着蓑衣,頭上的竹笠也沒有取下,閃亮的雙睛笠緣下冰石也似凝結,正瞪着長街那邊的老蛔蟲。
相距十多丈,他是否仍看得清楚?
在他的左右站着兩個人。瘦長的身子,漆黑的衣裳,這兩個人亦幽靈一樣。他們也是在望着老蛔蟲,目光鋭利如刀。他們的腰間也有一把刀。
夜霧在巷中飄浮,一來到他們的身旁便飛開,彷彿在他們的周圍另有一股空氣在流動。那正是殺氣。
刀仍在鞘內,那殺氣並非從刀上透出,而是從他們的身上散發出來。
只有武功高強,殺人如麻的人,身上才會散發出這種殺氣。
武三爺嘆着氣,悄聲道:“你們看那個老傢伙的武功怎樣?”
一個黑衣人應聲道:“輕功很好,出手也夠狠辣,可惜白粉飛揚,這裏距離又遠,看的不清楚。”
另一個黑衣人道:“不過要用到白粉先迷住敵人的眼睛,相信他的武功也不會太高,這所謂不太高,卻已比我們高出許多。”
武三爺打斷了他們的説話,道:“殺他,你們有幾分把握?”
兩個黑衣人相顧一眼,道:“九分。”
“九分?”武三爺的話聲充滿了疑惑。
“如果,大家面對拼搏,可能五分都沒有,要知那七把刀雖然説不上高手,刀上的功夫卻非尋常,即使被迷住了眼睛,要將他們一下子殺掉也並不簡單,老傢伙卻左手掌燈,只有一隻右手就將這件事辦妥了。”
“你們是準備暗算。”
“對付強敵暗算總比較有效。”
“已有了辦法?”
兩個黑衣人一齊頷首。
武三爺道:“一擊不中,你們便再沒有機會。”
“九分把握,一擊必中。”黑衣人的語聲充滿了信心。
武三爺並沒有再問他們已有了什麼辦法,只是道:“我絕不能讓這個人活着離開太平雜貨鋪,活得過今天。”
兩個黑衣人沒有作聲,一縱身,掠上了瓦面,剎那間在瓦面上消失。
也就在這時,燈光已開始移動,老蛔蟲仍是左手掌燈,慢吞吞的轉過身子,走向太平雜貨鋪。
武三爺盯着老蛔蟲,嘴角牽着一絲森冷的笑意。一切,儘管發生的突然,都已在他意料之中。
他陰謀對付李大娘已不是今天開始,劫走血奴,要挾李大娘就範更已是兩年前的計劃。這個計劃也已實行過一次。
那一次他派去了三個人,結果那三個人第二日都被人發覺倒在亂葬崗上,三個人的頸骨都斷折,其中兩個的眼睛更被刺瞎。眼珠的傷是針刺出來的,頸骨卻是被生生扭斷,他很懷疑那是同一個人所做的事。
到他無意中看到那個紅衣小姑娘針刺蒼蠅就更懷疑了。經過一番的細心觀察,他已能確定那個小姑娘是李大娘的手下,血奴的保鏢,也就是刺瞎他的兩個手下的眼睛的人。
雖然他並不知道她就是名聞江湖的神針韋七娘,卻絕不相信那樣的一個小姑娘會扭斷人家的脖子。
他肯定李大娘方面,還有一個殺手藏在附近。
那三個他派出去的手下武功如何,他都很清楚,能一下扭斷他們的脖子殺死他們的人必是高手無疑。
他卻又不能將那個高手找出。所以他只有將這個計劃押後,一押後就是兩年。在這兩年以來,他表面再沒有采取任何的行動,只是暗中去調查,蒐集有關李大娘的資料。在他遊説王風去找李大娘算賬之時,李大娘住所的環境,埋伏的暗卡,起居的時刻,生活的習慣,他的確都已調查清楚,只是仍然無法找出秘密照顧着血奴的那個高手。
他怎也不相信那個高手是李大娘左右的人,那次出現是巧合。他甚至肯定那個高手不在鸚鵡樓亦必在鸚鵡樓附近。
