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艇在高空中停了約莫八分鐘,從冰層中露出來的金屬圓頂,一點動靜也沒有。它沒有露出什麼武器來對付我們的飛艇,也看不到有人打開圓頂,向外走出來。
革大鵬咬着牙,飛艇又向下降去,終於,在那圓形金屬之旁,停了下來。
飛艇停下來之後,革大鵬又去按動另一個鈕掣。
但是他還未曾將那個鈕掣按下去,格革便搶着道:“領航員,你要將它毀滅?”
革大鵬點了點頭。
要毀滅那個地下金屬體,我當然也沒有什麼意見,可是就那一剎那間,我們每一個人都聽到,在那金屬圓頂之下,傳來了一下尖叫聲。
我連忙道:“慢,這可能是白素!”
革大鵬不回答我,他的手已向另一個按鈕伸去,我看到飛艇的一旁伸出了一根金屬軟管,那根金屬軟管的一端,附有一個吸盤也似的東西,迅速地吸到了金屬圓頂之上。
格勒則調整着另一個裝置,我看到一個人在熒光屏中,不斷地出現變換的聲波形狀,然後,我們聽到了白素的聲音。
那絕對是白素的聲音,誰也不會懷疑那不是她在説話,她的聲音十分急切,聽來是驚訝多過恐慌,她道:“什麼地方,這是什麼所在,啊,那麼多的儀表,你究竟是什麼人?他們為什麼死了?”
接着,我們又聽到了那人的聲音,那人的話,我們當然仍然聽不懂。白素又在叫嚷,看來好是處在一個極度怪異的環境之中,所以才在不斷地驚歎。
她所講的,幾乎全是問話:“這是什麼?”“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等等。
我們聽了兩分鐘,革大鵬便轉過頭來:“她在裏面,我想,你可以和她講話的,我們既然能由這金屬穹頂上取得她講話的聲波,而加以擴大還原,你的聲音,當然也可以用同樣的方法,傳進裏面去!”
我不等革大鵬講完,便已經叫道:“素!素!你聽得到我的聲音麼?”
白素的回答,立即傳了過來,她的聲音中充滿了喜悦,這使我放心不少。她道:“當然聽得到,你在什麼地方?”
我急急問道:“你呢?你怎麼樣?那傢伙,他將你怎麼了?”
白素笑道:“我不知道,他拚命在對我講話,我想你也聽到他的聲音,只是我不知道他在講些什麼,他在弄一具象電腦一樣的機器,咦,他的語音變了,你可聽到了沒有!他的語言在通過了那具電腦之後就變了,我相信那是一具傳譯機。”
我看不到那圓形的金屬體內的情形,但是聽得白素那樣説法,我也放下心來,因為那人雖然將白素擄了去,但是卻並沒有對她不利。
而且,我們也聽到,那人的聲音不變,但是他所講的語言,卻在不斷地變着,一會兒音節快,一會兒音節慢,一會兒聽來捲舌頭。
我們可以猜想得到,那傢伙一定是想通過一具傳譯機,找到和我們講的相同的話,以便和我們對答。當然那是好事,如果能和他交談,那正是我們求之不得的。
他用的語言似乎越來越怪,有一種,竟全象是鼓聲一樣,有的竟象是喇叭聲,這傢伙,一定將我們當作不知是什麼星球的怪物了,在那具電腦的記錄之中,難道竟沒有地球人以前所講的語言麼?
白素顯然也和我們同樣地着急,她不斷地道:“不對,不對,我仍然不懂,唉,越來越離譜了,什麼叫咚咚咚?是在打鼓麼?”
足足過了十五分鐘,我們突然聽到了一句聽得懂的話,仍是那個人聲音,高吭而急促,聽來十分之刺耳。
但是這句話,卻是我們聽得懂的,那是發音正確得象只在唸對白的英語,他道:“你們是什麼?”
白素立即叫道:“是了,我們可以談話了。”
那傢伙又問道:“你們是什麼?”
這個人我對他的印象,始終不好,他竟不問“你們是什麼人?”(WHATAREYOU),顯然他以為我們是別的星球上來的怪物,而不是和他一樣的人!
白素也夠幽默,她立即反問:“你是什麼?”
那人道:“我是人,是這個星球高級生物,你們是哪裏來的?”
白素道:“我們是從地球來的,我相信你是地球人,和我們完全一樣,是不是?”
那人呆了片刻,才道:“不可能,不可能,如果我們同是地球人--”
那人講到了這裏略停了一停,在他略一停頓之間,我們的心都向下一沉。因為從那人的這句話中,革大鵬的推測被證實了。我們正是在地球上,而不是在別的星球上。
但是,我們的地球,怎會變成這樣子的呢?
我們的飛船,究竟是經過了什麼樣宇宙震盪,究竟超越了時間多少年,來到了多少年之後的地球上面呢?剎那間,我們都感到一股莫名的茫然!
那人停頓了短的時間,便又問道:“不可能,為什麼我們同是地球上的,但我和你們講的話,卻完全不同,為什麼?”
白素道:“我相信那是時間不同的關係,難道那具傳譯機上沒有註明如今傳出來,是什麼星球上的語言麼,嗯?”
那人又停了片刻,我們才聽得他以一種近乎呻吟的聲音:“公元二000年以前,地球上通用的一種語言,稱之為英文,你們果然……是地球人。”
白素道:“對的,我們對你絕無惡意,而且你本來早就死了,我們將你救活的。”
那人喘着氣,道:“胡説,我怎麼會死?我緊守工作崗位--”他的聲音,又變得充滿迷惘:“怎麼一回事,所有的一切,哪裏去了?為什麼只是冰層,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白素苦笑道:“那正是我們要問你的事。”
那人又半晌不説話,白素道:“我們的朋友正在外面,你將這個建築升上去再説,我想我們可以找出一個答案來的。”
那人“嗯”地一聲,我們已看到圓球形的建築物,慢慢地向上升了起來。
等到它完全從中升起之後,我們看到,那是一個大半圓形的球體。同時,球體上看來絕沒有門的地方,打開了一扇門來。那門厚達四尺!
那球形的建築雖大,但如果它全部都有四尺厚的話,裏面的空洞,也不會有多大了。那扇門打開之後,白素首先衝了出來!
她真的是“衝”出來的,因為她發動了個人飛行器,人是從門中飛出來的,她一到我們的面前,便興奮地道:“那人找到和我們通話的辦法了,你們快來,除了他之外,裏面還有幾個人,但他們都死了。”
革大鵬按下掣,那根金屬管子縮了回來,我們四個人出了飛艇,一齊向那球形建築走去。到了門前,革大鵬停了一停,低聲道:“白小姐,你肯定他沒有惡意?”
白素道:“肯定!你看,這建築物的厚度可以經受得起一場原子爆炸,你怕也難以攻得破它,是不是?”
革大鵬點了點頭,又喃喃地重複着白素所講的那句話:“經得起一場原子爆炸。”
我知道他的心中在想些什麼,因為在一到達這裏的時候,革大鵬便説,這裏曾經經過一場劇烈的原子爆炸,那球形的建築物,當然是已經過了那一場劇烈原子爆炸,而殘剩下來的東西。
白素的話,使得我們都放心了許多,我們跟着她,一齊走了進去。
一進門,便是向下的金屬層,那種金屬,看來象是鋁--鋁本來就是地球上藴藏量最豐富的東西,地球上的人類,會越來越多使用鋁來替代其它金屬,那是必然的事。
走下了三級鋁層,又是一扇門,不等白素伸手去推,門便自動打開來,我們抬頭向前看去,看到一間十五尺見方的屋子。
這間屋子的三面牆上,都是各種各樣的儀表,有四張椅子,每個椅子上都坐着一個人,其中的兩個,頭上還戴着一個耳機。
他們這四個都已經死了,死亡可能是突如其來的,因為他們的臉上,十分平靜,一點驚惶也沒有。
在另一張椅子之上,坐着那個人,那個人的前面,有一具方形的儀器,他的頭部幾乎整個地套在那個方形的儀器之中。
我們走進來之後,他身子縮了一下,將頭從那具儀器中縮了出來,向我們看了一下,但是他立即又將頭伸了進去。接着,便從那具儀器上傳出那人的聲音,説的是標準得聽來十分怪異的英語:“你們來了,你們靠左首的牆站定,不能動任何儀器的按鈕。”
那人的口氣,使我們聽了,覺得十分不舒服。
但是白素覺得我們應該聽他的話,所以她連連向我們做手勢,要我們站過去。可是革大鵬卻不買帳,他來到了一張椅子之前,一伸手,將一個死人推了下來,自己坐了上去。
我們則站在革大鵬的周圍,革大鵬還未開口,便看到那扇門關了起來。
同時,我們也有在向下沉去的感覺。革大鵬怒道:“是怎麼一回事?”