這一年來他天天在鸚鵡樓喝酒並不是沒有原因。結果他只是發覺了一件事──他派去調查的手下並不是沒有盡責。以他的精明,憑他的經驗,除了那個紅衣小姑娘之外,一樣找不到第二個有問題的人。
他曾經懷疑宋媽媽,可是很快他已清楚,宋媽媽雖看是個巫婆,一肚子古怪,力氣卻有限。
那除非附近根本就沒有那個人的存在,否則那個人勢必比狐狸還要狡猾,比毒蛇還要陰毒。那可能還不止一個人。一想到這件事,他的心中便有恐懼。因為這一份恐懼,他雖已早就有意跟李大娘拼個明白,還是隱忍着不敢採取行動。
常笑的到來,無疑是一個機會,卻也不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李大娘方面即使窮於應付,他混水摸魚,仍然大有可能摸着一窩毒蛇。所以他依舊按兵不動,只是加派人手盯穩了鸚鵡樓,只希望常笑這一鬧亦同時解開他心頭上的結。
這個結終於解開。並不是現在才解開,早在昨日的早上,已有人來解開他心頭上這結。
然後他才會夤夜請來那七個殺手。
他卻約他們在亂葬崗上會面,因為對於那個人的説話,他還是存有疑惑。
他交給七殺手的地圖正是一個陷阱。地圖上標示的出入口並不是最佳的出入口,如果那個人對他所説的是事實,七殺手所走的就是一條死路。他們縱能偷入鸚鵡樓,瞞過神針韋七娘的耳目,劫走血奴,當他們帶着血奴經過那個地方的時候,即使仍然是暴雨狂風,李大娘安排在那個地方的高手沒有察覺,他也會令她察覺。
他已經決定用千兩黃金,七條人命來證明這件事。
神針韋七娘的追來他並不在乎,因為他知道她只會刺瞎七殺手的眼睛。
王風的出現,才真的令他擔心,那個人可能就因為王風而暫時迴避。要是王風打殺了七個殺手,那個人更就根本不必現身。那個人終於還是現身。
老蛔蟲,果然就是老蛔蟲。站得雖然遠,又白粉迷濛,老蛔蟲是赤手空拳將那七個殺手弄斃,他卻已肯定。他更已看到老蛔蟲探手扼住了一個人的脖子。
韋七娘與血奴的離開,他當然亦都看在眼內。
宋媽媽那間房子裏頭喊殺連天,常笑獨自倉皇離開鸚鵡樓這報告送到的時候,他已意料到李大娘可能會將她們叫回去。
老蛔蟲不必現身,但竟然現身,在王風面前顯露武功,莫非亦被李大娘召回,已不必隱藏下去。
只要老蛔蟲活着,對付他的行動就有很大的影響,如果讓他回到李大娘的身旁,這影響更大。
因為他的手下還沒有這種高手。要對付這種高手通常都要付出重大的犧牲,而且未必能成功。
他雖然付得出這種犧牲,卻不是在他對付李大娘的時候。
對付李大娘一夥已經不易,到時候再來一個老蛔蟲,可能就完全破壞他的整個計劃。
所以他絕不能讓老蛔蟲活着離開太平雜貨鋪,活得過今天。他已決定在今天對李大娘展開行動。
黑夜仍未消逝,燈光又已回到長街。
不單止燈籠,老蛔蟲還推來了一輛不大不小的木頭車。
他放下了車子,卻沒有將燈籠放下,慢吞吞的踱過去,腳一挑,一個屍體已被他挑了起來,叭的撲在木頭車上。
他嘆了一口氣,再踱前兩步,一伸腳,又一個屍體被他用腳挑起,往木頭車上僕落。
然後他又嘆一口氣,踱向第三個屍體。
颯一聲,那個屍體亦被他挑離了地面。
一離開地面,那個屍體僵直的手腳便展開,風車般一飛,撲向老蛔蟲。
屍體的右手同時從袖中翻出,手中一支閃亮的匕首,刺向老蛔蟲的小腹。
躺在老蛔蟲身後的另一具屍體幾乎同時從地上彈起,手握匕首,猛向老蛔蟲後心插落。
屍變!