那人道:“我們需要好好地談一談,不希望有人來打攪。”
革大鵬冷笑道:“你以為還會有什麼人來打攪?”
那人並不出聲,不過半分鐘,那種下沉的感覺,便已經停止了。
那人才再度開口,他的聲音聽來相當莊嚴:“各位,你們是在第七號天際軌道的探測站之中。”
什麼叫做“第七號天際軌道探測站”,不要説我莫名其妙,連革大鵬也莫名其妙!
我們都無回答起,那人又道:“看來你們不明白,第七號天際,就是七萬萬光年距離之外的天際,這個探測站是負責觀察第七號天際的一切的。我是探測站的負責人,迪安。”
我忍不住插嘴道:“你説你是地球人?”
迪安道:“是,我們生活的星球,我們稱之為地球,你們也生活在地球上?看來我們對‘地球’這兩個字有着誤解,我生存的地球,是太陽系的行星之一,它的近鄰是火星--”
他還未曾講完,革大鵬已大聲地道:“你以為我們所稱的地球,是在太陽系之外?告訴你,我們同是地球人,而且,我們如今,同在地球上!”
我也忙道:“可是我們不明白,地球何以變成了這個模樣?何以什麼也沒有了?何以它根本脱離了太陽系,甚至脱離了一切星空?何以它竟孤零零地一個,懸在外太空之中?”
格勒則急聲道:“發生了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
法拉齊則尖聲叫道:“惡夢,這是一個惡夢!”
看來五個人中,還是白素最鎮定,她揮手道:“你們別急,讓迪安先生一個一個問題來回答我們。我們最急切要知道的是:地球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都點了頭,表示同意。
白素向迪安望去,可是迪安卻答道:“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
革大鵬怒道:“那你知道什麼?”
迪安道:“我在離探測站不遠的地方,利用儀器,在檢查第七號天際發射來的微弱無線電波。不知道是什麼力量,便我突然失去了知覺,而等我再有知時,一切全變了,我看到了你們,你們怎來問我?應該我問你們,才是道理。”
我們又七嘴八舌地問起來,白素揮着手:“靜一靜,我來問他,我相信我的問題,一定是大家都想問的。”
我們靜了下來,白素才緩緩地道:“你在失去知覺的那一刻,是什麼時候?”
迪安道:“是下午三時零五分。”
白素忙道:“那是什麼年代,什麼年份?”
迪安的頭,從那具儀器之中,縮了出來,望了我們半晌,嘰哩咕嚕地講了幾句話。但是他立即想到,他講的話我們是聽不懂的,必須通過那具電子傳譯機,他才能講出我們聽得懂的話,和聽懂我們的話。
所以,他的頭又縮了回去:“問這個是什麼意思?那是公元--你們懂得公元麼?那是公元二四六四年。”
法拉齊最先對迪安的話有了反應,他尖聲叫了起來,道:“天啊,二四六四年,天啊,我們……我們……又遇上了這種震盪,我們在退後了一百年之後又……超越了五百年!”
格勒的臉色蒼白,但是他總算鎮定,他苦笑道:“有退步,自然也有超越。”
革大鵬則冷冷地道:“我們不止超越了五百年,我們究竟超越了多少年,無法知道,迪安是二四六四年失去知覺的,誰知道他在那冰層之中,被埋了多少時候?或許是一千年,或許是一萬年!”