老蛔蟲的臉剎那似乎白了。
屍變據講都是變成殭屍,兩具屍體這一變,卻一點都不像個殭屍。
殭屍整個身子都僵硬,這兩個屍體都是輕捷靈活。
殭屍也不會使用匕首。
兩柄匕首都是刺向老蛔蟲的要害,必死的要害。
只要有一柄匕首刺中,老蛔蟲必死無疑。
這兩具屍體,也就是武三爺座下的兩個殺手。
躺在地上裝做屍體,乘老蛔蟲搬運屍體這際突施暗算,的確是一個很好的辦法。
除非老蛔蟲不再理會那些屍體,否則這個辦法一定用得着。
沒有人會懷疑倒在自己手下的屍體。
老蛔蟲也只是一個人。
所以他們這個辦法只要能夠實行,應該能夠成功。
他們所謂九分把握倒不是信口開河。
九分把握,一擊必中。
鋒利的匕首毒蛇一樣刁鑽,狠辣。
兩個殺手甚至已想像得到匕首刺入敵人的要害之時那種快意。
也就在那剎那,他們突然覺得眼前一花,竟失去了老蛔蟲的身軀。
應該刺入肌肉的兩柄匕首都刺入虛無的空氣之中,他們整個人亦陷入那一片虛無之中。
其中的一個立時就聽到了一種非常奇怪的聲音。
他從來沒有聽過那種聲音。任何人都不會聽過自己的頸骨被人扭斷的聲音。
那間不容髮之間,老蛔蟲的身影突起了變化,他的右腳已挑出,就以左腳支持着身子,整個身子猛打了一個轉。這一轉非獨迅速,更是恰到好處,正好轉到一個殺手的背後。
身影還未停下,他的手已伸出,抓住了那個殺手的後頸,一扭一揮,那個殺手的頸骨斷折的同時,人亦被揮出,摔落在木頭車上。
老蛔蟲的右腳亦同時踢出,那個被他用腳挑入半空的殺手匕首才刺空,就捱上了那一腳,整個身子煙花火炮一樣沖天飛起。
老蛔蟲冷笑道:“你知不知道為什麼除了殺人之外,做什麼事情我都是慢吞吞?”
那個殺手還在半天。
老蛔蟲知道他不會回答,跟着解釋道:“因為那樣我才有足夠的時間觀察很多東西,留心很多東西。”
除了殺人快之外,説話他居然也很快,這番話説完,那個殺手的身子方從半空跌下。
老蛔蟲又一腳踢出,那個殺手的身子還未着地,又已給他踢入了半空。
他的説話跟着又來了:“你們的面上雖然亦蒙上黑布,身上亦滾上白粉,躺的位置也好像一樣,可是那兩個屍體身上的白粉大都是灑下來的,死人不成還會在地上滾動。”
語聲落下,那個殺手的身子亦第二次落下來。
他手中的匕首亦落下,連匕首他都已握不住,整個身子就像是爛泥一樣。
老蛔蟲仍不罷休,又一腳將他踢上半空。
他跟着問道:“那兩個屍體你們弄到什麼地方?説出來,我腳下饒你一命。”
那個殺手竟真的還有知覺,趕緊道:“在前面巷子……”
聲落人落,這一次老蛔蟲果然沒有用腳,卻一手將那個殺手後頸扼住。
格一聲,那個殺手從老蛔蟲的手中飛出,亦飛落木頭車上。
老蛔蟲嘆口氣道:“我説過腳下饒你一命,可沒有説過手下也饒你一命。”
他嘆着氣,又向前緩步踱出。
到他不再嘆氣的時候,地上所有的屍體都已一個個飛到木頭車上堆疊起來。
然後他就將木頭車推向那邊巷口。
車上堆疊着七具屍體已有好幾百斤,他卻一點也不顯得吃力,一派輕輕鬆鬆的模樣,就像推着輛空車子。
七殺手的其餘兩具屍體果然就放在那邊的巷子裏面,巷子旁邊,一下一上,一橫一直,下面那具屍體的頭已幾乎一半浸在溝裏的積水中。
屍體面上的黑巾已被武三爺那兩個殺手取走,昏黃的燈光照上去仍是青青白白。
死人的面色據講大都這樣。
老蛔蟲看在眼內,又嘆一口氣。
巷子實在夠狹窄,兩個屍體那樣子一躺,已沒有他用腳的餘地。
他只用手。
好在他的身子已蝦米一樣,根本不必再彎腰,那隻手一伸,就已能夠將地上的屍體抓起來。
他抓起了第一個屍體的胸襟,手指不覺亦碰在屍體胸前的肌肉之上。
屍體的肌肉已發冷,一種難言的寒氣從他的指尖透入。
在他的心深處,立時亦有一股寒意相應冒起。
他打了一個寒噤,手一揮,將那具屍體從地上拉起,摔往停在巷口的木頭車去。
上面那個屍體從地上飛起,下面那個屍體竟亦同時從地上飛起來。
燈光剎那照亮了這兩個屍體的臉龐。
武三爺!這個屍體竟是武三爺。
武三爺一飛起就一拳打在老蛔蟲的心胸之上。
這一拳老蛔蟲已不能躲避。
他一生小心謹慎,經過方才的偷襲,本就已更加謹慎小心,可是這下子,仍不免疏忽過去。
上面壓着一具屍體,半個頭已浸在溝水之中的屍體,竟會是一個活人。這實在出他意料之外。
武三爺身手之靈活,出拳之狠厲,更是他意料之外。
“克勒”的一下,骨頭碎裂聲響,他的心胸猛凹了下去,他的整個身子卻飛了起來,飛出了巷外。
他着地整個滾身,居然還能夠站起身子。
武三爺幾乎同時掠出巷外,手一掠頭上濕發,冷冷的盯着老蛔蟲,冷冷的道:“我換過屍體的衣服,那樣子躺在巷內,你是否還能看得出來?”
那根本就是廢話。
如果還能看得出來,老蛔蟲又怎會讓那一拳打上心胸?
老蛔蟲亦瞪着武三爺,動也不動,猛一下咳嗽,張嘴吐出了一口鮮血。
血中一片片的小血塊。
武三爺那一拳非獨打傷了他的心胸,更已打碎了他的內臟。
他伸手一擦嘴角血漬,突然道:“你練的是鐵沙掌功還是百步神拳?”
武三爺道:“百步神拳。”
老蛔蟲道:“你是個少林弟子?”
武三爺道:“百步神拳據我所知是少林一百零八種武功之中前二十種之一種,你以為外派弟子就沒有機會學得到?”
老蛔蟲搖頭,道:“據我所知連俗家弟子都沒有機會,莫非你還是個少林和尚?”
武三爺道:“十年前是的。”
老蛔蟲道:“你做和尚做了多少年?”
武三爺沉吟着道:“我本來是個大盜,二十三歲那一年被一個少林高僧點化,入了少林寺,十年前我是三十三歲。”
老蛔蟲冷笑道:“當年你真的被那個少林高僧點化了?”
“假的。”武三爺嘆一口氣:“我當年因為武功不好,做案遇上較強的對手,很多時就給打的落荒而逃,實在很想找一個地方,好好的再練上幾年武功,少林寺對我來説就最適合不過。”他又嘆一口氣道:“只可惜少林寺的武功太複雜,我本來只打算練三五年就還俗去了,誰知道這一練不知不覺竟練了我二十年。”
老蛔蟲道:“你專心練武,又做了二十年的和尚,在少林寺的地位相信已不低?”
武三爺道:“的確已不低了,換了第二個人,一定不肯放棄那個地位,我雖然不在乎,卻不想再練下去。”
老蛔蟲道:“為什麼不再練下去?”
武三爺道:“我不想做六根清淨的老和尚。”
老蛔蟲道:“你就算再多練十年,也不算老。”
武三爺笑笑道:“就算我的樣子還不老,渾身也充滿氣力,有樣東西如果再不拿出來用一下,再擱十年只怕就不能再用了。”
老蛔蟲忍不住大笑道:“你那二十年和尚到底是怎樣做的?”
他不笑還好,一笑血又從口內溢出,面上的肌肉一下抽搐,那條腰彎的更厲害。
武三爺沒有回答,只是嘆氣。
老蛔蟲勉強忍住笑,道:“於是你就偷出少林寺?”
武三爺道:“以我當時的身份,隨便找一個理由,都可以打從正門大搖大擺的下山。”
老蛔蟲好像很感興趣,只問道:“下山之後第一件事你要做的是什麼事?”
武三爺道:“一個窮和尚還俗,第一樣最需要的東西你又知道是什麼?”
老蛔蟲道:“錢!”
武三爺笑笑點頭,道:“所以我夤夜劫了幾户人家,一來充實一下自己的腰包,二來也乘便找套像樣的帽子衣服。”他又笑,這一次笑得有些暖味:“然後你可知我跑去什麼地方?”
老蛔蟲道:“酒樓!”
武三爺道:“酒樓跟和尚並沒有多大的緣份,我去的地方一定能夠找到一些與和尚很有緣份的人。”
老蛔蟲聽不明白。武王爺笑道:“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鍾,卻有一類人,做一日鍾,撞一日和尚,你可知那一類人是什麼人?”
“妓女!”老蛔蟲嘆一口氣。“你跑到妓院去了?”