我和白素則根本無話可説。我們是一九六四的人,和革大鵬他們,已經有了一百年的距離,更何況是和迪安?在這場討論中,我們沒有插嘴的餘地。
迪安顯然也聽不懂革大鵬等三人在講些什麼,他連聲發問。
革大鵬道:“你先得準備接受你從來也想不到的怪事,我們三個人,是一艘太空遠航船的成員,當我們從地球上出發時,是公元二0六四年。”迪安尖叫道:“不!”革大鵬道:“你聽着,我們本來是飛往火星的,但是我中途,卻將太空船的航行方向改變,使之飛往太陽去,所以出事了--”革大鵬才講到這裏,迪安便喘起氣來,他連聲道:“我知道你是誰了,我知道你是誰了!”
革大鵬奇道:“你怎麼知道?”
迪安道:“你一定是革大鵬,你那時是傑出太空飛行家,是不是?”
革大鵬呆了好一會,才道:“是,歷史對我們的記載怎樣?”
迪安道:“你是那一個時期唯一失蹤的太空船,據調查的結果,你們太空船擅自中途改向,在接近太陽時失蹤,可能是毀於太陽黑子爆炸時的巨大輻射波之下,而一點都沒有殘餘。”
革大鵬又呆了片刻,才苦笑道:“當然,如果是我,也不會推測到別的方面去的。但事實上,我們並沒有毀滅,而且被一種震幅奇異的宇宙震盪,帶到了一百年之前!”
迪安的頭部,再度從那具傳譯機之中,探了出來,但是他立即又縮回頭去:“一百年?”
革大鵬道:“是的,由於那種‘震盪’,我們‘回到’了一九六四年,所以我們遇到了這位衞先生和這位白小姐。我們繼續飛行,可是突如其來的‘震盪’又發生了,在震盪停止之後,我們發現太空船的一切儀器,幾乎都損壞!”
迪安的苦笑聲,聽來十分異樣。
革大鵬舐舐口唇:“我們更發現是在一個沒有任何星體的空際飛行--其實不是飛行,而是因為某一個星體的吸力,在向它接近,接着,我們就降落在這裏了--降落在地球上了,但這場震盪,卻使我們超越了時間,至少達五百年,因為你失去知覺的時候,已經是二四六四年了。”
迪安呆了半晌,才道:“這可能麼?”
革大鵬並不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反問道:“迪安先生,你既然負責一個科學工作站,當然也是一個科學家,告訴我,二四六四年,人們仍然未曾發現宇宙中有這種震盪?”
迪安道:“沒有,從來也未曾聽説過這種震盪,而且我們也不知道有什麼力量可以超越時間,因為沒有一種速度比光更快的。”
革大鵬道:“不是速度,那是一種震盪,你明白麼?震盪發生的時間,或者只需要百萬分之一秒,但是它的震幅,卻是一百年。如果恰好碰上一種震盪的話,那麼,便等於在百萬分之一秒的時間內,前進或倒退了一百年!”
迪安道:“我不明白。”
看革大鵬的情形,似乎想發怒,但是他卻終於忍了下,只聽得他嘆了一口氣:“這也難怪你,我的一生,花在研究宇宙方面的光陰如此之多,可是老實説,我也不怎麼明白。”
直到這時候,我才有開口的機會,我道:“好了,如今事情已經比較明朗化了,我們這裏一共是六個人,全是地球人,但是卻屬於三個不同的時代:一九六四、二0六四和二四六四。我們仍在地球上,但如今究竟是什麼年代,卻已無法知道。地球遭到了浩劫,只怕除了迪安先生一人之外,再也沒有生存的人,你們可同意我的這一項總結?”
旁人都不出聲,迪安卻叫道:“只有我一個人?不,那……不可能。”
我嘆了口氣:“迪安先生,這是事實,你大叫不可能,仍是事實。”
迪安不再出聲了。
我苦笑了一下:“如今我們自然不能再在這樣的地球上生存下去,我們要到在太陽系的地球上去,革先生等三人,要回到二0六四年,我和白素,要回到一九六四年去!”