“原來你也是個聰明人。”武三爺捧腹大笑。
老蛔蟲卻笑不了出來,一張臉已如白紙。
武三爺大笑着道:“我一共要了兩個妓女,她們本來都奇怪我怎能夠應付兩人,可是到我脱下了衣服帽子,她們就完全不奇怪了。因為在她們的面前除了一個小和尚之外,還出現一個大和尚。”
這句話出口,武三爺已笑彎了腰。
老蛔蟲的腰卻反而直了,整個身子標槍一樣飛向武三爺。
人未到,手已到,一隻手斜切武三爺的脖子,另一隻手卻捏向武三爺身上的小和尚。
一出手就是致命的殺手,只要一隻手落在武三爺的身上,武三爺便死定了。
以現在這種情形來看,武三爺分明得意忘形,老蛔蟲應該可以得手。
誰知道他的雙手還未落下,武三爺笑彎了的腰猛可一扭,整個人變了滾地葫蘆,左腳貼地右腳借力一蹬。
噗一聲,老蛔蟲正往下撲落的身子便轉了起來。
一聲怪叫驚破長空,他的人,最少飛高三丈。
武三爺旋即從地上躍起身子。
他的面上已沒有笑容,冷冷的盯着老蛔蟲半空摔下,冷冷的道:“那一拳不能使你閉上嘴巴,這一腳總該可以的了。”
老蛔蟲爛泥一樣摔在地上,動也不動,聲也不吭。
武三爺那一腳非獨已可以要他閉嘴,連那半條人命都蹬掉。
那一腳也正就蹬在他的命根子之上。
武三爺卻似乎當他還活着,又道:“做到第十年少林和尚,我已經懂得分心二用,以你經驗的老到,怎麼竟會看不出我一面跟你説笑,一面已準備給你一腳?”
死人又豈會回答?老蛔蟲人已死了,一雙眼仍睜的老大,像死的並不甘心。
他經驗老到,武三爺卻是城府深沉。
這條老蛔蟲並未能進入武三爺深沉的城府之中。
在武三爺的老謀深算之下,終於給那一拳那一腳打散了。
武三爺就只是説了那些話,倏的一縱身,躍上巷子旁邊的一間屋子。
隨後是一團衣服,一頂竹笠,一件蓑衣,都是他換下來的東西。
他並沒有換回原來那一身裝束,跳回地上後腳一挑,亦將老蛔蟲的屍體挑到那些屍體的上面,再將那些衣服往上面一蓋,竟就推着那一輛車子穿過長街,轉入那邊的一條巷子。
那並不是去亂葬崗的道路,他要將這一車屍體推到什麼地方去?
長夜已盡,曉露悽迷。
轆轆車聲去遠後,天地間又是一片靜寂。
清晨。
在妓院來説,清晨簡直就等如深夜,偌大的一個鸚鵡樓似乎只有一個人起來。
這個人其實根本沒有睡覺。
他出來的地方也不是他自己的房間。
沒有門,漆黑的門户早已碎裂地上。
這個房間當然就是宋媽媽的那間魔室。
現在從魔室出來的這個人當然就是王風。
除了這個不怕死的小子,有誰還有這個膽量?
王風的面色並不好,本已死灰的臉龐更添上一抹驚悸。
他扶着樓外的欄杆,一副要嘔吐的樣子,卻沒有嘔吐出來,這連他都覺得奇怪。
魔室又有了燈光。
王風燃起的燈光。
藉着那燈光,王風已將整間魔室仔細的搜查一片。
一針穿透三隻蝙蝠,零落的屍體……妖異的惡臭,刺鼻的血腥,碎裂的第十三隻血奴,糞便,尿液,膿血,月經,眼淚混合麪粉做成的魔餅……
魔室中所有的東西都無不透着恐怖。
他簡直就像是走在地獄中。
找遍了整個地方,甚至連九子鬼母的雕像他都已倒轉,卻並無發現。
他退了出去。
院子裏朝霧迷濛,凋落的花木散發着淡淡的清香。
不知何時雨又已落下。
如絲的細雨,秋風中飄飛。
秋風秋雨愁煞人。
這種天氣裏最好就是睡覺。
王風伸了個懶腰,轉過身,走向血奴的房間。
裏面有三丈寬的大牀,舒適的大牀,就不知他敢不敢睡下去。
棺材仍在那邊牆下,空棺材,殭屍仍沒有回窩。
王風走過去,看一眼又走回來,將門窗掩上,然後一縱身跳到那張牀上。
他居然就在那張牀上睡覺。
門被敲開的時候,已又是正午。
敲門的是兩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送來了飯菜。
她們看見房中只有王風一個人,都覺得非常奇怪,卻都沒有問。
在妓院裏混日子的人大都識相。
她們放下飯菜,將門掩上,趕緊離開。
王風當然不會叫她們把飯菜帶走,他餓的已要發瘋。
他張開喉嚨,簡直就像是將飯菜倒下去。
這頓飯下肚,他又是精力充沛,很想到外面走動一下。
他過去,拉開門,一隻手霍地從外面伸入,幾乎落在他的肚子上。
纖纖素手,食中兩指勾起。
血奴要挖人眼珠之時,手就是那個樣子。
這隻手的主人卻不是血奴,是另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
王風只是一怔,小姑娘差點沒給他嚇死。
她剛要叩門,門突然打開,眼前出現了惡鬼一樣的一個人,不吃驚才怪。
王風一身泥污,披頭散髮,面色死人也似,也的確像個惡鬼。
他似乎知道小姑娘為什麼一臉驚怕之色,展開那笑臉,温聲道:“你找誰。”
小姑娘喘一口氣,拍拍胸口道:“你原來是一個人。”
王風道:“所以你不必驚慌。”
小姑娘的面色仍未恢復正常,顫聲道:“王風也就是你?”
王風笑道:“如假包換。”
小姑娘不禁亦噗哧一笑,道:“有人叫我來找你。”
王風道:“誰?”
小姑娘道:“甘老頭。”
王風一愕道:“甘老頭又是什麼人?”
小姑娘詫聲道:“是個鐵匠,你不認識他?”
王風道:“不認識。”
小姑娘道:“這可就怪了!”
王風道:“有什麼奇怪?”
小姑娘道:“方才他拿來一包東西,叫我交給你,説是你叫他打造的?”
王風一愕,忽然道:“我的確有東西拜託一個朋友找個鐵匠打造,莫非他將那件事交給甘老頭了?”
小姑娘道:“我們這裏只有甘老頭一個鐵匠。”
王風恍然道:“哦?大概他又在忙着,索性叫甘老頭直接拿來給我,東西在哪裏?”
東西就在小姑娘手上。
是一個扁平的小鐵盒,開口焊上小小的焊藥。
王風接在手中,轉回房內。
小姑娘也沒有再説什麼,自行離開。
王風一轉身,面色就由恍然變做愕然。
他在這裏根本沒有朋友,也並沒有什麼東西需要找鐵匠打造,只是不想那個小姑娘再起疑心。
這個鐵盒子顯然是送給他的。
他絕不相信鸚鵡樓這裏還有第二個王風。
到底是別人的主意還是甘老頭自己的主意?盒子裏裝的又是什麼東西?
他拿起盒子搖了搖。
叮噹的一聲從盒子裏傳出。
他想想,將盒子放在桌上,抽出腰間的短劍,挑開盒口的焊藥,然後將開口對着牆壁扳開,那即使盒子裏還藏有毒藥暗器,亦不會射在他的身上。
盒子裏並沒有毒藥暗器,只有大小兩柄青銅鑰匙,放在一團棉花之上。
鑰匙上結着銅鏽,無論怎樣看來都不是新近打造。
王風傻了。
這又是什麼意思?
他拿起鑰匙,取出棉花,盒底下赫然放着一張白紙。
那是一張地圖,簡簡單單畫着一個莊院。
墨畫的地圖,上面卻有兩個大紅色交叉,一個在圍牆旁邊,一個卻是住一座小樓之上,旁邊還有兩個字──血奴。
這莫非是血奴着人送來的東西?
地圖上的莊院也許就是李大娘的莊院,那座小樓也許就是血奴居住的地方。
兩個紅色的交叉,也許就是兩柄匙孔的所在。
血奴是要他到那裏去找她?
王風現在難以相信。
到了那裏並不難見到李大娘。
為了阻止他見到李大娘,血奴已兩次要挖掉他的眼珠,方才的一次還加上一腳。
如果不是血奴又是誰?
王風決定走一趟。
“李大娘的莊院在哪裏?”
“不知道。”
王風在街上問了十多二十個人,竟然沒有一個人知道。
李大娘的莊院在這個地方竟不如鸚鵡樓的惹人注目?