我一口氣講完,迪安道:“那麼我呢?”
我呆住了。迪安是二四六四年的人,他當然應該回到他的年代中去。
但是,他的年代,卻在地球毀滅,世界末日的年代,難道他真的再回去,再經歷一次突如其來的知覺喪失,被凍結在冰層之中麼?
呆了好一會,革大鵬才道:“迪安先生,你對於這場浩劫,當真一點……線索都不知道麼?”
迪安道:“在我喪失知覺的前五天,全地球的人都知道,太陽的表面,有五分之一,被一場空前巨大的黑子所遮蓋。”
我忍不住失聲道:“太陽被如此巨大的黑子所掩蓋,那不是天下大亂了麼?”
迪安道:“在我記憶的日子裏,日子極其和平,人類致力於探索太空,雖然有不同意見的爭執,但是卻從來也未曾形成過過火的鬥爭,可是一到了非常時期人類的弱點便暴露無遺了,人本是野獸進化而來的,不論他披上了怎樣文明的外衣,遺傳因子使人體內深藏有獸性,總有一天會發作出來。”
我們都覺得迪安的話,十分刺耳,但是卻又想不出什麼話來反駁他。
只有白素,蹙起了雙眉:“這是什麼話?難道你否認人有着善良、高貴,全然不同於野獸的一面麼?”
迪安慢慢地轉過頭來,望了白素半晌,才又將頭伸進了傳譯機中:“你説得對,我也承認獸性在人身上,已漸漸地泯滅,可是有件可悲的事實,你不得不承認。”
我和白素,異口同聲地問道:“什麼可悲的事實?”
迪安講出來的話,是我們所意料不到的,因為他已經説過,他是在一個極其和平、沒有紛爭、人類全心全意地致力於科學研究的環境之中長大的。
在這樣環境中長大的人,是很難講出如此深刻的話來的--除非是在太陽大黑斑出現之後的五天中地球上有了驚人的變化,才會使他的觀念,起了徹底的改變。
他道:“獸性在絕大多數人的身上,已是微乎其微,幾乎不存在,這絕大多數的人,正因為太高貴、太善良了,所以就不可避免地,被另一撮極少數獸性存在他們身上的人所統治!”
我們都不説話,革大鵬、格勒和法拉齊等三人,面上略現出迷惘的神色來。
人統治人,在他們這個時代中,大約已經成了一個歷史名詞了,所以他們聽得迪安這樣講法,便不免現出疑惑的神色來。
但是,人統治人,對我們這個時代的人來説,卻是太使人痛心的感受。小部分的野心家,發着囈語,用種種卑劣的手段,要絕大多數人聽從他們的統治,這一種事,在我們這個時代中的人,有誰沒有經歷過?
迪安停了片刻,才繼續講了下去,他的話,幾乎和我所要講的話,完全一樣!
他苦笑道:“獸性的狡猾、無恥、狂妄、兇殘,使得這一小撮人成為成功的統治者,而善良高貴的人,則只有默默地被統治着,當善良的人被統治得太久了,他們也會起來反抗,在劇烈的鬥爭中,已經泯滅了的獸性再次被激發出來,你們説,人能夠擺脱獸性的影響麼?”
呆了好一會,我才首先開口:“迪安先生,在你這個時代中,應該絕不會有這種情形出現的了,何以你竟會講那種痛切的話來呢?”迪安道:“在太陽表面被大黑子覆蓋之後,一切都不同了。地球上出現極大的混亂。在混亂中,有人控制了月球的基地,向全球的人提出了一種新的宗教;有的人將所有的太空船一齊升上天空,率先逃難;有的人在短短的時間內,發明了殺人的武器,建立了小型的軍隊,橫掃直衝;有的人……”
迪安講到這裏,痛苦地抽搐了起來。
我們絕對難以想象在這些天之中的混亂情形究竟是怎樣的,因為我們距離迪安這個時代,實在太遙遠了,遙遠到了難以想象的地步!