王風不相信。
轉過一個彎,他再問。
這一次,他是問一個小孩子。
初生之犢不畏虎,那個小孩子甚至將他帶到莊院的門前。
這個莊院赫然就是那張紙上描畫的莊院。
漆黑的大門緊閉,兩邊是三丈高牆,牆上倒插着鋒刀。
門外沒有人,門裏亦聽不到任何的聲響,整個莊院裏在一種莫名的神秘陰森之中。
王風沒有在莊院門前逗留,他繞着莊院一路走去。
莊院佔地極廣,完全獨立,周圍並沒有接連房屋,樹都沒有一棵,卻橫跨一條溪流。
溪流之上亦是高牆,出入口都裝上鐵柵。
莊院的後面還有一道門,鐵門。
鐵門上有一個匙孔。
王風手握着兩柄鑰匙,實在想走上前去試試。
鐵門後可能還裝有鐵閘,那兩把鑰匙可能與這道鐵門都完全沒有關係。
憑這樣的話,他極有可能被人當做個賊,如果給血奴知道,一定又走來挖他眼珠。
現在絕不是時候。
他繞過鐵門,向旁邊的一條小巷走去。
走出了這條小巷之後,他忽然想起了那個甘老頭。
那兩條鑰匙雖不是甘老頭打造,開口的焊藥總該是甘老頭弄上去的,最低限度可以告訴他,那是什麼人交手做的事情。
要問甘老頭的店子比李大娘的莊院容易得多了。
他隨隨便便的找個人一問,就問了出來。
那是間小小的鐵鋪,牆壁已被火燻黑。
一個小孩子正在拉着風箱。
爐火熊熊的飛揚,站在那前面的一個老頭兒似乎已被烤乾。
他赤裸着上身,肋骨根根可數,那張臉亦是乾屍一樣,灰白的鬚髮鬈鬈曲曲,也不知道是天生如此,還是因為經年累月伴着火爐,被火烘成這樣。
他一隻手拿着鐵錘,另一隻手拿着火鉗,正在打着一柄菜刀。
王風走過去,打了個招呼:“甘老頭?”
甘老頭仿如未覺,錘子往刀上繼續捶了幾下,舉起頭來望一眼,放回去,又舉起鐵錘捶下。
鐵匠的耳朵據講大都不怎樣靈敏。
王風走前兩步,正想再叫一聲,甘老頭的手忽然停下,偏過頭來,發紅的眼睛,盯着王風,道:“方才是你叫我?”
王風點頭。
甘老頭道:“你要打什麼?”
王風道:“我叫做王風。”
甘老頭一怔,説道:“我並沒有問你的名字。”
王風顧自問道:“你是不是曾經叫人給我送來一隻鐵盒子?”
甘老頭道:“是有這件事。”
王風道:“那隻盒子可是你送給我的?”
甘老頭立即搖了搖頭,道:“我根本不認識你。”
王風道:“那是誰?”
甘老頭道:“你自己應該知道。”
王風苦笑一聲,道:“我只知道你叫人送來。”
甘老頭道:“我也只知道是有人叫我將盒的開口焊上,再送去鸚鵡樓,交給一個叫做王風的人。”
王風道:“叫你做這件事的是什麼人?”
甘老頭道:“不知道。”
王風道:“這裏可有人你不認識?”
甘老頭道:“大概還沒有,我是在這裏長大。”
王風道:“那個人並不是這裏的人?”
甘老頭道:“根本就不是一個人。”
王風愕然道:“難道是個鬼?”
甘老頭搖頭,輕笑道:“你這麼年輕的人,也相信有鬼?”
王風苦笑。
他本來也不相信世間有所謂妖魔鬼怪,可是,經過這些日子的奇怪遭遇,已不知應該相信還是不應該相信。
甘老頭笑着又道:“那其實只是一張紙外加一錠銀子,紙上寫着我該做的事情,那錠銀子也就是給我的酬勞。”
王風道:“你就照着做了?”
甘老頭道:“這樣的客人雖非常有,也不是完全沒有。”
王風道:“你可知道盒子裏頭放着什麼東西?”
甘老頭道:“不知道,紙上也沒有叫我先看一下盒子裏頭才將盒子焊上。”
王風道:“你也沒有將盒子親自送到我的手上。”
甘老頭道:“將盒子交到你手上的小姑娘本來是我的鄰居,一個我可以信任的人。”
王風道:“你説的好像都是事實。”
甘老頭沒有回答,轉頭去繼續他的工作。
王風還不肯離開。
甘老頭將那柄菜刀鉗入爐內燒了好一會,拿出來捶了幾下,放進水中。
滋滋的一陣白煙冒升。
甘老頭整個人都在白煙中迷濛。
王風忽然覺得這個老鐵匠也都是神神秘秘,彷彿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也就在這下,煙中響起了甘老頭的語聲:“你等在那裏,是不是真的有些東西要我替你打造?”
王風搖搖頭,卻問道:“殺人的東西你打不打?”
甘老頭道:“什麼才是殺人的東西?”
王風道:“刀劍匕首之類。”
甘老頭道:“菜刀算不算?”
王風道:“不算。”
煙已消淡,甘老頭將那把刀從水中鉗起,道:“你拿這把菜刀去試試,看看能不能夠殺人?”
王風怔住在那裏。
菜刀並不一定要用來切菜。
只要是利器就能殺人。
菜刀也是一種利器。
甘老頭接問道:“你要打造什麼殺人的東西?”
王風道:“我現在還未想到。”
甘老頭淡淡的道:“想到了再來找我。”
他背轉身子,索性不再去理會王風。
王風只好離開。
何去何從?
秋雨瀟瀟。
是雨粉不是雨珠。
這種雨並不易打濕衣衫,卻予人無限的蒼涼感覺。
王風披着一身雨粉,走在長街上,一臉的落寞。
巷子裏的風更勁。
王風給這風一吹,身影也急了。
風吹向鸚鵡樓,他的人亦隨風飄入了鸚鵡樓。
這地方彷彿已成了他的家。
院子裏有幾棵芭蕉。
冷瀟瀟,芭蕉風碎。
那個藍衣人亦似被搖曳在風中的芭蕉葉割碎了。
芭蕉樹後就是那座六角亭。
藍衣人坐在六角亭中的石桌旁邊。
白髮斑斑,目光灼灼。
武三爺!
石桌上,放着酒壺,武三爺的手中捏着酒杯。
滿滿的一杯酒,碧綠芬芳,已在唇邊,並未入口,他的目光正落在王風面上。
王風亦發現了武三爺,走過去,大聲道:“你這次又在等誰?”
武三爺淺呷一口美酒,道:“你!”
王風大踏步走入六角亭,道:“這次等我,是不是又要試試能否説服我去殺李大娘?”
武三爺道:“這只是其中的一個原因。”
王風道:“另外還有什麼原因?”
武三爺道:“我不是説過,你還能夠活到昨天,就請你在這裏喝酒?”
王風道:“昨夜好像不見你在這裏。”
武三爺道:“因為我不想惹上麻煩。”
王風道:“你知道常笑昨夜在這裏?”
武三爺道:“很多人都知道。”
王風道:“所以你改在現在?”
武三爺道:“如果你嫌現在不好,我可以改在今天晚上。”
王風沒有作聲,上前取過酒壺,滿滿的斟了一杯,大大的喝了一口。
“好酒!”他一聲讚歎,坐下來。
才坐好,那杯酒已經空了。
武三爺亦自呷上一口,道:“這本來就是最好的陳年竹葉青。”
王風再斟上一杯,道:“我記得第一次你請我喝的也是這種酒。”
武三爺微微頷首,説道:“你的記憶力不壞,但卻也並不很好,第一次是你自己拿來喝的。”
王風並沒有否認,道:“美酒當前,我向來都不會客氣。”他又喝了一口,道:“你每次請人喝酒,都是選用這種陳年竹葉青?”
武三爺道:“要看什麼人,有種人我只請他喝白開水。”
王風道:“看來你倒瞧得起我。”
武三爺傾盡杯中餘酒,道:“這已是這裏所能找到的最好的一種酒。”
王風真有點受寵若驚,説道:“只可惜有酒無菜!”
武三爺道:“你難道還未用過飯?”
王風道:“今天晚上沒有。”
武三爺嘆口氣道:“你的意思是要我晚上再請一次。”
王風道:“你請不起?”
武三爺道:“到了今天晚上你是不是就能給我一個決定的答覆?”
王風道:“我現在就能。”
武三爺一面誠意的道:“我仍希望你好好的再考慮一下。”他緩緩放下酒杯,又道:“今夜初更我再在這裏給你預備佳餚美酒。”
説完這句話,他就站起身,緩步踱出六角亭。
王風沒有叫住他。
酒壺仍在桌上,壺中仍有美酒。
這酒一個人勉強足夠,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沒有將武三爺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