但是我們卻可以在迪安這時候的神態中,約略猜想到當時天翻地覆的情形。
迪安呆了片刻,才又道:“組織軍隊的人越來越多,形成了無數壁壘,搶奪遠程太空船,搶奪有關太陽黑斑變化的情報,人們全然不顧及幾千年的文明,他們成了瘋子、野獸!”
迪安聲嘶力竭地叫着,他又揚起頭來,緊握着雙拳,叫了許多我們所聽不懂的話。
當然那些話也是激烈的詛咒了。白素冷靜地道:“我想,你大概是少數在混亂中保持清醒的人之一?”
迪安呆了一呆,套進了傳譯機:“你説什麼,請你再説一遍。”
白素道:“我想,你大概是少數能在混亂中保持鎮靜的人之一?”
迪安道:“可以這樣説,但是這也是一種偶然的巧合,全地球上,只有我在探測站中,裝有一組特殊的探測儀器,這種儀器在事變的第二天,便已測到,太陽表面,放射出一種極其有害的放射性物質,它行進的速度比光慢得多,但是在三天之內,可以到達地球,當我想將這項緊急發現向全世界報告時,我發現我已經沒有法子做到這一點了。”
我們都不出聲,但是我們的眼光,卻都充滿了“為什麼”這三個字的疑問。
迪安道:“所有的廣播系統,都被野心家佔據了,那些人,無日無夜地利用廣播系統重複着同樣的幾句話,使得聽久了的人,幾乎要變成瘋子。而的上級機關,也不存在,我只好自謀打算,我設計了一種抵抗這種放射線的東西,但是我的幾個同事卻拒絕使用,你看,他們已經死了,由於探測站陷在地底,所以他們的屍體才會得以保存,我總算還活着,可是……可是……”
他講到這裏,便再也講不下去了。
我們也不去催他,也不去驚攪他,任由他神經質地哭着,過了好一會,他才以一種悲觀之極的語調道:“我怎麼辦呢?”
革大鵬道:“對於地球上以後發生的事情,你還知道多少?”
我認為在這樣情形下,再向迪安去追問當日的情形,那簡直是一件一分殘酷的事情。但是革大鵬已經問出來了,我也無法阻止。
迪安道:“我還是堅持我們對第七空際的探測,正如剛才我告訴你,突然之間失了知覺。”
革大鵬進一步追問:“那麼,你對地球忽然孤零零地系在外太空中,而且地球表面上,覆滿了冰層,是什麼原因?有什麼看法?”
迪安呆了半晌,才道:“有兩個可能:一個可能是,太陽黑斑越來越擴大,一種在太陽表面產生的,空前未有的磁性風暴,使得太陽的表面冷卻了。”
白素首先叫了起來:“太陽表面……冷卻!”
迪安道:“在太陽黑斑出現的第一天,地球上的人就測到在黑斑中,太陽表面的温度,是零下二百七十度,這是引起人恐慌的主要原因,而且大黑斑在不斷地擴大,不必等到它掩蓋太陽表面的全部,就可以使太陽再也沒有熱度了。而且,温度的變化,使得引力也起了變化,地球可能脱離太陽系的軌道,這個假定,可以成立。還有一個可能,就是幾個各自成為一派的人,自相殘殺,向對方使用不能在地球上使用的武器,以至地球自我毀滅了。”
我們苦笑着,這當然更有可能。
但不管怎樣,擺在我們眼前事實是:在二四六四年之後的若干年,地球不再是太陽系的行星之一(或許這時連太陽也沒有了),它只是一個覆滿了冰層,孤系在外太空,沒有生物的一個可憐的星球。
而我們這幾個,曾經經歷過地球上無比繁華的地球人,如今卻在這裏,原來是這樣繁華的地球,而如今是死氣沉沉,一無生物。我們本來是絕不可能來到這樣的地球之上的,因為那不知是多少年以後的事情了。但我們竟然來到了,宇宙間的一切太神奇!